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亮,天空就开始飘雪,渐渐变大,如鹅毛般随风轻飘,随着风越吹越猛,雪越下越密,雪花也越来越大,像织成了一面白网,隔不远就什么都看不见了。城镇银装素裹,树木都光秃秃的,街道上只能看见马车的车辙和人的脚印,相比天暖时的赶集还是差了很多,毕竟在如此寒冷的冬季,谁都不愿意出门,只有几家不怕冷的孩子在奔跑着,高唱着天真无邪的歌。

威德尔似乎有急事要出门,绕着长长的围巾,他扫了一眼艾纳,艾纳正在抄写字母。这时,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过身子,盯着艾纳。艾纳被威德尔盯着浑身发毛,抬起头疑惑地看着威德尔,只见威德尔脸色凝重地看着艾纳手中的纸张。

威德尔走到桌边,仔细地看着艾纳手上的纸张,看到这纸上的内容时,脸上的表情由严肃变得古怪。

艾纳握着笔的手僵住了,等待着威德尔说些什么。

威德尔看了半晌,终于开口问艾纳:“如果我没有记错,你几天前就是这页?”

“没有啊,老师。书上看到这,重复的内容就多起来了。”

“是吗?不管怎样,打起精神。船堡会临近了,我最近几天都会晚回来。还有,等我回来之前把桶子里的衣服洗好,今天有够冷的,烧上热水,别把手指冻掉了,晚上回来我检查。”威德尔拉了拉皮手套,出门去。

(船堡会:是一年一度在王都举办的巫师盛宴,有青年激进派橄榄草和保守派海贝壳两派,胜利的一派将接管王都两年法师的话语权,意义非凡。去年以赛克斯(Sykes),全名巴卫里阿朗·赛克斯(BaweriArang Sykes)险胜贝克·戈德史密斯告终,也是魔法史上少见的学员战胜导师的情况,因此年轻巫师橄榄草一派名声大振。)

艾纳又一次听到船堡会的名字,虽然并不清楚那是什么,但他明白这对威德尔格外重要,甚至连每天验收的内容都不看了。

“老师没忘带东西吧?”

威德尔点点头。

目视着威德尔离开,艾纳深吸一口气。

他走上楼,步伐缓慢,食指比划着,仿佛那是一根魔杖。

推开老师的房门,拉开抽屉,里面的魔杖似乎在等待着他,散发着微弱光芒。

当艾纳拿起它的一瞬间,他也开始紧张起来,他已经大致摸清了黑衣人的所在地。

艾纳捏了捏脸颊,想让自己放松一点。

但是,他发现不起作用,自己的手心还是紧张得冒汗。

“如果出来意外,我就来见你,薇薇安。”艾纳目光如炬,如果自己命里该死,就偷袭不成。要是我该活,他们就毫无防备。

握紧手中魔杖,他开始向着外面走去。

走在白雪皑皑的街上,寒风瑟瑟划过他的脸,他直直地看着前方,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如此大的雪,没人会认出自己。很少的居民兴高采烈地谈论着,艾纳却听不清一句,周围的声音都仿佛套了一层薄膜,自己似乎正孤身一人走在另一个世界。

穿过富人区城墙的缺口,踏入贫民窟,艾纳的心跳得越快了,熟悉和可怕的感觉涌上心头。

一切的景色都是那么熟悉,只不过积满了白雪,人也少了,能看见的人都聚在炭火盆前。

艾纳也站到火盆前,这些穷人手冻得通红,不停地搓着。

“小子,你也来烤火?好啊!人越多越暖和!”

“嗯。”艾纳看向不远处,从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到长靴帮的销赃处,巴林的身影在其中,艾纳从袖子里取出魔杖。

“想给我们添柴吗?这一根枝子可不够看啊!”围拢的穷人哈哈大笑。

艾纳将魔杖轻轻一挥,谁也没注意到火堆中少了什么,看着销赃处的窗户似乎也没有什么动静,他又施了一遍魔法。

终于,不多时,从那窗内泛起隐约的火光,火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迅速蔓延,不一会儿,火肆虐着黑烟腾腾升起还伴着噼里啪啦的声音,那熊熊大火仿佛发了疯似的,旋风似的从门窗里往外挤,在冷风和白雪中张牙舞爪。

巴林一瘸一拐地拖着一个箱子跑出来,脸被熏黑,大声呼救着:“着火了!快救火啊!着火了!”

