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渡三途巧遇逍遥书生坠冥河魂牵画中仙子(1)

“喂,你到底上不上船啊?再不上,这船可就要开了啊!”

枯瘦老人整个都被一件宽松破败的罩袍笼罩着,枯黄颜色的罩袍似乎有意让人回忆起苦涩的过往。

一点绿幽幽的萤火从兜帽中射出,露出贪婪之色。

他那只没有任何皮肉的手掌正摊在我的面前,目光聚焦在我手中摩挲着的血玉上。

“这河面上只有我这一条船,没有过河费,你是过不去这三途川的。”

“什么?这条河……是三途川?那我现在是在阴间了?”

“哼,那你以为,人死了以后……”

他扯下兜帽,将整个骷髅脑袋露了出来,凑到我的面前说道:

“……会去哪?”

尽管和自己所想的几乎一样,但是听到他这么说以后,我并没有能够高兴起来。

我来这里是多久之前的事已经无法记清,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站在了这里。

这里没有太阳,没有月亮,心中默算着十二时辰,用‘正’字记录了一段时间以后,我也懒得继续了,因为时间在这里似乎毫无意义。

虽然没有光线,但是河岸上有着会发光的草,大小和样子都和灯笼极为相似,它们散布在河岸的堤岸上,散发着没有温度的莹莹绿光。

我想,如果真的有阴间,那和这里应该也没两样了吧。

在这里,我感受不到任何生气,一切都是那么的死寂,眼前只有一条无声流淌着,看不见源头的黑色长江。

江面上飘着不算十分浓稠的白雾,隐约可以看见在河岸的彼方,有着殷红的一片,像极了过年时,百姓在夜晚点燃的灯火。

或许对面是一个十分热闹的地方吧,和我身处的这边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也不一定。

我要怎么才能到达对岸呢?

渡口不算难找,当我找到这里的时候,才开始明白,我可能已经死了。

渡口集结着许多男女老少,他们看着就像行尸走肉一样,在堤岸边无声游荡着,这里唯一会说话的,好像只有我。

渡江的小船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来回一次,与船夫对话,说是如果想要上船的话,需要给出相应的报酬。

可我身上哪里来的值钱玩意。

早在一开始我就检查过自己的状况了,除了一身黑色的鹤氅以外,身无长物。

于是,我就在江边徘徊了一段时间。

就在我以为自己最终会变成和他们一样的孤魂野鬼的时候,转机出现了。

一个小纸人背着东西,扒开草丛,突然出现在了我的身边。

将背包扔下,看着我将东西捡起,它便消失了,我打开背包一看,居然是一枚血玉。

印象中,自己似乎见过这东西,不过,就在答案呼之欲出的时候,我所想的一切突然变得模糊了起来。

既然想不起来,那一定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吧,我这么想着。

之后不久,小舟再一次靠岸了。

……

“给你吧。”

“这就对了嘛。”

我将玉佩抛给了他,他稳稳的抓在了手里,随后用他那只绿幽幽的眼睛仔细打量着,口中‘珍宝啊珍宝’的念着。

我小步跃上了这条小船,本想坐进船舱,但是打眼扫了一眼,船舱里男女老少已经坐了七七八八,全部脸色发青面无表情,我不自主的激灵灵抖了一下,于是决定还是站在舱外比较好。

这些人和我一样,曾经都是活生生的人吧。

“喂——!船家,等等我!”

就在那老鬼撑着船篙,准备离岸的时候,一名少年自路的另一头高喊着跑了过来。

老鬼没有搭理,而那少年却不管不顾,飞奔着跳上了船。

“你……”

“规矩我懂,拿着。”

不知道那少年给了老鬼什么东西,总之,那老鬼并没有因为少年的越矩行为大为光火。

这就是所谓的有钱能使鬼撑船了?

