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狭雾不杀死那头【灰】的话,我一定会死。

 而如果我不告诉狭雾【灰】的真名的话,狭雾一定无法杀死【灰】,所以我才会在这里,所以我才会像是个疯子一样,驾驶着这头疯狂的野兽飞掠在城市的街道之上。

 ——虽然说是知名度越高的物语就越强大,但是知名度越小的物语却越不容易因为自然消亡的情况死亡。想要战胜物语这类的东西,和想要战胜恐惧是同样的道理,也就是说想要对物语造成伤害,那么就必须要先知道那个物语到底是什么才行。

 而那头巨鲸却是个异类。

 虽然是借用了四号杀手的名号,借用了青木原造成的现象进行活动,但那头巨鲸毫无疑问却是伪物,是赝品,是冒名顶替的恶徒——它真正的姿态,它最初的姿态,仅仅只是一个人的物语而已,由一个人创作,一个人延伸,一个人不经意间制造的物语。

 恐怕这个世界上知道【灰】这个名字的,也就只有我一个人而已了吧。

 所以我不去便不行,我不来狭雾就一定会输,比起坐着等狭雾被击败,倒是我自己冲上去赌一把要来的存活可能更大,而我比起死更愿意活着。

 所以我才会在这里。

 和那辆自行车一样,这辆卡车也同样是被某个倒霉蛋忘记拔掉车钥匙之后才会被我夺取的运输工具,虽然也想好好教训一下对于自己的财产如此不加珍重的大人,但也多亏了这辆车,我才能以这么快的速度感到这里。

 “不过,无论怎么说,这里街区被破坏的也太过于严重了吧。”

 我从因为撞击而产生了密密麻麻的裂纹的挡风玻璃望去,所看到的却是早已被蛮横的暴力彻底摧毁,已然无法使用【现代都市】去形容的废墟。

 高楼好像砍伐林那样大多被强行撕裂成了两节,即使是尚且完好的,玻璃的构筑也已然近乎被连续的物理压力逼迫至崩解的边缘,就连地面也早已被破坏的陡峭不堪,根本不适宜车辆的前进。

 幸亏我根本不会开车,不然可能看到这种道路会就这么扭头就跑吧。

 无知有时候也会是好事。

 『先前喊话的时候还隔着好一段距离啊,也不知道狭雾到底有没有听到我的喊声。』

 这样的思考路程尚且还没有从脑中消失,但下一个瞬间我便已经明白了现在的状况。

 狭雾或许没有听见我的声音,但灰绝对听见了。

 腕足,猩红的腕足,凝结着肉块与五官,黏着着折断骨骼的腕足。

 繁重而崇多的腕足仿佛关押夜莺的铁笼一般猛地依次插入了卡车周遭的地面,而依旧保持着向着前方行驶的卡车车头则兀地撞上了那座血肉组成的监牢,巨大的反冲力一下子将我拍上了本就已经布满了裂纹的防风玻璃。车依旧在行驶,车依旧在疾驰,车是机械的,不会因为那血肉的触须而被阻拦,但那却也是毫无意义的行动,就像在转轮里奔跑的仓鼠一般,即使把油门踩到底,卡车也绝对没有办法冲出囚笼……

 ——肌肉被斩断的声音。

 那是米白色的围巾,在猩红的腕足与深蓝的车头之上分外显眼的米白色围巾,正由着那围巾的到来,周遭的腕足被尽数斩断,而挣脱了枷锁的卡车也由着桎梏被排除的缘故彻底复归了自由,冲着我无法判断的方向横冲而去。

 狭雾擦拭了一下脸颊上溅到的黏腻血渍,突如其来的踩踏一瞬便让早已迫近崩坏的挡风玻璃彻底拆解开来。

 或许我们性别互换的话,我会真的产生那种少女被王子救出时而产生的心动感也说不准吧——不过,即便我会产生那种想法,但如果王子根本就是个对爱恋没有任何想法的家伙也不可能成立童话故事就是了。

