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再怎么阴暗潮湿的小巷也不会不透入分毫阳光。

 虽然并不能理解原因,但是要说起来估摸着也是关于城市规划居民幸福指数或者其他什么令人头疼的话题罢,但是总归而言结果也都是一样的,那就是没有任何一座已经完全现代化的都市会存在一点阳光都不剩下的小巷。

 无论两边的高墙再怎么高耸,到了正午太阳依旧会从二楼中间的缝隙仿佛金色的流水一般倾泻而下,正因为是“小巷而不是“房屋”,所以理所当然的,小巷的上方通常也不会安置有遮挡阳光的东西。

 就算是再肮脏而丑陋的房客也会注意他们自家的后院,而本身暗巷也是这个道理:如果不放阳光进来的话,小巷就会变得更加恶臭而令人作呕而虫鼠杂生,那倒不如让出那么些许空间,让城市所属的清洁工要进来来得好...

 ——当然,既然我说了【房客】这两个字,那么也就说明这一情况仅限于两边的房子同时都有人居住的暗巷,虽然少到近乎可以忽略不计,但是两边同时都没有住人的暗巷也并非没有。

 我抬头望向了小巷的上方——和以往一样,那些没人打理过的厚重衣物盘结着粘稠的蛛网,伴随着那些错综复杂的晾衣绳把每一寸阳光都恰到好处的隔绝在外以至于小巷本身的巷内竟透不入一丝光亮。

 白天从巷口望进去倒是还能看到数米的距离,如果是晚上来,那才是真正的黑暗。这附近本身就没有什么人居住,自然而然的也不会有灯光,那么也就是说在这附近能够维持照明光亮的只有纯天然的星光和月光而已。

 但是这些孱弱的光幕却绝不可能侵入那蜘蛛与离去房客所留下来的衣物一齐编织而出的巨大披风,

 『真夜之巷』

 被赋予了这样的名字之后,这到处都是剥落的受潮墙壁与砖块裂隙倒是真的有了几分都市事件的模样,如果第一次看到这个地方的是我,而不是原先产生出【荷花先生】的作者,恐怕我也能生产出更为可怕的物语也说不定。

 这条小巷的右侧是一家已经废弃了许久的纺织物生产工厂,而左侧则是同样废弃了许久的食品加工厂,位于这二者之间的小巷自然不会干净到哪里去,即使已经过去了许久,但腐烂的肉类在空气中弥漫的恶臭与那些撕裂的到处都是的布料仍然没有任何改善。

 光是在里面普通的向前行走就已经足够让人忍不住反胃了。

 “尽快处理尽快结束罢。”

 我自言自语着从口袋中取出了那些豆子,轻盈地朝着巷子那昏暗无光的深处抛撒而去——泼酒的工作则是由狭雾进行,夹带着盐分的请酒令人作呕的稀释开了那些本身以及近乎凝固的生活垃圾与排泄物,将本就弥漫着一股黏腻臭味的小巷变得更加令人难以踏入,而那些豆子却仿佛沉入沙砾一般,缓缓沉入了那些被酒水稀释的软泥之中…

 “荷花先生、荷花先生、荷花先生。”

 我仿佛过年时参拜神社一般双手合十拍了三下,闭上双眼,随即平声念出了那个物语的名字,声音在空洞而狭长的小巷之中回荡了数秒,在空气之中仿若糖块一般终于被溶解殆尽。

 会在这种地方展开召唤的仪式,从这点根本来说还真是有着物语的感觉——果然,比起狐狗狸那种在干干净净的仿佛过家家一般产生的都市传说,还是这种阴暗而让人不适的传统都市怪谈更加令人能够产生感觉。

 我缓缓睁开了双眼。

 周遭的光景没有任何的转变化也没有任何足以去开口描述的特异现象:豆子依然烂在地里,酒水依旧缠绕着恶臭,一切的一切都没有产生哪怕一丝一毫的曲变,就好像我们刚刚的仪式不过是被戏耍的笨蛋一般。

 “…冒牌货吗?”

