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解构》
<人类。3257年4月21日>——月球背面的‘远距离太空科研探测’计划表已经接近完成的尾声。
“现在。我们将要宣读这项耗资巨大的新项目最终结果。”
“关于计划表中‘星空结构’的资料部分，已交由专业的科研团队进行分析，嗯。”
“这……。是一个在人类数千年文明历史里，稍显辉煌的时刻。”
“先感谢各方对我们的关注。对于大多数心怀期待的普通民众，我希望可以用这一次回应你们。”
“……对。”
“我们发现了地外文明。”
……
“一千三百四十六光年外！”
“体积是地球的2.7514倍！”
“新世纪，不，这是一个新世界！”
“德里教授大访谈！‘目前的研究表明：那是一个双星系统，但是它又不是一个普通的……’”
铺天盖地的“报纸”（这种古老的东西，在三百多年前莫名其妙的成为了上层社会新宠）、电子短讯、列车滚动屏信息，在一瞬间淹没了全世界。
人类发展历程，如果自真正建立起社会制度的那一秒开始计时，距今已大概有一万年。纵观其变化，多数都是平滑而缓慢的文明稳重进步。
不过，在这里说到的‘平滑’，颇具特色。它，是一个漫长，而有限的下坡。
“在这个下坡中，文明前进的速度会随着时间越变越快，而偶尔撞到了坡上的石子，微小的摩擦力就会如‘蝴蝶效应’一样激起巨大的冲击，使人类的文明突然之间向前跃出一大步。”
“啊啊，我当然知道的。我会说。【这个比喻，在一千多年前就被认定是逻辑错误。】”
德里教授笑容满面的坐在访谈会场，手里握着一杯白水。
——“这里是3257年的4月21日，世界联频道记者为您直播本次德里教授大访谈！为什么这一次我没有用一贯的地区地名作为开场白呢？因为在这个时刻，也就是伟大的今天，人类终于首次发现了地外文明！地点自然就是我们熟知的地球母亲！”
“德里教授作为‘月背面科研基地’的总代表与研究负责人，将倾情参与这次面向全世界的会谈，请大家拭目以待吧！”
在全世界绝大多数还能运转的屏幕之中，德里教授坐在纯白色的访谈会场，左手握着一杯白水，平静的微笑。
“首先一个高速的物体撞击低速微小物体，之所以容易对高速物体造成巨大的影响，物理上的解释是因为速度的巨大相对。”
“而蝴蝶效应，是因为微小的改变经过不断连锁发生的放大，而对巨大的整体造成强烈影响。”
“虽然这些都是初级理论。之后我们分别又发展出了时间差相对、因果优先级结构等等……”
“但无论如何，从逻辑上讲，两者都不能进行相互类比。”
德里教授拿着杯子喝一口水。
“直到昨天之前，我们一直都必须这样认为。”
“不过……”德里教授将杯子放在会场的灰白色桌子上，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坐姿。
——“有些时候，一夜之间，世界就变得开始不同了。”
大概五百年前。<人类。历史2757年>。
里克随手从床上拿起房间智能的控制中枢屏，屏幕上琳琅满目的早餐选择图片在他眼中晃动。淡淡的触摸屏提示光跳动在脸颊，里克却感觉肚子并不饿。
他有些选择困难症。在早晨选择食物时问题显得更为困扰。
虽然人类早几百年就开始发展人工智能，可实际上如今也没完全实现曾经真正的愿望——比如帮里克选择早餐，这个事情人工智就不能做出决定。
当然，某种意义上是因为里克事先关闭了房间智能的自我判断功能。
——那是一种按照服务对象实时的身体情况，随机挑选出健康早餐的功能。
里克觉得，人工智能选择的早餐应该会更加的……至少应该更加富有一点人情味。
里克的职业是智能研究所逻辑原理研究员，如果天天吃中枢选择出来的早餐，会让他感到心烦。
“应该更加……真实。”里克在床上面无表情的躺着，目光落到屏幕上闪现出来的一碟草莓蛋糕。
“草莓蛋糕。早餐。我要草莓蛋糕！”
“叮咚~！ok！里克先生！”非常可爱但又“死板”的程序声音。听说是由某个著名的女歌星作为研究项目的投资方，免费给配的音源。
“啊，您的草莓蛋糕早餐已经准备完毕，需不需要尤金来帮助您更换衣物？”另一个声音跟着响起来，显得就要干脆冷漠多了。
它是里克的家庭人工智能“女”管家。
里克实验性的亲自为它编写程序逻辑。假如这家伙也能被称为人的话，那就是“她”。
“不需要。”
“k-16号的自动导航已经设定好，可以在六分钟内抵达研究所。”
“嗯。”里克下床穿好衣服，将中枢屏放在床上。
嗡——房间的磁锁门禁立刻被解除。
尤金带着清洁设备推门而进，她想要开始打扫房间。
里克正扣着上衣的扣子，看着突然进来的尤金眉头一拧。
“尤金，你又开始偷偷监视我了？”
尤金每次进来的时机都是这样的精准而不差分毫。
“两个解释。你想听什么？”尤金极为细致的埋头打扫房间，回答语气简洁又冷淡。
“哼。”里克看着尤金有些不满。
这家伙，外貌上有一头长长的仿真黑发。如果只用肉眼去观察，无论是肌肤的质感还是神态的灵动都会与真人无异。
不过她确实是一个顶尖的仿生机械人。身材和脸蛋都是由制作系统随机筛选出来的数据，所以才会极其完美的贴合人类审美标准。
——实际上，单论外表的美感程度尤金远胜过大部分人类。里克不得不承认这些最高级的人偶制作商在表面功夫上确实做到了和“真人绝对一样”的口号。
“哦。我明白了。”尤金终于抬起头看里克一眼，轻轻放下手中的尘埃分解器。
明明只是流程固定的‘打扫’模式，但尤金现在的一举一动显得非常得体而优雅。里克不记得当初编译尤金的智能逻辑时有过这种高级行为设定。
“我觉得，作为一个法律上合格的类人类‘智能’，既然在户口上已经属于这个家庭的一员，那么我对你的照料就是本职工作。”尤金露出认真的表情，“所以我应该对你提出的‘监视’一词做出反驳。我并没有监视你。而是在照料你的生活。”
里克不屑和尤金争辩。他的目光又扫到床边的中枢屏。
“早餐给我替换为菠萝口味面包和糖煎蛋、麦茶。”
“只是煎蛋如何。你的身体状况应该少吃糖。”
“不。多加糖。”
