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甲车冲过人行横道，转弯时速度太快，撞翻了街角的垃圾桶。
它庞大的身躯就像一节笨重的铁砧，刚过人行横道，又撞上了护栏。铝制栏杆像橡皮泥一样迅速改变形状，一棵梧桐树拦腰折断。
驾驶员面沉似水，一言不发。
他拇指指甲是是焦黑色的，食指跟中指之间的皮肤挂着香烟烫痕。
空气里传来音爆，追杀者从车后的黑暗中冲出，身躯掠过地面。
它如夜幕下的苍鹰，有十米高，金属身躯装备着蓝白色的装甲。
十分钟前，钱猫已经领教过它的厉害，当他想阻拦它们靠近，几乎在一瞬间就被它们撞飞了。
战斗机甲菲雅特。
它能发射机炮跟导弹。
背后拖着犹如彗星的激光推进器。
它们能飞上天空，灵活地躲开攻击。
“让我跟钱猫说话。”
宗政泰河的声音从广播里冒出来。
形雨把音量调到最小。她看了一眼屏幕，专注地望着前方路面。
“宗政泰河控制着它。”司机说。
“菲雅特搭载有五个核反应堆，分别位于四肢跟中枢核心，之所以挡不住它们的拳头，是因为它们每次挥拳，都有一个对应的核反应堆提供额外能量。”
驾驶员扶了一下额头的电工帽，似乎很高兴。
“哈哈哈！一艘航空母舰的全部动力就浓缩在一个拳头里，小姐，也许我们都要死在这里呦，哈哈！”
七曜打开驾驶室的门，走到显示屏前看了一眼。
“更可怕的是，”七曜说。“这种机甲是量产的，只要掌握一串代码跟足够的材料，一个月就能诞生一台这样的战争机器。”
形雨烦躁地推开七曜，从她身旁经过。
两个人回到拾叶身边。
“狂徒”戴着怪异的眼镜，站在拾叶的病床旁兴奋地手舞足蹈。
他双手插在白大褂口袋里，看着病床上的少女，就像看着墓碑上的文字。
一个迷你机器人悬浮在半空中，接近铁皮天花板的位置。
它放出淡蓝色的光幕，人体被照到的地方，伤疤都在慢慢长好。
拾叶脸上的伤不见了，唯独受损的眼球。她人也没有苏醒。
“这根本不需要我来。”
“你什么意思？”形雨皱眉。
“不要误会，没别的意思。”
狂徒怪笑起来，声音又粗又难听，像土拨鼠，谁都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她跟那个小女孩一样，根本没有到需要我出手的地步。”
“那前辈为什么没醒？还有她的眼睛，”
“眼睛是最难好的，小姑娘。”
形雨一步向前，揪住他的胸前的衣服。
狂徒比她高很多，但她依旧盯着他的眼睛，直视他蛇一样的瞳孔。
“治好她。”她一字一句地说。
拾叶突然咳嗽起来。
形雨跟钱猫的反应是最快的，来到床边。
七曜站在床的对角线，选择跟狂徒保持距离。狂徒则抚摸自己弄皱的衣服，看着形雨，露出怪异的冷笑。
“前辈？”形雨轻声说。
拾叶睁开眼睛。她眼神虚弱，一脸茫然地看着众人。
形雨忍不住窒息。
“你们认识小静吗？”拾叶望着空气发呆。“他是我的骄傲。”
“她并非失忆。”
七曜靠着墙壁，对面墙上的电视机在放送时事新闻。
如果不是形雨把她拉过来，她才懒得走出89层。现在，就连阳光都让她毛骨悚然。日常作息时间完全颠倒过来，但对她来说怎么都一样。
“只是拒绝记忆而已，大概还要四个小——”
头顶传来轰的一声，整个空间开始震动。
钱猫的世界发生了一定程度的倾斜，急忙拉住身旁的栏杆。
头顶的灯光开始闪烁，就像雷雨天里一道响雷过后。
“保持电力！”形雨拉住床的栏杆。
“那不是我能控制的，小姐。”
钱猫爬上梯子，用力顶开通往车顶的天窗。
车顶狂风肆虐，他睁不开眼睛，而且必须用手拉住车顶的栏杆才能站稳。
空中，三架菲雅特加强型机甲紧紧跟在身后，它们手持机炮跟巨剑，如战神降临一般看着孤零零的他。
一架菲雅特飞来，带动的狂风吹得街边的树木东倒西歪。
钱猫必须眯起眼睛，风大得就像虫子在啃食他的视网膜。
“——”
蓝色的冷光掠过，菲雅特举起巨剑。
钱猫刚要防御，脚下的装甲车猛地摇摆一下。钱猫赶紧蹲下来。
装甲车撞翻了路边街角的告示栏，强行开上人行道。
菲雅特的攻击落空了。
