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向日葵庄园小区不像往常那么平静。

趁着盛夏的最后一点时间,空气里还残存着一丁点青草跟泥土的味道。

当拾叶跟形雨走下车厢的时候,那栋烧毁的别墅四周已经没有闲人了。

穿着保安制服的中年人挺着肚子,电棍拿在身后,他动不动就把帽子摘下来扇扇风再戴好。但他不知道,他的头顶甚至比路灯还要引人注目。

独栋别墅,3号。

一年半前,恕晴跟三沐的父母豪掷千金,只为他们上学能少走十分钟路。而此刻,别墅废墟外拉起了警戒线。

“我们从后门进去。”拾叶摸摸脸颊。

形雨刚要走,看到这一幕后返回来。“真的没关系了吗?前辈回到车上再躺一下吧?”

虽然她知道,拾叶肯定不会听的。

拾叶一言不发,拉着她手,往别墅后门走去。

结果后门也有人,甚至比前门人还多。

一辆熄灯的警车停在路口,能看到黑暗之中有个精巧的机器对准四周。

形雨看了眼天空,朝上面指了指。拾叶点头。

一分钟后,她们天窗进入。

第一个房间是恕晴的卧室,但眼下已经面目全非,能看到的颜色只有黑色,一切习惯的装饰都不见了。那些棱角分明的金属都融化成到地上,凝成一地的不规则固体。

“我让恕晴回来取东西。”

形雨用脚扫了一下身前的积灰。

不断有水珠从天花板上滴下来,即使消防车已经离开了很久。“从那之后,我就跟她失去了联系。大概六点钟,我让三沐也回去,他也不见了。”

拾叶皱眉看着周围,企图辨认出熟悉的场景。好多东西她都见过。

她走进客厅,原先摆放沙发的地方现在很空旷。曾经他们在这里打过电动,去年的六月份。

警方探查过现场,留下了一些痕迹。他们用笔在地上写字,似乎在划分区域,拾叶学过这个技巧,能以此大致估测火源的方位。

“警方发现了什么吗?”

“暂时还不清楚。”

拾叶踩着积水,路过三沐的卧室,走进储物间。

她一进门就停住了。

一个男人站在里面。

他穿着红色的上衣,脚上穿着沾着沙子的皮鞋。当她看到他的时候,他正在仰望天空。

“……”

原先这里是看不到外面的。但拜大火所赐,屋顶中央破了个洞,眼下,明快的月亮被飘来的积云遮挡住。

“你是谁?”

拾叶不动声色地把手伸进口袋。形雨也走进来,站到拾叶身后。

他看了她们一眼,耸了耸肩。

“离开这里吧,”他说,“跟我在一起,等下会很热闹。”

“我们的同伴失踪了。”

拾叶把手拿出来。她感觉不到对方的恶意。

“那也离开这里。”他说,“别看我这样。我正在被黑签追杀。”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擦拭手中的尤里克克。“洛德·因教会的人也想杀我。”他笑了一下。“不过,他们得排队了。”

“你也在找线索是不是?”拾叶皱起眉头,“你站在这里一言不发,即便看到我们也没有主动说话,显然你很着急想知道一个答案。也许我们要找的东西很接近呢?”

“那你怎么知道,我是不是这场灾难的始作俑者呢?”

男人把手帕收好,把尤里克克夹在胳膊底下。“我要走了。很遗憾你们猜错了,姑娘们。”

“今天洛德·因教会带走了一名女孩。”拾叶说。

“嗯。”男人回答她。

形雨走到他面前站定,挡住他的道路。

“她叫就依,你不是来找她的吗?”

