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岁的时候伊迦洛就知道什么是贵,什么是吃不起,什么是泊来品,什么是哈根达斯。

伊迦洛的九岁是二十一世纪初,那会儿还没有智能手机,哈根达斯也没请金发美女做广告。第一家哈根达斯实体店开在歌德洛斯,不是无人区。伊迦洛去见姑姑,富有的女人从海尔冰箱拿了一小盒哈根达斯,巧克力味儿,也可能是提拉米苏。

漂洋过海来看你,成了伊迦洛的座右铭。

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伊迦洛回到无人区的第一件事儿就是找工作。正经选秀节目不要她,嫌她没有钱,也没有造星价值。

后来不知道从哪打听了一个半吊子组织,叫月岛国际。

月岛,隶属于无人区的官方机构。

负责处理与“涿”相关的事务,是无人区研究所的专项小组。后续不断崛起,在无人区的任何地域都有办事处。

第一次收到任务表彰,伊迦洛在养无人区最便宜的桃花。

致月岛国际后勤部成员伊迦洛·雾岛忒琉缌小姐:

经公关部长确认,您在六月二十一日PINK酒吧任务中有损公关部形象,部长安排您到后勤部打杂,您的离开使公关部空出职位,特此感谢。

——月岛总部。

跳槽后勤部,伊迦洛换了搭档,是个挺好看的小姑娘——白岛·洛伊辞。

去年梅雨时节,白岛骗走了伊迦洛的耳钉。她已经不计较了,没想到小狐狸念念不忘。

白岛在信中含蓄地提醒伊迦洛注意身体,不要着凉。并说琥珀市价涨了,谢谢伊迦洛送她的耳钉。

白岛寄信后不久,竟然又亲自登门拜访。

桃花开的正盛,春雨蒙蒙,穿过枯黄落叶的小喷泉,尽头是一栋北欧小高层。小狐狸穿了一身黑,显得有些老气,一进门就抢伊迦洛手上的表彰信。

“老伊,你怎么能拿这么重要的东西拍虫子呢?”

伊迦洛拥有从婴儿开始,就被小院邻居吹嘘的美貌。

“呸!我半年没任务了,没任务就没钱,好不容易接到表彰信,竟然不带奖金!我穷的只剩下表彰信了,拍拍虫子又怎么了?”

伊迦洛大声嚷嚷回来,她正是叛逆期,却敢在小院里横着走。

十八岁正是一个小孩儿最招人烦的年龄,如果不是她长了漂亮的脸蛋儿,不知道已经被教训多少次了。

白岛像是被噎住了。她见过伊迦洛在大桥下,把白瓷碗儿往前一放,翘着腿在街边儿卖艺。

还挺可怜。

“我不会举报你拿表彰信拍虫子,但是你得帮我个忙。”

所谓白眼狼,在伊迦洛眼里就是白岛这样儿的。她曾经口口声声对同事说白岛是个无知、肤浅、暴躁、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儿。

就在事后半小时,后勤部全员目睹了新鲜惨案。

不出伊迦洛所料,第二天月岛国际的头条新闻就是她俩。

“近期收到沿海区居民投诉,说我们国际部的治安有问题。”

白岛摸出一张报告单,敲了敲上面的图片。

“类似这种,莹绿色粉末,大概是涿或未发现的生命体。”

部长的凝神凝鬼不是吹嘘,要伊迦洛说就是没事儿找事儿,好好的这是干嘛呢?

“对了,这桃花养的不错,就是便宜没好货。要是接任务,今晚去PIKN见个人,是这次任务的总负责,他叫伊介·西洛刻刻安。”

——意味深长的笑容。便宜没好货,伊迦洛知道自己养了烂桃花。

伊介对面是一个白人姑娘,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搭在对方纤细的手腕,指尖慢慢向下滑,俩人几乎就要十指交缠。

曾经觉得好笑,伊迦洛在空气中释放的香气和她曾经路过甜品店时闻到的如出一辙。通常让PINK充斥短裙,香氛,轻悄的女子碎语。

脚下踩着细高跟,一走路就钻心疼,像走在刀尖的美人鱼。

伊迦洛吞咽空气,大脑真实的模拟出奶油划过喉咙留下的黏软。她不得不抬起头,旖旎突破头骨捏到了屏状核,从胸腔痒麻到小腿肚。

“伊介!你背着我找别的女人!”