钱猫跳上它的剑锋，想要接近驾驶室。但菲雅特立刻挥舞巨剑。他又不得不腾空跳回车上。
中央的菲雅特将机炮对准他。
人在腾空下是最无助的，因为无法借助力量改变方向。
钱猫感到四肢发麻。他掏出十字架项链，朝车顶架甩去。
项链勾住了车顶支架的横杆，他用力一拉，借此迅速改变位置。
刹那间，密集如蜂群的子弹贴着他头顶飞过。他甚至感受到了弹头的灼热。
其余两架菲雅特落到马路上，推进器喷出淡蓝色的火焰，一左一右来到装甲车两边，将车夹在中间。
形雨站在显示器前，戴着战斗手套的手握着遥控手柄。
她按下按钮。
机器人炸弹从地底钻出来，朝各自的目标跳去。
炸弹爆炸。释放出的可怕寒气，瞬间将温度降至零下两百七十度。
左边的菲雅特挣扎了一下，暂时成了一座冰雕。
另一架菲雅特闪烁危险的红光，朝他们发射导弹。但是太近了，爆炸的冲击将装甲车轰飞，也让它自己失去平衡。
装甲车稳定下来，形雨也稳住身体，按下第二个按钮。
智能炸弹破土而出，跳上菲雅特的身躯。
“——”
电磁炸弹爆炸。强大的电磁脉冲造成了大面积短路，让他们暂时成了一堆废铁。
钱猫跳下车身，抓住车边的架子，身子在空中摆动。
车速达到了140公里每小时，他看了一眼脚下飞速后移的地面，几乎看不清地上有什么。
他知道如果现在松手，就跟抱着引燃的炸药睡觉没什么两样。
菲雅特朝他射击子弹，他朝车后跳去，想抓住后保险杠。但菲雅特一把抓住了他，把他举上半空。
“小子运气不好啊，哈哈！”驾驶员说。
形雨走到他背后。“不要管他。”
“你说了算，小姐。”
“我只要前辈安全。”
钱猫撑开菲雅特的手掌，沿着手臂来到胸前，一拳打向驾驶舱。
驾驶舱的防御护罩回荡起波涛一样的痕迹，看起来坚若磐石。
钱猫再次举起拳头，背后扬起光之羽翼。
这一拳下，防护罩破碎了，与狂风一接触就变得像羽毛，消散在空气中。
宗政泰河从驾驶座上站起来，拔枪朝钱猫射击。
钱猫侧身闪过，从破洞处一跃而入，凭借高低优势，将宗政泰河击飞。
宗政泰河撞在墙上。他擦掉嘴角的鲜血，扯开领带，脱下西装。
“很高兴能见到你，钱猫。”
钱猫也朝他冲去，两人缠斗在一起。
宗政泰河抓住钱猫的衣领，把他摔在地上。
“你已经等不及跟我合作了对不对？比我想象的还要着急？”
钱猫一言不发，拉住他的腿，把宗政泰河放倒。
他骑到他身上，朝他挥拳。
“拆散别人的家庭，很有趣吗！”
宗政泰河又把钱猫踹开。
钱猫撞在自动门上，金属门凹陷下去，看着宗政泰河。
宗政泰河一边喘气，一边咧嘴朝他笑。“那根本是两件事，靖愁。你叫这个么？我记得你姓杨？你的本名？”
“也许吧。”
钱猫爬起来，看到宗政泰河没有动手。
“你要什么？”他问。
“要你帮我做事。”
宗政泰河握着止痛喷雾，朝左臂肌肉上喷，抬头看向他。
“有个忙非你帮我不可，钱猫。你可以提任何条件，我发誓，这一次真的任何条件都行，只要我做得到。”
钱猫皱起眉头。“你不是因为拾叶小姐……”
“她根本无关紧要。我是说，现在已经无关紧要了。我们已经得到了她弟弟，只要有他就够了。”
“什么意思？”
“我只要她们家族中的一个。知道吗？她们背负着第六位英雄王的血脉。只要有他们家族中的任何一个，交易就算完成了。”
宗政泰河把喷雾扔给钱猫，钱猫下意识接住了。里面还有不少药剂。
“你到底要干什么？不告诉我，我怎么帮你。”
“我要升天仪式。”宗政泰河说。
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瞬间的声音让钱猫毛骨悚然。
在刚才那一秒之内，宗政泰河似乎不再是宗政泰河。有什么在一瞬间进入他的身体，彻底取代了他。
钱猫一段时间没有说话。
“你绝对不适合当老师。”他最后说。
宗政泰河笑了。“这是福音教会的仪式。”
“福音教会。”
“第三位英雄王的崇拜者的教会。”宗政泰河说。“我们从他们那学来的。念头与神明相连，获得精神力或能力的巨大提升。如果用更好的东西献祭，也许还会沟通有司职的天使。”
“那种东西存在吗？”
“无所谓，只是一场交易。有买有卖。”