 我自言自语般喃喃道,随即将视线移向了狭雾的方向——后者则只是摇了摇头,还以我一个“我也不清楚”的表情:不过仔细去想也确乎没有问题,众口游传的物语的确会变成真的这点的确不假,但是如果从根本上而言如果最初的源头便是他人假扮伪装的结果,那么就算没有产生物语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物语会成为人们所希望成为的样子,但如果本身这个物语应该处在的位置还有真货,也就是实际存在的“假物语”,那么物语也不可能去胡乱滋生:活生生的人不会平白无故的变成物语,简单的说来就是这样…

 “——是不是冒牌货…吗?这种事情到底的确非常难解答,所以我并不想对这种话题给予答案:我的确是荷花先生没有错,也的确能够实现愿望没有错,不过也确乎只是人类而非物语。”

 男人的声音嗤笑着沿着巷道由远及近地回荡而来。

 那显然并非作为接收声音的“我”的声音,当然也不可能是身为女性的狭雾的声音,换而言之也就是这里出现的第三个人:这种小巷并非那种闲暇时散步会不小心拐进来的类型,倒不如说只要看到了这种小巷就连闲暇散步的心情都会被尽数磨灭抹除。

 除开像我们一样的咨询者之外,这里会出现的他人只有一种可能性。

 “可以说是真货,也可以说是假货,至于到底是真还是假,就要看你的标准了。”

 “在那个『狭雾徒花』面前就算想要撒谎蒙混也只是徒劳,所以我并不打算信口胡说随意搪塞过去——主动承认自己在的真实会比被发现说谎要容易被理解的多。”

 被巨型蛛网一般的布匹所遮盖的穹顶之下,近乎于无法完全分辨出那人身体边沿轮廓的晦暗与阴影之中,男人不紧不慢的一只手收在裤子的口袋中,朝着我们的方向一步又一步的靠近着

 “没有人能够做到只说一个谎言,为了掩饰第一个谎言不被识破,很快就会诞生第二个谎言,第三个谎言,随即为了掩饰先前的谎言又会诞生更多的谎言。”

 那是一位看起来大约摸三十五岁左右,戴着眼镜的成年男性。

 并没有携带武器,也没有引起异象,单单只是一位缓步向着我们的方向平步而来的普通男人,他穿着一般公司工作中所常见的鼠灰色西服正装,系着一条黑色细斜纹领带,内衬白素色的衬衫,就像在大街上随处可见的上班族一般,平凡的朝着我们的方向一步又一步的靠近着。

 这种地方绝不可能会出现那种上班族。

  

 不,引起我注意的不单单只是这一点而已。如果说这附近和物语打交道的人大多都认识狭雾我也不会觉得奇怪,但他对狭雾的称呼却不是【那个狭雾】,而是平铺直叙的【狭雾徒花】,从这一点看来就分外奇怪。

 狭雾一般不让其他人叫自己的名字,也不会把名字到处散播,基本上知道狭雾的人也就仅仅知道狭雾的姓而已,像他这样连狭雾的名字都能够明白的人还是第一个。

 换而言之,他认识狭雾,而狭雾也认识他。

 “伊狩…吗?”狭雾稍稍怔了怔,但随即却没有更大的神态改变,“啊啊,的确,在你看来最好做生意活下去的手段的话,的确应该是这个行当,按照你的性格而言会把能用的东西物尽其用也是理所当然 …早知道如果只教授基础的东西的话,大约摸也不会这样了吧。”

 “你伪装成了物语,然后用灵能帮人做事,对吧?”

 “差不多吧。”

 他笑着在我们身前停下了步伐。

 “不过这已经不是第一个身份了。会以这种身份碰到你也不过是意外之喜,我本来差不多都要死心了来着。”

 “那还是早些死心了来的比较好,我和你说过我的事情吧?”

 “这条命是从你的手上捡回来的,你要收回去也是随时随地的大开门欢迎,不过这个话题姑且还是暂且停止罢——你来找我恐怕也不仅仅是闲聊,倒不如说十有八九是为了【治退物语】才会来到这里。”他推了推眼镜,视线理所当然的斜向滑下,落在了我的身上,“这位是你的客人吗?如果是想要售后服务的话,那可真是找错了地方——事先说好:我不记得我接待过这样的客人,所以也不会为这位少年身上所发生的事情负责。”

 “放心,不是我的事情,”我回应道,“我是狭雾聘请的小时工,打扫卫生的那种,虽然大部分的时间不是在打扫卫生就是了:从工作的范畴而言,我是她的助手。”

  

 “栗秋花野井,请多多指教。”

 “伊狩楼山,随便称呼什么都没所谓,如果嫌叫起来麻烦,直接称呼我荷花先生就行。”他向着身后的巷道做了个【请】的手势,“那么,请先容我为我的误解而诚挚的道歉。不过既然与这位少年无关,那么也就是说是我实际处理过的事情留下了情报让你们顺藤摸瓜的追过来了对吧。”

 “既然如此,那还是进来说比较好,我想两位也不想在这种地方交换情报吧。”

 “会把刚刚吃进去的晚餐吐出来的哦?”