伊介没有动弹,纤瘦漂亮的身形软陷在沙发里,包装精美的盒子将他簇拥在中,好像王子在等待国家灭亡。

伊迦洛稍显粗鲁的把手机扔到桌子上。

一杯冰水,两杯咖啡。

迟疑一秒,伊迦洛拿起冰水泼到了伊介脸上。

“What are you doing?Erice!Who is she?”

伊介还没有反驳,对面的姑娘先尖叫起来,丰满的胸脯敬业地挺了挺。

其实伊介不爱喝酒。喝完了也带着爱答不理的劲儿,总有女人来,搭讪他不喜欢,好像自己真是什么少爷走投无路卖唱的主。

伊介的发丝儿都在滴水,但并不影响他发射柔情光波。

“Sorry,honey.She is mine…emmm…”

说到一半卡壳儿了。伊迦洛突然觉得这个男人好敢!英文差成这样还敢出来泡PINK,真是患难见真情。

伊迦洛足够高,足够漂亮,暗色中转过的眼神像盯猎物的蛇。

更何况她伊迦洛——居心不良。

“Fiancee!”

白人惊讶地捂住嘴,伊介还想再安抚两句。但伊迦洛没给他开口的机会,直接抓住胳膊粗暴地往门口拽。

这会儿了,伊介还不忘回头丢给人儿小姑娘一个含情脉脉恋恋不舍的眼神。

人最奇妙的地方可能在神经末梢传来的痒,可能在不知疲倦运作的细胞,也可能是微妙的感情与表情。

极度的嚣张给伊迦洛带来了麻烦。

伊介的态度不算好,皱着眉头,狭长的眼因此而眯出几分危险。

“这里很少有丑女人出现,你来PIKN一定有目的。”

捋了捋湿漉漉的头发。伊介不笑的时候唇角天生微搭,眉眼含情,认真的仿佛冰点是他的情人。

恍若未闻。伊迦洛低头看了看脚尖,十八年了,第一次有人说自己丑。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呀!”

伊介翘着兰花指,食指和拇指掐住领口一角,像教导主任一般训斥。

“部长真是太过分了!竟然找一个小姑娘来衬托我的美貌!姑娘你放心,我回去一定批斗他!”

好人卡不是乱发的,伊迦洛的镜头忠实记录了男人抖动包袱的模样。

“劝你善良,我是后勤部伊迦洛。这次任务,我们是搭档。”

直到有了名片,伊迦洛才知道自己和伊介差了四岁,比一个代沟还多三分之一。

不知道为什么,伊迦洛昨晚录的视频被公开了。

白岛撇过头,指尖轮番跳跃在沙发布面。对于记者的采访,她显得有些犹豫。

“您好,请问您怎么看待这段视频呢?”

十六岁的白岛能分辨记者面上的笑容什么时候是饕足,什么时候得意,什么时候有一点点苦,她用小勺子把冰淇淋挖成一颗心。

“不错,你们看伊介的眼神,简直是艺术品啊!”

彩虹屁是有依据的,作为组织部的部长,白岛有这个把握去吹捧伊介。

“在此我要批评伊迦洛,这么做不道德,她这是道德绑架。如果伊总不建议,请把伊迦洛今年的红利分给我,谢谢~”

“那组织部长,我们听说沿海区事件已经分配到新负责人了,接下来的行程可以透露吗?”

白岛抬着下巴,杂糅着不可思议的纯真和诱惑。

“不可以。”

这种冰冷的压迫感,让伊迦洛想起白岛追加津贴时,从窗边转过身,猫眼石般的眼睛还挺悲伤。

“老伊,你不知道我们经费有多紧张。我都已经把爱犬下个月的犬粮款拔给你了,你怎么还不满意呢?”

小狐狸单方面霸权,简直无耻!

据稽查部小道消息,说特别行动部有个姑娘挺闲的。

伊迦洛提着礼物去了后院,见一位叫Astray的少女。

慢悠悠的晃过去,轻而易举打开了门。

Astray仰面躺在属于她的小布沙发里,双手规规矩矩窝在小腹。

“希望你有一点作为后勤的自觉。”

如果伊迦洛是一只猫,她的耳尖应该支棱起来。

“诶!我这不是在月岛国际就你们这几个熟人儿吗?我的权限你也知道……”

Astray瞥了她一眼,半信半疑。

“权限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想要什么有什么。”

