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瑟的风吹在光秃秃的草地上,带着刺骨的凉意,吹得那些杂草哗啦啦乱响,吹得那些树枝哗啦啦乱颤。两人相距不远,一站,一蹲,四目相对。

艾纳发出僵硬的笑声后说道,声音越来越小,小到自己都听不清,“呵呵……你在说什么?又没有复活的魔法……”他的血压在升高,一下就逼近临界点,他咬着嘴唇,憋起一股气。突然亮出魔杖指向琪琪,“要知道,这对我来说,可是性命攸关的事。”

琪琪被艾纳突然的举动吓得一下摔倒在地,“我不会说的!”

艾纳摇摇头,“我不能信任你。”

“即使我发誓?”

“誓言这种东西,我不能冒险去相信。”艾纳声音沉重。

“艾纳,你要怎么做?不会……”琪琪一时哑语,惊讶地捂住嘴巴。

“……这太残酷了,我下不了手,我很想使用记忆魔法,来抹去你的这一段记忆,但很遗憾,我还没有学过。”艾纳死死盯着琪琪,手紧抓着魔杖,因为太用力而不住颤抖。

“我真的什么都不会说的!”琪琪紧张地开始喘气,胸口明显地起伏着。

“这不光是我一条命,它事关两条命,我不能相信你,但我不会伤害你,我想要你到我家,在我学会记忆魔法前,你不能离开,我也许会花个一两天,但我发誓你会安然无恙。”

“你明明不相信誓言,却要我相信吗?”

“嗯……所以,这是一种强迫,没有商量的余地,虽然很自私。”艾纳神情复杂,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

“在朋友家留宿,我父亲很难同意呢……我需要和他商量。”琪琪也怒目而视。

“可以,但是不能进屋,只是在窗口说的话,可以。”

琪琪看着他,点了点头。

就这样,两人一前一后,像押送犯人一样,艾纳拿着魔杖,走在离琪琪一步之遥的距离。

到了城门口,人越来越多,艾纳紧张起来,魔杖也只能藏进袖子,人挤来挤去,他与琪琪贴得越来越近。如果这个时候她逃跑的话,自己可没有任何办法。他额头流下冷汗,忽然有人挤到自己前面,艾纳紧张地快要叫出声,狭小的视线里,琪琪回过头看向他,神情平静而落寞,双目短暂地对视,琪琪又收回了目光,丝毫没有要跑的样子。

就这样从人多的地方到了人少的地方,片刻前剑拔弩张的气息荡然无存。艾纳和琪琪似乎都冷静了下来,两人都面无表情,变成了一前一后的慢行,沉默无言。

城内象征中午时间的钟声敲响,艾纳抬起头听着,知道自己又浪费了很多时间,如果没有琪琪出现,自己应该已经在图书馆找到了办法。

快到了家门口,琪琪说道,“你等下,我去和父亲说说。”

艾纳停住了脚步,忽然叫住了她,“不用了,你就这样回去吧。”

“你确定你放心吗?”琪琪反问道。

艾纳躲开她的视线,不耐烦地说道:“忘了我说的吧!我一定是太久没睡了。只是,我……我希望你不要再来找我,别再和我说话,和我有交集,并不是对你感到厌烦,只是……”

“就是厌烦吧?”琪琪淡淡地说。

艾纳没有回答。

望着艾纳关上门,琪琪稍作凝视,也走向了自己家。

回到家里的艾纳已经很累了,又浪费了好多时间,做了没有任何意义的事,除了让疲劳的自己变得更紧张。肚子在咕咕作响,而现在自己又得再次出门,继续完成被琪琪打断的事情。

自己做的事情真是又傻又蠢,想到这,艾纳被自己气笑了,而且自己变得敏感而又神经质。艾纳支撑起身体,琪琪已经不见了,她的卧室也窗户紧闭。艾纳遗憾地收回目光,去了图书馆,又花了一下午时间,查到了关于尸体保存的书籍,可是里面只有使用方法,并没有说明保护魔法被破坏是什么效果,或是失效后能保存多久。

头晕目眩之余,艾纳靠着书架坐在地上,自己已经快两天没合眼,没吃东西了。他有气无力,全然不顾他的贵族身份,连两腿都躺直,坐在书架过道里。

瘫坐了许久,图书馆已经要关门了,艾纳继续挪动身体,开始找起关于灵魂召回的书籍。

“如果没有保存魔法的相关信息,保险起见,只能立马进行召唤复生了。”

赶在关门前,艾纳找到了几本关于灵魂召回相关的书籍,无一不是黑魔法,打算打包借走。

柜台的老板看着厚厚的几本黑魔法书,推了推镜片,又看看艾纳,“阁下看上去很累呢,没有好好休息吧?”

