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知道手里拿的是…毒药?”

 “…毒药。”

 我咀嚼着男人口中所吐而出的单词,轻声重复了一遍后,终于还是皱着眉头将这个问题重新抛了回去:

 “你的意思也就是说,田所君是提出了自己已经知道可能会导致自己不测的愿望,所以才会因此而死的…对吗?”

 “一万円。”伊狩从上衣的口袋中取出一支香烟点燃,随即一面吞云吐雾着吸起了烟,一面将视线掠过我的位置抛向狭雾的方向,“既然是来打工的,也就是说栗秋小哥不会为了这桩事情而付出更多的钞票。徒花,如果你想要知道更加深的情报的话就要付一万円:这已经是友情价了,还包括后面的解说以及这块垫子的费用。如果换了别人,我要收取两万円的费用,对你而言减半。”

 “你看起来不是那种会缺钱的家伙啊…不是吗?”

 “你看起来很熟练…『专家』的工作也许意外的适合你也说不定。”

 狭雾似乎早就已经知道对方会这样开口,抬手从事先从口袋中取出的黑猫钱包中摸出了一张“福泽谕吉”晃了晃,递向了男人的方向。

 “虽然我还是希望你能找到一些更加普通平常的工作去做就是了。”

 “那么,我就感谢你的忠告吧。”

 “不过我还是更加喜欢来钱更快的生意——就像这样,一万円轻轻松松就被我弄到手了。”

 伊狩笑着将钞票接过,整齐地折平,和为了点燃香烟而拿出来的打火机一起塞进了上衣的口袋。

 “——那家伙,拜托我把原本寄宿在其他人身上的物语『请』到他身上了,然后被请过去的物语轻轻松松的就把那个家伙杀掉了,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把别人身上的物语…转移到自己的身上。”狭雾的瞳孔微微缩小了一瞬,但很快便又冷静了下来,褐色的眸子不可思议的盯着伊狩的方向开口道,“…真是乱来。那种委托你也会接受吗?明明已经知道这种行为会杀死那个笨蛋,但是还是把物语就这么朝着他的身体引导过去了吗?”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换句话说,我也被伊狩脱口而出的事情吓到了。即便是我这样的外行人也能明白,从他人的身体中取出寄宿的物语改为转嫁入自己的身体里是多么危险的事情。

 物语。如果用更加通俗的语言来称呼的话则是故事或杂谈。

 而在像狭雾和伊狩这样的『专家』中,这个字眼却并非只有记叙文或是平凡的称述这样而已,它所代表的事物要更加具体,更加令人陌生,远远游离于常人的生活之外。

 ——或许要更加接近那些专家口中的物语的,大约摸就是现世的灵体了罢。但却又总有差别,应该说是物语包括灵体,但是又不只有灵体这么简单。

  

 都市传说,坊间怪谈,流言虚语。

 人与人口舌相会时必定会产生沟通,而沟通的时候又会开始发出虚妄之辞,当虚妄之辞抵达一定程度程度时,于人们所描述中的物语便会从故事的卵孢脱胎而出,成为独立的个体自由活动,随即对人类本身与最开始它被诞生,被流传的事迹一般产生危害。

 人的语言是有魔力的。

  

 如果只是单一的谎言,那自然是无力而柔软,一触即破的脆弱之物,但是如果那语言相互叠加,相互重合,于十人,百人,千人的口中不断陈述,不断地令他人确实相信了那本身为虚妄的语句,那么原本虚妄的事情就会质变为真实。

 三人成虎,五人成章。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所谓魑魅魍魉皆是由着人的言语与流传而诞生的【扭曲造物】,换而言之,则是人类在闲暇时间的杂谈漫语创造了那些乱七八糟的灵体,而从根本来说,本身这些东西都不过是本不因存在的,只不过是因为大量的“虚假认知”而被世界歪折的“节点”,而专家们的工作则是为那些诞生的致命造物的闲暇杂谈们擦屁股,这样理解的话,就能够很清楚的明白二者之间的关系…

 ——驱魔师和恶灵,如果要比喻的话,当然是取本身就延伸自专家与物语之间的这两个名字会比较方便。

 既然已经明白了喻体,那么解释起来也就会变得轻松许多吧,所以,在这里就让我用更加通俗的语言来说明刚刚那位伊狩所向我们描述的事情原委:

 田所诚一将恶灵引导到了自己的身上,而且还是在明知对方是会对于人类怀有不利情感的前提下,拜托荷花先生将那个恶灵引导到了自己的身上——我并非是没有听说过什么将小鬼招进家里从而来得到运势的做法,在日本的传统怪谈中,也确实存在着像座敷童子那样会为人带来好运的妖怪。

 但却从未听说过有人将恶灵注入自己的躯体内。

 就算是想要自杀,用普通的自杀手法显然也要更加方便而轻松:如果是我的话,大概会使用最为方便的温水割腕吧。听说那样死去的家伙都会像在梦中睡着了似的,只是再也不会醒来而已,还真是方便到让人不禁怀疑真实性的程度。

 没有人会蠢到选择用痛苦的手法去解脱自己,而那位聪明的田所君自然更是如此。

 “…那么,他要求转接的物语又是从什么地方来的,或者说是从谁的身上来的呢?”我缓缓抬起了头,一面咬着拇指的指甲盖,一面望着伊狩的方向沉声问道,“就试着用我的思想带入看看好了,虽然不一定正确,但至少我不认为那位能爬到现如今位置的田所学长会轻而易举的为了某个素不相识的家伙或者是路过的恶灵献出自己的躯体,如果说他的确主动提出了这样的委托,那么受到物语侵害的就一定是那位田所身边的人,而且还是他看得非常重的一个人,是这样没有错吧。”