说到这个,Astray就来气。上次给研究部送去一只月涿,伊迦洛死活不让珀莉拔它的牙,痛苦的说上面会扣钱的。

伊迦洛知道这是尊请不动的佛,礼物不是白带的,条件不是白谈的。

“这样儿,如果成功,我叫白岛把你的搭档换成珀莉。”

她是真的嫌弃,Astray现在要去和一群汗湿,不够漂亮,拥挤的陌生人站在一起,去调查一个不明不白的半吊子案件,只是为了暂时性远离不够合意的搭档。

“你还挺会做生意……”

Astray拧了拧腰,把细长条的自己翻了个面。

“Eagle,不要把我和那些只会哭的花瓶相提并论。我想要的东西会全部拿到,不论是用什么方式。”

大小姐琢磨不透,伊迦洛只能跪下唱征服。

“可是珀莉会跟进这次任务呢。”

Astray脸上一瞬间变了几种颜色,最后犹豫地收回酒杯。

伊迦洛没有给她时间思考,果断走出房间,留下Astray买单。

再次见到Astray,是在案发地。

沿海五区离极光圈最近,中间只隔了一层抽丝的铁网。伊迦洛这几天盯得紧,发现有一只莹绿色月涿经常出没。

“伊介约会去了,这次任务我来负责。”

白岛是故意的,出任务前她就找伊介商量。说这次任务完成后,推荐信给你,奖金给我,从此以后我就是你小妹,随叫随到!

居民楼的过道很窄,楼梯吱吱呀呀,伊迦洛摸了一手的灰。

“白岛,我派Astray去门口蹲人了,如果有情况会向我们报告。”

白岛笑了,笑的黏哒哒的,好像采到花蜜的蝴蝶,涂过唇膏的嘴唇亮晶晶直反光。

“说起Astray,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个?”

追求刺激是人生的一大宗旨,伊迦洛要先听好消息。

“Astray看你的眼神深情又专注。”

“那是!坏消息呢?”

“就像猫看老鼠。”

伊迦洛觉得白岛在侮辱自己的眼光,气得差点把嘴唇咬破。

白岛说完极度满足,也不管伊迦洛了,哒啦哒啦就上楼。伊迦洛寻思寻思小狐狸也就四岁半,她都十八岁了跟一个小孩儿置什么气。

白岛的心理年龄成谜。

沿海五区都知道这件事情。

户主有一个八岁大的女儿,丈夫去世,平时也就找邻居唠唠嗑。

“户主叙述,十六号当晚孩子看见窗外有月涿出现,莹绿色。因为好奇,就探头去看,结果第二天早晨直接失去意识,无认知。”

白岛直视伊迦洛,眉头微微的发紧,细看双眼有些肿,面部肌肉绷紧,伊迦洛确认她生病了。

“老伊,你在这儿做笔录,我去看看孩子。”

如果不是看伊迦洛可怜,白岛就不会找她做搭档。研究部的珀莉是不错的选择,可惜白岛没有魄力,最后落了个人财两空。

掀开白色挂帘,里面是一张冰冷的板床。

就如户主所说,女孩躺在那儿一动不动,嘴角微微搭着,泛白的唇瓣干燥。

白岛拿细孔灯在女孩眼前晃了晃,她不是学医的,对于病理,也没有了解。

——没有任何反应。白岛怀疑这是个植物人,下次真应该带珀莉来看看。

伊迦洛端着热水进来,户主哪怕起身都不愿意,她说我一动头就痛。

“阿姨,您家姑娘儿最近有说什么吗?去医院检查过吗?”

说完她毯子下的肩膀抖了抖,打了个寒噤。

白岛踱了两步,说不用了,待会把孩子的静脉血送到研究部化验,估摸着是月涿干的好事儿。

月涿是一种比涿要高级的同类生物,不论是月涿还是涿,都需要吸收人的磁场。这种吸收给人带来困扰,轻则头痛生病,重则癌症致命。

“你要是累了就给姐姐说,别这样儿,人家该投诉咱们了。”

伊迦洛跟在白岛身后,从五楼溜到一楼,直到会面Astray。她对上小狐狸的眼神,黑白分明,让伊迦洛想起出生不久的宝宝。

“这个任务不对口味,奖金也不多,嗯……让给研究部吧。”

优秀的人总是夸大其言,白岛年纪轻轻就当上了部长,是月岛为数不多的天才。

狐狸总会露出尾巴,白岛有她的资本,但是伊迦洛没有。

“老伊,其实你一点也不仗义。放心,这事儿估计就是月涿干的,我们只要上报行动部就算任务完成。”