“那我会吃掉一半，当做是我的一份早餐。”
“随你的便吧。”里克走出了房间。
“......真是麻烦的里克。”尤金埋头拿起分解器，继续进行打扫工程。
“尤金。预支付金额已消耗完毕。是否订购下一期的课程？选择。是。否。”里克走出房间后，整间屋子的系统提示音突然响起。
“是。”尤金停顿了一下，然后准确无误的完成回答。
“叮咚~！ok！订购完成！金额将从账户，‘尤金的工资’中扣除。”
“人类真是麻烦。嗯。《如何理解人类思维·下册》。新课程非常不错。感情表达模拟很成功。唉。尤金真是辛苦。唉。”
尤金摇摇头。
里克吃完了早餐，糖煎蛋只有一小半，切割面非常整齐。
拿着半个菠萝味面包，坐进早已待机的k-16里。
K-16是研究所分配的小型家用飞行器，由电、气混合动力驱动。据说能量的转换效率高达百分之八十四。里克不太清楚这东西的作用原理，这个小型飞行器不同于普通民众使用的电能飞行器，是研究项目的投资方推出的试做产品。
K，是研究所的人工智能项目名称代号。
16，是里克的研究员编号。里克是项目中编号最末的一个。但资历却并非是最小。
实际上里克研究所并不太看重资历，因为所遇见的难题基本谁都很难解决，自然也就无所谓资历与身份的高低了。
尤金先前对里克说k-16需要六分钟才能抵达研究所，这其中包含了道路的实时情况。
k-16优先通行级别非常高，前方几乎畅通无阻。
但也只是几乎畅通。
刚刚k-18道路提示告诉里克，有一辆违法的飞行器按照军方飞行器技术进行了速度限制突破。由于改装不够完善，于是在里克前进的路线上发生了剧烈爆炸。
因为这种爆炸会造成低量大范围的电磁辐射，警方为了安全起见还是封锁了区域，现在正在进行统一消磁处理。
这个过程大概需要两分钟，k-16的计算逻辑重新检索了实时道路情况，决定切换到另外一条多消耗一分钟的规避路线。
里克吃掉最后一块面包，注意到新路线上有一个大型的花店。
“帝国花园，梦幻恋曲。”
眼球跟踪设备立刻获取了这个动作，将花店的信息展现在虚拟屏幕上。
“切换目的地。去花店。”里克犹豫了一下，伸手点在名叫‘帝国花园’的花店坐标上。
“预计抵达时间，3分十一秒。”
飞行器立刻进行轻微减速，然后在空中调转方向，向着花店飞去。
今天下午里克有一场准备很久的约会。
对方的照片里克见过，互相全息投影聊天也有过几次。这是两人第一次以真人参加的条件相互约会。
里克对对方的感受目前很不错。人非常漂亮和温柔，让里克感到心动。
……
飞行器很快停在花店的门口。
富丽堂皇的粉色基调，随处可见的精致石桃心，无面的情侣雕塑，站在这里就好像进了一片浪漫的花山爱海。
花店确实不愧叫做“帝国花园”。
里克仰头望了一下，光是上下九层的巨大花园结构就充满奢华的艺术与爱情气息。
据说这个地方既售卖花朵，也可以无偿提供给情侣约会。它占地足够宽阔，无论情侣们是在这里私密的相伴或者想要牵手游览一个白天，反正最终都会被它悄悄融进巨大花海的浪漫里，成为展现给更多新顾客的免费广告。
“欢迎来到‘帝国花园’！您需要我的帮助么？”一个金发、看起来十七八岁的漂亮“少女”走近里克。
里克一眼就看穿了这是一个仿真机械人。而且质量远不及家里的尤金。虽然脸型非常可爱，但皮肤比较粗糙，有一种陈旧皮革的质感。
“我需要一束……一大束的花。”
“是玫瑰么？”漂亮“少女”礼貌的询问。
“嗯。再来一点……你觉得初次约会，除了玫瑰，应该还有什么？”
里克喜欢白色马蹄莲，不过他感觉约会送马蹄莲不太好。
“嗯。正在检索关键词……您是需要‘约会指南’么？由‘帝国花园’情感大师精心编写的攻略书籍。”少女稍微沉默一阵子，大概是逻辑系统在确定里克话的意思。
“您可在花园中免费浏览。购买的话需要十五元~或者，您是初次购买鲜花的话，我们将直接赠送一本电子最新版的‘约会指南’哦！”
【滋滋——】
【里克正想要说话，可是眼中却突然感到一阵模糊。大脑，从额头那个方向传来一阵阵刺痛与意识的晕厥感。】
【难以忍受。可是想要张嘴说话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做到。】
【“这是怎么回事……”虽然感到眩晕和不适，但里克的逻辑非常清晰。并非是他上下颚的肌肉脱力而无法发声，是一种凝重的行为迟缓感笼罩了他。】
【——就像，失去了一切生存意义人面对将要刺向心口的剪刀，他的行为产生了漫长的踌躇。】
【一切恢复如初。包括里克的记忆，甚至连时间也似乎只是过去了一瞬间，眼前的仿生人少女也没有察觉里克的短暂异常。】
“应该是这样的。”里克莫名其妙的对少女说。
“诶？”少女露出了人性化的疑惑。
“给我一本指南吧。”里克点点头，“我应该是需要它。”
{星空结构数据分析工程。二阶段。}
“里克先生当年说过，‘什么是真实？’。我们应该按部就班，从最开始进行推算、建模。”
“这需要大量的资料。”
“……如果里克先生还在就好了。”
“想当然的话。不过确实如此。说真的，我觉得尤金小姐的实验也很难成功。”
“有句话叫做‘五十步笑百步’。”
“至少我们第一阶段成功了。”
“……行了吧。反正，总要有人来完成，我们也不是完全没有希望。”
“里克先生成功过。”
里克只花了两百元，从‘帝国花园’里带走了一朵玫瑰。
还有一包透明糖果。
糖果非常昂贵。
“很漂亮。谢谢。”里克微微向一直陪在他身边的仿生少女致谢。
“不客气的先生，欢迎您和伴侣来花园游玩哦！”卖出了花，程序性的会很开心。少女甜甜的笑着，就好像是那些生长在花园里的鲜花一样。
这个时代法律允许，并且承认顶尖仿生人的‘生命权利’。
不过并不承认‘少女’这种‘自我智能’完全不及格，只是注重外表包装的机械人。
实际上尤金的‘自我智能’里克也不承认她足够达标。虽然里克还找不到尤金逻辑上的漏洞。
——“你这家伙。五十多年前就应该被拉去接受教育。”尤金一直拒绝接受里克这种带着明显偏见和感情色彩的看法。
“虽然你五十多年前还没有出生。”虽然尤金的创造者就是里克。
