“抱歉,身上尽是些不吉利的东西,那就把这个作为新生的礼物送给你吧。好啦好啦,别哭啦,噩梦暂时结束了,去吃点冰淇淋开心一下吧。啊,记得不要点奶油加水果的那种,鬼知道为什么明明两种都是甜的,合在一起就会变酸……”

大滴大滴的眼泪自蓝色的瞳孔滴落至浑浊的角膜,视界中的一切随即模糊成一团混沌黑影。

再次努力挤开浮肿的眼皮想要确认到底是谁在梦境里放声哭泣的时候,出现在彬雨眼前的却是熟悉的天花板。

枕边静静地躺着一大坨黑色的纱布,那是彬雨最近一次因抑郁而致残留下的证物;随手遗弃在地上的药水瓶里没有喝完的糖浆洒在长绒地毯上积结成一簇簇坚硬的棕黑色硬块,空荡荡的药罐和针筒从床边的垃圾桶里漫了出来;床头柜上方形酒瓶的瓶颈里积满了橙色的雾滴,这种传说具有带来勇气特效的饮料辛辣而苦涩还有着一股怪怪的自然木料味并不合彬雨的口味,原本打算在招聘前为自己鼓气而将其一饮而尽的他只喝了两口便因为实在忍受不了这种辣喉咙的煤油,匆匆拧上了瓶盖。

房间里的时间似乎自打自己离开后就停止了流动,要不是身旁多了一位正挠着肚皮淌着口水呼呼爆睡的粉发少女,彬雨可能真的会认为之前在下水道里发生的一切不过是场荒诞怪梦而已。

手臂上的终端传来了强烈的震感,投射在眼前的神经影像显示是凯伊发来的通讯。彬雨悄悄地起身离开被污水染黑的床单,顺手将枕头盖在了卢娜的肚皮上。掩上卧室的房门,走进了客厅。

“嗯哼,嗯哼。喂……喂,凯伊先生?”

清了清自己的嗓子以找准因为心虚而跑调的嗓音,彬雨努力不在和安保主管的质询中露怯。先不论冷却池激战到底把客户的财产损毁了几成,单是在战斗中弄丢了全公司唯一的一台装甲骑兵彬雨就觉得凯伊不可能就这么简单的放过他。此次通讯或将是一场责难,或将是一场审判,又或者两者皆是。

他平躺在沙发上以防因为情绪过度紧张而昏倒,做好了被上级辱骂成单细胞生物的准备。

“哟,天才,睡得还好吗?你现在在哪儿?”

凯伊的声音里琢磨不出一点责难的意思,听上去只是单纯的问候而已。

“在家。”

“在家讲话怎么听起来那么轻像在做贼一样?”

“哦,那是因为卢娜还在休息。”

“呵,干啥啥不行偷懒第一名,除了吃就是睡。算了,先不管那个麻烦精了,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要告诉你,你想先听哪一个?”

“呃……先说好消息吧。”

“好消息是你和你妹妹的公寓居住权保住了,天才。管理局的人三个月前就做好了把你送去00特区的精神疗养院治疗的安排,但是现在他们听说你成为了TAP驾驶员之后就取消了这个打算……”

“那太好了!”一不小心没有控制好自己的音量 ,彬雨赶忙压低了声音,“我是说,谢谢你凯伊先生。”

“别高兴得太早,妹控。接下来的坏消息我建议你找个带靠背的椅子坐稳了再听,免得到时候摔坏了脑子影响上班。”

“我已经躺好了,说吧,凯伊先生。”

“你的妹妹……”

整栋公寓轻微地震动了一下,阻隔客厅和阳台的落地窗突然炸裂碎了一地。

“怎么了,天才?”

“没什么……”一股类似忏悔的感情涌入彬雨的心中,但顺着破碎的窗棂看向那股感情来源的方向,那里却是一片空荡荡的净空,“只是窗户碎了而已。等会儿让物管来修就是了。对了,你刚刚说我的妹妹夏崇,夏崇她怎么了?”

终端的那头迟疑了一会儿,像极了撒谎时特有的踟躇犹豫。

“……你的妹妹在你睡着的时候给你留了消息,她说这个月不回家吃饭了。”

“诶?明明上次说好了周五回来吃饭的。夏崇这孩子,这孩子是不是外面有野男人了!?”

整栋大楼突然又毫无征兆地摇动了一下,几块贴在大楼外墙上的马赛克瓷砖甚至被震落,掉在地面上摔成了碎渣。

“你那里又怎么了?”

“可能地震了?我不知道。”地震这种自然现象在机动都市可谓是百年难得一遇,彬雨好奇地走上阳台探出头向外观望,然而除了自己公寓的住户以外似乎其他楼的住户并没有察觉到任何的异常,“也可能是水管或者燃气管什么的破裂了吧。凯伊先生,关于夏崇的事情你是不是有什么在瞒着我?”