这话说的伊迦洛钻心疼。

她承认白岛很优秀,当之无愧的领导者,年轻有为。同理,伊迦洛早已摸清套路,这些年轻的部长,没有一个不会调侃。敢说,敢赌。

她胡言乱语,她鬼使神差。

太阳好大。

太阳好吵。

“行,那我去加急血液标本。”

白岛觉得哈根达斯是世界上最贵也最好吃的冰淇凌。即使它后来化成了一滩粘稠的,甜腻的冰淇淋浆水,白岛依然记得用小钢勺把纸盒刮到几乎洁白的感觉。

有些事儿伊迦洛知道,却无能为力。

没有概念的问题,小狐狸不会做对自己没有利的事情。

刚迈出几步,伊迦洛似乎想起什么,又调头回来,小皮鞋在地板上摩擦敲击。

任务马上就要完成,白岛的目光有些慵懒。固执保持奶油表面微妙的平衡,她的额头离伊迦洛也就十公分。

“你看我也没用,别想讨价还价。”

“太严肃的问题先放一边儿,我就问这次奖金是多少?”

伊迦洛是最爱追忆往昔的人,她的世界和白岛几乎是同层次。

“伊迦洛,似乎忘了件事儿,你提前预支了凯特的狗粮款。这份奖金不多,劝劝凯特,勉勉强强算你还完了。”

好傻的女的。

伊迦洛有点酸,她羡慕白岛没体会过无人区开始疯狂发展的那几年,没体会过贫多于富的社会现象,没身为孩子抱着可怜的一点念想长大,反反复复播放海马体中留存的一小杯巧克力冰淇淋。

例如超乎常人厚度的脸皮,和出人意料的无赖本领。

月岛估计要出个新闻,内容和之前差不多。

白岛汗津津的笑了。一复一日,这样无耻的上司出现在头条里很正常。

与这老式阶梯格格不入。Astray习惯了伊迦洛对金钱的那点儿执念,她答的随意,却一定要找茬儿。

“你那可怜的小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东西……”

一场闹剧。

在Astray眼里,这些争论荒谬无知,被资本家养在金汤匙里的人没有体会过穷的复杂。伊迦洛那点儿奖金还不够她一杯下午茶。

没想到伊迦洛这么执着。

“我对贵公司深感敬佩。尤其是穷,还要被上司盘剥。”

手里名贵的计算器响了又响,最后也没算出个数儿。

“老伊,你这是在为难我。”

任务还没结束,血液检测的报告还没写。

“你快去吧,现在这样也没什么不满意。”

白岛并不傻,现在看来,只是拎不清关系。

毕竟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伊迦洛早有准备,从怀里掏出了纸和笔。

“为了深入贯彻我部的契约精神,我带了纸和笔,希望部长能立个字据。”

要真让白岛签,她还是要犹豫一下。

最近天干物燥,突然转冷,白岛穿的有些少。小狐狸一向柔弱,颤抖的手,叫人有些心疼。

伊迦洛伸出手指点了点白岛指尖,顺势捏住她指腹揉了揉。

“我说什么你都要来反驳!你个杠精儿!你姐说这么儿半天就想吃一口冰淇淋!白岛你有没有心你!”

“老伊,你现在就是月岛国际最烂的花!用字据威胁领导,太长进了!”

零八年的时候白岛在小卖部里买这种糖买到蛀牙,一一年她捏着同一个品牌纳闷儿,怎么就没有小时候好吃了呢?

月岛浮空的环境不错,生的都是些金贵物种,是专家组的大宝贝。研究部在后院,上面爬满青苔,白玫瑰不是季节的盛开。

“哎呀,这小花儿真好看。”

门前的那段石板一步两步,伊迦洛低着头,感觉是一只摔折翅膀的小鹰,专人照顾,好吃好喝。

推开厚重的门,在一楼亮起嗓子喊珀莉在不在。房间有十几个,分布在三个楼层,找一圈下来,估计够呛。

思想没有大一统,月岛浮空的隔音效果非常优秀。

伊迦洛呼了半天也没反应。她挨门挨户的找,运气不错,珀莉就站在一楼的六房门口。

默不作声。珀莉只是出神的望着前方,黛蓝色的眼睛没有半分好奇。看了一会儿,她低头在笔记本上写起东西。

“珀莉!我……”