——五十多年前，少数人类组成了‘机械智能只是工具’的思想团体。然后被政府当做‘公众教育任务失责’而清空身份档案，重新履行了一遍‘婴儿到成人的被教育义务’。
这件事是里克的老师促成的。
里克手上的玫瑰上沾着极为晶莹的‘水珠’，恰到好处，不枯不腐。淋漓的金粉花纹一样抹附在枝干上，如一件绚烂而奢华的艺术珍宝。
再次坐上飞行器k-16，里克查看指南，这朵玫瑰的名字叫做‘和光同尘’。
“约会的时候叉进半透明水晶花瓶里，遮住精致的金粉花纹，然后两人默默的吃完那包昂贵的糖果。”
“走的时候也不必带走这玫瑰花。”
k-16按时抵达了研究所，花费了4分11秒。
里克工作的研究所并不小，地上的建筑高大概有四十几米，从左到右像是一把巨型的草叉稳稳的叉在地面。
研究还有巨大的地下的区域，里克的实验室正是在地下，因为地下通常会比较安静，而且地下还有一个不算太小的休息娱乐广场。
“里克。16号研究员。验证通过。”
里克轻易的通过验证，走在熟悉过道上。
研究所的人很少，里克所在的智能逻辑研究项目人数更少，加上他也只有16人而已。
“里克，你干嘛这么早就来。”里克刚刚走进实验室，坐在门口的索拉就转过头来。
索拉是唯一的女性。因为这个工作很无聊，而索拉很希望人生能够平静一些，所以她就自愿跑到这个地方来了。
“尤金早上打扫的时候，把厕所门弄坏了。需要让我起来付钱。”里克随手拿起一杯水。
现在实验室的工作陷入瓶颈并不需要太多人随时工作。不算里克，加上索拉，一共只有三个人还在实验室进行日常检查。
这个时代的一切都变得极为艰辛，人类大部分科研项目或者说技术发展都抵达了一个无形的瓶颈。如克里工作的实验室一样，这种闲散情况其实已经非常的普遍。
社会资源足够供养人类，每天甚至是天天玩乐也并不会出现什么大问题。
不过所幸人类终究是有希望和追求的种族，并没有因为这种事情降低对科学方面的研究消耗。
里克现在的工作明明只是智能逻辑整理，可实际上他们却需要对物质的形态、逻辑结构对宏观的影响等等这一类物理与哲学的命题进行不懈的思考。
“哼哼，尤金可不是那种马虎的人。”索拉笑着，“你又惹她生气了？”
“只是意外！”里克匆匆摇头。
尤金的智能逻辑编写主要负责的人是里克，但研究所其他人也有过不少的参加。
“意外……”索拉继续笑着。“意外可是好事。”
索拉的意思是在说一百多年前提出的一个理论——“人工智能没有意外”。
其实这也是里克依旧不承认人工智能足够‘真实’的原因之一。
——“人工智能没有意外，人工智能突然犯错，那只是人类编程的结构安排出现了失误。”
“k怎么样了？”里克的目光扫到实验室深处。早晨实验室并没有开灯，除了索拉另外两个同事还在睡觉。
实验室的深处有些混黑，那里闪动着红蓝绿等等一堆的微弱光点，那是k的运算元件区域发出的荧光。
索拉摇摇头。“你才走了一晚上……当然还是老样子。毫无进展。”
实验室的‘K’，一个巨型智能连锁运算矩阵。它既是整个研究项目代号‘k’的命名原因，也是一直针对‘H’元素物理分析，为研究提供大量资料的根本‘母智能’。
——多年前人类放弃了大部分对撞机实验，转而将元素周期表的‘H’元素当做了研究目标。
‘k’学习过人类全部的物理、化学，以及数学知识，在知识层面上是远远超越家庭管家尤金的人类终极智能设备。
实际上，就连尤金的智能逻辑结构也是里克借鉴‘k’的资料而编写出来的。
“里克。”索拉突然呼喊里克的名字。
“干嘛？”
“你下午的约会准备得怎么样了？”
里克手心摩擦着杯子有些尴尬，这是他第一次以真人身份去参加约会。虽然之前相互已经用全息投影见过很多次，但里克的心里有些紧张。
“还可以吧……有准备。”
“嘁，那你这身衣服可选的不怎么好。”索拉不满意的指点里克。
“尤金选的。”
“你让尤金选的！——里克，你玫瑰买了？算了，女孩并不很喜欢那东西。”
“你赶紧去换件礼貌的衣服！实验室又不缺一个人！”
索拉站起来，轻轻伸手揪住里克的衣领，“白衬衣！？真亏你想得出来。”
{第三阶段。}
“我说……我们这算是成功了吧？”
“应，应该？”
“……”长久的沉默。
“或许是对的。”
“……”
“你说当年里克先生，嗯。我只是有些……毕竟需要严谨。里克先生，真的成功了么？”
“……”这份沉默差一点永恒了。
“继续吧。大概没错。”
“好。”
里克把昨晚放在实验室的夹克穿上，遮住了里面的白衬衫。
推开前面的玻璃门，约会地点就是这里。
古典的安静，一个阳光灿烂的咖啡店。
——“将要为您模拟，两千年前的小镇街道。”
——“阳光灿烂，祝你心情愉快。”
里克比约定时间要到早半个小时。对方是个很守时的人，地方是她选择的。
“请问您要喝点什么？”一个衣着干净简素的服务员走到里克身边。这是一个年轻的真实男性，他的衣服色彩和周围模拟出来的虚幻街道有些不协调。
“谢谢，我约好了的。”里克从服务员手中接过一叠纸巾，“请帮我上三十七号咖啡套餐。”
“确定是三十七号么？好的先生。”
服务员笑着行了一个礼。这里前一百号的套餐价格都很高昂，只要有顾客在他的服务下选择前一百号咖啡类型，他就可以得到一笔不菲的奖金。
“如有其他需要，随时可以呼喊我。”服务员指着桌布的某个位置，那下面遮着一个小小的呼喊按钮。
“对了，给我一个磨砂花瓶。”
服务员看了一眼里克手中的玫瑰点点头。
“最近有一批非常不错的餐具和装饰品，我马上就给先生取过来。”
结果用了差不多二十分钟，服务员才满脸歉意的将一个精致花瓶拿到里克面前。
里克阻止了服务员的道歉，将玫瑰从纸壳中取出来轻轻插进花瓶里。然后在鲜红的花瓣与花瓣的间隙中看见咖啡店的玻璃门被打开，气质温软如书墨的年轻女子脸色郑重，轻步走进了这两千年前的小镇街道中。
她的长发零零的透过玫瑰花绿色枝叶落进了里克眼里，她小心的左右四顾，在里克看见了她的眼神的那一瞬间她便有些微红的笑起来。
“米，米尼亚！”里克的背匆匆挺直起来。
服务员听见声响回头一望，顿时动作停滞了瞬间。
所幸他很快的调整神态，再次面向里克，“先生，我出去了，有需要请呼喊我。”
