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并没有立即回话,只是在不远处的一处赛车游戏机上坐了下来——那是将座椅和操作游戏使用的控制器都一并整体做成赛车模样的游戏设备,我觉得应该是非常受小孩子欢迎的游戏才是,不过没想到狭雾这种年龄的少女也会喜欢这样的赛车类游戏,还真是稍稍有些意外。不过想来也是,能够控制到平时控制不到的汽车,无论对于谁而言自然是再好不过的娱乐,虽然说先前在与【灰】作战的时候有强行开动过卡车,但那时候总归只是被害怕撞上东西的恐惧和紧张感所笼罩灌满了心绪。

不过如果除开这些,要我说没有产生刺激感的话那毫无疑问是谎话。

“一边玩一边说吧,反正你今天的任务是出来陪我玩,不好好履行的话可不行。”

“我要陪的可是狭雾,不是长着狭雾的脸的陌生人。”

狭雾看了我的方向一眼,并没有回答,只是一面坐进了赛车座椅,一面将手中喝了一半的碳酸饮料随手放在了手边的位置。

“还记得我教你怎么做的吧?这两台游戏机也可以一起玩,但你得学着我之前一样把两枚游戏币分别投进不同的口子里:虽然听起来很简单,不过如果是你来做的话我果然姑且还是会有那么一点担心。”

“只要听过一遍当然就知道怎么做,我姑且还是认为自己不属于弱智儿童的那种范畴啊。”

“那可说不准。”

“真是…”我叹着气从硬币盒中取出了两枚游戏币,随即在她身边弯下腰,分别将两枚硬币填充进了游戏机的投币槽中——大致上应该没有问题,我对于我自己的记忆力还是稍稍有些自信的,所以像是投币方式这种事情的记忆我并不觉得自己会记错…

——而在我抬起头的时候,却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压在了我的脑袋上,那是一种带有略微重量的麻痒感,隔着头发所以感觉不大真切,但似乎也是拥有着温度的东西。

那是手,准确的说则是和我同龄的女孩子才会拥有的柔软而细腻的手。轻的好像羽毛,柔的好像羊绒,带着轻薄的体温平淡的沉入了我的头发之中…不,不是沉入,应该是我抬起头的时候把那只手顶起来的吧。不过不论过程如何,那只手现如今确实在我的发顶之上温和的抚摸了起来。

“好乖好乖,只看一次就记住了,栗秋还真是个乖孩子呀,来,摸摸头摸摸头——”

我抬头望去,却看见狭雾正从赛车的车座之中探出手,轻轻用手掌抚摸着我视线的顶端。虽然被女孩子摸头这件事情并不难受,相反,即使说是很舒适也不为过,但是从人格尊严来看似乎总感觉有什么地方被贬低了。如果对方是母亲,恋人,亦或者是其他亲属的关系的话说不定我还会欣然接受,但是如果是看上去同样年龄的友人的话,那么我所能感受到的仅仅是一种家犬被驯服的耻辱感而已。

为了不让舒适感与耻辱感继续交汇发酵,我终于还是缓缓的站直了身子,而达不到我的身高的她的手也只好无力的垂下,重新握起了方向盘。

“怎么了吗,不喜欢摸摸头?”她调整着眼前游戏机的界面,平声开口问道,“我还以为男孩子应该都很喜欢这个呢,被女孩子的手摸摸头什么的。”

“犬类或许会很喜欢吧,不过我还没有心大到在游戏厅这种指不定随时都有同学出没的地方被同龄女孩子摸头,如果要是变成变态的话,他们可不会去听你的说辞,当然我的也不会。”我打开她旁边那间赛车游戏机的挡板,随即也钻进了座位之内抬手握上了方向盘,“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想我的国中三年能够平平静静渡过的,万一要是被当做话题的话很容易被卷入事件的啊。”

“你不是天天都在被卷入事件吗?”她偏过头问,“我想,学校里面所谓的事件再怎么说也不会有物语中产生的事件那么棘手糟糕吧。”

“只有没有经过校园暴力的人才会说出你这种话吧。”我也打开了与她一致的游戏界面,从屏幕上可以看到她操控的那辆赛车在起跑线上胡乱转动轮子的状况,看样子,应该是联机上了才对吧。

我不认为AI会有打发时间而乱动操作的程序,暂且说是从技术的方面就是已经没有办法做到的事情了,况且就算能够做到,一般来说如果我是游戏的开发厂家,那么我也不会浪费时间在这种根本没有任何意义的事情上面。