火势愈演愈烈,大火将街道的白雪照得发红,看热闹的人将小巷堵得水泄不通。

巴林被挤到墙角,眼睁睁看着火起却无能为力。

艾纳在远处看着火光映射,那仿佛燃烧的是自己的过去。

“好像是巴林那老家伙的屋着了!快看看走,那边可更暖和!”烤火的人也纷纷跑去凑热闹,艾纳收起魔杖,朝反方向走去。

这里是贫民窟阴暗的小巷,艾纳很清楚地记得这巷道是人贩的聚集地,如果所料不错,那两个黑衣人也会在这里。本以为这里还如记忆里那般难闻,看来冬天也是有它的好处。

几个不善的男人坐在路口的一辆马车上,一个男人看见他,站起身不怀好意地问道:“小朋友?你迷路了吧?让我来送你回家怎么样?”

“喂!看清楚,这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吧?别惹麻烦,让他滚蛋。”另一个同伴提醒道。

艾纳则毫不畏惧地问道:“先生,请问你们有没有见过两个黑衣人,穿着磨损很高的皮大衣。”

“他叫我先生诶!你是康丹他们的熟人吗?他们的马车就在里面的桥洞那儿,虽然不知道你找他们什么事,好心告诉你下,你可能要有去无回,他们可不像我们这样有职业操守。”

艾纳谢过,继续硬着头皮向前走。

望着走进在黑暗中的男孩,几个男人笑道:“怪事。”

黑暗深邃的小巷空无一人,所有人都被另一边的大火吸引走了。在一个拐弯处,艾纳听到了马的嘶鸣声,他发现了那辆漆黑的马车,漆黑如煤,仿佛能压碎人的心房。

但是并没看见康丹和冉士。他靠近马车,感到铁笼内有很多喘息声。

他举起魔杖,一挥手,锁头消失,出现在艾纳另一只手上。他打开牢门,笼子内有很多警惕的眼睛在盯着他。

“趁他们不在,你们快逃吧,别再让人抓到了。还有,别从这条路走。”艾纳指了一条路。

看着里面的孩子跑掉,艾纳关上铁门,藏身进一旁边阴暗的角落。

恶人窝那边冲天的火光,隔着几条街也能看见,不知道还能烧多久。等待的过程,艾纳感到寒冷和害怕,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紧张又寒冷的艾纳微微颤动着,黑暗是令他感到安全。

这时,那记忆犹新的可怕声音出现了。

“那老家伙迟迟没有动静,他不会根本不识字吧?或者那小子拿了,他还留在里面不出来,我们都快冻死了。”

“等到今晚,他还无动于衷的话,我们就开始行动。你这会先给马喂好料,准备好火药和弩箭,要干的话,我们就要干彻底,不留痕迹。然后就离开这个鬼地方。”康丹说道。

“明白,一把火,不留痕迹,我懂。”冉士点点头。

可当冉士提着桶靠近马车时,他突然发现马车里的人都被放走了。

“哥!他们都跑了!”

隐藏在黑暗中的艾纳面无表情,神情阴冷,他攥紧手中的魔杖,举起,瞅准两人都惊讶的时机,挥动。

一瞬间,两人的左右脚互换,两个黑衣人一个变成两只左脚,一个变成两只右脚,随后齐刷刷地断开,交叉状的倒下,鲜血喷涌。

“呀啊啊啊!!!什么!?我的腿!!啊……”什么声音也不足以形容两个人的嘶吼,凄厉而刺耳,似乎能穿破耳膜。

两人一个声音盖过一个地惨叫着。

周围仅有的住户被凄厉的惨叫声吸引探出目光,随后又紧闭起窗户。

“啊……我的腿!是谁干的!?”冉士在地上痛苦地挪动着。

“谁!?谁在那儿!?啊……有人吗!?救救我!啊……”康丹也大喊大叫。

“出来!!”

