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维克特和艾纳再次回到王都,站在威德尔的房子前。

维克特搂着艾纳的肩膀,“路上已经给你说了很多,赛克斯大人让我照顾好你,现在这些都属于你了,习惯一下吧。我相信我们能相处得不错。”

维克特等着艾纳的回应,可艾纳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从大起大落中刚离开是会这样呢。”维克特拍着艾纳的肩膀。

艾纳看着威德尔的房子,怔怔地说道:“我又无罪了吗……”

“啊,是的,既然赛克斯大人说没问题就一定没问题,人生有时就是这样,有罪无罪并不是那么……怎么说,分明的东西。只不过,不想像提线木偶一样,就要快点长大,成为真正的自己。”

“真正的自己?这一切是我的原因吗?”艾纳沉思着,不愿承认。这一切似乎都是因为别人而起,自己只是一个没有选择的随从。可反着去想,却是自己不够强,如果自己是强大的魔法师,如同刑场突然降临的赛克斯大人那样,一定连山洞里的那家伙也能轻松解决吧,也就不会有这么多事,甚至一开始威德尔先生就是自己的学生……

“你有点魔法上的天赋,赛克斯大人举荐你去一所学院,因为王国里没有教你这样小孩的专门学院,但是这个学院里有我一个朋友,他带了几个,不过都是些达官贵人的孩子,你要注意点。还有一个告诉你,你父亲也是在这毕业的。叫玛杰克学院。”

“威德尔老师吗?”

“嗯,过几天我们会为他举办一场葬礼。”

“能葬在这个院子里吗?”

“你需要葬在这吗?”

“不了,威德尔老师是个体面的人,他一定希望去贵族公墓,可是明明连尸体都找不到。”

“但是葬礼不可缺少的一环,对你对我都是。”维克特插着腰望着飞鸟。

“是说让我冒充威德尔老师儿子的事吗?”

“对,只有这样,那些质疑的声音才会少。一场闹剧结束后,有什么感想呢?年轻的男爵。”

“我不感到开心,我又是一个人。这些以前也发生过,然后威德尔老师填补了她的空缺,我只是想学些有用的魔法,然后去找我的父母,找到我的出生地,现在的我,只感到孤独。”

维克特频频侧目,瞄向眼前这个少年。

“那你首先要长大,不管怎么说,这次救你的人是我们,你能活下来全靠的是赛克斯大人和我们,别离我们太远。”

突然有人从后面扑来,抱住了艾纳,是琪琪。

“你没事就好!看见你没事就好!我看见你被人带走了,他们对你做了什么吗?”琪琪情绪激动,涕泗横流。

艾纳有些不知所措,他双手悬空,无处安放。

“你的朋友?看来你还不孤独。你们一定有很多话要说,我就先走了,明天我还会过来,几天没在家,我也有麻烦了。再见,少年。”维克特看了一眼琪琪,离开了。

“你回来,你离开这么多天,我很想你,我听说威德尔先生的事了,我一直不相信是真的!你手上都是冻疮……”

“抱歉,琪琪,外面有些冷。”

“抱歉!”琪琪赶忙松开,“你现在需要休息,我扶你进去!”

艾纳习惯性地想要拒绝,张开嘴却没发出声。他害怕在没经过威德尔同意前,带人进屋,可是威德尔已经不在了。

“我自己能行。”

“不要逞强了!”

“那就谢谢你……”

推开门,短短几天,熟悉的家具给艾纳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更何况是以一种他从来不敢想的身份归来。

“要上楼吗?还是先坐下?”琪琪扶着艾纳坐了下来,“对了,你一定很饿吧,我回家取些面包来。”

“等等!”艾纳望着琪琪跑向街对面的房子,很快就抱着面包跑出来。

各式各样的面包被她从篮子里取出摆在桌子上。

“给……这些足够了吧!都是……新鲜出炉的……”琪琪累得气喘吁吁。

“我现在还没钱。”

“没事,这些都是小意思。”

“请带我谢谢他老人家。”

琪琪看着他,欲言又止,“本想安慰你,但我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很在意,又不敢问你……我很奇怪吧?”

“没有,我很感谢你。”

“别说这些,快吃吧。”

“嗯……”艾纳虽然口中答应着,却并没有去拿。

琪琪疑惑着,忽然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我在这你很难吃下去吧?我走了,还想吃什么,你可以告诉我,或者用石子扔我那间屋子,但千万不要敲门。”

艾纳明白了什么,点了点头。

琪琪把门关好离开后,艾纳并没开始吃,他走上楼,来到威德尔房门前,驻足,犹豫很久后,他还是打开了这扇门。

威德尔的房间一如往常,一排排书排列在书架上,艾纳虽然从未翻开过它们,但是每次进来偷用魔杖时的紧张,还是让他记住了每本书的样子。艾纳指尖划过书架上的一本本书,似乎在触摸熟悉的感觉。拉开抽屉,威德尔的魔杖并不在这里,艾纳知道那魔杖恐怕也四分五裂了,但他仿佛通过这个确认一切是否真的发生了。忽然,他的目光在一本书上停下来,一张羊皮卷夹在中间不曾见过。抽出这本书,很厚,竟然是一本日记。里面不光夹着一张羊皮纸,还有各式各样的纸张,或发黄开裂,或碎成几片,被压得平整,还有着很多素描画,以及用摄念取影所留下的人像。

虽然是不同时期,不同年龄,不同着装,不同角度,但艾纳还是认出,这名女性就是晚会上出现的那位很有气质的女性,艾诺芳。

“威德尔老师一定深爱着这位女士吧……”艾纳叹口气。忽然,他注意到其中一张特别的纸,很新,连笔迹都是崭新的。

恐怕是出发前所写,艾纳这样想到,读了起来:

