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雾正在吃自己的头。

并没有借助餐具,只不过是抱着那颗头颅一口有一口的将上面的皮肉撕咬下来罢了——不,不单单是皮肉,就连骨骼与头发也都被她一同撕咬咽下,在她的口齿之中,坚硬的头骨仿佛是奶油一般被轻而易举的撕开,溅出红白混合的腥色体液。

听说在西方的一些国家里,看女士吃东西是不礼貌的行为,在女士用食的时候,作为绅士应该掩目退让才是:之前的我或许不能理解,但现如今的我却明白了:并非是绅士看女士吃东西的时候失礼,而是在女士吃东西的时候会露出失礼的姿态,绅士们为了礼貌才会去保护女士们的【礼】。

所谓的礼仪真是复杂的东西。

“就算是送了头过来,那个叫黄泉的也还是留了个心眼啊。”狭雾咀嚼着她自己的眼球,我能够清晰的听见她齿间脆软的眼球被咬碎的声音,因为那实在是对心理健康没有什么好处的东西,所以我选择了像绅士们那样偏过了头,但即使如此,咬碎骨肉的声音也依旧不会让我的大脑好受,但她似乎却不在意,只是自顾自的啃食着满嘴模糊的继续道,“被送过来的只有头而已,并非是全身,换句话说,虽然把我的裂片还回来了,但是裂片本身就是损坏的,我的存在虽然能够被补齐,但是本身却还要时间回复,不可能一开始就以全力的程度参与事件,看起来那个家伙已经考虑到我们不同意他议和的状况了。”

狭雾很简单的就接受了我对于这颗头颅来源的解释,或许是因为年龄的阅历与工作的经验的缘故,她对于生吃自己的头颅也完全没有抵触,从最开始便将重心放在了黄泉的身上——我能够明显的察觉到她身上的危机感,虽然说没有明显表现在表情或是说出来,但是我并非不会察言观色之人,狭雾如果要警惕起来的话辨别又非常容易。

她本就是如同猫一般的少女,或许是因为本身力量的缘故,不管做什么都不会感觉到狭雾产生紧张的感觉,不管做什么,她的身上都能够自然而然的呈现出一种闲适的气氛。

但现如今,这种气氛却荡然无存,又或者说,现如今的这种气氛已经被“紧绷”所替代了罢。即使动作比起以往没有丝毫的改变,但我仍然能够察觉到她的身体很明显的呈现出了一种略微紧绷的姿态,并非是战斗预警的姿势,而是单纯的不安所体现而出的“气场”。

自己的裂片被他人所猎杀,这种程度的事情已经让黄泉被狭雾所警戒了。

“所以,什么时候约见小笠原?”

狭雾似乎已经结束的进食,而我身后所传出的声音也已不再那么模糊了,于是我便转头看去,此时的狭雾正在舔食指节上残余的体液,而视线却向上落在了我的身上,她的视线与其说是猫,现在到不如说像是狮,像是刚刚将猎物尽数吃尽的狮。

吃饱之后的狮子有了气力,理所应当的就会巡游属于她的草原,将那企图侵入草原的猎人咬碎杀死——虽然我觉得这并不合理性,因为猎人的手中是有猎枪的,而且已经杀死过其他狮子了,若是贸然出击显然并不是什么好主意。

“还打算继续掺和进这次事件吗?按照黄泉所说的话,只要我们现在退出,那么他就会帮我们解决这次事件罢。”

“但是他也说了,不会帮忙解决山下的事情,不是吗?”

“虽然是这么说没错啦,但是...”

“——我接下的是山下的委托,那么理所应当的就应该解决山下的事情。要是接下了委托却没有好好打达成,那么作为民俗学家而言就已经失格了,那和那些招摇撞骗的说自己有灵能力的江湖骗子有什么区别?”狭雾理所应当的从裙子里摸出手机无聊的滑了起来,视线也从我的身上自然而然的移到了电子荧幕之上,“既然是货真价实的民俗学家,那么就要货真价实的解决事件,大部分的民俗学家都是拿自己的命去赌着工作的,不能因为之前已经习惯了不拼命就忘记了工作的本质。”

“哪怕会死?”

“一般拿着自己的命去和人外之物战斗的人都会有这样的觉悟的吧?”