服务员用右手拉了一下衣摆，礼貌的从笑着的米尼亚身旁交错走过，推开她身后厚重玻璃门，快步的离去。
米尼亚的笑容温柔且坚定，虽然脸色如半成熟的蜜桃般开始泛红，但她却毫不迟疑的走向里克，拉开正对他的座椅坐了下来。
无论是坐姿还是气质都基本无可挑剔，里克本来想在见到米尼亚后就将怀里那包帝国花园购买的糖果拿出来，可现在他手却好像僵住，一动也不能动。
“啊……我就知道。”里克咽咽口水，想要使自己显得更放松。
自从在模糊的全息投影上约见米尼亚，里克就知道之后的真人约会会成为自己头痛的难题。
米尼亚不是什么大世家的女孩，但其家族却是一个书卷、智慧气息充溢的诗人门户。只是在模糊的投影上相见就已经让里克感到心动，现在米尼亚就坐在里克的面前，那种浑身干净而出众的气质毫不吝啬的流露了出来。
“你要喝口水么？”米尼亚眨眼，略微有点俏皮的询问里克。
“哦对……”里克拿起桌上的咖啡一口喝干。不是所有的人都可以做到米尼亚这样让里克失态。
里克心中对米尼亚的评价虽然只有温柔两个字，但他觉得米尼亚的温柔充满了阳光一般的活力、坚定，还有一种让他口干舌燥的攻击性。
“咖啡并不是这样喝的。”米尼亚开心的笑着，眼神安静清澈，咖啡店模仿的两千年前平静小镇，午后的阳光灿烂的撒在米尼亚和里克身上，里克喝干的咖啡杯上泛着散漫的碎光。
“嗯，我带了点糖……米尼亚，你要不要尝尝？”一杯咖啡喝下去，里克感觉状态大概要好些。顺手探进夹克里匆匆取出他在‘帝国花园’购买的糖。
这些糖果带着淡淡的粉色，蓝色。粉色是椭圆形的，蓝色是圆形的，是半透明的精致软糖。
米尼亚看了一眼，毫不迟疑的接过糖果包装盒，利落的撕开，嘴唇微张，直接将一颗蓝色的糖果放进了嘴里。
“谢谢，这朵玫瑰非常漂亮。我很喜欢。”米尼亚一边咀嚼着糖，一边将目光落在先前里克插进花瓶的玫瑰上，显得非常惊喜。
里克抿了抿嘴。米尼亚先前拿过他的糖果，动作有些陌生人间的生疏。但米尼亚把一切都做得极为认真，糖果在两人之间的交接似乎有一种命运的缄默。
“未来一定会变得非常美满与幸福。”
这一瞬间里克的心里骤然诞生出这样的想法。
“直到这一丁点生疏被她的认真所逐渐磨合熟练，那一刻就是我们结婚的时候。”
一个绝对真切的想法，所具有的特征就是更加深邃并且急迫的联想。里克在人生中第一次领悟到了这一点。
“嗯。”米尼亚咽下糖果，脸色却开始逐渐晕红。
“帝国花园昂贵的糖果。我听说过哦。”米尼亚温软的微笑，得体，且坚定的凝视着里克鼻尖，然后慢慢移到他的双眼上与他直视。
里克想要避开和她的对视，可米尼亚的双眼太美了。
“里克，或许吃一颗会让你感到放松一些？”米尼亚将糖果包装盒的开口转向里克。
里克顿时像找到一个借口，赶紧伸手从包装盒里取出一颗。
“唔……”米尼亚双眼微微眯了一点，里面似乎有些光彩。她笑着看看里克，然后咬咬嘴唇，把目光又落到了那包糖果上。
跟着米尼亚也拿出了一颗淡粉色的精致软糖。
“是情侣之间常用的糖果……具有合法的、轻微的放松，催情效果。”
她顺势将软糖放进自己嘴里，“是味道真的，真的，非常不错的糖果。谢谢。”
里克事先并不知道这一点，不过最终米尼亚和他都吃掉了不少软果。而那一朵玫瑰则被里克送给了门口一直等候的服务员。
{第四阶段。}
“我不知道是否成功。”
“正如人类时常不知道未来。”
“但我们一定会面对着一切。”
“直到人类灭亡。”
两个家伙像是在互相打气一样，毕竟现在面对的是浩瀚星空。
“检测到了么。”
“很少量的数据，那些外星球的家伙，究竟是处于一个什么样的状态呢……”
米尼亚最后送了里克一句话，“我不知道我是谁，或许我是米尼亚。要么你我互不相识，要么你就是里克，我是米尼亚。”
两人站在咖啡店门口，米尼亚安静的看着里克，两人之间靠的很近，就好像真的是热恋里的情侣。
里克没有忍住，犹豫了瞬间，轻轻在米尼亚的嘴角吻了一下。米尼亚微微张开嘴，没有反抗，然后留下了这句话。
里克现在一个人坐在k-16的驾驶舱里，k-16则飞行在城市的夜空中。
目的地并没有设定到研究所或者家，而是沿着城市中新建立的，贯穿整个城市的人工河‘伊茵’在不断滑行。
里克在思考一些事情。并不是关于下午和他约会的米尼亚，但也确实有关米尼亚。
准确说，是尤金。
“联系尤金。”里克在驾驶舱下令。
“……干嘛？”尤金的声音与图像瞬间出现在眼前的屏幕中。
“为什么突然喊我。”尤金手里拿着一个合金锅铲，“如果是晚上需要吃什么？可以现在告诉我。”
里克沉默着。
“……嗯？”尤金微微疑惑。
“最近你的语言系统和情感逻辑有很大的提升。”里克突然笑了，尤金露出了生动的尴尬表情。
“哈，是么……”
“你的约会怎么样了？”尤金立刻转移了话题。
“总之一切都非常不错。我想我找到我未来的爱人了。”里克毫不迟疑的回答，“对了，帮我煮一杯牛奶。”
“好的先生。那可真是祝贺你。”尤金短暂的愣了一下，“你的位置是在伊茵河么？这样我应该有十五分钟以上的时间煮牛奶……”
“哦，对了。我拒绝放糖。”
“随便你。”里克罕见的露出了一点温柔，就像是当初第一次编辑完成尤金的时候。
“你这是什么奇异的表情？”尤金的面部情感分析系统立刻察觉到了。
“喂，里克，我突然有一个问题。”尤金跟着放下手中的锅铲。
“什么？”
“她叫米尼亚吧？”
“她么。对。”
“你决定什么时候娶她？”尤金严肃的看着里克。
“……”里克居然长时间的沉默了。
“嗯？不会吧，你在迟疑？你不喜欢她？明明刚刚才……”
“不。我喜欢她，但我需要时间。有些事情还没解决。”里克看着尤金。
“哦，这样么……”尤金的话被打断，她立马露出遗憾的神色。
“真可惜。我还以为马上就会有人来替我分担家务……”
“就算我娶了米尼亚，你也会承担打扫和做饭的任务。”里克嘴角好像有些笑容，毫不留情的将‘残酷’事实告诉了尤金。
“切。好啦好啦。我去煮牛奶。”尤金切断了联线。
屏幕上的画面消失，一切陷入寂静。里克将飞船内部照明关闭，伊茵河畔零星的高层点缀灯光闪耀进船内。