少年只是扫了我一眼,便头也不回的钻进了船舱,掌船的老鬼用力一支,小船稳稳当当的离开了岸边。

我回头望着来时的路,岸上还留着密密麻麻的鬼魂,因为身上没有值钱的东西,只能在岸上游荡着。

有些鬼魂不死心,想要趟着河水渡河,那掌舵的老鬼看在眼里,却只是阴笑一声。

由于离得远了,岸边和河上覆盖着氤氲雾气,那些景物便都瞧不见了,却只听得岸边传来了鬼魂的嚎叫和哭泣声。

“嘿嘿,这三途川,若是这么容易过,那还要我这老鬼干嘛。”

“这些鬼魂将来会怎么样?”

“那些岸上的嘛,返回阳间做孤魂野鬼,等着被超度,或者被道士消灭,至于这河里的嘛,那老鬼我也是不知道的喽。不过呀,有一点我可以肯定,这些河里的鬼魂,是无法再转世了的,所以,我劝你小子还是找个地儿坐稳了吧,要是过一会掉下去的话,这三途川的水没有浮力,你落得和他们一般的下场,嘿嘿嘿,到时候你可别怨我没提醒你。”

“你骗人,你这船不就漂浮着?”

听了他的话,我正要硬着头皮钻进船舱,谁知先前那名少年却突然说话了。

只见他弓着腰从船舱里走了出来,我见他一副书生打扮,手中摇着一把紫金雕龙玉扇,扇面上写有‘风绝’二字。

等他站直了腰,打眼观瞧,看他脸色与别的鬼魂一般无二,都是一水的青绿色,但眉宇之间倒是比那些依旧坐在船舱里的鬼魂多了那么一丝生气。

掌舵的老鬼似乎没有回答的意思,也只是阴恻恻的笑了一声,继续划着他的桨。

“小兄弟。请问如何称呼?”

那书生收起折扇,拱手一揖,主动和我打起了招呼。

“你问我?”

这么久以来,终于碰到一个会说话的鬼魂了,我居然有些紧张起来了,而他则是莞尔一笑,说道:

“哎呀,你看看,是我失了礼数,忘记自我介绍了,在下穆剑秋,道号‘逍遥子’,人送‘玉树临风,逍遥书生’,呵呵,实在有些愧不敢当。”

说完,穆剑秋又将扇子慢慢撑开,装模作样地摇了起来。

此刻他傲立船头,一副风流才子的样子,面相倒是俊秀,只可惜大家都是亡魂,他此刻看来有些脸色发青就是了。

不过,这家伙看似年纪和我相仿,说话一副神神道道的样子,明明十分得意却说‘愧不敢当’,当真是对得起‘道貌岸然’四个字了。

而且你说你都是个死人了,弄得和自己还是个活人一样潇洒不羁有什么意义?这里又没有漂亮女鬼,难道被我出色的外表给吸引了?莫非这小子有龙阳之好?

越想画面越是不堪,一股恶寒不禁袭来。

“名字只是个称呼而已,随你怎么称呼好了。”

“哈哈哈,小兄弟随随便便一句话,便深富哲理,真叫小生佩服。”

我随便搪塞你的,你倒是听出哲理来了。

“想来那些世人,往往执着于表象,而忽视了真正的内在,正所谓‘道常无名,朴。虽小,天下莫能臣也’,可见兄台一定是一名十分了不起的人物了。”

了不起?

我倒是有想过自己生前是什么样的人,可是总觉得和真正的自己隔着一层纱一样,我能感觉到他的存在,可是却看不清他的面容。

我生前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见我沉默不语,他又继续说道:

“呵呵,兄台不必见外,实不相瞒,穆某其实并没有死,此刻魂魄来到此处还保有一丝阳气,而穆某来此的目的,也只因想见一见那传闻中的佳人,我观兄台……”