宗政泰河伸手进口袋，眼睛像蛇一样倒竖起来，注视着钱猫。
“重要的，不是存在不存在，而是能不能带来好处。如果能带来好处，我才不管他存不存在。而且任何人都不应该管。”
“那为什么找我？”
钱猫扬起一边的笑意，眼神像冰块一样回敬回去。
“因为我的血？就为了这个？”
宗政泰河张开双臂，就像张开翅膀。然后他笑了。是那种听到一个类似“警方为阻止少年自杀，于是主动开枪将其击毙”一样的笑话时候的笑。
“还有什么，比天使降临，更重要的？”他说。
“对你而言，或许没有吧。”
“原本我们想要钟离拾叶，但既然有她弟弟在，那也凑合了。这就是为什么在酒吧地下，我要你帮我杀她。而你的血液……钱猫，只有你可以帮我了。升天仪式马上就要到来了。”
“那个叫就依的女孩呢？”
“那就是接下来，我要告诉你的。”
宗政泰河掏出一把怪异的手枪。
钱猫刚想躲闪，小腹立刻传来了一阵令人窒息的麻木。
他想站起来，却发现肌肉不听从命令，而且忍不住颤抖。
钱猫咬牙拔出小腹上的电击针。宗政泰河抓住他的身体，把他往门上砸。
随着一声闷响，金属自动门彻底坍塌了，钱猫摔在背后的走廊上。
他站起来，宗政泰河又给了他一拳。
宗政身上有血红色的光芒乍现，钱猫也挥出拳头。
两人的拳头冲击在一起，爆发的力量沿着两个人的骨骼传输。
一拳，一拳，一拳。他们连续朝对方挥拳。
两只拳头不断冲击在一起，就像两根打桩机。他们盯着对方的眼睛，谁都不退一步。
“我要你的血，更多的血，钱猫！”
“休想！”
宗政泰河后退，钱猫又给了他一脚。
宗政泰河握住钱猫的脚踝，把他整个人抡起来摔在地上。
“你的血液贴合度高到不可思议。”
“你想我为你而死？”
“你不同意？”
宗政泰河拿起一根铁棍，朝他走去。
钱猫用力呼吸，看着他接近自己。
他甚至呼吸不进多少氧气，肺想要扩张也扩张不开，很像跑完了一程马拉松。
“你想把她们也卷进我们的战争中？”宗政泰河边走边说。“只要你帮我，我就不把她们怎么样。”
“这是你最擅长的威逼利诱吗？”钱猫说，“你喜欢这种感觉是吗？把人玩弄在股掌之间？”
“我可以给你想要的解药，只要你同意我的条件。”
钱猫笑了一下。“真的有那种东西？”
钱猫去争夺铁棍，宗政挥舞棍子把他逼退。
周围的空气呈现血红色，铁棍击中钱猫的手臂，顿时他眼前一黑。
“那是我的能力，”宗政说。
钱猫觉得全身血液就快要离开身体了。
他们再一次互相击中对方。钱猫流出鼻血，咬牙活动一下发麻的手臂。
“你想每一个毛孔都冒血？”宗政说。“我可以成全你。”
这个时候，天空传来轰鸣的震响，全世界都在震动。
他们下意识地抬头看，却只能看到金属天花板。
天空传来了舱门打开的声音。接着是什么东西划过空气，落到机甲上的声音。
——而且还不止一个。
他们对视一眼，宗政忽然笑了。
“你觉得，那是什么，钱猫？”
钱猫没说话。
“我的朋友来了。钱猫，你死定了。”
战斗机器人源源不断地从驾驶舱的破口上钻进来，额头连环闪烁着红色、白色的光芒。
“放弃抵抗，你们已经严重妨碍了一般居民的生存安全！”
“你的人？”钱猫说。
“骗你的。”
宗政朝最近的机器人开枪，火星四射，所有机器人都进入了战斗状态。
“遭遇反抗。”
它们额头的光线闪烁起来，齐刷刷地变成深红色，十分震撼。
“申请权限。申请通过。二级危险强度。措施：格杀勿论。”
“现在，你不得不帮我了，钱猫。”
钱猫才刚刚稳住身体，机器人们便围了上来。
他不得不把它们推开，宗政泰河刚把四个机器人打成零件。
两个人各自解决了自己的对手，背靠在一起，把袭来的机器人打回去。
“比起他们，”宗政泰河说。“你果然还是想死在同类手里，对不对？”
钱猫的背后扬起羽翼，将一个机器人打飞。
宗政泰河身前凝聚出血红色的巨大手臂，席卷整个空间。
钱猫躲过机器人袭来的子弹，也躲过宗政泰河的攻击。他抓住一个机器人，砸向宗政泰河。
宗政泰河闪躲过去，他击飞一个袭来的机器人，朝钱猫挥出铁棒。
钱猫把最后一个机器人挡在身前。