如果要留住玩家的话,我应该会选择这些时间来提升游戏的可玩性或者是场景的精美程度,对于赛车游戏而言,作为背景板的风景可是非常重要的要素,虽然因为盯着风景而导致赛车落后的确很蠢,但从游戏体验的方面而言,当然还是好的风景能够吸引到更多玩家。

“那么,进入正题吧。”我终止了脑内不由自主延伸而出的妄想,旋即自然的将手搭上了方向盘,盯着出发的倒计时缓缓开口道,“原谅我不大会说话,所以也没有办法找到更加委婉的修辞手法了....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又或者说,为什么会出现你这样的家伙,真正狭雾现在又在什么地方?”

倒数至一。

我有些不大习惯地踩下一脚油门,随即四周的场景转眼之间便朝着身后被拉扯而去,由于这次随机到的地图是夜晚的都市飙车,理所当然的周遭的场景之中也有设置霓虹...啊,又或者那个可能叫其他的什么也说不定吧,反正总归就是哪一类的什么彩色的光被远远的拉长成了线形朝着身后摇曳而去了,我姑且还算是蛮喜欢这种的景观设置,所以也没有一口气将车速提到太快,以免在追上前面的车辆前就因为景物的缘故撞进周遭的障碍物里。

嘛,至少从视觉效果来看,会吸引这么多人来花钱消费也并无道理。

“我?”

“我的名字是狭雾没有错,这我倒没有说谎,倒不如说是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过谎吧,我不喜欢说谎,况且如果是对栗秋的话,也没有说谎的必要。”

“是对我的话就没有必要撒谎的意思吗?你已经信赖我到不会对我撒谎的程度了啊。”

“不,是对付栗秋这种程度的话,连说谎的程度都不需要就可以轻松糊弄过去了,也就是好对付的意思。”

“这种只有狭雾才能够说得出口的糟糕台词吗?...搞不好你这家伙还真是狭雾啊。”我稍稍有些被她噎住了,苦笑着看了正身处于两个弯道之外的狭雾的地图位置——如果说是正常的追跑的话大概是没有办法了吧,那么也就只能祈祷会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了。

不过,再怎么说这种游戏机上的赛车和我在同学口中所听说过的那种直接作为线上网游进行传播的赛车并不一样,这种游戏厅内的赛车游戏并不会有什么所谓的道具出现,也就是说赛制本身就会变成纯粹的技术较量。

我并不擅长技术较量,而在狭雾这种以现代器械作为毒品来进行吸食的家伙面前,纵使说是根本没有胜算说不定也只是夸夸其谈的级别而已,

狭雾就是那种级别的家伙,而那种级别的家伙的技术也不会说谎,平日里见过狭雾操作游戏的我自然不可能不知道,这种不依靠灵能所自然锻炼而出的【本物】的游戏能力不可能是那种所谓的物语随随便便就可以复制再造的,即使是复制再造也会留下灵能的残余...不,这么想起来的话,搞不好他从最开始交出来的目的说不定就是向我说明这一点吧。

从一开始就远远的将我甩在身后的她轻车熟路的操作着方向盘,似乎是察觉到了我的车速根本没有多快吧,或许是从照顾我这一点作为起点进行考虑,也将车速稍稍降低了下来——这种事情会对对于Game而言也认真至极的狭雾出来玩的时候的心情造成多大的影响,这点自然不用我进行多想,于是我也很自然的稍稍提高了自己的车速,至少保持自己的车速能够勉强算是靠近狭雾所驾驶的赛车的尾部。

“我应该也在之前就说过了吧,我并不是冒牌货。”

“能察觉的出来,所以我现在才想要问你你到底是什么——你绝对不可能是狭雾,唯独这种事情我是可以确认的,但是我也能够明白你的确就是狭雾的事实。”轻盈的驾驶赛车越过凌空的玻璃质大桥,稍稍有些不稳定的撞了一下侧边的跑道,姑且算是能够跑在了她的身后,“如果是真的物语的话,也没有必要陪我浪费时间——我只是个普通的国中生,没有办法解决产生的事件,也没有办法对这个事件造成什么样的干预,况且就算我能够真的造成什么影响,那么也应该是选择在过来之前就找个机会把我杀掉才对。”

“和我的沟通根本毫无意义。”

