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提货物。

 我强忍住去看山笑方向的本能,只是在心中重复咀嚼了一遍男人口中所吐出的字眼——他先是问谁是那个自杀物语的原宿主然后才说自提货物,再加上山笑的反应并不像是与这个人认识……

 毫无疑问,他是想要『抢走』什么,而在物语这方面领域的话,直接抢走人自然是唯一的可能性:如果要说什么与那个物语关联性最强的,那么当然就是诞生物语的母胎,田所山笑本人。

 看他一上来的攻击就能明白,这家伙绝不是什么善茬。

 不能把视线投以山笑,如果在对方问出那种话之后第一反应把视线就这么投向山笑的话,无论是谁都能够在第一时间内明白山笑就是那个曾经在体内诞生过物语的原宿主。

 我一面试图冷静下自己的思绪,一面咬着牙紧紧握住了因为男人先前的攻击而被贯穿的右手:中指的指骨被硬生生的打断了,而周遭的肌肉与表皮也混着那些骨骼被那个男人的攻击直接破坏,令人窒息的疼痛仿佛小刀一般顺着手臂的路径狠狠穿过了一个又一个神经末梢,最后狠狠刺入我的大脑,将大脑深处的意识尽数撕裂粉碎。

 手掌由着疼痛的本能不断痉挛着,猩红色的生命原液散发着铁锈的诡异气息,黏稠而骇人的从伤口的断层不断涌出,互相粘连撕扯着从伤口的断层之中涌动而出,失坠溅落在那些脚边被山笑胡乱堆放的垃圾之中。

 “你是谁…?”我努力控制着自己不因为痛处的缘由哀嚎出声,瞪着那个困倦男人的方向一字一句的开口道,“既然说是自提货物,那么多少也应该说清楚要自提什么货物,要自提货物做什么吧?”

 “啊啊…真麻烦,虽然不是很赶时间,但是我也想快些把货物带回去才行啊。”他将覆盖着白色手套的手缓缓凑近了脖颈,不耐烦的骚起了痒,“越快越好,越有效率越好,我不想在这种地方浪费时间啊。”

 “如果不告诉我们你想要带走什么东西的话,那么我们也没有办法给你想要带走的东西,不是吗?”我压抑着舌尖的颤抖,大口大口的吞咽下唾液无济于事的平复着手掌上传递而来的痛感,“沟通对我们双方都有利。”

 “我之前不是都已经说的很明白了吗…”他保持着那副好似随时都会睡过去一般的表情笑着缓缓抬起了头,深褐色的视线仿佛毒蛇一般吐着信子,冰冷而骇人的刺入了我的瞳孔,“我是来带那个宿主走的,因为一些小事情的缘故,我现在需要那个宿主——你们两个人都是和物语接触过的体质,这一点看身上残留下来的物语碎片就能一清二楚,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个的缘故,要从你们中找出那个宿主才会稍稍有些棘手。”

 “我只会带走宿主,另外的那个人与我的目的无关,只要你们说出谁是宿主,那么另外的那个人就可以安然无恙的逃走。”他缓缓眯起了双眼,“不,不应该说逃,因为我本身就不会对那个局外人继续做什么不利的事情,所以这个地方也许用离开会更加贴切一些罢。”

 “那如果我们中没有任何一个人承认自己是宿主的话,你又打算怎么办呢?”

 “我是不想波及到圈外人啦…”他缓缓将靠在门框上的脑袋缓缓摆正,从依靠着门框的姿态勉强转变成了姑且还算是自己独立站立的姿态,但是即使如此,仍然还是那副好像轻轻一碰就会摔倒的、病殃殃的驼背样子,“但是也没说『不能』波及到圈外人哦?”

 “换而言之,也就是我们没有及时供认出到底谁才是被附身者的话,你就会把我们两个人一起带走吧?”

 “你可以这么理解就是了。”

 “我并不愚笨,所以也明白,只带走一个人和两个人被同时带走,当然是前者更加好一些:我当然会告诉你谁才是被附身者,但是作为交换,你也要回答我的问题。”似乎是因为失血过多的缘故,本就有些摇摇晃晃的视线已然开始有些恍惚,比起那个男人而言,现在显然是我还要更加虚弱一些罢,“只有一个问题,回答完了我就立刻告知你那个附身者的事情,这样如何?”

 “比起麻烦的动手动脚,还是这种方法要来的更加轻松吧。”

 山笑并没有开口,也没有说出任何话辱骂或阻止我——他是在信任我,而我也必须回应他的信任,我强忍着由着剧烈的眩晕感而滋生的呕吐欲,平视着那个疲惫的男人的方向,好让自己的话变得不是那么无力而软弱。而那位男人也同样平视着我,仿佛随时都有可能阖上的视线自上而下轻轻扫过我的周身,最终在我的对视上停下了。

 “你说得对,我不想费时,也不想在没有必要的地方白白浪费力气。”他笑着说,“而且我并不介意告诉你一些你能够知道的事情,我是说,如果不过分的话,我愿意用它去交换那个附身者的真实身份。”

 “问吧。”

 “你想要那个被附身者做什么?”