 仿佛要将身体撕裂一般的剧烈痛感,随即整个身躯的重量都好像被强行吊在了右臂一般沉重的拉扯着。

 我现在的位置是半空,准确的来说,是被狭雾拉扯到了半空。但狭雾有一只手必须被空出来拿刀,所以只有一只手被狭雾紧紧的拽住了:自然不是手握着手的那种暧昧情况,狭雾只是死死的抓住我的手腕,白嫩柔软的手掌好似一只钢钳一般紧紧的抓住了我的手腕。

 汽车爆炸的声音。

 大约摸是撞到墙壁了吧,不过也难怪,受损程度如果变成那样的话,就算撞到墙壁而立刻爆炸也不会让人觉得奇怪,换而言之,如果不是狭雾在那一瞬间就把我扯出来了,恐怕我现在就会在起爆点的正中央吧。

 不过还得先看撞车之后我到底能不能存活就是了。

 “喂,狭雾。”

 “什么?”

 “可别松手啊,那样的话我会死的。”

 “我的腕力还没有到那种需要你担心的级别。”

 狭雾的跳跃力已经完全不是人类的级别了,又或者说是通过了灵力将跳跃这一行为进行了某些改进吗?我并没有仔细询问过狭雾关于这一点的原因,事实上,狭雾也是第一次在我面前使用这种级别的跳跃能力。

 不过总而言之,我和狭雾在一座半毁大楼的半楼停了下来。

 我迈着步子自然的步入了大楼——想要在这种凌乱的地方躲起来并不是难事,但是如果考虑到灰的破坏范围,恐怕即使躲起来也没有用吧。

 现在我所能做的,只不过是祈愿那两个家伙的战场不要波及到这座大楼就可以了。

 不过,比起没有战斗力的我,灰理所当然的会去攻击更有威胁的狭雾,所以实际上我需要做的,也就只有看着狭雾把那个物语击倒,仅此而已。

 “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那个物语的底子的,但是现如今也没有时间去问了。”狭雾抬起手中的白色利刃,在放下我的同一时间便背过了身子,双手平举起刀刃面向了巨鲸的方向,“在这之后,记得给我解释清楚。”

 “那辆卡车里面有我带来的礼物,你就好好谢谢那个粗心的司机吧。”我揉按着因为过度撕扯而变得疼痛异常的手臂,笑着在一旁的桌子上随性坐了下来,“可别把战场拉到我这边来,快些解决。”

 狭雾并没有回应我,只是缓步踏回了靠近大厦边缘的裂口,呼啸的寒风将米白色的围巾再一次凌乱的鼓起,而少女也在那一刹那间便带着盐质的长刃猛冲了出去。

 腕足,诸多的腕足,由人体四处的器官与组织所构成的腕足。那好似流星雨一般密集的猩红刹那间便将飞驰出去的她包裹吞噬,但转瞬间却又被撕碎粉裂开来——灰的确是那个物语的名字,和我先前在远方所看到的话完全不同,这一次的腕足再没有重新生长延伸的痕迹,相反,被切裂了的腕足再没有能够恢复生长的势头,只是好似垂死的枯枝一般丑陋的摇曳着。

 但腕足的攻势却远没有停止,越来越多的腕足从那头巨兽的口中抛射而出,甚至于巨鲸那满是眼球的表皮也一并撕裂开来,探出一根又一根好似御柱一般粗壮的,由眼球所组成的湿滑触肢,朝着少女的方向挥舞而去。

 遇见,则斩断。

 撞上,便撕裂。

 若是数量过多,就灵活的绕着躲开,然后用手中的刀刃将身侧的肉体尽数破坏粉碎。

 少女的作战手法并不是我这种普通的男子高中生能够想象或是运用的东西,况且就算是那种高滞空的姿态便已经是我无法模仿的行动了,所以我并不是打算以学习的心态去观赏,说得切确些,我现在还会去遥望城市的上空,恐怕的因为把少女切割战斗的姿态看成了是艺术吧。