 “Bingo。”

 伊狩打了个响指,随后将唇间的香烟顺势夹下,缓缓吐出一抹浓郁而浑浊的淡灰色烟雾。

 “准确的说,是他的亲人。”

 “——不过既然你们都已经找来这里了,当然没理由连那个家伙的家里都没有去过吧?不,这么想来的话,的确应该是那家伙的家人雇佣的你们…如果是被抽出物语的本人来找你们委托,你们也不至于连他到底是怎么死的都不清楚。”

 “我多少也做过一些调查,那孩子的母亲不是那种会胡乱相信什么管理乱神的类型,那么仅存的可能性就只有那孩子的父亲了,我说的没有错吧。”

 伊狩的话看似是在答非所问,甚至自问自答出了新的问题,但无论我还是狭雾都明白他的意思到底是什么——他在排除,那个四口之家之中除却诚一本身和他的父母,最后被剩下来的人就只剩下一位了。

 “田所山笑,没有错吧。”

 “没错,就是那位少年。你们应该也能从他的身上多少看出点什么来吧?”他笑着缓缓从坐垫上离开,一面缓缓绕着我和狭雾的四周轻轻迈动着步伐,一面平淡的开口道,“被父母厌恶,被同龄人排斥,无论如何都无法融入集体,无论如何都无法取得自己想要的进展,运势近乎堕落到了令人难以想象的低点,甚至于理所应当的被其诱导出了渴望自杀的感情,那个物语就是这么回事哦?”

 “吞咽运气,吞咽人际,吞咽正面的情感,与其说是怨灵类型的物语,倒不如说是更像野兽,只知道不停的吃,不断的狩猎,然后不断的咽下的野兽。”

 “的确,如果把这样的概念等价代入田所诚一的日记中的话,的确可以说得通。”狭雾从身侧的小包中翻出了那本日记,指节轻动,卡在了最后一篇日记的章节部分打开,“只不过是他提到的“他”并非单体,而是由一体物语和一体田所山笑一同构成的【混合描述】,如果这样说就能够理解。”

 “假设如果说诚一从很早之前就知道了山笑身上的事情,但是却一直无能为力,一直到田中武人偶然之间告诉了他关于荷花先生的事情,那么他理所当然的就想要通过荷花先生来进行解决…”

 “但是,那个不是我能够对付的物语。”伊狩轻声咋了咂舌,“具体的行动基本上都是在山笑睡眠后的夜晚进行的,所以那个少年应该没有察觉到才对,总而言之,我对于那个少年的身体本身进行了观察。”

 “结果如何?”

 “跟本不是被物语附身了这么简单。”

 伊狩在一旁的碟子里稍稍磕了磕烟灰。

 “应该说是已经完全和【物语】粘合在一起了吧,以至于常规手法跟本没有办法在不伤害到本体的前提之下杀掉那个物语,不,不说杀掉,就算削弱也很难…我能够做到的只有与其交涉,令他转移到其他人的身上这种被牵着鼻子走路的事情而已。”

 “那样的话,随便找个什么其他人把物语送进去不就好了?他又为什么要把物语引导到自己的身上呢?”我想当然的问道。

 “如果那个笨蛋真的有能够把物语引流到别人身上的觉悟,那也就不可能会来找我帮他的弟弟祛除物语了。”男人的步伐猛的在我身边停住了,已经被完全出抽取殆尽的香烟的余灰伴随着熄灭的火花失坠在地,“我的收费可不便宜,至少对于高中学生而言不是为了玩闹或者是迷信就可以随手交付而出的金额。”

 “况且,本身物语之间的转移就需要花上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如果被转移的那方跟本就没有意志坚定的话转移也没有办法成功。”

 “假设要执行转移的术式,那么被转移对象本身的身体之门如果根本没有打开,那么物语也没有办法可以加入,虽然说我们这类的专家很擅长对付物语,但是如果对手是人类的话还是饶了我吧。”

 狭雾似乎猛的想起来了什么,她从那只印着黑猫的坐垫上站了起来,保持着视线锁定向伊狩的方向开口道:

 “那么那个物语呢?那个物语现在怎么样了?你说了那个物语被转移到了诚一的身上所以诚一才会死的吧,那么现如今那个物语呢?在诚一死后你确认了那个物语的消散吗?”

  “你有办法可以确认诚一死后那个物语就因为失去了宿主彻底被破坏了吗?还是说…”

 “——没人付我钱做这个。”

 伊狩耸了耸肩。

 “走了,栗秋。”

 狭雾似乎是早就知道了这个问题的答案,近乎是在伊狩开口的同时,她便将那本日记朝着包中塞去,一面叫着我的名字,一面朝着仓库门口的方向走去。

 “去哪儿?”我疑惑道。

 “去救人。”

 她抬手推开了那扇带着生锈凹痕的防盗门。

 “那家伙随时都可能回去——或许山笑以前已经习惯了那个物语带来是影响,但现在可却不一定……”

 “——那个家伙是已经有了确认受害者的物语了。”

 “换而言之,如果那个家伙真的还活着,而且选择了返归曾经宿主的身体的话,那么本身就已经因为失去了唯一挚友的哥哥而加深了罪污感的他绝对是最容易诱导向死亡的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