“嘛,唯独对自己完全没有利用价值这一点记得那么清楚呢,还真是有你的风格啊,栗秋。”她似笑非笑的努了努嘴角,“不过也并无道理,用来鉴定假货而言从某种角度来说是非常实在的逻辑。”

“那我就当做夸奖乖乖收下了。”我笑着回应。

“的确,现如今的我并非是能够被以物语的概念来进行界定的存在吧,但是如果要就这么说成是人类的话,那么也对于人类的概念未免太不负责任了一些。

”想着反正手上的赛车游戏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超过狭雾的可能,我便朝着狭雾的方向望了过去,此时的她则正一面咀嚼着插入饮料瓶的塑料吸管,一面思考着的用来回应着我的话,大概过了一小会儿,她重新开口解释道,“硬要说的话,我应该算是因为【现象】所以才会产生改变的吧。”

“现象?”

“如果是对于我本人进了直接攻击的话,我不认为自己会没有反抗的能力,但是实际上是直到我在睡梦中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力量仅仅只剩下一部分的时候才发现了自己的概念已经被分裂切割开来的事实。”

“如果对我进行攻击的是物语所产生的灵能,那么也就是处于可以使用某种方法去削除或是对抗破坏的级别,子弹和子弹之间是可以对撞的,但是子弹和寒冷却不行。但是如果从最根本的方面去说,是制造而出的现象那就是另外一种概念了——就譬如雨女出现的时候会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这就是基础的最为基础的现象。”

“我可以去试着撑起伞来抵挡雨的到来,但却不会有办法去直接消除雨,因为这些雨是因为雨女的产生从而被引发的【现象】,是不可控的【自然】因素,所以就算灵能的差距再怎么大,我顶多能做的也就是在雨下落的位置之前放置一柄巨大的雨伞去遮住天空来停止雨水罢了,但如果是真正让云层中不在雨女出现的时候产生雨珠,那就是所谓不可能做得到的事情了。”

她看了我的方向一眼,而我则有些狼狈地收回了视线,装作了先前完全没有分散开注意力一般认真的重新认真观察起了身前的赛道。

“你的意思是,这并不是以攻击作为概念而存在的影响,而是单纯的【因为那个物语出现了】,所以你才会【被变成现在的样子】吗?”

我轻轻咀嚼着狭雾所提供的解答,笨拙不堪的擦着车道的边沿,姑且算是在那霓虹闪耀的赛道上没有被逼停,但是即使是如此,和我最先所预测的一样,想要超越狭雾那种可能游戏年龄比我的真实年龄还要高的怪物而言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那么,现如今的你到底是什么东西?不要那种【是狭雾也不是狭雾】的笼统回答,或许用问题去回答问题是狭雾的习惯,但是事到如今可没有办法允许那种程度的情报产生,所以简单直接的回答即可。”

“狭雾的一部分。”

她的手一步都不停的操纵着方向盘,平淡的回答道。

“从狭雾的灵魂上剥落下来的一块,我在诞生的时候是在自己家里,也就是留在了原位,那么如果作比喻的话,那么我就是拼图最中心的那一块吧,难听一点就是五马分尸中躯干的那边,也是机器人进行合体的时候链接部分最多的主体,虽然并非狭雾本身,但是如果要将狭雾完整概念重新制造的话,少了我是不可能的。”

“就像在拼凑尸体的时候如果没有身体是不可能拼出完整的尸体一样。”

“真是残暴的比喻。”

“但总归是简单易懂的,效率高于美感。”

漂亮的冲线。

我紧随其后地踩踏着油门,一口气将我所操纵的跑车也一并冲入了终点线,但却没有什么兴趣去抬起仔细观察分数,只是一面活动着有些握得酸麻的手指,一面打开游戏机的车门,轻轻跃下了游戏机。

她也没有去看自己的分数,但是那意味也多少会和我有些不同吧——如果说我不看分数的理由是因为自己跑的太烂而且本身也对于这种分数并不怎么感兴趣的话,那么狭雾的理由则毫无疑问会是【因为不是真正的成绩所以不想去看吧】如果是狭雾认真去跑的话,没有理由即使是我这种程度的新手都能够追到身后,恐怕也是为了不让我的自信心受挫所以才特别去降低车速的吧,即使如此也能够做到好像在全力以赴的样子,或许曾经也做过类似的事情吧。

“那么,按照正常的电影或者是小说里的场合来...”