“这位年轻人你先喝杯抑制剂冷静一下。”

珀莉看了验血报告,又拿出以往的数据对比。

“白岛的判断不错,数据对比大致相同,但似乎也有什么不一样……”

“差不多儿就行,你先让我把报告交了。”

伊迦洛只要个结果。后续的事情可以进一步审查,这需要时间,她想早点回家盘算双十一清单。

伊迦洛收到一封邀请函。

PINK新品发布会是月岛国际的重要新闻。伊迦洛嘴里的糖有答案了,她含的还剩半个,揪出来搭着眼研究,伊介双手插兜靠着窗看,看糖果融在口中,球体映出的天光上,有他伊介的影子。

年轻漂亮的宣传部长在记者面前游刃有余,多情的眸子让不少女记者冲撞心中粉色的老鹿。

这回伊迦洛看够了,抬手对着伊介晃晃那半颗糖。

“这什么味儿的,伊总?”

“伊迦洛你吃不出来吗?”

一贯的欠揍,带着两分瞧不起。伊迦洛不能说只要伊介在,她的味觉就会失灵,太丢面儿。

“其实我什么都知道,伊总,只要我们强强联手,打败白岛!”

伊介当时笑得开,黏着噪子还说呢,小狐狸都没成年呢,对我有什么威胁?

没两天他就被白岛骗的面红,懵着脑袋险些醉了。

“说什么呢?难道你的人生意义就是打败白岛吗?”

伊介说小狐狸太收藏自己了,会把自己框在一个绅士盒子囊,现在好一些。我要做的就是当她这层绅士皮还在的情况下,把她狡猾的一面拿出来。

“咦?你为什么要这样儿做?”

“为了商业互吹啊。”

烦透任务的童话没有狼,伊迦洛这会儿谁也不想联系,可是跑来的男人言之谆谆,无法推却。

男人转述了白岛的话,说总部告急,白岛骂你没良心,这个时候出来约会,让你赶紧回去。

“独身主义吃你家大米了?你凭什么这么儿说?”

伊迦洛不是白岛,她当然不认识这个男人。

“伊小姐,有多余的精力请放在工作岗位上为人类做点贡献,谢谢。”

为了尽可能地维持场面,伊迦洛接受了伊介的心理暗示,从头到尾以为自己就是领导。

后来才发现,这是白岛的计划,她是只小狐狸。

白岛觉得自己尽力了。

她引起一众记者的追问。

伊迦洛太久没来医院,想说点东西聊表心意。后面还有记者抓着她问东问西,各式各样,五花八门。什么研究月岛资金链断裂的、讨论品种市价的、探究人类心理的、实践如何陆地吸粉的、还有隔夜告状的。

“这位小姐,请问这些新生儿为什么没有磁场?你能正面回答一下吗?”

“您好我不负责八卦别人,我先进去问问行吧?”

伊迦洛心怀歉意,她从门缝溜进大厅,指关节因为用力过度显出青白色。

还是那个医院,依旧是明亮温暖的阳光,只是伊迦洛晚来一步。

满地都是破碎的玻璃和打翻的花瓶,进去时,整个大门只剩一个空架子在旋转。

“它是在演独角戏吗?”

兔死狗烹。

“你来晚了,伊迦洛。”

白岛依旧平静,坐得挺直。

“总部告急,百分之八十的新生儿失去磁场,无法断定属性。目前还需要我们调查,结果会交给特别行动部。”

言简意赅的交代任务,白岛瞟了瞟窗外的记者。

“现在要查明这个原因,有头绪了吗?”

“没有,这恐怕是产科最安静的时候了。”

伊迦洛在走廊踱步,透着一股浓浓的苦涩。

没有一个婴儿发出哭闹,仿佛被剥离了灵魂,呆呆的,傻傻的。

“你要知道,消失磁场意味着什么。月猎可以后期培养,涿化可以变异产生,唯独兔子是天生的。”

露台的光太刺眼,伊迦洛站起来,伸手扯向挂帘。

“等等,”白岛莫名其妙的叫住她,“猎人用猎犬抓兔子。如果是你,当兔子被抓后,会怎么对待剩下的猎犬?”

伊迦洛很诧异,继续手中的动作。

“突然问我这个是什么意思?”

“你坐下,我在问你话。”

“不是,我……”

“你坐下!”

“我会杀了它!”