 “晚餐…?”

 “你的衣领上还留着一点拉面的酱汁。”他转过了身,先我们一步踏向了巷道深暗的里侧,“下次吃东西的时候还是小心一点来得好——不只有人类会观察人类,物语也会观察,哪怕一点一点的小细节都会成为杀人的利器:这次只是拉面,但下次暴露而出的是什么就不一定了。”

 他头也不回地笑着开口道。

 “在哪个女人旁边做事,不注意的话可是随时随地都会死掉的。”

 ……

 伊狩的巢穴位于暗巷最深处的一处巷尾屋内。

 之所以会用『巢穴』而不是宅邸,是因为那是一处的确无法令人能够让人提起想用『住所』去描述的住址。

 直接被架设在污水与腐烂垃圾之中的防盗门,以三个角度分别监视门口的过度防护,开门进去则能够见到没有经过任何房间分类的广阔空间——或许是原先被工厂用作仓库一类功能的地方吧。不、事实上被那个男人作为巢穴之后,这里也仍然保持着仓库的作用。

 各类生活起居的用具被随手放置在集装箱之上,而地面上则堆满了大量的杂物,剪报和照片被张贴地到处都是,不禁让人联想起三万四千年前在洞窟之中居住生存的山顶洞人。

 这家伙和它们绝对是同样的族群。

 “抱歉,散漫惯了,总而言之先坐下来吧。”

 他笑着翻找起了脚边的一只大瓦楞纸箱,许久,才拖出了三只姑且可以被称作“坐垫”的纺织物,但却也是很旧了的类型:不是那种被使用过的旧,更准确的说的话,大约是全新但却一直被闲置的要更像罢。

 我拍了拍上面的灰尘,随即取走了那只纹着红色苹果的毫不客气一屁股在旁边的地上坐下,而狭雾则取走了纹着午睡猫咪的黑色坐垫,在一旁的木箱上压着裙子坐下——至于伊狩自己,则是坐在了那块纹着荷花的坐垫上。

 那家伙,对于自己的象征logo还真是有够执着。

 “总而言之,是售后服务的问题吗?”

 他首先挑起了话题。

 在交流中先行一步展开问题的一方毫无疑问能够占据上风的高地,如果他真的是那种利用伪装怪异去替他人解决委托赚钱的家伙,会习惯性的先行提问也并不奇怪。

 这是他的职业习惯,理所当然的职业习惯。

 “田所。”

 “嗯?”

 “田所诚一,来委托你的客户中,有过这样的一位少年吗?”狭雾一面将手机荧幕转向了伊狩的方向,我也一齐看了过去,于她手机上映出的则是在一张与我年龄差不多相近的少年的照片,“如果他是最近来的话,大约长这个样子,我从他房间找到的照片。”

 “如果是以前来进行的委托,将这张照片在脑内幼龄化就可以做到,如果是对于你而言的话一定轻而易举吧。”

 看到了照片的伊狩作出了一副“啊,果然是这家伙。”的头疼表情,随即轻声咋了咂舌,朝着我们的方向摆了摆手。

 “虽然我也有说过不会对你说谎一类的说辞是没错,而且我也的确会去百分百的遵守执行,不,就算我没有答应过,只要是我手下的生意出了问题,我基本上也会乖乖配合去擦事后的屁股…”

 他的食指缓缓探出,压在了荧幕上所显示出的少年脸颊之上。

 “——但是,这小子除外。”

 “他是我早就知道会出事,也的确叮嘱过不要委托的对象,换而言之则是明明知道手里拿的是毒药却还要一口吃下去的蠢蛋,就算我是毒药商,也不可能为这位受害人赔付杀人犯应得的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