“谁知道呢。”他看着形雨的眼睛,俯视她。“让开吧。”

形雨纹丝不动,看着他金色的眼睛。

“让开。”他看着形雨的瞳孔。“学会听话。被动觉醒者。”

形雨的身体颤抖起来,三秒之后,她忍不住后退。

拾叶迈一大步,挡在形雨面前。她看着万世白光眼中的倒影,万世白光也看着她的。漆黑月下,她看到了一个断头台,断头台的刀片越升越高,当摇铃敲响一下,刀片陡然下落。

“——”

拾叶也颤抖起来,但站得很稳。

在她的瞳孔中能看到密密麻麻的闪电,与她对视者也能听到无穷无尽的雷霆在耳边炸响,仿佛一道落雷击中身体。

“去吃点东西。”

万世白光收回视线,拾叶终于后退了一步,满头大汗。

他伸手想摸她的头,但拾叶一侧头避开了。从八年前开始,她就发誓不让任何人弄乱她的头发,除了……

“晚安吧。”

他从她们之间走过去,然后回过头。“项链不错,小姑娘。”

“——”

拾叶用最快的速度把项链摘下来,把它揉成一团塞进口袋,期间还差点没抓稳,让项链掉到地上。

北方的天空传来巨大的轰鸣声,三人朝北方看去。

大地颤抖起来,站都站不稳。

原先繁闹的夜空中,仿佛有一道薄膜掠过,以至于现在看到的颜色跟刚才看到的稍有不同。

那是拾叶从未见过的场面,或者说其实她从小听到大,但从未想过真的会有一天会亲眼目睹。

在那漆黑如狱的星空之前,突然多了一条裂缝。

越来越多的裂缝出现。咔嚓一声。粉碎。

“——”

一股难以置信的陌生气息从天上冲击下来。

只有觉醒了超能力的人能够感应到。躁动。不安。毁灭。

“——”

天空响起警报。

先是北方天空,接着更多的广播开始播放警报,这道声音如开枪后落到地上的弹壳的撞击声。

这一刻,星六角十方区,所有已经觉醒的超能力者,无论是否看到夜空粉碎这一幕,都不由自主地抬起头。

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心底有一道声音,从流淌的血液里传出来,从活动的细胞中传出来。

老人们的记忆开始苏醒,一个一百零四岁的老人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周围陪着他的家人。

他们的太爷爷从四月开始就神志不清,动用了一切手段也收效甚微。

但现在,在所有人打盹的时候,他睁开眼睛,看向窗外的天空。

他身上插着连接机器的细管,却仍然忍不住起了鸡皮疙瘩。

他在干什么?

很久以前,在他爷爷告诉他那个传说的时候,他应该是九岁。他告诉他:会有东西从天上下来,但它们其实不是东西,而是……

“那是什么?”拾叶问。

万世白光凝神望着北方天空。

北方天空的最远处,有一层雷霆闪动的乌云正在凝结,但它并不像寻常乌云那样随风飘荡,而是形成一个漩涡。雷云漩涡上窄下宽,仿佛一个倒扣在天上的漏斗。

一名少女升上半空。她闭着眼睛,穿着白色的连衣裙。

“她怎么会在那里?”

“升天仪式。”

万世白光走出门去。“去那里吧,北航公园,那里都是洛德·因教会的人。”

“升天仪式,但那不是福音教会的事吗?”

