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钱猫撞在墙壁上落下来,倒在地上喘气。

宗政泰河穿着护甲,戴着红色的拳击手套,像山猫一样来回拉扯步法。

“来,再来。”他说。

钱猫从地上爬起来,手上皮破掉的地方在汗液下发痛,一阵一阵的,像是某类电子脉冲。

宗政泰河挥拳。

钱猫用手臂格挡,另一只手还击。

拳头打在宗政泰河护甲上,宗政泰河稳住步伐,给了钱猫下腹一拳。

钱猫倒下去,宗政走到他身后,把带着怪异针筒的针头插进他的后颈。

钱猫开始挣扎,宗政给了他脑袋一拳。

就听到轰的一声,钱猫眼前的一切都变成了黑白色。耳朵嗡嗡直响,像是有一百万字蜜蜂围着他飞。他的世界变得不真实了,像从电影里看到的一样。

宗政把针筒拔出来,钱猫又颤抖了一下。

针筒里大概有三百毫升的血,血液偏向黑色,像石油一样黏稠。

他忽然抓住宗政泰河的脚踝,用力一拉。

宗政摔在地板上,钱猫骑到他身上,用拳头击打他坚实的护甲。

一拳一拳一拳——

宗政泰河看着他,大概在承受了二十拳后,一把抓住钱猫的脖子,把他整个人提了起来,砸向墙壁。

“——”

轰鸣伴随着灰尘跟石砾,钱猫撞在墙上。

宗政泰河深吸口气,他动了动失去护具的脚,走向放毛巾的架子。

忽然他停了下来,注意到了桌上的水杯。

杯中的水平面在震动。

而且,越来越强烈。

一道光从背后照过来,他感到空气中有风。他的头发也开始抖动。

“——”

宗政泰河快速转身挥拳,快得就像设定好的机器。

拳头在空中划过圆弧,空气呈现出血红色的漩涡。

一切都很完美。

他的拳头跟钱猫的拳头撞在一起,一瞬间,他全身的护甲都崩裂了。

钱猫又挥出一拳,宗政泰河也挥出拳头。

第二次碰撞,宗政的护具齐齐炸开,彻底脱离身体。

钱猫身上涌现金色的空气,耀眼的白光笼罩了房间,张开一半的羽翼。

他朝宗政挥拳。

宗政倒飞出去。但在飞出去的一瞬间,钱猫拉住他的脚踝,把他拉了回来。

宗政发出怒吼。

钱猫又给了他向下的一拳,宗政泰河就这样砸在地面上,像一个一百吨重的集装箱砸了下来。

整栋建筑都开始摇晃。

钱猫举起了拳头,但同时,他注意到了地下室的窗户。

那只白色的怪鸟停在架子上,爪子就像致命的钩子。

他们看着对方。十秒钟后,他把拳头放下。

宗政泰河笑了一下,然后大笑。

“为我效力吧,钱猫?”他说。

钱猫则一直盯着白鸟。

“我需要你这样的人。”宗政爬起来,走向毛巾架。

他拿了一条扔给钱猫。钱猫没有接住。或者说,他根本没去接。

“为我效力,而不是为黑签效力。你有兴趣吗?我会给你你想要的东西。”

钱猫盯着地上的毛巾。

有一段时间,他很害怕在毛巾上看到黑色的斑点,因为容易让人联想到身上的脓包。所以他一直用黑色的毛巾。

在边上的超市买的,又便宜又好还有优惠,每个星期五——

“任何东西。”宗政泰河补充道。

羽翼消失了。宗政把自己的毛巾放到钱猫头发上。

但钱猫弯腰,把地上的毛巾捡起来。

这个过程,头上的毛巾落下去。他不管落下去的那条,用自己的毛巾擦汗,一边朝楼梯走去。

宗政泰河说:“你不考虑——”

“体检通过了吗?”钱猫说。

“你难道不想要其他东西吗?你想要的,只要我有,我都可以给你。什么都可以。”