“更何况,不是因为委托的缘故我也会出手的,因为只要我不出手,那么物语就仍然能够夺走他人的性命,不单单是要阻止之后所发生的,如果之前发生过的能够补救,那么我也会尽力去补救。”狭雾戴上了耳机,稍稍扯高了些许围巾,示意自己已经可以出门了,“我做民俗学家最开始的目的就是从这些物语的手下救出人来,如果能救两个就绝不救一个,如果能救三个就绝不救两个,追猎物语的目的也不过是为了救人罢了,因为只要有一个物语存在,就会有人受到物语的影响,所以我才会做这种猎杀物语的工作。”

“现在,我接下了委托,明明有一个人就在我面前,只是不能确定是否能救出来,换句话说就是不能否定可以救,然后让我就这样放弃伸出去的手让他去死,这样的事情我绝不可能答应。”

“那黄泉的事情怎么办?如果我们继续涉足的话,黄泉就会来攻击我们,我们也会成为黄泉的敌人,黄泉可以轻而易举的杀死你的裂片,而你现在还没有完全恢复另外一片裂片的力量,也就是说你现在实际上的力量也只不过只有【裂片的狭雾】而已。”

“如果正面碰到他的话,恐怕他不会让我们如意。”

“就是因为黄泉的存在,所以我们才更不能抛下山下,不能退身于事情之外。”

“为什么?”

不是正是因为黄泉的存在,所以我们才要考虑退身事外吗?

虽然我并非不能了解狭雾的执念,从伊狩那个年代就开始...不,或许比那个还之前就已经开始狩猎怪谈的狭雾的确可能不因为单纯的实力差距而退却,但说到因为黄泉才更不能退却的时候我却愣了愣。

正因为有阻力才能够前进什么的不过是教科书里的谎言罢了。

能够前进的人不会因为有阻力才能够前进,能够前进的人会因为阻力的消失而前进的更快,阻力从始至终都只是阻止前进的东西,没有说正因为有阻力所以才反而要前进:能够飞翔的鸟不会因为有重力所以才能够飞翔,它们能够飞翔的原因是它们本来就能够飞翔,这种我这样的国中生都能够明白的事情,狭雾不可能不明白。

“还记得吗?你提到过的,黄泉并不会杀死物语,而是在利用物语去完成某些事情。”狭雾看着我的眼睛,并没有阅读手机荧幕上的内容,只是习惯性的随手滑动了一下。

“记得...可那又怎么....”

我愣了愣,却突然明白过来狭雾的意思了。

“已经拥有力量的人是不会祈求力量的,因为力量本身就可以促成很多事情,只有没有力量的人才回去祈求力量,才会去收集力量——假设黄泉真的有能够利用物语的方法,那么他身上力量的来源就已经很明显了:他正在利用收集来的物语供给自己的力量,这也是为什么他会这么强的缘故。”

“假设物语对他而言是类似于经验值一类的东西,那么吃下物语就能够让他的力量更加强盛,既然如此,主动退出这件事件只会让他吃进更多的经验值,升上更多的等级。而他也绝不可能止于这次的物语就停止收集,因为人一旦开始渴求力量对于力量的需求量就会如同橘猫的胃袋一样永无止境,吃进去一点,就会想要更多,吃到了更多,也仍然不会满足,不存在什么吃到饱,吃到撑,也不可能停歇:你说他会疲惫的缘故大多也来自于此。人的力量对于身体是有负荷限度的,如果说将黄泉的情况代入为吃进了太多的力量所以身体反而支持不住来说,那么一下子就说得通了。”

“如果放过他这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放过第二次就会有第三次,越是退让,他就会吃的越多,到时候也就越不好对付,既然现在已经发现了,那么自然是现在对付更好,现在与他为敌尚且不能敌过,那么姑且还可以想一些办法,但是越到后面,办法就会越难想,以致于没有办法对付他。”

“这次的委托,山下我要救回来,能面舞者我要治退,这个所谓的黄泉我也要杀掉。”

仿佛是在说吃完晨跑之后准备吃早餐一般,她理所当然似的说道。

“那你呢,你打算怎么办?”

“我?”