“是啊。”他走了。

○○○○○○○

当鹰凛穿过人群,走进公园空地的时候,月迹刚刚坐上秋千。

鹰凛身上什么都没带,仅有一件为了抵御夜寒的外套。灰白色的,就跟她当初穿越雨林时的一样。当时正好有一架直升机从天空坠落,在半空中转了十几个圈,燃起大火。

月迹的表情平静而安宁,仿佛从来都不会有表情,但又不显得那么冷酷。

她带泥土的靴子很久才点一下地面。

秋千摆动起来。

但摆动的幅度绝不会太大,就像春天和风之中的柳条。从来不会超过十五度。

“我找了你很久。”鹰凛说。

她站在她面前,看着她身下的秋千摆来摆去。就像风吹过夕阳下,金光粼粼河面。

月迹没有回答她,低着头,专注吃冰激凌卷饼。

难怪空气中有股巧克力的味道。巧克力草莓。

“你不回答我吗?”鹰凛说,走到旁边的秋千坐下。

她双脚一点地面,秋千迅速摆荡起来。最高处到了四十五度。

这样来回好几下,少女一脚踩住地面,停下来。

空气中陷入沉默。

突然啪的一声,月迹手中的冰激凌卷饼掉到了地上。

她看着她弯腰,把卷饼捡起来继续吃,不顾上面黑色的淤泥。

鹰凛握住她的手,把卷饼抢到手里。她这才抬头看她,伸手去抢夺,鹰凛把手一抬,月迹扑了一空。

月迹伸手去够。

鹰凛比她高出不少,她必须踮起脚尖才能够到。但这时,鹰凛又把手放下来,到了很低的位置。

“你不说话吗?”鹰凛说。

月迹从秋千上站起来,掏出手枪朝鹰凛的手射击。

鹰凛把卷饼扔上天空。月迹踏在秋千上,双手举到最高空,嘴巴一张一张显得很紧张。

卷饼在空中转了一个圈,冰激凌撒得到处都是,开始下落。

月迹踩着秋千一跳。

就在即将到手的时候,一道寒光闪过,冰激凌卷饼被钉在了墙上。鹰凛拿着空剑鞘,站在原地。

月迹落到地面上,先是看看她,然后一路小跑跑到路边的冰激凌车前。

车子实在有点高,她不得不踮站直才能看到菜单,然后指了指冰激凌卷饼。

“什么口味的?”店员问。

“草莓巧克力的。”鹰凛走过来说。

但草莓巧克力的已经售罄了。

月迹低下头,一言不发。她的神情无比沮丧。

鹰凛看了一会儿少女的头发,然后买了西瓜口味的。

“买三个。”鹰凛对店员说。

“她恐怕吃不了三个。”店员看了月迹一眼。

“其中一个是我的。”鹰凛说。

一分钟后,月迹一手拿着一个卷饼,回到秋千上。

鹰凛跟在她身后。墙上的剑飞回来,回到她的剑鞘中。

“该你了。”她说。“告诉我凯影的事情。我知道他跟你父亲见过面。”

头顶传来咔嚓一声。

鹰凛跟月迹同时抬头,比起刚才的平静,这反应快得就像闪电。

在极远处的天空,在那雷云漩涡之中,一位幼小的女孩漂浮着。

○○○○○○○

“那是什么?”

钱猫看着北方的天空。那里闪电密布,就像无人区里肆意蔓延的藤蔓。竹灵在为他倒茶。

“嗯?”

她眨眨眼睛,朝窗外看了一眼,把精致的茶杯推到钱猫面前。“茶已经泡好了哦,钱猫少爷。还需要什么嘛?人一天要喝八杯水才健康哦。”

钱猫迅速站起来,快到身后的椅子发出吱呀一声,撞在墙上。

“是她?是……我必须得过去。”

他脱掉病号服,走回卧室去拿自己的衣服。

“麻烦让司机停车。”他说。

“但我们的任务是,把你送到冠玉小姐那里去。”

冠玉是钱猫的班主任,也是刑法学副教授。之前他中途离场的考试,就是她监考的。

“来不及了。让我下车。”

钱猫穿上自己的衣服。但车没有停,他拍了拍墙壁。

“放我下去,竹灵小姐。”

“啊,但是……”

“你在干什么?”驾驶室的门开了,煞羽拿着骑士长剑走出来。“不要给我们添麻烦,小子。竹灵姐姐对你好,也是因为大小姐的命令。”

“姐姐?”钱猫看向竹灵。

“啊,一直没告诉你,钱猫少爷——”

“就叫他钱猫吧。哼。”

“——这是我跟煞羽的游戏,做一天的交换姐妹身份的游戏,偶尔还挺有意思的哦。”

钱猫看着竹灵腼腆的微笑,还是暂时决定,不去管这些问题。

“既然你不喜欢我,就让我下车吧,煞羽小姐。”他看向煞羽。

尽管她也穿着女仆装,但那副眼神摆明了来者不善。

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她。竹灵说煞羽渴望战斗,他也姑且这样相信吧。

“就算下车,你该怎么过去?”