 “既然是曾经被那个自杀物语附过身的幸存者,那么也就是说那个被附身者身上一定还残留着物语的碎片,没有错吧。”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沙哑的声音陈腐的从那枯瘪的喉咙内渗出,“我想要确认那个物语的位置,所以必须要得到这个物语的碎片才行。”

 “既然明白了的话,就告诉我吧,到底谁才是那个被附身者?”

 “既然你有通过物语的碎片寻找到那个物语的能力,为什么不和狭雾合作呢?”我并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再度将疑问绕了圈子,“你应该听说过吧,『那个女人』的事情,我们没有必要把事情弄得那么僵,一起行动,对于我们百利而无一害。”

 “你不想浪费力气,而我们不能找到那个物语,只要交换自己想做的事情一起行动,事情就会简单很多——不止你一个人想要杀死那个物语,不是吗?利用更多人的力量,事情就会更加轻松。”

  

 “换而言之,就是你是狭雾的人,而你身后的那个人则是那个附身者吗?”他打着哈欠,摇摇晃晃的朝着我的方向一步实一步需的走了过来,“…虽然的确是人多好办事啦,但是在这件事情上,我想我可能与狭雾有些小出入。”

 “——虽然搞不明白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但是也就是说,你并没有打算杀死那个物语,没有错吧。”

 “你可以这么理解。”

 “那么,我就不能这么轻而易举的把这个家伙让给你了。”我缓缓站直了腰,随即缓缓举起了那只被莫名的攻击所洞穿的手掌,视线透过骨骼与肌肉的空洞,瞄准了男人的方向,“你要利用那个物语做什么?别告诉我是什么利国利民的好事啊…”

 “的确不是就是了,不过既然你不愿意让位的话,那么也就是说…”

 他摇晃的身躯缓缓停了下来,他缓缓的抬起头,望向我的方向。

 “——果然,还是要靠硬来的吗?”

  

 尚且没有来得及回答,尚且没有来得及反应。

 在话说出口的那一瞬间,男人便已经猛地踏碎了脚下的地面,歪折而松散的躯体仿佛被强行轰炸而出一般,以直线的轨迹狂乱的冲破了我与他之间间隔的空气与障碍物,纯粹暴力的夹带着气流的空响震撼耳膜——他的脸上已经看不见那疲惫的笑,取而代之的则是恶鬼一般大睁着的,布满了红血丝的眼睛,近在咫尺的眼睛。

 “那么,尽快解决吧。”

 是拳头,是那病弱的拳头。

 男人那虚弱而干瘦的拳头仿佛炮弹一般,于半空之中缩起,随即带着新干线列车级别的速度与力量朝着我的小腹猛突而来。

 瞳孔骤然缩小。

 如果被那拳头正面击中的话,感觉和直接被列车冲撞腹部也没什么区别吧——内脏会被碾碎,脊柱会被穿刺,而背后的皮肉则会好似春蚕之茧一般破开,让那沾满了肌肉碎片的拳头钻出,在那之后,由于身后的墙壁已经被打碎,所以我会落在满是碎石的院子里,因为头部受到剧烈冲撞而死亡。

 这一切都会发生在短短一秒内。

 如果说真的能够拥有这种程度的臂力与爆发力的话,我能想象到的也只有被灵力加强了身躯的【专家】。平常人就算练习到肌肉爆炸也不可能达到的力量与行动力,【专家】们只需要片刻之间的灵力注入就可以轻而易举的达成,而这种超越人类级别的怪力,其破坏力不论有多大我也不会奇怪:我早已看过了不知道多少次狭雾祛除恶灵的过程,所以对【专家】的力量自然而然非常了解。

 那是绝对不希望落在自己身上的的攻击,就算现在就把我拖去参加WWE和兰纳·奥顿来一场残忍级别的摔跤,也远远比正面被那种拳头贯穿要舒服很多。

 ——所以,我并没有蠢到打算直接和那种程度的【专家】正面作战的程度。

 “喂,我说,你小子还真是乱来啊…”

 是伊狩的声音。

 骨骼并没有被拆散,内脏并没有被碾碎,甚至于连肌肉皮肤都没有受到任何一丝的打击力,如果要问为什么的话,那么自然而然必须得归功于我身前的那个男人。

 X型交叉的前臂坚实而可靠的抵挡住了男人的拳击,而呈保护姿态抵挡在我身前的那个男人却仍然倒退了几步,同时我的站位也向着后方挤出了一段距离。

 “如果我没有来的话,你可就要被这家伙打成肉泥了哦?”伊狩并没有回过头,只是仍然架着手臂,一面警惕的盯着那个男人的方向,一面笑着开口道,“感谢徒花吧,她昨天晚上付了钱给我,不然你现在就没有和我聊天的机会了。”

 “…果然吗?”我抬起了那只已经开始以肉眼可见的程度愈合的手,随后向后跳跃了两步,宣言自己已经离开了两个人作战的范围,“刚刚还没有进场时你就开始施加治疗了吧?肉芽生长速度太快的话,麻痒的疼痛可是会让人没有办法正常思考的…不过,既然连这种创口都可以修复,所谓的灵力还真是方便的东西。”

 “想要吗?”