“问这么多干什么?”艾纳已经饿得眼睛发直,语气也有气无力。

出了图书馆,晚风凉爽,夜色在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降临,繁星点缀夜空中,星辰点点。艾纳只感到孤独感又再次袭来,拖着沉重的步伐,驻足望着灯火通明的酒馆,艾纳只感觉饥饿万分,但看了看抱着的书,还是不能到人多眼杂的地方。家里也没吃的了,只能忍到明早,但是恐怕不能吃面包了,只能去稍远的地方,真应该在当时让琪琪把那些面包留下。

走了多时,家门口站着一个人,虽然很黑,但艾纳还是看出来,是琪琪。

“我没想到你会出现。”艾纳看着她。

“我知道你不想见到我,所以我本身是想把东西放下就走的,但是又怕被野狗叼走,所以稍微等了一会儿,现在我要回去了。”琪琪把装着面包的篮子递给他,准备要走。

“为什么?我是威胁到你生命的人吧?你听过农夫与蛇的故事吗?”艾纳拿着篮子,不知所措。

琪琪双手环胸,昂起下巴,用从来没有过的姿态望着他,“你不要一直用那高傲的语气,我当然听过,正是听过,我才知道,你绝不是那样的人,你……只是太紧张了,而且我确信你是个善良的人,你送钱给那个卖花女买鞋,你让我远离你,也是有不希望我牵连进黑魔法的成分吧?你不会不承认吧?”

艾纳不置可否,“你知道的,从事黑魔法被发现,就会绞刑,我是一个人,没什么,你父亲会失去一个女儿,让爱你的人伤心,这样很可耻。”

“可是你也在这样做啊。”

艾纳诧异了,惊讶地看着她。

“现在我们有相同的秘密了,你再也不用怕我说出去了。”

“天啊……”艾纳看着她,不禁摇着头,“我不该怀疑,你是我的朋友,新的挚友。”

“我的荣幸。”琪琪伸出手,艾纳看了一眼,毫不犹豫地握住,这不光代表两人的和解,还代表他们之间的距离缩小了。

告别了琪琪,吃饱喝足的艾纳躺在床上,思考着发生的一切,有些不可思议。他睡不着,下床点起蜡烛,翻起借来的书。他知道自己该休息了,但是自己要做的事情不会等自己,自己要靠今晚掌握灵魂召回的方法。艾纳调整心态,翻开书,忽然这种既视感让他想起一件忘掉的事,维克特天亮会来取约定的翻译资料,而自己连纸袋还没有拆开。

艾纳盯着烛火出神,愤怒地拍击桌子。

“该死,拿我当工具一样!”艾纳愤怒之余,似乎一下想到了什么,他合上了灵魂召回的书籍,开始找来维克特交给的纸袋,拆开翻译起来。

……

天亮了,艾纳只完成了翻译的一半,但他似乎已经满意了,望着窗外的阳光射进来,艾纳只等维克特到来。

有人敲门,艾纳一惊,快速地动身去开门,然而来者并不是维克特。

“我可不需要海产品。”艾纳打量了一番对方,和自己年龄相仿。黝黑的皮肤暴露在外,似乎对寒冷已经麻木,虽然没有彪悍魁梧的身形,但是瘦小的身体却肌肉分明。一看就是长时间在外风吹日晒,靠体力吃饭的人。

一瞬间,来者的这幅样子让艾纳回想起暗精灵的模样,顿时心生不快。

“你是哪个地方的人?听得懂卢恩语吗?”见来者一直盯着自己没有说话,艾纳又问道。

少年一边紧紧注视着他,一边走上台阶。

“嘿,这是私人领地,你不能再往前了。”艾纳警惕起来。

“你不认识我?”本以为少年会发出难以分辨的口音,然而却是标准的王都口音,让艾纳感到意料之外。

“想报上姓名就快点,这种套近乎的话我听多了。”艾纳没好气地说道。

“我是拉克啊。”少年睁大眼睛露出笑容,拍着胸肌说道。

"拉克?"