我用手指了指我的脸。

“如果你不参与这件事情的话就不会深陷危险之中,但是如果你要参与进来的话,就不能抱持着像之前做助手那样把自己置身事外的打算了:这个山下只是你友人的友人,并非是你的友人,就算这次事件没有救回来也不过是【爽约】了而已,而在友人之间的交涉之中,【爽约一次】并不会影响两人之间的关系。”

她头也不抬的滑着手中的智能手机,视线随着被拉扯过去的图片一下又一下的跃动着,她或许正在收集什么情报吧,但以我与她的距离却不能看清那上面具体搜索的是什么东西。

我只不过能听见她严苛的话罢了。

“他死了你也不会受到谴责,他活下去你也不会得到什么特别的奖赏,栗秋,你与我不同,你对于物语并没有那种憎恨,也没有高尚到会去牺牲自己的性命拯救其他人性命的程度,这样的你,对于这次事件我建议还是不要插手比较好。”

“没有高尚到会去牺牲自己的性命去拯救他人的性命吗...这样一下子批判过来,不是弄得我好像就是个一无是处的拖油瓶了嘛。”

“毫无疑问,在民俗学家之间的纷争之中,没有灵能的你就是拖油瓶。即使带上了也不可能改变战局,即使加入战斗之中也只能作为人质被捉起来,并不能改变战斗的局势,恰恰相反,只不过是【负战力】罢了, 用游戏方面的成分来说,栗秋你就像是Debuff一样,没有你恐怕在作战之中会更方便一些吧。”

“真是无情。”

“是事实哦?”

狭雾并不打算给我留余地,只是伸手从茶几上抓起了一只苹果咬了起来——狭雾并不是那种有生活情调到会自己买水果的类型,像她那样连泡面都要用淋浴花洒里热水的邋遢家伙家里会有水果的唯一可能性就是昨天她还是裂片的时候。

怪不得汇合的这么慢,在和我汇合之前还去给家里买了一些吃的东西吗...看起来不单单是沉迷电子游戏的部分,在变成裂片的时候,就连邋遢的程度都被分裂了。

搞不好让她保持在裂片的状态之下才是好事。

不过的确,我不是那种会蠢到为别人送命的笨蛋,虽然说我很珍重友人,但是如果说为了友人的友人去送死,那么这种蠢事是怎么样都划不到我身上的。如果死掉的话人生就彻底全玩完了:如果说为了友人尚且还有可能性,但是如果是为了友人的友人未免也太蠢了。

虽然说是友人的友人,但是对我而言就完全是陌生人而已,我不了解他的背景,不了解他喜欢吃什么,不了解他的梦想,不了解他的一切,正如他不了解我一样。我们只是由友人所连接,但是相互却完全不明白彼此具体何如的陌生人罢了。

没有人会为了陌生人去死。

“我会参与这次的事件的,所以你就做好了要带上我这个拖油瓶的觉悟罢。”

并非是因为拯救他人的性命。

我帅气的说出会留下来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我从最开始就已经与这次事件脱不开关系了。

黄泉既然从最开始将我选作了沟通契约的对象,那么我也就成了这次谈判的担保人,如果谈判过程出现了意外,那么我便绝对不会安全脱身,对于现在的我而言,如果狭雾想要继续蹚浑水,那我也必须卷起裤腿跟着她一起下去才行。

“既然你想要拯救的话,那么我也会去拯救,从最开始,这个委托就是我拜托的,现如今钥匙我再要临阵脱逃,那还算什么话。”

“不会是因为觉得这个时候就算跑了也会被黄泉追责,所以才留下来的吧?”

“不,完全不是。”

狭雾的直感和我想象的一样敏锐,但是如果在这边承认的话,我身为男人的尊严就会就此破碎了,所以为了维护我的尊严,我当然不能就此承认。

“算了,你会想因为什么东西继续涉足这件事情与我无关,你要是因为这件事情死了我也不会负责,因为那家伙肯定会优先来猎杀我,就像我的裂片一样,如果真的轮到你,那么在那之前我就应该已经死了,而如果我能够活下去,那么你肯定也不会有危险。”

不光是直感,毒舌也在我的意料之内。

“这么说起来的话,你还真是一个合格的拖油瓶啊。”

“那我就多谢夸奖了。”

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要继续涉足这件事件,那么现在也就没有继续待在狭雾家的理由了——虽然很不理智,但狭雾点头确定要与黄泉为敌最开始的可能性便是存在的,所以我自然而然的联系了小笠原,只不过原先我打算由我和她见面之后再转述给狭雾,而现在决定二人一同前去罢了。

她是在这方面的专家,从许多问题里应该也能够看到我所不能看到的事情,比起转述而言,显然直接会面要更讲效率。

“已经准备出门了吗,”狭雾看着我将脚塞进鞋子里,自己也缓步走到了玄关,但是手上还是操作着手机里的游戏,头也不抬的问道,“你约那个你的青梅竹马小妹在什么地方见面了?”

“在足够安静的地方。”

我回答说。

“猜猜看吧,有什么地方即使在假期也不会有过于密集的人数,同时又是公开场所,在里面聊七聊八不会被他人注目,而且还足够安静,安静到可以放心谈天的级别?”