“我的腿呀!魔法吗!?”

“是谁!?给我出来!啊……我们无冤无仇!我所有的都给你们!!啊……放过我!放过我!啊啊……”

躲在黑暗中的艾纳害怕地屏住呼吸,捂住嘴巴,泪水也往下流着。

没有任何人回应他,两个人撕心裂肺地惨叫着,挣扎着匍匐在泥泞里,扭动着上身。每一次动作都有巨大的出血量从断肢处喷出,白雪被热血融化,狭窄的小道被染得鲜红,就像一个巨大的红色蝴蝶印在地上。

黑暗中,艾纳没预想过,自己会被他们的惨叫吓呆,鲜血的铁锈味扑面而来。他强装沉默,再没做任何举动。

“啊……放过我……我会……给……钱……钱……”两人呼喊的声音渐弱,只剩下急促的呼吸声,越发急促,当达到一个峰值时,又立马虚弱下来,并在几秒钟内停止了。肉体残余的抽搐变成微微的颤动,瞳孔涣散,他们最终流光了所有的血。

一切都重归之前的宁静,整个巷子弥漫着令人窒息的血腥味,艾纳从黑暗中出来,不敢去看那副惨状。

他抓着魔杖跑起来,此刻他并没有感到大仇得报的喜悦,也没有久违的如释重负,他像一个无头苍蝇一样往回跑去。

直到跑到筋疲力尽,自己已经跑了很远,来到了大街上。他步伐慢下来,虽然是一个孩子,却如同一个病入膏肓的老人,拖着疲倦的身体,迈着艰难的步伐,被脑海中的命令催促前进,摇摇晃晃地往前走。

“……老师快回来了……衣服还没洗……会挨骂的……”

一个钟头后,威德尔推开家门,屋里满是皂角的味道,艾纳从楼梯上探出头,干净如初,脸色苍白却饱含精神。

“老师回来了,衣服我已经挂好了。”

“哦,看得出你下了很大功夫,今天街上可热闹了。”威德尔解着围巾。

艾纳眼睛直直地盯着,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问道:“发生什么了吗?”

“你不知道吗?啊……算了,和你说说也无妨,我想家里也能听见骚动。贫民窟大火,把那烧了快一半,幸亏现在是冬天,火很难烧起来。”

“啊……我看到有火光,这么严重吗……”

“是啊,可是热闹坏了,烧了一上午呢。”威德尔饶有趣味地笑道。

威德尔脱下外套,艾纳立马上前接过大衣,如此主动的艾纳让威德尔愣了愣,他眯起眼睛盯着艾纳,随后眉开眼笑。

“不错,学得很快!我们相伴时间还长,你会从我这儿受益终生。”

“谢谢老师,都是老师收留我。”艾纳笑道。

“饭也准备好了吗。”威德尔问道。

“已经在炉子上了。”

“不错不错!”威德尔称赞道,“你学起来还是很快的!”

“威德尔老师,你知道一个叫金穗村的地方吗?”艾纳突然问道。

“怎么了吗?”

“没有,那是我朋友的家乡,她之前一直想回到那,我突然想起,所以问一下。”

“好像是有这么个地方,你想离开吗?”威德尔看向他,又抬起双手环顾天花板,“那种小乡村能比得了这里吗?好好留在这,我不会亏待你的。”

……

又是一天清晨,下了几天的雪终于停了,艾纳处理完家务,趁着天还早来到了墓园。

他脱下手套,在薇薇安的墓前放下一束花。随后呼出一团白气,搓了搓手,望着晴空,想了想,说道:“威德尔先生是个好人,神还是没有回应我,薇薇安,但是魔法回应了,可是它出现得太晚了……”

卷一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