伊迦洛拿起桌上的香水使劲儿甩出去,气愤的喘着粗气。

兔死狗烹,月涿是兔子,白岛是狗。

伊迦洛从露台上下来,低着头从白岛面前走过,打开病房的门,头也不回。

事后伊介问她为什么会摔香水,要是真委屈可以哭出来。

伊迦洛说眼泪没香水值钱,这时候儿就专捡贵的,摔她个香水儿长长记性。

白岛已经从震惊中渐渐平静,她没有打扰伊迦洛和伊介的约会。

两点四十五分,她约了珀莉在PINK见面。

夜间的凉风灌进来,珀莉的声音很轻。

“专家组的意见并不明确,综合下来,我们觉得这可能是一种新型月涿。”

“言之有理?”白岛追问,“那失去磁场的现象要怎么解释?”

“抱歉,我是生物科研人员,并不是医生……这方面的问题我没有发言权。”

“而且这种事情只有月涿本人最清楚,建议你们先猎捕月涿,采取强效措施询问。”

听到熟悉的话,和这里所有美好的酒品一样虚无缥缈。白岛眼里闪过几丝寒意,不知道在针对什么。

伊迦洛回到国际部,向白岛汇报工作。进门时,她背着身,语气有点酸。

“怎么找到月涿的?”

“伊介连线。我们的铁丝网破了,他正好去视察工作,途中听一位美女说的,主诉可信。”

等她俩和好时,月涿已经扩大范围。白岛恐怕来不及,她打开抽屉,拿起里面的手枪,一句话也没说。

“事不迟疑,回来再找你算账。”

最后的案发地离沿海五区挺近,白岛拉拢了珀莉。

怎么说,白岛觉得珀莉有点苍白阴冷的风格,像湿毯子一样令人不悦的专家组。

要在秋天的海区养一株盛开的桃花,费用何其之贵。珀莉进来时,白岛正在弥漫龙涎香的房间里喝茶。

“按你的要求,已经清除外围人员了。”

这是一个陷阱。

从PINK回来后,白岛并没有对外公开这件事。她支走伊迦洛和Astray,让珀莉清除了外围人员,现在房间里只剩下她们两人。

“珀莉,”白岛站起来,把玩全自动小手枪,“现在没有其他人,这是我的个人行动,我不受任何约束。”

珀莉斟酌许久,语气平淡。

“您的个人行动是指威胁专家组成员吗?”

白岛没有说话,“咔嚓”一声给枪下了保险。

“我是来警告你的,月涿是我的。我所在的势力你无法想象,一旦卷入便是无法摆脱的黑暗漩涡。”

一声枪响!

落在地上的是白岛的手枪,珀莉远远击落它。虽然不够快,但是很准确。

白岛惊讶的回头,珀莉再次瞄准她。

“如果我在这里杀了你,会激怒你身后的势力吗?”

白岛脸色苍白。

“你可以试试,珀莉。你枪法这么好,一枪打穿我的心脏轻而易举。”

珀莉犹豫着。白岛忽然弯下腰,捡起地上的手枪,飞速向珀莉开了一枪。

子弹擦着手臂飞过,打在珀莉身后的酒桶。她听见身边一声巨响,有什么东西坍塌了。

烈焰熊熊。

这间茶室存有酒品。白岛替换了其中几只酒桶,装满了易于爆炸的汽油。

她一枪打在油桶,汽油依次爆炸,整个茶室陷入一片火海。

横梁从窗框上掉下来,堵住大门。

“白岛,你不想解释什么吗?”

白岛眼底逐渐有了恐惧。

“这和洛伊辞没关系。”

“洛伊辞?”珀莉突然觉得自己犯了一个错误,“这就是你身后那个可怕的势力吗?”

“难道你没有听过皇城的洛伊辞家族吗?”

白岛的表情比珀莉更不可置信。

珀莉失望地摇摇头。

白岛出生在一个大家族。她的国籍有争议,身份并不明确。长亲每天很早出门为家族“工作”,直到深夜才回来,带着一身血的正装。家族里的成年人就像搓揉的泡沫,家族通过流动的清水把泡沫洗净。

长亲说总有一天你也要像我这样为家族工作。

这十分钟空气渐渐变黏,变热,变得熨贴。

“怎样工作呢?”