钱猫头也不回地走上楼梯。

“我也可以把她让给你。”宗政泰河在背后说。

钱猫停下脚步。宗政泰河把毛巾攥在手里。“你喜欢她对不对?你的眼光很棒,钱猫。我可以把她给你。我可以——”

“你真让我恶心。”钱猫说。

“你不希望吗?让她成为你的女人。”

“她不是你的女人。”钱猫呆望着楼梯上方的门,声音像在低声吟唱。“也不会是任何人的女人。你只是她的男友,她也只是你的女友。她是持有你女朋友身份的人,并同意跟你交往,而不是你的女人。”

宗政泰河张开双臂,笑个不停,就连擦掉泪水的时候也还在笑。

“天呐,钱猫……”他笑得喘不过气,“我不知道你在生气什么,结果不是一样吗?”

钱猫继续朝楼上走。

“钱猫?”

“不要叫我钱猫。”钱猫说,“尤其是你,我不喜欢。”

“我也可以给你解药。”宗政后退到桌子前,坐了上去。

钱猫盯着楼梯上的纹路,他从没见过。也许是鸟,谁知道呢?

他紧紧盯着那道纹路,脑袋一片空白。

背后刮来一阵风。他忽然开始害怕时间流逝,这样他就难以在规定时间内把球投进篮筐里。

那是他走上楼梯后第一次转身。

“什么解药?”他问。

“我要你帮我杀一个人。”宗政把电子烟叼在嘴里,语气就像在诉说晚餐的材料。“也是我们学校里的,叫钟离拾叶。你认不认识?”

“我的问题是,什么解药?”钱猫压低视线。

“关于你身体的。”

宗政把电子烟拿在手里,烟雾从嘴跟鼻子里出来。

“那是一种诅咒,对不对?”他看着钱猫。

钱猫往下走了一格,一次深呼吸后,又转过身朝楼梯上走去。

“你会死得很痛苦!”

宗政把电子烟放下,盯着他的后背。“没有缓解剂,你马上就会疯。兴许明天就会。制定游戏规则的人永远是胜利者,钱猫!”

钱猫继续往上走。

“你以为青蕾是怎么死的?”宗政泰河说。“她跟你一样。还有今天上午,你遇到的那个小家伙。她也像你一样。”

“法律会制裁你们的。”

钱猫背对着他,声音平静得像在催眠。“而且你还杀了她的家人。你很聪明,是不是?还让我以为,让我这种人以为,你是为了她姐姐的美色?”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姐姐早就死了,”宗政泰河笑起来。“死神永远会胜利。钱猫,不要让我再说第三次了。”

钱猫无动于衷。

宗政看着他的行动,原先是笑着的,后来笑容消失了。

周围的空气形成血红色的漩涡,在他身前凝成一个可怕的深红色大手,朝钱猫抓去。

钱猫疲惫不堪,刚一转身就被大手包裹住。

宗政操控着大手把他顶在墙壁上,背后的墙壁凹陷下去,坍塌下去,像风中的蒲公英一样支离破碎。

钱猫痛苦地叫了一声,碎石划伤了他的后背,戳进他的肉里。

“你不能走!”宗政泰河说。

天使的羽翼从背后展开,钱猫身上涌现出潮水般的白光。

白色。红色。两道光幕。排山倒海地冲击在一起。

大地震动,他们之间的区域就像江河与大海的交界处。

他们的拳头冲击在一起,仿佛两枚导弹碰撞。宗政泰河身上涌现出了更多的血红之光。

钱猫冲破了天花板,冲过整个店面。

他一路撞破木头桌椅跟酒桶,最终在大理石墙壁前停下。物理法则让他停下。

“为了几天后的事情,”宗政泰河穿过掀起的尘埃,“我一直保留了百分之九十九的力量,不要逼我!钱猫。不要继续下去了。”