“如果有计程车的话……”

“这里偏离市区很远了。”

“那我也得下车。”

煞羽把剑用力放到桌子上,桌子震动了一下,仿佛被发生了地震。她把手压在上面,白光闪耀,左手臂的盔甲上多了一面白金双色的盾牌。

她盯着钱猫的眼睛。“我们马上就要到了。”

“好吧,让我下车就可以了。我也不会说出去。”

“那就,下车吧。”

他们共同看向竹灵,她拍了一下手掌,就像幼稚园老师用节拍把孩子们集中到面前一样,她摸摸两个人的脑袋。

“好啦好啦,就下车啦。”

“但是姐姐……”

竹灵把钱猫头上的手收回来,两只手去抚摸煞羽。先是她的头发,然后是她的耳朵跟脸颊,最后是后颈。

煞羽刚开始还瞪着她,但脸越来越红,呼吸也急促起来,最后她后退一步,低头看着角落。

“煞羽是乖孩子。”

“哼。”

煞羽抬起左手的白银之盾,挡在胸前。

“明明你也只比我大一岁。”

竹灵哼着欢快的调子,就像阳春三月的湖面,人们一边把野餐的餐布铺到草坪上,一边哼唱的即兴小调。

她把双手伸向煞羽,煞羽吓了一跳,后退了一大步,还撞翻了脚边的椅子,逃到了桌子对面。

“你不要碰我的头发了!耳朵以下的一切地方你都——”

竹灵抱住她,继续抚摸她的头发。煞羽就闭起眼睛,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钱猫甚至觉得她在发抖。

竹灵对钱猫露出笑容。“煞羽很喜欢这样,是我以前又一次帮她梳头的时候发现的。你知道吗,钱猫少爷?有时候我都觉得她很像那种毛茸茸的小狗狗,摸摸它的头,尾巴就会摇来摇去。”

钱猫抓抓头发,挤出一个笑容。“你们姐妹的关系真好。”

“哪有!”

煞羽红着脸,却强迫自己皱紧眉头。“你要是给猫猫薄荷的话,猫也会喜欢得不得了。这根本不是一件事情。”

车在路边的加油站停了。

他走下车门,结果一辆摩托车停到他面前。

冠玉摘下头盔单手抱着,把夹在车头的香烟拿起来,一边看着他。

○○○○○○○

钟离拾叶粗暴地推开门。

这是个黑暗的储物间,到处都是潮湿的味道。她皱眉捂着受伤的腹部,隔着黑暗拉开抽屉。

她猜鲜血已经从纱布里渗出来。但谢天谢地。

一个淡蓝色的盒子躺在抽屉深处。她把盒子打开。

一根带有黄色浓缩液体的针管躺在里面,缝隙间填充着干海绵,把针管牢牢固定住。

她下意识握住胸前的十字架项链,把针管握在手中。

针头套着透明的塑料罩,拾叶眼神闪烁,呼吸也急促起来,仿佛面对一个永远无法战胜的天敌。

“——”

车厢猛地颤抖一下,车身渐渐偏离轨道,有了倾翻的迹象。

她迅速拔掉塑料罩,把针戳进心脏。

“……”

感觉已经来了。心跳加速。

她深吸口气,瞳孔不受控制地收缩,咬牙切齿地把芯杆往里推挤。

氧气,需要更多的氧气。

她盯着注射器的液体不断通过针头,一边紧紧握住十字架项链,用力到浑身颤抖。

砰地一声,车厢彻底侧翻,更糟糕的是,车的速度依旧很快。

形雨没有阻止他,她想。形雨失败了。

大概十分之一秒之后,世界颠倒,她撞上了天花板。不单单是她,储物间里的一切都在移动。

硬纸箱砸到天花板上,然后又落下来,砸到地板上。来来回回了好几次。

车厢在地上一路滑行,冒出火星。她躺在硬纸箱中,无力地望着黑暗。

注射器里已经没有液体了。她拔出针管,手心的皮肤也破了,十字架上挂着新鲜的血液。

“形雨……”

她站起来,一脚踹向钢铁的墙壁。

第一下没有踹开。墙壁往外凸出了一大块,就像里面发生了爆炸。她又一次挥拳,力量在不断上涌。

墙壁上出现了一个半人高的洞,外面狂风呼啸,天上开始打雷。

她钻出车厢,结果形雨就飞了过来,撞在她身上。

那股力量太强,她们一起倒飞进洞口,撞在储物间另一侧的墙壁上。非但如此,沉重的装甲车还向后平移了十米,车身转了半个圈。

周悬远从空中落下来,身上不断滚动澎湃的力量,他轻描淡写地落到路面,就像一片羽毛落到地上。

“……”