 米白色围巾的少女仿佛卫星一般掠过巨兽的身侧,每划过一环,那些眼球便大量的被斩碎,迸射出脓汁一般令人作呕的体液,不过一分钟有余,那头巨兽的身躯便已然完全被撕成了一团碎裂的肉,一块混乱的伤口,我甚至无法继续用肉眼去分辨出那些大型的眼球。

 她实在是太快了,而被削除了无法被伤害的力量的灰则只能落入被动挨打的阶级,即使如此,那头巨兽的体内仍然爆发着大量满是眼球的触手,完全不再顾及身躯的冲着少女的方向撕裂挥舞而去。

 或许是因为一同攻击的触手太多了吧,这一次她终于没有躲过,大量御柱一般的触手为了防止她的挣脱,愈来愈多,愈来愈大根的附着于其上,混乱扭动的怪异眼球疯狂的震悚着,仿佛是仍然在输送力量,防止被压在触手下的那位少女的反击。

 然而,一条银色的细线却穿过了触手的包裹,狠狠的刺入了那无数的眼球以内…

 ——是盐。

 准确的说,是被拉长的盐分。

 我所驾驶的的卡车是运输食盐的卡车,而那条贯穿了地面直至巨鲸前的那条盐线的起点,正是那辆已经爆炸粉碎的卡车。

 盐分动了,仿佛被拖拽疾扯的钢链一般,象牙色的盐分迅捷而源源不断的冲着触手以内所包裹的位置流动而去,触手似乎也察觉到了事情的不妙,疯狂的挥舞着触手试图去阻挡食盐侵入,但只要那慌乱的触手接触到食盐,就会立刻被那狭长的盐线切割断裂。

 直到那盐线被抽取殆尽的那一刹那,鲸那洪亮而哀伤的深沉悲鸣笼罩了整个街区。

 锋刃。

 纯白色的锋刃。

 由纯白色不透明的晶体所构筑而成的纯白色巨大锋刃。

 首先是贯穿了巨鲸的头颅,从被触手包裹住的地方作为起点进入,而从巨鲸身躯的另外一面,纯白色的野蛮锋刃不加修饰的撕扯而出,随即片刻之间便再次扩大,转瞬之间便将那头巨鲸的头颅猛地斩落。

 沉重的巨鲸之首仿若剑道表演中半空中被切断的草席,斜向下的滑落而下,带着湿滑黏腻的恶臭脓液泼洒而失坠下,将整个街区笼罩在了令人作呕的腐烂气息之中。

 而从触手之中挣脱而出的她,只是静静的落在一处断裂的墙壁之上,平淡地望着那巨型的异怪失坠入街区,失坠在这街道的正中心的光怪陆离的画面。而她手中的巨型刀刃则缓缓在空气中分崩解离,仿佛被加速风化的岩块一般,转瞬之间便被城市上空紊乱的风吹散,好像一阵沙尘,不过分秒便笼罩了她周遭的每一寸空气。

最后剩下的,仅仅只有那最初大小的长刀,作为巨刃骨架而存在的,纯粹洁白的长刀。

她保持着蹲在梁柱之上的姿态,缓缓将那柄刀刃插入了身侧的腰包,狭长的锋刃变魔术则一般不可思议的顺滑的被收纳入其中。

“怪谈【灰】,治退终了。”

并不是很大的呐喊,要说的话仅仅只是低语而已,以至于我是倚靠辨别口型才能够理解出她的意思,但不知为何,我的脑中却如实生成了狭雾的声音。

那是平淡而冰冷,仿佛刀刃一般没有意思疲倦或是哀伤的声音,纯粹只是在自言自语着为这次除灵画上休止符的声音。

 我远远的望着她,又不自觉的开始想象,这究竟是她第几次终结这种程度的物语呢?既然存在有那种程度的驱人术的话,说不准在我认识狭雾之前,就已经与无数的除灵现场擦肩而过了吧……

 ——无论是青木原也好,灰也罢。

 以都市作为背景诞生的物语,以都市作为成长母乳的物语,以都市作为肆虐舞台的物语。

 终究都会在都市的坟墓之中安然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