“来。”钱猫擦掉血液,盯着他。

全身上下,只要叫得上名字的地方都已经没有知觉了。

他甚至感知不到空气穿过鼻腔跟气管,不知道肺部是否有在扩张。

宗政泰河随意踢开挡在面前的木椅残体,一拳把他打翻在地。钱猫爬起来,宗政从吧台上拿起一柄匕首。

匕首穿过了钱猫的手掌,把他钉在了墙上。

钱猫伸手去拔,瞳孔收缩,眼中带着血丝。

匕首都无法拔出。一旦他灌注力量,匕首就发出妖异的紫色之光,抵抗他施加的力量。

“最后一次。”

宗政泰河拔出手枪,指着钱猫的脸,抵在他的太阳穴上。

子弹上膛。

“你想活下去,还是想死?”宗政说,“帮帮我,就当是帮帮我好吗?你可以选择不杀人。你把她——那个叫钟离拾叶的——带过来,就带到我这里,我给你解药,你离开,就这么简单。”

“……”

钱猫忽然笑了起来,随即开始咳嗽。

两道血痕从鼻子里流下,嘴角也都是鲜血。但他依旧在笑,一直在笑。

他笑个不停。

“简单吗?”钱猫闭上眼睛,“你觉得,把一个无关的人从二十层楼上推下去,看着她消失在黑暗里,听到那像沙袋砸到地上的声音。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是吗?”

宗政泰河看了他五秒钟,他拿枪的手一抖也不抖,就像一座雕像。

“你,”他说,“没有权力跟我这么说话。”

钱猫一脚踢向他。

宗政不得不后退。事发突然,他失去了平衡。钱猫趁机去拔匕首。

紫色之光亮得就像闪电,它坚决地执行了主人留下的目标。但是,钱猫比它更加坚决。

他呐喊着,嚎叫着,忍受着痛苦,把匕首一点一点拔出来。

拔出来的瞬间,紫色之光消散了,而他也落到了地上。

宗政泰河冲过来,给了他一拳。

钱猫撞上墙壁。穿过了墙壁。摔倒在酒吧外的人行道上。

他眯起眼睛,看了一眼颠倒的世界。熟悉的街道。

路灯灯光照进来他的眼睛,地上的酒瓶闪闪发亮。

酒吧的正门位置,咔嚓一声破了个大洞。鹰凛闯进店内。

她看着钱猫一眼,也看了宗政泰河一眼。

最后,她把视线落在吧台置物架上的白色怪鸟身上。怪鸟也在看她。

○○○○○○○

当钟离拾叶到达档案楼前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了。

她抬头茫然地看着天空。天阴测测的,一点点雨丝落下,但还没下雨。

中午发生的事让她心烦意乱,所以推掉了一切活动决心趁早回家。但就在公交车好不容易从街角驶入的时候,她又推开人群跑开了。

这个滋味不好受。

好像一切羞耻都降临到身上,比她之前所受过的任何一次折磨都要强烈。

脑海里不断浮现出那个箱子,一个少女倒在里面,被捆住双手双脚。

她没有跟形雨他们说,其实她也有个一模一样的仓鼠玩偶。棕黄色的,倒在书架最上头。

她一直没有勇气照看它,尤其她还有一个缠人的弟弟。

如果不是那辆大卡车,小静也会是个可爱的少年。当然现在说什么也来不及了,他的残疾是注定的。

十五楼,楼道死一般寂静。

这里放着全部行政资料的副本,所以就算白天也不会有很多人,何况现在。

十方的数据处理能力冠绝星六角,如果运气不错能到达顶层,就一定能知道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

唯一的问题是,顶楼存在门禁。

拾叶转过转角。

她从刚才就一直屏息,仔细比较空气中的电子,由此判断是否有人在附近。

这个地方,任何文件的动用,都需要包括监察会会长、学生会会长、风纪委员会会长、校长办公室、首席职能室在内的,至少六个部门的印章。

一旦有学生被发现未经许可不请自来,他就将面临最严苛的处罚。

拾叶来到走廊最深处的门前,空气中有股浓浓的油墨味。

她皱起眉头。

他会是那么可恶的人么?