他望着漆黑的洞口。没多久,拾叶一个人弯腰钻出来。

风越来越大了。

周悬远的衣角不断拍打他的脸颊,拾叶的头发也在舞动。

刚才远处还有战斗的声音,现在都消失了。只剩下零星一点救护车的声音,还有警车警笛声。隔壁的狗在叫,声音很大,一个老人在呵斥它,说的是方言的一种。

“你来了。”

周悬远把上衣的纽扣解开,一边活动肩关节。他看着拾叶。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觉得会有这一天。”

两辆装甲车都倒在路中央,呈现一个八字形,钟离拾叶站在八字的底部,脸上有一道淡淡的伤疤。

“直接来还是什么?”

她看了一眼天空的少女,已经很近了。

拾叶的头发在飞扬,裙摆也在抖动。她把耳机线从口袋里拿出来,一圈一圈缠在手上。

她估计她跟形雨已经在公园境内了。这是到目前为止,唯一一个好消息。

“你说打就打,周悬远。说先寒暄就先寒暄,你说了算。”

“这,怎么好意思?”

周悬远从怀里掏出一盒香烟。他从中取出一根,把香烟盒朝拾叶丢去。

“注意光亮,拾叶同学。”他说道。

拾叶没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下一秒,烟盒在空中爆炸了,发出了强烈的噪声跟光芒。

“——”

拾叶后退,但周悬远比她快。

他一拳击中她格挡的手臂,拾叶像射出的子弹一样不住后退。

她把鞋子在地上摩擦以增大阻力,但依旧不住后退。

沥青路面上留下两道黑色的痕迹,少女身上雷电涌现,无数闪电能量粒子在身前凝结成一柄雷电之枪。她握住长枪,朝对方投掷过去。

长枪封住了周悬远的移动路线。

少女如风一样来到他的另一边,一拳将他打到地上。

周悬远像个铁块一样砸到地上,背后的沥青路面凹陷下去,碎石纷飞。

无数的影子从天而降。

拾叶用耳机线缠住其中一个影子的手臂,像甩动流星锤一样把他甩起来,砸向四周的影子。

越来越多的影子从四周出现。

一个影子从背后抱住她,她用手肘把他打趴,再把他用脚踢飞出去。

这些影子相互之间无法碰撞,甚至有时候连她也无法很好抓取到。

“滚开!”她说,语气中带着威严。

雷电从天上劈下,她周围十米的地方成了雷霆的地狱。

澎湃的光明如果让普通人看到,就会对眼睛造成永久伤害。

她用耳机线勒住一个影子的脖子,把它消灭。

周悬远爬起来扑向她。他成功了。因为拾叶实在注意不到他。

他们沿着坡道滚下去,途中,她击打他的脸颊,他则用头去撞她的脑袋。

越来越多的雷霆从天空落下,连绵不绝,组成了雷霆的瀑布。

“你果然是……”周悬远说,一道鲜血从他的额头滑下,流淌过鼻子。“我开始憧憬第六位英雄王的英姿了。”

拾叶抓住他的衣领。她的每一根头发都有电弧跳跃,雷霆组成的瀑布在他们周围,与外界隔绝开。

“不想打了?”她问。

周悬远伸手触碰雷霆瀑布,雷霆呼啦一声从内部坍缩,就像遭遇了黑洞。

“师形雨找过我。”他看向拾叶。“很久以前我就告诉他,我们有办法解决你身体里的祖安。”

“为什么告诉我这个?”拾叶皱起眉头。“你拦下我们的车,不就是要阻止我们进北航公园吗?”

“是啊。”

周悬远从地上捡起丢掉的香烟。“但方式有很多种,对吗?”

他把香烟凑到拾叶的衣服上,烟头呲啦一声变成红色,烟雾飘荡。

“多谢惠顾。”他吸了一口,烟雾从口鼻里出来,闭上眼陶醉。“年轻少女的味道,比卷的香料什么的好多了。”

“什么?”