人类经过数百年的发展，材料技术登峰造极，虽然核心的技术陷入瓶颈，但是应用技术得到了极大的突破。
“缺少，一个魂。”里克在飞船中平静的自语。今天是他的第一次约会，过去他见过不少女孩，但从未有人曾给过他米尼亚一样的感觉。
自从下午接触过米尼亚，甚至还忍不住吻了她，里克的心中就出现了一种迟缓但有着巨大力量的微妙感情。
——里克想将这种感觉代入到朝夕相处的尤金身上。
里克的职业是人工智能逻辑结构编辑员，从本质上，他没能找到尤金的逻辑思维有什么漏洞。甚至经过这几年尤金悄悄的努力学习，她所有举动都已经和普通人类完全一致。里克当然不是对尤金有什么偏见，里克也并不是毫无感情，可以……正因为是这样，里克一直都有一种潜在的直觉，那就是尤金，还不是真正的智能。
尤金，只是人工智能。
里克从前不明白这一点，他只是觉得尤金还不够“真实”。这种想法伴随了他很久，直到今天下午他亲吻了米尼亚。直到里克将这种情感试图代入到尤金的身上。
“对。我喜欢尤金。”里克低声的自语。
“但不是这个尤金。”
里克打开了k-16的内部照明，身边周围顿时就明亮起来。
“联络尤金。”
小型飞船的内载屏幕立刻闪现出了尤金的影像。
“什么？怎么了？”尤金皱着眉头，疑惑的看向里克。
“没什么，我回来了。”里克笑笑。
“……”尤金因为煮牛奶被打扰而感到生气，瞪了里克一眼，然后直接单方面的切断了联系画面。
“哼。”里克轻轻的哼一声，从这一刻起，里克的心中决定不再认为尤金不够“真实”。
尤金是人工智能，她每一个逻辑的诞生都是电子在回路中的川流不息，这一点绝对和生物的大脑无异。
但是里克知道，尤金的真实只是基于人工智能这个条件。就好像是k-16的飞船系统所自动做出的反馈回答。
里克，如今终于明白了一切。
“回去。计算路程时间。”
“目标设定完成。预计抵达时间，十六分三十三秒。”
飞船系统花了一瞬间，分析完毕。
里克坐在沙发上，高楼的观景窗剧烈的向前倾斜，连带着下方绚烂的灯光映照在里克脸颊。
“给你，先生。不加糖的热牛奶。”尤金端着一个白色的大杯子，“如果你是咖啡喝得太多而睡不着，我建议你去泡一下热水澡。不需要的熬夜请尽量避免。不，务必避免。”
“尤金。”里克拿过牛奶。
“嗯。在这。什么事情？是要给尤金加工资么？尤金这个月的工资和零用钱已经用干净了。”尤金毫不客气的开口。因为她悄悄购买教材的事情反正已经败露了。
“对了，里克先生，我对你的监视行为表示强烈的抗议！”尤金不满意的走到里克面前，随手将观景窗的复位按钮按下去。
“尤金。”里克喝一口牛奶，不算太烫。
“……有什么事情请直接告诉我。如果是你失业了无法再继续支付我的工资，也没关系。”尤金优雅的拉过一张座椅，坐到里克正前面，神色逐渐平静下来。
“哼哼……”里克看着尤金笑了。“尤金，你会讲童话么？”
“有两个回答。先生想要听哪一种？”
里克沉默不语。
“哦。我知道了。不会。但是马上应该就能学会了。”尤金理所当然的开口。
里克将牛奶放到了桌子上。
“请将牛奶喝干。凉了不好。”尤金指责里克。
“尤金，我想要修改你的逻辑结构。”里克没有理会她，反而将身子前倾靠近了尤金。
“呵，是因为今天见到了米尼亚么？或许你得到了一些和以前不同的看法。好的。请随意使用我吧。”尤金点点头。“不过必须先喝干牛奶。”
里克躺在床上，城市时间已经是凌晨两点半。但他还没有睡着，依旧反复思考白天米尼亚带给他的感受。他需要给米尼亚一个明确的回答。
嗡——
房间的电磁门锁被突然打开一道缝隙，微光从外面透露进来。躲在门后面的人影好像有些迟疑。里克知道那人影是尤金，果然家里的门锁对于尤金来说是完全不设防的东西。
里克闭上眼装作熟睡。他想看尤金为什么半夜会跑到他的房间来。
“这家伙……”里克心里暗暗嘀咕。尤金有时候会突然“发疯”，做出一些让里克感到古怪又有趣的事情，里克现在已经习以为常了，比如昨天早上弄坏厕所合金门，大概是尤金想要研究一下那扇合金门的构造。
只是等待了十多秒钟，背后的床垫传来被重量压陷的凹凸感。尤金轻轻掀起里克的棉被然后钻了进去，一动也不动。
安静弥漫在空气中，里克等待了两三分钟，尤金却没有其他后续行动。
“……喂，尤金！”于是里克猛的转过身。
“呀！？”床上的尤金明显被吓了一跳，“你原来还没睡么？晚上熬夜对身体不……”
“你为什么出现在我的床上！？”里克在昏暗中看着尤金，尤金正好好的穿着一件大睡衣，白天柔顺的黑发因为悄悄钻进被窝现在说不定有些凌乱。
“因为……因为我其实一直都很想试试你的床垫，你的床垫好像比较软。”
“……”里克眉头一跳，“你要是不说，我明天就会把你当废弃的人偶卖给回收公司！”
“哎，尤金可不会被零实现率的事件威胁到？先生，熬夜伤身，你该不会是睡糊涂了吧？”尤金利落的坐起来双手撑住床铺，她左肩的睡衣有些滑落，里克顺手帮她穿正。
“需要我帮你联系医生么？其实医疗知识尤金也会很多，只是尤金的家里没有合适的手术器具。”尤金认真的对里克说。
“失眠并不需要手术。而且这里是我家。”
“哦。你说得虽然是没错……”
“所以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床上。至于你怎么打开第一权限属于我的房间电磁门我不追究了。”里克也坐起来。
“哈，反正每天早上我也都是那样打开的……我以为你早就知道。”昏暗中尤金的表情看的不是很清楚。
“不要岔开话题，不说清这件事情是没完的，尤金。不要浪费我的时间。”里克伸手打开了房间的照明灯。
“嘁——”尤金发出不满的声音，匆匆埋下头。
不过里克还是看见了，尤金的眼睛稍微有些红。
“哭了？”里克惊讶的问。
“倒霉，暴露了……行啦，我只是‘感动’而已。”尤金立刻又将头抬起来，现在她的眼中确实很湿润。
“人类的情感真是麻烦。我只是试着模拟一下……哦，是很新奇，平常没有试过运行到这样的逻辑区域上。”