如果是,那上头的人根本不应该放任他在外面乱晃,更不应该让他来上学。

而反过来,为什么他们口口声声告诉她他是个混蛋,又不给他相应的限制?

还有那名少女……

她把从形雨那里拿来的徽章对准大门旁的水晶板。

水晶板发出滴的一声,上面的红光变成了淡蓝色的,大门缓缓打开。

……被塞在箱子里,她明明很痛苦。

一只手从背后伸出来,握住了拾叶的肩膀。

○○○○○○○

“我知道你想干什么。”周悬远说。

他穿着黑色的休闲服,帮她推开门,摆出女士优先的态度。

拾叶把手伸到上衣口袋里,一边看向他,就像看着一只随时会暴起伤人的疯狗。

她没有开玩笑,周悬远带给她的压力跟其他人完全不同。

“这么怕我吗?”周悬远侧过脑袋。

“我可以不进去,”拾叶说,“如果你告诉我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还有发生那个女孩身上的事情。”

“哪个?”

“前天晚上,”她深吸口气。“还有今天中午。”

周悬远把门完全推开,进去打开日光灯。

“真的想知道?”

她点了点头。

“那就帮我去买一罐咖啡。”

他返身回来,把桌子上的三分档案放到柜子上。

“就楼下的自动贩卖机。”

拾叶看着他,凝视他的眼睛。他把头抬起来。

“担心我会骗你?”他微笑。

拾叶原路返回。但这时才发现自己上当了。

楼下没有自动贩卖机,她必须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去买。

她咬牙看了眼楼上。

十五楼的窗户里有一道人影。她很确定,那个混蛋就在那里看着她,他甚至朝她招了一下手。意思是去更远的地方。

她走了快十分钟才买到,又花了十分钟返回。结果周悬远看到的第一眼就说不对。

“哪里不对?”

“这不是我要的。”他把咖啡塞回到她手里。

“你,”拾叶握紧拳头,身上涌起闪电。“不要给我得寸进尺啊!如果你要打架,我可以奉陪啊!”

“我跟你打架干什么?我只想喝咖啡。”

他转身洗手。“要绿色瓶装的那种,还要加牛奶的。”

“你会告诉我我想知道的吗?”

“也许会。”他把洗手液抹在手上涂抹均匀。

“也许?”

“看我的心情。”他转过身。

“如果你还不告诉我的话,怎么办?”

他没说话。

钟离拾叶捏紧拳头冲过去,一把揪住了他的衣服,就像揪住一个面粉袋。“说话!”

周悬远比她高,他低头看着她。

“趁我心情好。照做。小队长。”他说。

“……”

钟离拾叶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松开他,走下楼去。

这回,她买了绿色瓶装的咖啡,加牛奶的。回到档案楼的时候,发现所有机器人都激活了高度防御模式。

当激光照到她身上,所有的机器人都发出野蛮的警报,闪烁着红色的光芒朝她冲来。

钟离拾叶一拳把最近的机器人打飞。

“周悬远!”

整栋大楼都听得到她的怒吼。

她身上涌现闪电,把手抵在点灯的开关上。呲啦一声,四周陷入黑暗。

整栋楼的电力都失效了。

非但如此,周围的教学楼也开始闪烁,黑暗像飘荡的幽灵,一栋楼一栋楼地让人们饱尝黑暗的滋味。

路灯,餐厅,计算机,一切需要用到电力的地方都在瘫痪。

门开了,先响起的是摇滚音乐。

周悬远拿着手机,里面在大声播放音乐,穿过瘫痪的机器人,走到少女面前。就像刚才那样。

窗外有学生在欢呼,他们掏出手机,把停电的事发到社交网络上。

“咖啡。”周悬远伸出手。

拾叶把咖啡给他。“这是什么意思?”

“嗯?”

“他们为什么要攻击我?”

“攻击非法入侵者不是他们应有的责任吗?”