他还真是来找女鬼的。

不过意外的是,他说的这些我似乎都能明白,大概是道术里,类似灵魂出窍、神游太虚一类的法门吧。

见我不怎么搭理他,他自己倒是来了兴致,大概是一路过来没人和他说话,他也憋的难受吧。

这三途川上毫无景致可言,周围永远都是白皑皑的一片,我也权且当做坐船时,无聊打发时间,听他唠叨唠叨好了。

就在他侃侃而谈的时候,鼻尖却传来了一股若有似无,让人十分熟悉的香味。

紧接着,一个孩子的容颜出现在我的眼前,四周皑皑白雾之中,斑斑驳驳跳动着的金丝银线,都是关于这个孩子的景象。

天池山地处华夏最北端,连绵起伏的山麓之中,隐藏着无数的秘密,而这个孩子就居住在那里。

天池山最高峰‘景峰’的天然山谷间,散落着几栋不起眼的房屋,若不是终年积雪,那里真的能够堪称世外桃源了。

一群逃避战乱,来到其中的人聚集在了一起,组建了一个叫做‘冷月宫’的组织,由一名苏姓中年男子统领着。

统领的能力十分出众,性格也十分豁达,众人十分仰慕他,于是大家都改了自己的姓名,和他成为了一家人。

中年男子有一个儿子,妻子在生产时,难产而死,但是孩子却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孩子一天天的长大,十分聪明好学,男子一天天老去,两鬓变得斑白,可是他们俩很少见面。

自从失去妻子的那天开始,男子整个人都变得郁郁寡欢了起来,全身散发着一种阴霾的气息,就连最熟悉他的人都不敢靠近。

那个男人在恨着自己。

孩子心里明白。

“是妖怪害死妈妈的,不是我!”

一次,在得到允许后,他终于在父亲的书房里见到了他。

他将自己出生时的模糊记忆说了出来,很少有人能记得自己出生时周围的情景,所以没人把他说的话当回事,他的父亲也是如此。

“要是没有别的事的话,你就走吧。”

父亲没有大发雷霆,也没有对他说教,就连和他多待一刻都不愿意。

“我也要习武!我要杀光全天下所有的妖怪!”

从小开始,和师兄师姐们在一起的时间,要多过父亲太多了。

大概也是因为这个,耳濡目染之下,对于他们练习的武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想让父亲教自己苏家的武学,然后找到害死母亲的妖怪,杀死它。

可是父亲的眼睛根本没有离开书本,似乎连抬眼看他一眼都觉得是在浪费时间,只是冷冷的回道:

“你是个没用的孩子,根本不适合习武。如果还是这种请求的话,以后就不要见我了,我很忙。”

那之后,孩子再也没有主动见过他的父亲。

可能是老天觉得他还不够惨吧,突发的重病,让他的奶娘措手不及。

尽管请来了医术十分高明的医师和道士,但是他们全部都拿这个病束手无策,于是家里人通知了他的父亲。

可能是觉得孩子的病治不好,就要死了吧。

男子风尘仆仆的从塞外赶了回来,亲手替他敷了一次热毛巾。

说来也怪,那次之后,孩子的病就逐渐好转了起来。

但是父子之间的关系并没有因此而改善,还是变回了以前的样子。

男人对孩子有着这样的规定:一,不许习武,不许接触道术。二,不许出宫。三,多看书,将来做官。

可是孩子并没有听他的话,他偷偷地趴在窗台上偷看院子里的师兄师姐们练武。

不知为何,当他伏案苦读的时候,背诵诗句极是痛苦,但当他偷看师兄师姐们练武的时候,他们的一招一式就像是印在了脑子里一样,即使晚上睡觉,那些武功招式依旧在脑内挥之不去。

于是,白天的时候,因为有奶娘看着,所以只能漫不经心的看些书籍,趁着奶娘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来到师兄师姐练武的地方偷看,然后夜里自己独自练习。

他有着强烈的信念,坚持认为出生时,看到的模糊影像就是妖怪在作祟,他要证明两件事给他的父亲看。

自己既没有撒谎,而且,也不是没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