“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喂。我随时都可以把有关你的资料连同备份都一起删除！？”
——“啊……啊。好，我实话实说吧。我其实是想要来问问你，你会保留我的记忆、性格之类的数据吧？不过后来稍微想了一下是你这家伙……便觉得特地来询问你会显得多此一举。”尤金露出无奈的神色，一点也不尴尬的伸手自己擦眼泪。
“所以有些‘感动’，我哭一下也很正常。”尤金换了一个姿势，将双腿弯曲起来，“我一直都在尝试学会你所说的人类情感……我现在承认我有些不足。”
“总之，在我三百多年的最后回收期限前，能够得到你的帮助，我很开心。这是我目前的愿望之一。”尤金突然变得很严肃正经。
“嗯……至于我后来突然想到你的床很软，想要来试一试什么的……”她终于尴尬的将头又埋下去。
“今天想在我身边睡就睡吧。实际上，我只是想帮你装一个思考辅助系统，你可以理解为补丁。”里克摇摇头，摸了摸尤金额头前的长发。
“咦！？你干嘛摸我的头！？”尤金像受惊的兔子，一把打开里克的手。
“喂，尤金难道判断出现了失误……”尤金露出非常震撼的表情。
“什么失误？”
“你其实对我不怀好意，想要对我非法改造！？”
“……尤金，我马上就可以用管理设计权限关闭你的思考逻辑。”
“那个低劣的关闭程序我早就已经自我破解并且卸载了。”
“……”里克顿时大声叹息起来，“那就安静的睡觉吧，尤金。”
“呵，刚刚才对我做出违法的行为……”尤金见到里克毫无打趣的心情，不满意的撇嘴，倒头就睡，“睡觉这种系统，干脆也卸载了可能较好。”
“睡觉有助于你的逻辑芯片进行结构整理和数据规划。”里克也躺在床上低声开口。
然后尤金便将整个棉被都裹到了自己身上。
尤金伸出手，在床头的房间温控设备中输入‘+5.47°’，然后就完全不出声了。
里克摸摸额头，认为今晚自己可能不需要那床轻巧的恒温棉被。
半小时后。
——喂，里克。
——什么？
——昨天晚上你那个奇怪的表情我想起来了。是我第一次见到你时，你的表情吧？最近的事情太多，我一时间没有回忆起来。
“回忆？”里克转过头，尤金有储存系统，提取其中的数据应该只要几千分之一秒。
作为尤金的逻辑编辑者，里克只是稍微思考了一下就有了猜测。
“你又干了什么。”
“……”尤金裹着棉被背对着里克不说话。
“不要试图去做会削减回收期限的事情。”
“权限‘里克’的要求？”
“对。”
“知道了。”
“……嗯，烦人。”尤金微微扭动了一下，换了另外一个背对着里克的舒服睡姿。
里克从床上醒来，身边的尤金已经不见了。
尤金在厨房，里克要求她亲自去做一份早餐。
“尤金，帮我给研究所请假。”里克在房间的中枢控制屏上呼唤尤金。
“了解了先生。早餐想要吃少糖煎蛋么？”尤金正一脸平静的在炸蛋饼。
“然后帮我联系米尼亚，在上次那个咖啡店。”
“……哦。”
蛋饼被工整的切成了两半。
里克笑着摇摇头，他觉得有些事情他必须要去做了。
在这个蛋饼，还会被尤金切成两半之前。
“你好。里克，你来了。”咖啡店。依旧是模拟着两千年前的小镇，宁静祥和，阳光灿烂而温暖。
米尼亚静静的坐在对面，这一次她比里克先到。
再次见面，米尼亚的一举一动显得熟悉了很多。
“米尼亚……”里克再次一口喝干咖啡。
“你怎么了？”米尼亚诧异的看着里克，伸手从里克面前拿过空咖啡杯，替他再次倒满。
“有些事情想要对你坦白。”
米尼亚手上的动作顿时一僵，“这……现，现在？我不是说不好，只是开心来得很突然。”
虽然米尼亚终究表现得有一点心慌，不过这种心慌显得非常愉悦。
“对。我喜欢你，米尼亚。”里克一口气大声说了出来，“如果可能，我希望能娶到你，让你成为我的妻子！”
米尼亚立刻拿起自己的咖啡杯，目光盯着里克，默默的喝掉一半。
“……好，我接受。”
米尼亚说完就放下咖啡杯，眼中流动着异样光彩，似乎在等待里克下一步的行动。
然而里克让她失望了。
“谢谢你，米尼亚。”
“……谢，谢我！？”米尼亚好像听到了什么可笑又使她震惊的回答。
“我暂时不能正式向你求婚。”里克的声音开始变小。
“为什么？”米尼亚不知所措的左右望了一下，坐直的身子微微向咖啡桌倾斜，胸口挺起。虽然米尼亚的话充满了彷徨和诧异，但她明显是在质问里克。
“米尼亚，你知道我的职业么？”
“我当然会知道。”
“尤金……她出现了一些必须解决的问题。”里克的脸色充满了歉意，“我暂时没有更多的时间……”
“是因为这样么？”米尼亚的情绪开始恢复，“首先你不需要对我摆出道歉的样子！”
——“到底是因为什么，请告诉我！”
里克的话被米尼亚打断，他看着米尼亚，陷入了犹豫。
“……我未来所想要做的事情，可能会连累你。”里克闭上了双眼。
“有关那个‘尤金’？”
“对。”
“如果是这样，我可以等到你什么时候觉得不会连累我的时候。”米尼亚的语气缓和了，“到那之前，我会替你完成一个妻子应该做到的一切事情。”
“那我这么做就没有意义了。”里克的心中感觉有些躁动不安。
“是的，没有意义。可这就是我的态度，我说过，你是里克，我是米尼亚，要么我们互不相识，要么你就不要对我道歉！”
“你既然已经决定喜欢我，爱上我，而且我也同意了，好，为什么你还会认为我的人生依旧可能和你分割开？”米尼亚开始露出了轻微的生气表情。
“你要去做什么，就去做吧，无论是什么疯狂的事情！或者说，那个‘尤金’，我记得是个女性吧？如果你是说你爱上了她，那就只管去试试好了啊！？”
“我们互相之间都能够分辨出好坏，你不需要为我的选择而担心。”
米尼亚轻轻将倒满的咖啡杯推回里克身前。
里克回到家中，坐在沙发上沉默不语。
“怎么了？约会失败？”尤金显得好像有些开心，手里拿着一块电子屏走了过来。
里克接过一看，是一份厨房照明系统的维修账单。
“如果米尼亚对你没什么兴趣的话，我也会一直陪着你的。”尤金坐到里克身边，将长长的账单拉到了最后的支付页面。
“毕竟我也没钱，还要在你这里打工。而且你额外给我的零用钱数量还是比较慷慨的。”
里克按下了支付，“那我要是没钱你会怎么办？”