 “想。”

 “那还是不要想来的好一些。”

 伊狩终止了话题,而男人此时也缓缓收起了拳头,疲惫的视线再一次取代了红睁的双眼,同我一样,他也摇摇晃晃的朝着后方稍稍退了几步,似乎也在示意自己不想继续再进一步激化战斗。

 “这真是…麻烦透顶,”他驮着背,再一次无力的把身体靠上了墙壁,“我可不想在和人类打斗的时候浪费体力——体力是很重要的东西,没有体力就会死,所以必须要存储体力,这是基本中的基本。”

  

 “虽然也不是没有办法战斗,但是如果在这里消耗体力把你们杀掉的话,这副身体又要变得病弱无力了,而且那些警视厅的人说不定也会盯上我…之后我还有事情必须要做,所以没有办法在这里和你们纠缠。”

 他朝向伊狩,缓慢的轻轻拉扯起了唇角。

 “如果有没有办法彻底解决的事情,如果有必须瞒着那个女人才能做的事情,尽管来找我就好了——我和那个女人的目的不一样,”

 “你是指…”

 “谁知道呢?”

 男人一瘸一拐的朝着门口的方向缓缓步去,仿佛在餐馆刚刚吃完饭一般打着哈欠,顺着走廊慢慢悠悠的步去,而我和伊狩则只是一面粗重的呼吸着,一面目送着他一步一步的离开。

 能驱赶走就好,如果真的要打起来的话,以那人先前表现而出的爆发力而言可能真的能做到把我们这里的人全部消灭也不一定,而所能起到的作用仅仅是对于他想做的事情微微干扰…

 ——如果我们这里的人全都死干净的话,就算阻止了他的目标也毫无意义。

 “真的…除灵师?”

 山笑的声音迟迟从我的身后传来,这时我才想起来我们是在山笑家展开的对峙:他先前也一定是被那个男人的攻势所吓到了吧。作为普通人而言我并不感到奇怪,就算是常见狭雾除灵的我,在见到那个男人纯粹由暴力殴打而出的攻击时也仍然感到阵阵战栗。

 最近的除灵师怎么都是靠拳头打架的,我还以为一般都是用咒术和符文的呢。

 “我说过了吧,狭雾毫无因为是真货没错——这位也是,不过基本上没在做什么正经勾当就是了。”我检查着已经基本上愈合的差不多了的手掌,抬头望向了伊狩的方向,“不过说起来,这生长速率还真是恐怖:所有的除灵师都会这样一直回复个不停吗?那样的话作战时间还真是昂长。”

 “也不能这么说,只不过我是专门精于修复的那种,毕竟本身狭雾最开始教会我这个东西也只是让我自保而已。如果说要让我和那家伙一样一拳就能打出列车程度的冲击力的话,那还是饶了我吧,我做不到。”他活动着手臂,从防守姿态重新回归了正常的站姿,随后甩了甩手臂,望向了那个男人离开的大门苦笑着开口,“刚刚那一下我拼了命在他攻击过来的时候给手臂注入灵力来修复强化肌腱骨骼才能勉强赶上他破坏的速度。如果他还有打下去的欲望的话,我这种本身就不是战斗特化的半吊子【专家】肯定不是对手,他逃走了我倒还轻松:作战这种事情还是比较适合徒花,要我来打架真是太勉强了。”

 “那么,接下来怎么办?”我看了一眼那已经近乎完全破碎的墙壁,随后又看向了那因为男人的踩踏而龟裂开来的地面,“总不能把这个地方就这么丢着吧,这是我们留下来的,我们也得解决才行,你说你能修复,无机物有办法吗?”

 “唯独这件事情我不苟同。他是来找这小子的,我们只是帮了这小子一把,本质上是我们被他扯下水了。”

 “无机物本身没有恢复能力,可能会有些困难,不过只要把所有的碎屑都重新贴合起来然后想办法用灵力把它们粘合起来就没有问题,就像拼拼图一样,出了消耗的力气比较大之外没什么问题。”他说,“你先去和徒花报告这里的全部事情,如果是她的话一定能够找到处理的办法。”

 “修复就交给你?”

 “交给我。也不知道被那个家伙打晕的女人什么时候会醒,万一被她看到就糟糕了,必须立刻动手才行…”他不满的嘟囔着,随即瞥了一眼在身旁还没有彻底搞清状况的山笑,终于还是点起了一支纸烟,“五万円,记在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