“没有。”

凯伊的回答一如既往的斩钉截铁干脆果断。

“真没有?”

“下次我安排你去你妹妹的学校附近执勤,你当面去问你的好妹妹是不是有野男人了不就行了?”

“是个好办法,可不能让那些满脑子搂搂抱抱的小畜生们动了我的夏崇。”

“那就这样吧,记得下午四点带上小祖宗去地下都市SOS总部报到。另外,天才,冷却池的工作干得不赖。”

“干得,不赖?”

这句话在彬雨听来,无论怎么说都是一句彻头彻尾的反话。可就算是反话,凯伊的表态也让彬雨吊着的心放下了大半。

“胜利需要代价,对于一个第一次执行任务就遇到这种突发情况的菜鸟来说,代价可以接受。”

“所以说,这次我真的还算干得不赖?”

彬雨认为凯伊的话说得很是中肯,甚至觉得自己不是“干得不赖”,而是“干得很不赖”。毕竟就算是在以“就尼玛离谱”的轻小说里也不常有一级主角开场秒杀九十九级魔王的桥段,而至于那些没能完成前两万字内达到一个小高潮的主角们则一般会被作者送去苹果摊上从头来过。对于像彬雨这样连苹果摊都没资格去的普罗大众来说,能击败超自然怪物自是不世之功,但从可怖怪物的手下苟活却着实也是一场不小的胜利。

他不奢望自己拥有娱乐文字中的主角那样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无上神力,他只祈求能亲眼看着自己唯一的亲人登上救生船,确认她可以好好活下去,仅此而已。

“抓紧时间去休息吧,天才,希望你在下午的训练中有和臭水沟里同样亮眼的表现。记住,下午四点地下都市SOS总部,带上小祖宗,明白了吗?”

“明白了。”

“很好,凯伊通讯结束。”

“彬雨,通讯结束。”

凯伊摁断通讯之后,变作火车头拉着两节板车在废弃的地下铁道上狂奔的维克多说话了。

“就这样瞒着小家伙真的好吗,凯伊?”

“那你准备怎么办,维克托?告诉天才他的妹妹为了让他亲爱的哥哥能够登上撤离舰队不仅当了TAP精英驾驶员每天除了在和辐射病晚期失控者还有寄居体打打杀杀以外还在学校里认了个野男人唤作哥哥?你觉得哪个妹控能受得了这样的刺激?”

“可兄妹二人互相将生的希望留给对方结果到头来两个人之中却没一个能够得救,这剧情不也太操蛋了吗?”

“你不得不承认,维克多,活着从来都是一件很操蛋的事情。况且实际上如果真的有一人要死,死的一定会是天才。”

“此话何解?”

“单凭天才的妹妹是可以驾驶融合兵装——白骑士-凛风的天才驾驶员,神观元道这老不死的就不会把天才的好妹妹当作一枚弃子。只有魔法才能击败魔法,同理,也只有寄居体才能击败寄居体。使用了寄居体胚胎诞生的白骑士系列兵装是神观元道完成他人类沙文主义梦想的重要拼图,一旦真的到了必须撤离的时候,老不死是绝不会浪费这种重要人才的。”

“有时候我觉得你真不是个东西,凯伊。说吧,你什么时候知道小家伙的妹妹是白骑士凛风的驾驶员的?”

“三个月前。”

“怪不得,一切都说的通了。我刚刚还在想00特区不是合众集团权贵的专属疗养区么,管理局怎么有权利安排小家伙这个‘顺民’去那里接受治疗,原来一切都是他妹妹向神观家提出的交换条件。所以你把小家伙招进队伍也是出于挖墙脚的考虑对吧,凯伊?必要的时候打出一张亲情牌,直接让小家伙劝降神观家一员满级大将,动摇对方的军心。到时候你再拿着个大喇叭去叭叭两句大道理,神观元道那老乌龟的队伍还不瞬间被你给蒸发瓦解了?”