“——你是好的那个狭雾呢,还是坏的那个狭雾呢?”

考虑到之后可能还会有其他人想玩那两台赛车的缘故,我抱着硬币盒子勉强抬起手拍了拍狭雾的肩膀,两个人一起移动到了贴有绿色紧急通道出口的楼道旁:这里是游戏厅,也就是说大部分的人应该不会靠近这里才对,就算要上来也要通过电梯,如果说要在游戏厅内找到最好的聊天位置,那恐怕就是在这附近了吧。

“你看,一般来说的话,灵魂要分裂的话肯定是按照性格来分裂的吧,就比如说像是好的和坏的,易怒的和柔软的,悲伤的和没什么正经的。”

我耸了耸肩微微底下视线将视点聚焦在了狭雾身上,而狭雾则因为没有带手机出来的缘故,只是将双手收在短裙的口袋里,百无聊赖的靠在墙边盯着自己的鞋子发呆。

“你看,既然是分裂的话,当然是要分裂成两块以上不一样的裂片才叫分裂不是吗?如果两块完全一样就是切割了,通常情况下应该不会出现才对。”

“难道你认为分裂这种事情平常就非常容易出现吗?”狭雾歪了歪头,被黑色兜帽压盖而住的长发柔软的随着这小弧度的移动侧倾流泻而下,她似乎有些后知后觉地抬起手将头发重新一点一点塞回了围巾之中,在那之后,从我的硬币盒之中取出了一枚硬币,“喏,就用这个来举例子吧?”

“虽然不知道你打算做什么,但总不会是把这枚硬币抛射出五十米然后在电光中融化掉吧?”

和往常一样,她并没有去多理会我的玩笑,只是捏起了那一枚硬币平淡地稍稍在我鼻头前晃了晃。

“这枚硬币,我们就用来当他的正反两面是一个人的两种属性好了,一种是善,另外一种是恶,这样如何?”

“啊,这样啊,那就按照你说的来算吧。”

她轻轻抛起了那枚硬币,随后任由那枚硬币再次坠入自己的掌心,随后将硬币重新缓缓握起,握起来的并不算大的拳头则被展示在了我的眼前。

金属被扭曲折断的脆响。

“现在,那枚硬币被我碾碎了,那么请问,一块硬币上只有正面或者是只有反面的可能性一共有多少?”她平淡的望着我的方向开口道,“同时出现正面和反面的次数不算入这个次数内。”

“这个的话,无论怎么说也是不可能的吧,毕竟本身要硬币从中间横向切开就已经几乎是近乎超越想象级别的事情了。”我摩挲着下巴思索着小声回答道,“而且,就算切开了,硬币也绝对不会出现一个新的上下两面,换而言之就是说纯粹单面的硬币,无论再怎么碾碎,甚至于再怎么切割都不会出现那样的东西。”

“人的概念也是如此哦?”

她平淡地打开了手,侧过手将那些被碾碎的铁片随手丢进了手边的可回收垃圾箱里。

“纵使再怎么善良的人也会有恶的一面,纵使再怎么恶的人也会有善良的一面,纵使再怎么易怒的人也有善于忍耐的一面,纵使再怎么善于忍耐的人也终究会有暴怒的时刻,大概就是这样的道理。”

“同理,灵魂要分裂也不是按照性格分裂,仅仅只是产生了一个,或者更多和我一样的概念而已。”

“你不担心吗?”我问,“现在待在游戏厅,那么你就不担心你那些所谓的裂片发生什么事情吗?不论怎么说,那些也是你的裂片不是吗?”

“为什么要担心?”她反问道,满不在乎的从硬币盒中又取出了几枚硬币,轻盈的抛起接住,头也不回地朝着游戏厅的方向重新折了回去,“现在离逢魔之刻还早得很吧,就算担心了也是白搭,那样的话到不如安心管自己先稍微放松一些会比较好。”

“况且...”

她摘下了那柄与游戏机连接在一起的手枪,用拇指将一枚硬币轻轻推入了投币口。

“既然其他裂片大概率和我是一样的存在的话,那么我至少不用担心她、或者是她们被一般的物语杀掉吧,我可是民俗学家,就算变成了现在的状况也是民俗学家,是针对物语,为了剿灭物语的猎人而产生的存在。”

枪管瞄准了屏幕内骤然出现的怪物,毫不留情的扣下了扳机。

“如果会死在普通物语手上的话,那也便不是我的裂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