她看着他把一块钱硬币递到自己身前,只觉得心里毛毛的,像被一个陌生中年人强行搭讪了一样难受。

那是被冒犯的感觉。

“你可以去开个小卖部,真的。”

周悬远把只吸了一口的烟丢掉。他们看着香烟的火星在地上四散开来,然后消失。“就是路边那种,为电动车紧急充电,为手机紧急充话费的。比你打架赚得更——”

拾叶把他打飞出去。

他在路边的草坪上滑行,最后失去速度停下来,倒在草地上,仰望漫天群星。

“算了,我也想不出什么话了。反正来不及了。”他闭上眼睛。

“什么?”

“看着就是了。”他说。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拾叶把周悬远提起来。她拔掉他嘴角的香烟,给了他一拳。

鼻血从他的鼻子里流下来。他忽然笑了出来,那种无所谓的表情。

“已经来不及了。”他说。

他想把地上的香烟捡起来,但拾叶一脚踩灭烟头。

她让他正视自己。

“告诉我,是什么!还有我的同伴,恕晴跟三沐他们在哪里?鹰凛学姐为什么要杀你?告诉我!”

“迷宫。”周悬远说,“也是你祖先创造的东西,第六位英雄王,为了隔绝伽马射线暴跟外界人而创造的那个东西。”

北方天空,那个迷宫最先裂开的地方,雷云漩涡在空中旋转,

就依闭着眼睛,就像昨天晚上看到那样,身上散发越来越多的光芒。

“她怎么了?”

“仪式要开始了。”他说。

“她会怎么样?”

“可能会死吧,就像是祭品那样。谁知道呢。”他勉强挤出笑容。“她可是最后一位白塔族人了。”

钟离拾叶打了个寒颤,忽然感到毛骨悚然。

即便体内流淌着英雄王的血液,她依旧感到一股寒冷从心底升起。

“白塔族人?”她问。

背后响起脚步声,拾叶把周悬远丢到地上,回过头。

钟离静站在她装甲车旁,小腿换成了复杂的机械构造,可怕的闪电从他身上涌现出来。

……

他真的是站在地上。

虽然依旧戴着那个黑兔子的眼罩,但再也不复之前病怏怏的样子了。难以置信这才是几个小时不见。

拾叶看着他,很久都不说话。

“让开。”她最后说。

“这么跟我说话好吗?”

他举起右手,身旁的装甲车从正当中裂开。随后,两截车厢朝相反的方向弹飞出去,就像两个摆在一起的同极磁铁。

他朝形雨走去。

“你不能动她!”

拾叶从背后追来,钟离静反手给她一拳,她也挥出拳头。

两股力量仿佛两道闪电劈在一起,拾叶叫了一声,后退了好几步。

“你好脆弱,姐姐。”

钟离静身上祖安能力爆发,拾叶的能量也爆发了。

两股漩涡不断碰撞,绿化带的树木在狂风中摇曳。已经没有多少树叶了,仅有的一点也开始燃烧。

以他们为圆心的路灯一盏盏爆炸开来。教堂的大钟开始摇荡。

银行门口的电子钟开始逆时针旋转,越来越快,砰的一声冒出黑烟后,一切电源都消失了。

附近三公里左右的地方都开始了停电,黑色的区域越来越大。

“看看你在做什么?”钟离静疯了一样地笑起来。“别再给大家添麻烦了!”

拾叶头发乱舞,她的瞳孔中也有雷电咆哮。

一道裂缝贯穿了他们站立的位置,并越来越大。她的世界开始移动,开始下沉。脆弱的地面经受不住他们的破坏,马上就要坍塌了。

她看了就依一眼,每一次她想离开战场,钟离静都会阻止她。

她后撤跳上路灯,又一次躲开攻击后,跳到远处的广告牌上。

还没站稳,钟离静的闪电巨炮已经到达了一半的位置。

她想跳到其他地方,但广告牌一晃,生锈的螺丝钉崩飞出去,她失去平衡,身体被巨炮击中。

电光之中,她咬牙抽出闪电之枪,格挡开剩余的能量,身上开始冒烟。

“来啊,朝我投掷过来啊!”钟离静朝她举起拳头。

她落下来,刚开始没说话。

“我可是你姐姐。”她最后说。

“但如果你不想跟我打的话,你就救不了她。”