我并没有等她回答就推开了她家的大门,提起了先前放进伞篓里的伞走在了她的前面,她换鞋子也并不慢,所以很快便小跑着跟上了我。

“答案是木筷子和纸袋。”

“就别玩那种便宜漫画的梗了啦。”

“不知道。”

“或者说没有必要去猜,反正知不知道很快就要到了,等到了的时候抬起头环顾四周轻而易举的就能明白是什么地方,那么现如今的猜测就会变得徒劳无功了:既然可以等一会儿抬起头,那么自然要等到等一会儿抬起头,明明在一会儿后抬起头就能够察觉四周到底是什么样的环境,但是现在却硬要皱着眉头去猜,那样的蠢人才是真的没救了。”

她头也不抬的连珠炮似的开口道,看上去并不打算回答我的问题。

原因大约是因为她又变回了原先那个和手机黏在一起的狭雾了罢,与我对话到不如在电子荧幕里多看到一些东西,与我猜谜到不如在游戏中多推进一些关卡,我早已习惯了与狭雾这样的相处方式,所以倒是无所谓。

她是那种直接的人,自然会选择直接的方式,倒是我这种在打行进路上没有事情做的家伙脱离了时代才对。

真是的,是不是应该找时间添购一台智能手机才对呢?

本先我的父母就不是不会给我寄送生活费的类型,只不过是偶尔会忘记寄送,所以我才会出来找狭雾打工,也就是说我的生活费是一直溢出的,我并没有什么地方需要花钱,所以也将那些资金好好的存储了起来。

如果只是添购一台手机的话实质上倒是无关痛痒,而这些资金的代价则会帮助我融入现代社会,从连电子器具都不会使用的原始人生活之中把我拯救出来,如果能够接住搜索引擎一下子把我想要找的东西都弄出来的话,那我也就不用大费周章的去各种地方问来问去或者查阅图书了。

不、就算买了智能手机也没有办法一下子就学会用吧,就像是拿到枪的人不会立刻就能使用枪,拿到舞鞋的人不会立刻就能学会跳舞一样,我拿到手机之后也不会立即与时代接轨,而是需要一定时间的使用和融入才行。

这部分的工作就交给狭雾了。

我与她一路之上并没有过多的聊天,今天没有下雨,也没有下雪,顶多只是地面上还有一些没有干掉的水塘罢了,除了今天的天气比较冷之外并没有过多的话题可谈,而我也不想空提出一个话头就这么被无视,所以我们算是相互之间没有沟通的就来到了我事先与小笠原越好的地方。

图书馆。

虽然说是工作日,但是图书馆内的人数也算得上是少的过火了,乃至于几十个书架当中也没有一个人,与其说是图书馆,现在这里到不如说只是迷宫罢了。

只有被阅读的书才会成为食粮,不如果没有人需要阅读书籍,那么书的作用就与砖块无异,只不过是能够填充书柜之中的缝隙,却不能给他人供给知识,从根本性上而言,就像是在用饭团抹上石灰搭建墙壁一样。

是纯粹的浪费。

现在的学生就算是在假期也大多会选择在家里直接使用电脑或者是手机来进行阅读吧,就算是购买书籍,也大多会使用线上购物,会确实的前往图书馆去采购和借阅书籍的人在现如今已经是异类了,只有那些年纪稍大,习惯了阅读纸质书籍而不习惯电子工具的人才会选择来图书馆进行阅读。

比如我。

我曾经也有一段时间习惯在图书馆查阅一些资料,所以对这里的构造已经很熟了,很快便径直上到了二楼,这里有一块地方被划分出来了木质的桌椅,旁边便是一块大落地窗,采光很好,非常方便阅读手上的东西,我以前也会选择在这里读我借阅到的书籍。

而小笠原正坐在那里,在她的身边堆积着一些已经挑选好的书,看起来并非只是为了单纯的与我聊怪谈的事,而是本先就已经打算来阅读,只不过顺带帮我解决一下我的八卦问题罢了罢,顺带一提,就连图书馆这个地方都是她所挑选的。

在这个时代还有能够在图书馆里安静阅读的女子国中生,真好啊。

不过考虑到本身小笠原家背景的缘故,像这样阅读纸质书籍对她而言也并无异常,倒不如说她没有阅读卷轴而是阅读平装书籍反而有些不符合她的形象。

开玩笑的。

她似乎已经注意到了带着狭雾走上二楼的我,而我则抬起手向她打了个招呼,在她的对面入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