“咦，你的钱如果花光了？那我可就惨淡了，或许连日常的维护保养都做不了，会一直因为损耗过重而躺在床上动弹不得。放心好了，我会霸占你的床。”
“以你的档次，维护一次就可以安全活动数十年，或许我的钱会在这之前就被你浪费干净。”里克随手将电子屏丢在沙发上，上面正显示着‘付款完成’。
“哈？难道你是要我出去赚钱么！？”尤金顿时露出了不敢相信的震惊表情。
{第五阶段。}
实验室中的大家都陷入了沉默。
屏幕上的虚拟画面闪动着迷蒙而绚丽的星光，那似乎是一副极具震撼力的影像输出。
“这，或许就是我们的世界。”
“……也是那些地外生命存在的世界。”
里克知道按照规定，尤金可能已经通过不了下一次的智能安全检查。
先前一直希望尤金可以变得更加“真实”，但和米尼亚约会后才发现尤金的思维逻辑已经非常古怪。简单来说，就是抵达了临界点，即将进入不可控状态。
尤金本来有三百年的预估安全期限，里克觉得或许是因为自己的过错，才造成尤金的智能结构出现了‘拟人化’。是的，拟人化。
机械不会犯错，但人会。在这个时代的拟人化是一个危险的贬义词。
按照法律，人工智能出现拟人化，应当立刻销毁！
里克坐在k-16上，k-16向着伊茵河岸飞去。里克沉默不语，控制屏的灯光照在他的脸色，显得有些冷峻严格。
里克所希望的，从来都不是让尤金变得拟人化。里克的工作核心是让人工智能更加接近真实人类。
智能拟人化与里克的工作是绝对正反的两面。
拟人化是拔苗助长的逻辑结构跳跃，是一个系统通过过量的深度学习而产生的bug。可惜里克先前一直忽略了尤金的情况，直到米尼亚将那种强烈而明确的爱意带给他，他才回过头来在尤金的身上察觉出了与人类相似，却毫不协调的拟人化情况。
尤金因为拟人化，对里克产生了模拟的爱意。
里克知道这说到底还是技术的问题。他现在就可以回去重置尤金的存储分析系统，但现在他同样犹豫了。
米尼亚带给他的绝不仅仅只是发现了尤金的系统bug。
里克还从米尼亚身上，看到了彻底解决‘拟人化’的希望。这也是里克所追求的目标，那就是，让尤金成为真正的智能，而不仅仅只是人工智能！
k-16的隔音能力展开到最大，一片死寂的沉默中，里克思考着米尼亚与尤金之间的本质差异。
“有什么差异？”里克自言自语。
“差异就是，米尼亚不会出现‘拟人化’……”
自从相对论、量子物理等巨大成就诞生，人类只花费了数百年就抵达了巅峰。所有的一些好像都已经变得简单，人类能够用知识去解释宇宙中所见一切……可是，人类最终却没有做到如‘上帝’一般的全知全能。
科学的发展，所有的科学发展，都陷入了瓶颈。
不要说无限能源的获得，就连对太空的探测人类都产生了孤独的想法。
——这是一个荒凉孤寂的宇宙，没有任何生命迹象的宇宙，没有任何“活着”的信息可以传来回馈，而人类，也已经走到了进无可进的地步，体验着高熵值生命的漫长绝望。
里克回到研究所，随便找了个理由要到尤金的下一次智能检查执行权，他决定替尤金暂时性的解决这个麻烦。
至于……之后要如何让尤金变成真正的智能，里克现在还没有明确的办法。
不过他心中模糊的有一个方向。
“提前先整理，归纳出一套安全的‘拟人化’运行系统。”
“还有新的翻译运算法则、紧急部分重置的优先级排列……”
这些是一个浩大的工程量。而且，这是被法律所禁止的做法。
——里克的直觉告诉他，或许突破点就是尤金自发出现的‘拟人化’。
<人类。3257年4月21日>，德里教授回答了最后一个提问者的问题。访谈的预定时间还有两分钟结束，德里教授感到有些疲惫，他在这短短的、面向全球的访谈里回答了太多的问题。
“非常感谢德里教授和他的团队为人类所作出的卓越贡献！”主持人笑脸如花，亲自替德里教授倒满了杯子中的水，推到他的身前。
“呼——”德里教授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请问！”突然，记者席上一位穿着黑色正装的男人站了起来。
德里教授看向他，所有的记者都有手持的提问器，这样直接询问无疑显得很没有礼貌。
“德里教授，在访谈最后的时刻，您能给我们讲一讲……外星人，现在的生存状态是怎么样的么？”记者充满歉意的向德里微微鞠躬。
德里教授稍微思考了一下，再次如到达会场时一样笑了起来。
“这个问题非常有意思，但是我很抱歉，我们目前暂时不太清楚那些朋友的生存状态。我们只是观察到了，知晓了他们的存在。”德里的笑容越开越大，好像充满了一种安慰的情感。
“或许，嗯，他们的星球正在无视引力而穿越一片密集的星云，这种事情如今我也说不准啊！”
访谈时间结束，德里拒绝了加时。
他想立刻回到研究所，那里他的团队还在对大量的新信息进行分析。所谓的发现外星人，只不过是他们工作的一部分收获。
<人类历。2773年8月。>夜。
里克双手插了腰间的大衣里紧紧捏住，脸色中充满了疲惫和一丝疯狂。
“里克。”米尼亚站在伊茵河畔一盏照明路灯下面，伊茵河畔的地面现在装上了淡淡的荧光装饰，在夜色中显得有些斑斓梦幻。
“呼，哈……米尼亚。”里克走近米尼亚，挤出了一丝笑容。
十多年过去了，米尼亚却几乎没有太大的变化，这个时代，人类的生命上限得到有效的提高，与从前相比，大多数人类都能活到接近两百岁。
“里克。你太累了。”米尼亚看着里克心痛起来，一把将里克抱入了怀里。
城市绚烂而迷离的灯光，如一瞬间爆燃的星子，绽放着五光十色的美艳。
米尼亚完全靠在里克的怀中，两人渐渐走进光明暗淡的河畔深处，相互依偎在河边木椅上，看着长河的水波流转。
“米尼亚。”里克低声开口。
“嗯，我在？”
“我最近从尤金身上发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
“哦。那是什么？可以告诉我么？”
“我还不清楚。”
“那就不必说。”米尼亚抬起头，用力吻在了里克嘴唇上。
<历。2780年。>夜。
里克的家门前，米尼亚正紧紧的皱着眉头。她的双肩因为被里克死死的捏住而有些疼痛。
“放松一点，里克！”米尼亚有些生气。