越来越多的雷电从天上落到钟离静身上。

“那我就不找她。”拾叶说,“你想我陪你吗?如果你想,我就不走。”

“你好烦!”钟离静皱起眉头,朝拾叶发动攻击,拾叶跳上半空躲开。

沥青路面爆炸,裂缝扩大,他沉寂抓住空隙,把她打入地面。

她也抱住他的身体,两个人一起朝下撞击。

“无论怎么样姐姐都陪你。”

“你好烦啊!”

他们共同甩在水泥石板上,石板裂开来,两人倒在碎石块上。

“我们回到过去好不好?”拾叶抱住他,他不动了。“就像以前那样。我欺负你,你欺负我那样。虽然发生那种事情,但我们还活着对吗?我跟你,我们两个,我们还活着。”

钟离静只顾得上呼吸了,心底的某个东西被触及,他觉得很难受。

“干什么?”

他感到拾叶握住了他的手,让他毛骨悚然。

她把手往脸颊上放,在原先受伤的位置。

“你看,”她露出笑容。“几个小时就好了,除了眼睛有点看不清,但过几天也会好的。现代医学很棒对吗?所以,一定能找到治好你的腿的办法的。”

钟离静甩开她的手,就像看到一只蜘蛛爬了上来。

他转身看着地面,深呼吸。

“你好烦——”

“你可以继续讨厌我,没关系的。”

“——你明明知道我有多讨厌你。”

钟离静闭上眼睛,往回走。拾叶拉住他的手。

“我讨厌再看到你,你不要再来了。”他说。

“我可以改,没关系的。”

“我讨厌你!”他转过身。

“没关系的,姐姐可以改。”拾叶朝他微笑。

“为什么?”

他推开她,把她推到路灯前,掐住她的脖子。“为什么你还死缠着我不放?知道你很烦吗?我已经那样对你了,你也知道我的心意了!我就是讨厌你!你就是把别人想得太单纯!”

拾叶看着他掐住自己,眼泪打转。

“因为是你。”她说。

“什么?”

“没有为什么,因为是你。”拾叶擦掉眼泪。“因为是你。”

“什么因为是我?”

拾叶没说话,自顾自在抽泣。

脚步声从一旁响起,钟离静抬头看去,一个金发男人从石台阶上走下来。他的铠甲庄严肃穆。

“快要到了。”他的语气比身上的盔甲还坚硬。

钟离静把手抽回来。“乱古先生。我……”

乱古看向拾叶。“她是谁?”

钟离静张张嘴巴,看了拾叶一眼就立刻移开了视线。

“我不认识,她只是一个疯子。”他说。

“她就是钟离拾叶。”周悬远爬起来,一只手握住胸前的伤口。“英雄王的后代,按理说,选择她应该会更有把握。”

乱古看向钟离静。“她是你姐姐?”

“她……”

钟离静退到一边,低头扣着指甲,不知不觉手心都是汗。

“她……”

乱古看向拾叶,拾叶做出防备。

空气仿佛冰块一眼冻结在一起,连时间的流逝都变得缓慢。他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反抗不了眼前这个人。

“钟离逝的后代?”他问她。

拾叶没说话,眼神中倒映出乱古的黄金巨剑。

可能是错觉。在她眼中,黄金巨剑周围的空气流速似乎都要慢一些。

“你知道你祖先的力量吗?”