他拉开易拉罐的拉环。

然后倒扣过来,把咖啡倒在她头上。

“……”

鼻子里都是咖啡的味道。人工添加剂的味道。

那种完全人为的用调剂勾兑出来的劣质饮料的味道。

顺着她的头发流下。

湿漉的头发贴在额头上,在月光下闪闪发亮。

他们一言不发,空气安静得就像地下埋了一个炸弹。周悬远把手收回来。

唯一能动的机器人像失控的疯子一样原地旋转,口中发出怪异的人工合成音——警戒,警戒,警戒。

“如果,这是我知道答案的代价的话。”

拾叶平静地看着他,身上湿透了。“我付得起。现在轮到你了,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悬远低头摸摸鼻子。他看了拾叶一眼,然后是第二眼。

他踢了她一脚。

钟离拾叶的身体冲破墙壁,来到六十米的半空中。狂风在耳边呼啸,头发在头上疯了一样地狂舞。

她又闻到了那股咖啡的味道。

她觉得自己倒进了一个人的怀里。

事实上确实是,空气中有仿佛牛奶一样的味道。

按理说不会有味道。大概是因为形雨刚刚做了牛奶浴护理。也只有她有能力。事实上,恕晴跟三沐也有这个能力。

真是讽刺,她想,一个小队里都是富家子弟。

“前辈,没事吧?”形雨在背后说道。

“不要跟我在一起。”拾叶说,“一定有人报了警。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被别人看到你跟我走到一起,不会有好下场。”

“要死一起死。”形雨说。

她们落到一棵银杏树上,然后回到地上。

三沐跟恕晴看到她们,从远处的路灯下跑过来。

“怎么样,船长?”恕晴说。

“你们没必要跟我乱来。”

“有的。”三沐说,“你救过我们的命,忘了吗?”

“那不是一回事。”拾叶推着三人。“你们快走吧。”

但他们不走。形雨把黑色的战斗手套拿出来戴好,她不断舒张手掌,好适应手套的松紧度。

“没有人能在我面前伤害你。”她说。“要死一起死。”

三沐跟恕晴也平静地看着她。

“就算留下万古骂名,”形雨说,“就算面对比自己强一千倍一万倍的敌人,我们也不分开。”

“要死一起死。”三沐说,恕晴也说。

三沐拉开自己的上衣,露出胸膛。

在他心脏的位置有一道蓝色的光,从皮肤底下冒出来。那根本不是人类的心脏,而是人造的电子心脏。

恕晴也指着自己的肋骨。

“我已经忘了有多少次骨头折断了。”她笑着说,“我记不清你保护了我们多少次。”

机器人围拢上来,闪光灯闪烁,将四个人的影像全部记录下来。

“这下,谁都逃不掉了。”三沐露出笑容。

他与恕晴对视一眼,恕晴也笑了,然后形雨也笑了。

拾叶摇了摇头,然后也笑了。

“天呐。”她说。“我带的都是些什么人啊?”

形雨按下手中的遥控器按钮。六个灵活的迷你机器人从草丛里冒出来。

它们滴滴一声,飞速朝袭来的机器人靠近。

在相距两米的时候,形雨的机器人一跃而起,像膏药一样黏在对手身上,引爆自己。

“——”

拾叶看着远处广场上,朝自己不断走来的周悬远。

她把手伸进口袋里,掏出那团缠起来的耳机线。

把它捋直,分别在两只手上缠绕几圈,就像戴着手铐一样。

周悬远冲向她,挥出拳头。

她侧身闪过,用耳机线在他手上缠绕一圈。

他要收回拳头的时候,她就攻击他的腹部。

当他防御的时候,她就牵制他的动作。

耳机线不断缠住他,遏制他的动作,然后松开,缠住他下一个进攻的部位。

“你真的打算挑衅我吗?”