“是啊,你还记得吗,虽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我们以前一起偷过东西,我帮你救一个女孩,虽然没有成功。”

“天啊,拉克。”艾纳一把把他拉进屋,"是你,这怎么可能,四年了……我没想到你还会出现在这儿,你变了好多!"艾纳恍然大悟道。

“是啊,毕竟四年也是不短的时间了。看到你过得这么好,我很高兴。”拉克笑道。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嗯?噢,当时可是我把你背到这栋屋子。”

“你为什么从来都没有来找我?”

“本身我是再也不想来王都,但是这次送货到这里,幸亏你还在,当时那个男人呢?”拉克憨憨地摸着头。

听到这里,艾纳兴奋的神色黯淡下来,随后将这四年间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他。

拉克坐在椅子上,双手扶着膝盖,神情严肃,“发生了这么多事啊,你也很在很艰难地活着呢。”

“但是我现在住得很好,吃得也不错,算是过上了以前梦寐以求的生活。”艾纳笑了起来,不想让话题这么沉重。然而他彻夜未合的双眼,让他显得疲惫不堪。

“嗯,我很开心,我们都要努力生活。”

“非常感谢你,对了,我给你些钱吧,虽然不多,但是能让你吃顿大餐。”艾纳说着将手伸进口袋。

拉克诧异了一下,笑了起来“哈哈哈,还拿我当乞丐嘛?我现在靠出海打鱼生活,日子虽比不上你,但也有滋有味。”

“不好意思,失礼了。”艾纳尴尬地把手缓缓拿出。

“在那之后,那两个黑衣人再没来找过你麻烦吧?”拉克又严肃起来。

“啊……没有,那之后再没有,我再也没见过他们。”

“他们估计再不敢来这儿了。要是再见到他们,可以通知我。我在码头结识了很多朋友,都是码头的水手,平日我和他们学打拳,要是再见到那两个家伙,我能帮你报仇。”

“啊,没有,谢谢你了,我已经不想这些了。”艾纳低下双眸。

“你会喝酒吗?要不我们去橡木桶酒馆,以前没钱总是不敢进去呢,这次我来请客!”拉克说道。

“不……今天我还有重要的事情。”艾纳说道。拉克高涨的情绪一下冷了下来,艾纳见状,不想让他误会,连忙转移话题,“我马上要走了。”

“这会?”

“不,不是出门,是出远门的意思。”

“去哪里?多长时间?”

“玛杰克学院,一个魔法学院,在永绿林。去学习魔法,虽然怕你笑话,但你眼前的我,已经是个魔法师了。”

“不愧是你!看来我来得恰是时候,要是错过今天,我恐怕再也见不到你了。我心满意足啦!”拉克站起身,感觉自己不宜再待着,“我先走了,在王都各处转转,不能白来这里。海上待久了,你会舍不得大陆的感觉,光是踩着,就让人舒心。”

“啊?”

“我想说的意思就是家乡啦,故土什么的了。”拉克笑了起来。

“哦……”

“那行,我走了!”

“等等,能告诉我你的地址吗,我可以写信给你。”

拉克不好意思地笑了,“哎呀,我是很想给你我的地址,但我长时间都在海上,没个能收信的地址,而且我也不识字。你又要去学校,嗯……就有缘再会吧。”

“再等等,我还有个事情,有个问题想问你。”

“怎么了?一副舍不得我走的样子,哈哈哈。什么问题?”

“是一个过去的问题,但是一直是困扰我的心结。”

“嗯,你说吧。”

艾纳手抚摸着桌面,似乎陷入回忆,“如果我在找辉绿石的那晚,没有等到天明,而是直接去砸开店家的房门,薇薇安是不是就有救了?”

拉克没想到艾纳问的,会是这样的问题,他顿了顿,想了想,“那个时候我们都傻了,连想都停下了,我们都尽力了。我明白,她对你很重要,你们是形影不离的两人,但你不用这样自责,自责到现在。”

“是呢,是啊,我想也是。”艾纳垂下眼帘,想着什么。

“那我真走了,正式道别。”

“祝你一帆风顺,一直有大鱼。”

望着拉克大步流星地走远,艾纳站在窗前无处安放的手扶在墙上,缓缓捏成拳头。和曾经故人的相见,片刻的闲谈,竟让他心平静了下来。

艾纳明白了自己为什么看见那个卖花女,会动了善意。曾经流浪街头的自己,一定也希望有人能帮自己吧。换句话说,薇薇安对自己的重要,更像是灵魂的另一半,挥之不去,自己在这里待了太久,似乎已经和这里的一切融为一体,早已不在意寻找家乡的事情。

艾纳憋气一股劲,像是再次寻获了遗忘的东西,胸膛燥热起来,像是燃起一团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