乱古把巨剑拔出剑鞘。空气紧绷。

这是一种直觉的感受,空气变得无比锋利,也在一瞬间变得沉重。

这一切都只是这个男人拔剑这一个动作引起的。

“创造迷宫?”钟离拾叶说。

“第六位英雄王啊……”

乱古看着剑上的自己的倒影,身体像松树一样安静。

“就因为他的出现,宇宙规则也做出了相应的让步。现在的光速是299792.458千米每秒,但在他出现之前,光速一直是299792.457千米每秒。他是个让宇宙规则都为之低头的人,到现在,我们也解释不了为什么光速就是这个速度,也不明白为什么绝对零度就是零下273.15摄氏度。而你的祖先,他改变了它,至少改变了其中一条。”

乱古放下剑,闭上眼睛。

“其他每一位英雄王都达到了相应,或更高的成就。第七位英雄王改变了绝对零度的下限,第五位英雄王改变了万有引力常数,让它变成现在教科书上的样子。还有其他四位拯救了世界的英雄王,每一个都是自然觉醒者。截止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被动觉醒者成为英雄王的例子。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钟离拾叶眼神戒备。“什么?”

乱古挥出巨剑。

剑身的空气与周围的空气流速截然不同,仿佛两股湍流冲击到一起。

拾叶瞳孔猛缩,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

万世白光推开少女的巨剑,把她的身子挡到一边,独自往前走。

“你不敢跟我打吗?”血竹裂凶说。

她举起武器——一柄金色巨剑,剑柄处缠绕着生锈的锁链,锁链的另一端缠绕住手臂。

“如果你要对手,为什么不去迷宫后面?”万世白光头也不回。

“我会去的,但不是现在。”

“哦。”他耸耸肩。

“你什么意思?”

“走吧,小姑娘。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只顾着谈情说爱了。”

血竹裂凶看着他的背影。

十分钟前,她在这条小巷中与他相遇。几乎是面对面走过来。

当然。什么都没发生,至少刚开始是这样的。他们擦肩而过。

然后,她朝他劈了一剑。

“你是觉得自己老了吗?大叔?”

万世白光停下脚步,抬头望向天空。

“就算有那把剑,你也不会是我的对手的,小姑娘。”

“是吗,大叔?”

说完,血竹裂凶咧嘴,爽快地笑了。

万世白光深吸口气,走回来,朝她伸出拳头。

拳头松开。

一颗细小的石块从手中落下。

接下来的一切,在半秒之内就发生了——

万世白光朝血竹裂凶伸出手,血竹裂凶挥舞巨剑。

可怕的剑气简直是开天辟地,但一道都没有击中他。他的手像鹰一样抓住少女的脖子,把她往墙上砸去。

血竹裂凶的身体撞上墙壁,墙壁上碎了大一块。他又握住她的脖子,把她往地上甩。在她落地之前,他一脚踢向少女的腹部。

血竹裂凶在地上滑行了很长一段距离,灰尘扬地到处都是,最后才停下来。

而这个时候,那个石块才落到地面。它像弹珠一样弹起来,然后再度落下去,滚到一边。

头顶飞过一只白色的怪鸟,落下几根羽毛,身躯挡住了月光。

血竹裂凶从地上爬起来。她擦掉嘴角的鲜血,然后朝他露出一个开朗的笑容。洁白的牙齿变成血红色。

万世白光看着她,忽然笑了一下。“很有意思啊。你的能力。”

然后,他们共同看向背后的来人。

“我需要跟你做个交易。”琴樱说。

“我?”

“不是你。是她。”

万世白光从她身边走过去,抬起手背对着她们挥了挥。“那祝你们生意兴隆,姑娘们。”

“等一下。”血竹裂凶靠在墙上。“我还有事情要问你!”

“看看时间。”万世白光指指天空,还有那个雷云中的少女,走出巷子。“该上床睡觉了,在我那个年代,每年都有很多女孩死于内分泌失调。”

“等一下!”

血竹裂凶想要冲上去,但琴樱站到她面前,拦住她的进路。

“我有事找你。”她说。

“啊——?”血竹裂凶扯动嘴角,烦躁地抓抓干燥的橘色头发。“哈!你跟我?我们有什么好聊的啊?”

“机械中心。”琴樱说。“我要知道它们到底在哪里。”

“那我怎么知道?”

“你知道。你一定知道。”

血竹裂凶哼地笑了一下,把剑扛在肩上。

她穿着街头少女风格的上衣,大胆露出性感的小腹。“不知道啊。”她说。“别人越想知道,我就越不知道。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