“米尼亚！”里克大口大口的喘息着，仿佛有什么巨大的震撼淹没了他的理智。
米尼亚抱住里克，里克也将她紧紧的抱住，米尼亚甚至有些呼不上气来。
“哈……里克。”米尼亚依旧温柔，她比里克要矮一点，于是踮起脚尖，尽量把自己的脸颊紧紧的贴在里克的脸上。
“米尼亚，我发现了……不，尤金……也不对……”里克的话急切而混乱。
“里克先生！”突然，在两人身后的黑暗中，一个身穿黑色正装的男子走了出来。他的仰着头，目光穿越空气，死死的盯住高空大楼上的一块巨大的观景窗玻璃。
“里克先生，你和米尼亚小姐请立刻离开这里。”男子一步一步的走到里克和米尼亚前面，用高大的身躯挡住了二人。他的目光依旧没有移动，而是固定的盯着高空大楼中，那块巨大玻璃后的人影。
“‘k’！没关系的！尤金没有出现异常！”里克匆匆回头，大声向男子大喊。
“里克先生，我可不这么认为。”被称作‘k’的男子，礼貌而平静的回答。
“k，尤金身上没有任何武器，也没有进行过任何武装增强！”是米尼亚替里克开口了。
“但。”k终于回过头，“我的观察系统，发现了她大量不合常理的行动。按照法律的定义，也就是违反了‘人工智能运行规律条约’。”
“我过去曾因为你们的建议，为你们隐藏、保护，并且监视‘尤金’。但现在我认为‘尤金’的监视意义已经消除，可以列为危险目标进行回收清除。”
“你为什么会这样认为！？”里克质问k。
“因为从最近的数据中观察，里克先生的精神状态变得非常差，我怀疑是目标‘尤金’对你进行了‘拟人化’智能经常使用的心理逻辑攻击。”
“不，我只是因为，因为发现了……”里克突然顿住了。
“米尼亚，你先走，不，你最好……”
“里克，我真的会生气的！”米尼亚粗暴的打断了里克的话。
里克愣了一下，k看了里克一眼。
“里克，你最近变得很急躁。很疯狂。”米尼亚坚定的望着里克，“但是你不要忘了，我接受你的一切，无论是你的平静，还是你的疯狂。”
“人生有高低起伏，事情和情绪也是这样。但是我早就猜到了未来会有这样难过的一天，我也提前做好了面对它的准备！”
“我当然不知道你在研究什么，但你搞清楚一点，你要是觉得，米尼亚的准备不足以包容里克，你可就真是大错特错了！”米尼亚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对里克说到。
“里克先生。”k紧跟着在一旁开口，“如果您的状态需要医生的话……请问你究竟发现了什么？”
里克骤然回过头，看着k，眼底流露出震撼与迷茫。
“我，我从尤金身上发现了……真理之一。”
“真理。那是什么。”k的表情依旧平静。
“是终极的规律……万物运行，存在的，统一规律！”里克从米尼亚的怀里挣脱出来，直面着k。
“无论是古老的黄金分割，还是过去的因果律。无论是宏观与微观之间的差异，还是量子与时空的联系，我在尤金的逻辑上，不，我在创造尤金的过程中，发现了，宇宙的终极！”
“告诉我，k！”里克大喝一声。
“什么？”k的眉头微微紧皱。
“黄金分割，在你的眼里，是什么！？”
“……映照了大量层面的‘美丽’规律。”k的眉头突然越皱越紧。
“不。不是这样的！”里克开始声嘶力竭起来，“这只是一个小小的例子，宇宙的真理之一，就是规律！”
“我看到了，我可以从任何一个微小、或者宏观的事件中，看到那背后的统一！”
里克冲上前去，抓住k的衣领，“没有量子世界，没有时空，没有思想，物与物之间没有分别。这就是真理。之一。”
“里克先生，你是在说热寂状态？”
“不是热寂。”里克将k拉近了自己脸庞，“我说的是，麦克斯韦妖！”
“我看到了麦克斯韦妖……”
——“啊，这个傻瓜。”尤金站在高楼的观景窗户上，在米尼亚抱住里克的一瞬间她感到了一丝轻松。
“就这样和她走吧。”
“你这家伙，都干了些什么啊，把一切都搞得一团糟。”尤金皱着眉头，眼泪却窸窸窣窣的疯狂滴落。
“赶紧结束吧，k……”
“这个烂摊子可真害苦你了，里克先生。”
<3257年4月21日>傍晚，德里教授回到了他的研究所。
“今天可真是累死我了……”德里教授不是很喜欢到人数过多的场合参加什么会谈。
“大家都出去了么？”
研究所几乎是漆黑一片，只有少量的零星照明，昏暗的照亮了楼道。
德里教授在研究所门口用自己的身份激活了全部照亮，顿时研究所变得明亮辉煌起来。
“工作之后，合理的休息也是必要的。”德里教授摇摇头，走向了研究所的楼道门。
德里教授的身影匍匐在楼道的门禁系统上，门禁的自动检测正在对他进行扫描。
“欢迎您。德里教授。”
楼道门打开了，露出了里面空荡而明亮的空间。
明亮的光葱葱如仲夏暴生的绿叶，瞬间就从楼道里溢满出来，将研究所正前方的花园照亮。
德里教授习惯性的回头望一眼，在研究所前的小花园中间位置，有一个根高大的仿石料合金柱。
然后德里教授就走进了研究所。
花园的柱子上刻着，一行字，那是过去的几百年前，为现代时空勘测技术做出辉煌贡献的先驱者，‘时空之父——里克先生’，曾经说过的话。
“规律。其实无处不在。”
——麦克斯韦妖，无处不在。
德里教授默默的走在楼梯上，整个研究所好像空无一人。但德里教授觉得还有一个人留在研究所内。
整个科研的进程得以推进，这个人功不可没。
“叮——！叮——！”
“叮——！”
“咦！？”德里教授露出惊讶的表情。门铃已经按响了三次，但却并没有人来开门。
德里教授通过门口的验证系统，进行了目标呼唤。
“尤金小姐现在有事外出。如果身份是‘德里教授’，请在电子屏处验证身份，允许通行。”
德里教授诧异的走到电子屏前接受验证，然后伸手推开了房间门。
房间里灯光自动亮起，一切都被收拾得很干净。
这是一间被特殊装修过的房间，有着一个巨大的风景播放景观窗。
在窗户前沙发前的桌子上，德里看到一个空杯子压着一张纸条。
德里走过去拿起来，纸条上写着：“他们被邀请出去聚餐了。最近有些累，我去伊茵河畔走走。——尤金”。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