“能遇到艾纳是我人生后半部分最开心的事,虽然他可能不开心,这个从贫民窟带来的流浪孩子是个天赋异禀的孩子,很像年轻时的我,只不过我不希望他太像。我的一辈子,都被意义束缚着,被那些如痴如醉,令人疯狂的名词束缚着,这是一生都没有摆脱的虚荣心作祟。艾纳为我赢得了迟迟未得到的大魔法师勋章,我带她去了舞会见了艾诺芳,虽然发生了其他不愉快的时,不过能令她无限去遐想,想我在她不知道的地方,想我是个风流成性,沾花惹草的男人,就很开心。天啊,我用一生去向她证明没选择我是错的,这竟然是一个年过半百的男人所执着的,不得不说,虚荣心已经进入我的骨髓了。艾诺芳毫不怀疑他是我的孩子,哈哈哈。但是开心过后,我得出发了。这次的宴会意外,就像我人生中无数的意外一样。怎么说呢,就像是命运一样,本身不属于你的东西,最后都会以一种方法失去。这次旅程很危险,我已经不年轻了,但我还是要去,我好不容易已经成为了大魔法师,让艾诺芳刮目相看,这些溜须拍马的人都靠了过来。如果失去,我不敢去想。最后,如果我死了,嗯……那我也不用考虑这么多了。只是怕这个孩子被我连累,宽恕我吧,我的神。”

读完了,艾纳脑中浮现出很多画面,一幕幕似乎就在眼前,最清晰的一句话,就在那场舞会前,威德尔涨红了脸,无比兴奋地拿着那张地图,对自己说:“这是来之不易的,我还没有在任何书籍上发现它的记载,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只要我找到他,就再也没人会质疑我,和我的大魔法师地位!”

……

第二天一早,维克特如他所说过来了。

“在你安顿下来这几天,到威德尔下葬前,我会多来看看你,之后就很少有时间了。”

“谢谢您的好意。”

“我带来些卡片,既然是贵族,就该有贵族的行事准则。我们有一个鞋匠,一个牙医,一个裁缝和一个理发师,还有需要就找掮客,他们什么人都认识。你老师家我不必多说,之后还会有个袭勋的仪式,然后就没有问题了。至于昨天说的学习的事,还没问问你确切的意思,但是你说你想学些魔法找家人,应该是没问题吧?”

“是的,维克特先生,我愿意去。”

“那好,这是平常家孩子永远也无法接触到的机会,对你是很好的帮助,开学在春天,有很多和你一样的同龄人,多多钻研,接下来就看你自己了。”维克特递给艾纳一张裁切得很小的羊皮纸,“这是地址,校长已经说好了,校长是贝克戈德史密斯。”

听到这个名字的艾纳无比诧异。

“惊讶吗?他是这片大陆绝大多数魔法师的老师,虽然他之前想要害你,但是事情已经过去了,你不要太记仇。在学院,你也许见不到他几次。”

“我明白了。”艾纳接过羊皮纸。

“根据王国法律,你还将继承威德尔在魔法会的学术成就和头衔,很不错的东西,也是最重要的东西,对于我们。”

“最后,也就是威德尔的葬礼,定在五天后。虽然整个协会都传遍了消息,但是能来的应该没几个,你作为他这个世界最后的亲人,就由你来做最后告别,让他长眠吧。稍后,会有人把下葬费用的清单送来,别担心,我已经付过了,你就看一下,签个字,别出去。”

“我知道了。”

“好了,我会后天再看看你,今天就这样吧,你这里真冷。”

维克特环顾这个房间,推门而去。

艾纳升起炉子,寒冷渐渐散去,火光掩映。

没多久有人敲门。

“艾纳男爵在家吗?”

艾纳打开门,一个衣着朴素的年长男人立在门口。

“小孩,艾纳男爵在吗?”

“我就是。”

“啊?不好意思!”这个男人惊讶地打量眼前这个年轻的少年。

“我是维克特先生家的佣人,维克特先生让我给你送来这个。”

“我知道了。”

“还有这个。”

男人在兜里摸来摸去,取出一个很小的物件拿在手心。

“他让你好好保管,随身携带。”

艾纳接过,是一个铜牌,小巧而崭新,富有光泽,上面刻有自己的名称,还有威德尔的姓。

“啊,我需要给你一些报酬吗?”

“不用不用。”男子直摇头。

“实在有劳你了,非常感谢,需要进来喝口水吗?……请进来喝口水吧!”

男子被热情的艾纳弄得不知所措,连忙说:“不了……不了,感谢阁下关心,我还要赶快回去交差。”男人说罢低头溜走。

……

威德尔葬礼的那天阳光明媚,照着白雪有些眩目。装着石头的棺材埋入泥土,让棺材看上去有些重量。在掘墓人埋土的过程中,艾纳将老师珍藏的图像也扔进泥土。来参加葬礼的只有几个像是老师同袍的法师,那名叫艾诺芳的女性并没有出现,牧师简单讲述了下威德尔的生平,白雪被掘开,黑色的泥土被翻起。

艾纳没有想到自己会两次出现在这种场合。

“虽然你的肉体会回归大地,但你的精神将会和我们相伴。”牧师讲完悼词,大声问道:“最后谁还有想对威德尔先生说的话。”

黑色丧服的人们鸦雀无声。

“我来。”艾纳回想着昨晚准备的长长悼词,也为了让威德尔老师能在人世间的最后,走得有些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