“差不多吧。”

“做你的工具人可真可怜,凯伊。又要给你的小祖宗当保姆又要当你的说客,到头来不是被神观老乌龟的鳖孙们咬成碎块就是被小祖宗抽成人干再或者被当做弃子扔在这里等着火化,总之,就是不得善终就对了。”

空荡荡的列车缓缓地驶入名为“游乐园站”的车站里。只要从这个车站出发再顺着轨道向前再走上五个小时,便可以到达被探索者称为“旧城”的区域。

探索旧城是生活在地下都市广大深层地下空间的拾荒者们讨生活的主要方式,距离旧城又近生活设施完善交换物资又方便的游乐园区于是自然而然地成为了旧城探索者们首选的驻扎地点。

然而传说最近这里出现了会将过路探索者们啃得连白骨都不剩的可怕丧尸,除了一些铁了心要扎根于此的人和偶然冒险来到这里交换物资的商队以外,前去旧城的探索者们现在大多都不愿在此久作停留。

凯伊与维克多此行前来这里是收到了一支商队的委托,帮助商队的探索者们将一批从旧城搜刮来的物资运回总部。然而此刻原本应该堆满物资等待运输的月台上不仅空无一人,连半粒老鼠屎都难觅踪影。

“我想过了,凯伊,”顶不住站台里贯穿隧道的呜呜风声的维克多开始絮絮叨叨地向凯伊讲述它的宏伟愿景以排解心中的恐惧,它向来不是那种喜欢一个人独处的怪物,而是只随时随地需要广播和音乐来充当背景噪音隔离孤独的寄居蟹,“既然这发电的营生又不赚钱还要被人搞破坏,这聚变堆检修起来又麻烦得和给幼儿园小朋友解释什么是五彩斑斓的黑一样,不如我们干脆联起手来拓展一下枭翎的业务怎么样?把枭翎的生意做到下水道,做到旧城里去!”

“嗯哼,说来听听。”

“你看啊,我们可以这样,利用起来下水道和旧城里那些废弃的地铁线路,搞个武装押运公司。两节板车留给我的那些电力牧场改造成移动发电站,用市场一半的价格卖给旧城那些买不起大福的黑心电又要用重型设备的穷鬼们。一节板车改造一个通讯基站出来,提供无线通讯服务。然后在武装押运的基础上我们来一个差异化服务,加挂两列板车当餐车,加挂两列板车做个歌厅,再加挂两列板车当网吧,两列板车搞个影院,两列板车搞个旅馆,顺便还可以再开个便利店卖点零食药品军火。运费不搞复合计价走多远算多远,利润点全从附加服务上来,你说怎么样?”

“吃喝都齐了,那嫖赌呢?要我说的话你干脆再来两列板车整几个床位开个娼馆,整两列板车加个赌场。有人的地方就有生老病死,你最好再在车屁股上挂个医院车头加个殡仪馆,出生死亡一本道红事白事一条龙。”

“噢,好主意凯伊!我正想怎么搞来着。”

“然后你一夜之间就把城东龙宫街开妓院的虹玉帮、城南黑心大福手下开药铺卖电的卫戍教团、城西走私军火麻药的西装暴徒和城北回收古董废品的神观家地下都市四大犯罪集团给得罪了个遍,凑了个东南西北全风向后,”凯伊拍了一下手,“啪叽,糊了。”

“按我说事情没你想象的那么糟糕吧,凯伊?”

“不,事情可比我说的更糟糕,维克多。臭水沟现在几乎完全是黑心大福的地盘,整个排水系统里百分之七十的探索者都在旧城替她捡垃圾,就连神观元道这个手下控制着四家SOS合作安全承包商的老乌龟都插不进黑心大福在旧城的买卖。你觉得她会放任一列又卖电又卖吃的还搞军火批发几乎和她经营的所有生意全面冲突的列车在她的地盘上瞎逛吗?”

“黑心大福在地下都市开了多少慈善机构和教堂,你觉得她会在意我那么一列小小的列车侵占她那么一点小小的市场吗?”

“这不关钱的事,维克多,这事关一切。黑心大福可不是一个成为大司教或者垄断霸主这种角色就可以满足的女人。她是要集合一切真善美在自己身上,志在成神的疯子。你提供的一切服务都必须要比她的电价,她的速食食品,她提供的运输服务只多不少。因为她的价格,即是恩惠的价格,如果你的价格比大福的要低,那你就是条吐着信子的毒蛇,妄图在她的伊甸里骗人吞下禁果颠覆她的威能与统治。”

“好吧,那我该怎么做?价格翻倍?”

“或许这样也算个办法。”

锁舌“咔哒”一声缩进锁具的声音打断了二人的闲谈,在月台的某个角落,一扇按满了血手印的小门被“咿咿呀呀”地推开。几个拿着枪的人拖自门内现身,着摇曳的步伐走向月台的边沿。随着枪口摩擦地面的金属噪音回荡在空无一人的站台大厅,越来越多的血红色双眼开始从台柱后、从通风口从目光所不及的角落里步履蹒跚大摇大摆地显形。

“维克多,如果你是游乐园的老板当你发现鬼屋里的员工大白天就跑出来吓人冲绩效的时候,你该怎么做?”

“这还用说吗,凯伊。”

将肩上的聚光灯对准了正朝着自己蹒跚前进的人群,维克多的装甲外壳上伸出了一堆口径大小不一的长枪短炮

“当然是裁剪冗余人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