铁棒击打在机器人的铁甲上，弯曲成三十度。他顶住机器人，一路前冲，宗政泰河用脚把他停下。
钱猫扔掉机器人，宗政泰河也扔掉铁棒。他们缠斗在一起，在地上打滚。
“所以说，你不同意了？”
“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从我身上得到任何东西！”
空间闪烁起红色的光芒，传来了震耳欲聋的警报声。
“警报。武器库燃起大火，请立即离开。请立即离开，并就近联系维修中心的工作人员，我们将于三个工作日内……”
“告诉我时间。”宗政泰河深吸口气。
“预计，44秒，43秒，42……”
他们同时望向对方，突然极有默契地沿着走廊朝下跑去，一路上横冲直撞。
“跟着我干什么？”
“只有你知道怎么逃出去。”钱猫说。
左边的墙壁呼啦一声腾出火焰，宗政泰河把钱猫顶向那边，钱猫奋力反击。
绕过四个转角，已经很接近地面了。钱猫相信出口就在附近。
空气里净是硝烟的味道，还有一股汽车汽油的恶心气味，但比寻常的汽油更加奇怪。
他们都看到了走廊尽头的光亮，但宗政泰河快钱猫一步。
他几乎只快了钱猫半秒钟，关上背后的大门，把钱猫挡在身后。
“——”
这声音就像从地狱里传出来。
钱猫抓住金属门，仿佛囚牢里的囚犯。他们看着对方，隔着一扇坚固的金属门。
“从没遇到过什么坏人，对吧，钱猫？”宗政泰河说。
钱猫重重砸了金属门一下，手都震麻了，门却纹丝不动。
“服从我。”宗政泰河说，“这样才能救你。”
钱猫盯着他，就像对方也之盯着他。
“你以为她们为什么没有被捕，钱猫？她跟她的朋友，在昨晚被所有机器人拍到了。证据确凿，为什么没有被捕？”
钱猫踢了金属门一脚，他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原路返回。
宗政泰河看着他的后背。“你无论如何都不能跟我合作吗？我可以不夺走你的命，这样你也不接受？”
钱猫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又开始跑。
宗政泰河盯着他的背影。“还要我教你吗？你想跟那对姐弟一样死掉吗，钱猫！在火里烧死！你没有那么愚蠢，钱猫！你没有！”
钱猫冲过转角，把宗政泰河的声音留在身后。
“去准备你的升天仪式吧。”他说。
“那你就死在这里吧！”
他疯狂地往上跑。路线在脑海中变得模糊。炙热的空气飘荡着火星，就像一阵风刮过篝火堆。
一路上不断有机器人干扰他，他跑得相当艰难。
忽然，世界倒转，钱猫的视线发生了旋转。
他砸在天花板上，下一秒又砸到地板上。菲雅特从碎石山坡上一路摔下来，从半山腰摔向谷底。
“——”
钱猫撞到天花板上，额头流出鲜血。头顶传来警报。
“武器库受损扩大，重新预计时间……9秒，8秒……”
钱猫冲进驾驶舱，大量的机器人从洞口进来。
他深吸口气，鼓足勇气朝出口冲去。
有机器人抓住他的脚。他摔倒在地。但其实是一根电线。
“三秒，两秒……”
一场可怕的爆炸从背后炸响，钱猫爬起来，盯着洞口。
冲击波像飞速运转的电锯，将一切拦在前方的东西打成碎片。
钱猫冲破墙壁，飞到半空中。他痛苦地叫了一声，沐浴在光明中，背后的羽翼陡然变大，把他运送到更远的地方。
装甲车从远处奔袭而来。
钱猫痛得无法呼吸，伸手去抓边缘的横杠，差一点没抓稳。
十字架项链还挂在上面，像个风中的塑料袋一样抖个不停。
在他抓不稳的时候，一只白净的手伸下来，拉住了他落下的手臂。
“谢谢。”
钱猫登上车顶，精疲力尽地躺在上面，仰望星空。
他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动，只顾得上呼吸喘气，太疯狂了。他甚至不想眨眼。
“形雨小姐，你救了我的命。”他闭着眼睛，不断用力呼吸，说道。
形雨朝他点点头，幅度不大，但频率很快，就像颤抖了一下。
“很漂亮的光翼。”她说，钻进车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