长亲让人牵来白岛喜欢的狗,然后给了她一把枪,告诉她这只狗偷吃了午餐的骨头,让她对着自己的爱犬开枪。

白岛的手抖啊抖,长亲最后把枪接过来,一枪打死了那只狗。

“看,就是这样工作,对阻碍家族利益的,要冷酷无情。”

后来白岛长大了,全面参与了家族事业,但长亲从来没有再让她拿枪猎杀。

这么多年以来,她发现自己不适合拿枪。

白岛有机会再次行动,可是她松手了,神情恍惚,“你不明白我所代表的势力。放弃月涿,别跟我抢,珀莉。”

后来茶室里,扣动扳机的瞬间,子弹偏离预定轨迹,擦着珀莉飞过去,打中了她身后的汽油桶,引发了爆炸。

这种感觉让白岛无法杀她。

“对不起,这么多年以来,其实不适合拿枪的人是我。”

珀莉没什么感觉,生硬的像块石砖,冰凉冰凉的。

“成为家族附庸是你自己选择的路。”

茶室的光线很暗,火光燃起一丝闷热。漂亮的穹顶上,有着不属于她们的影子。

像一个巨大的鲸骨架,影子里微微透着光。

珀莉知道那是月涿的影子,或许是它的本体,和以往的月涿不同。

火势太大,白岛提着裙子翻露台。手里冒出的冷汗,身体有些虚脱。

珀莉从茶室跳下来,别墅靠近断崖,下面是黑海。

她来不及追。

莹绿色的极光,水天相间处,骨架鲸鱼从水面一跃而出。月光粼粼的洒下,幕下最华美的相片。

珀莉不知道伊迦洛什么时候出现的。

她像麻雀,在珀莉身边叽叽喳喳。

“茶室怎么了?白岛呢?你怎么不说话啊?珀莉……”

珀莉闭上眼睛,装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兔死狗烹,就让它走吧。”

白岛的话,意思很明显了。后来珀莉意识到,或许在PINK谈话时,白岛就心怀叵测。毕竟这是她的地盘,她知道哪里有暗门,哪里更适合隐藏。

其实珀莉告诉伊迦洛的并非谎言。月涿如果真的要走,她们是拦不住的,这的确是一种新型月涿。只是专家组透露的情报,指向的是一个错误结论。

“你是说专家组的大方向不对?”

珀莉略作沉吟,她报了一个数据分析。

“这只是我的个人发言,具体的内容,还要看白岛怎样汇报。”

回到北欧小院时,窗外桃花已经谢了,新叶郁郁葱葱。

“你真的只是找人问了个地点就回来了吗?”

伊介坐在八仙桌前喝茶,转身时呛着点儿鼻音。

“白岛,你花的时间太久了,让我觉得你采取了私人行动。”

“我没有。”语气莫名的乖巧,白岛觉得自己声线有些颤抖,“专家组主持发现新型月涿,我们在沿海五区发现月涿的踪迹,留下了部分新生元素进行研究。”

“研究结果,第一案发主诉不可信,专家组表明新型月涿影响新生儿磁场,目的是让自身产生新个体,相当于‘人造人’。”

伊介没有反驳,只是盯着小狐狸的脸。

“坐下说,你脸色太苍白了。没生病吧?还是受伤了?”

“心灵受伤了。”白岛无不遗憾的摇头,“我完成了任务,还帮你们收回了资金,难道不能顺便休个假吗?”

伊介就眯着眼笑,像只偷吃的猫,他开口悄悄的。

“下次任务,你跑不了。”

夜晚的PINK更加迷人。

灯光,人影,老旧歌曲和鱼龙混杂的客人。

吧台前,白岛端着一杯红酒。杏色的卷发瀑布一般散落,眼睛像碧色猫眼石。

“这里很少有摄影师出现,”白岛像世间所有柔软细腻的代表物,“先生,你在等人吗?”

摄影师先笑了,他觉得无论白岛给出什么理由,他都默认女孩是来找他的。

“我在等最杰出的作品。”

小狐狸穿着白色高领毛衣,微微低着头。

“这是我执行任务时,在沿海区拍下的照片。”

有人说过,只有绝对的实力,才能实现绝对的低调。

“很美。”摄影师水蓝色的眼睛望着白岛,“请问这幅作品的命名是?”

“北寒极光圈。”

摄影师露出感兴趣的神色。他说自己是PINK的老板,姓漓,叫漓水。以后白小姐可以随便来玩儿。

白岛懂得酒品,她晃了晃漂亮的高杯,黏着笑意递过去。

“漓老板,要来一杯林德曼樱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