周悬远身上爆发出无可匹敌的气势,将周围的一切都吹飞出去。

拾叶身上也爆发出白色的光芒,不断有雷霆从天上落下,落到她身上。

可怕的雷电震耳欲聋,周围的地砖瞬间全部粉碎。

“是你在挑衅我!”她说。

周悬远将她的耳机线劈断,拾叶被他如同机械一般的手臂击中。

她撞上路灯。路灯的灯杆拦腰折断,露出电线。她皱眉,站起来。

“动用你的能力吧。我很期待。”

她走向被自己撞弯的路灯,伸手握住灯杆中的电线。

瞬间,身上的电气光芒强大了数倍。

元素气息在周围形成龙卷风,就像一个个漩涡。她的衣服咧咧作响,头发也在抖动。

两人再一次冲撞在一起,像两架满速的飞机对撞。

周悬远的手腕的衣服嘭的一声炸开,变成了碎布条。他勒住拾叶的脖颈,而她不得不用肘撞击他的胸膛。

“你就这么在乎你心中的正义?”

“为了正义,”她咬紧牙关,对抗窒息的痛苦。“哪怕天塌下来。”

“天塌下来,所有人就都死了。”

“我们该死。”她说。

远处天空,磅礴的云层开始了不规则地旋转,形成了一个可怕的天空漏斗。不断有闪电在天空漏斗里肆虐。

一道光芒从正中央打下来,落在一位少女身上。

拾叶还记得她。十个小时前,她还抓着仓鼠玩偶不放手。

眼下,她悬浮在空中,悬浮在那个可怕的雷云漩涡中。

学校上空,其实是星六角上空,响彻警报声。

每当迷宫出现危机,这个警报就会响起。

拾叶发出严厉的警告,她突然升起一股可怕的危机感。

她跟形雨,跟三沐和恕晴,一起经历了无数的死亡威胁,但即便统统加起来也没有这一次强烈。

“——”

那个少女,她浮上空中,发出七彩的激光柱,仿佛要将整个天地打穿。

在全世界的震动中,两人所在的地面往下塌陷。她纠缠着周悬远,一起摔进地下的世界。

这里似乎是早被遗弃的地方。

空气里有一股难闻的令人作呕的怪味。

周围的摆满了木乃伊。他们穿着十方的校服,死的时候张大嘴巴,身躯诡异地扭曲着。

○○○○○○○

傍晚的空气很清爽,带着让人心旷神怡的情绪。

没过一会儿,雨就落了下来,在青石板上蹦蹦跳跳。

这不是错觉。这个夏天似乎出奇地凉快。雨丝打在我们脸上,谁都没带伞。

“小时候,我一直跟奶奶一起住。”

在我身旁,鹰凛前辈低声诉说着。

她带我离开了那个是非之地后,背着我,来到了附近的山上。

我们就这样淋着雨,望着山下美轮美奂的都市灯光。

“后来奶奶去世了。”她说。“我就搬回来跟爸妈一起。我的爸爸,他是个很棒的人,我是说他的某些理念,但也因此经常打我。他从来不会让我做出格的事情。我不可能穿上水晶鞋,他告诉我,也不可能在新婚那天戴钻戒,哪怕只是借来的也不行。如果不照做,他就打断我的腿。”

她看了一眼指尖的银戒指,上面刻着一串像是咒语一样的扭曲文字。

她握着戒指转来转去。也许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在这么做。

而我的家人呢?

我收回视线。我找了他们很久,但结果无一不是令人失望。

唯一确定的是我曾经有个母亲,我记得她喜欢倒在沙发上,她会跟我抢遥控器,喜欢刮我的鼻子,滴眼药水的时候一定会要我少一点。

但有一天,我找不到她了。

我甚至不知道我来自哪里,任何线索我都找过了。没有任何我想要的。我按每一个我记得的电话号码打过去,结果都不是我想要的。

“……隔壁搬来了一个人。他叫凯影,可能是这么叫的吧,我从来不知道他的真实名字。他教我唱歌,叫我跳舞,带我去看电影……他很喜欢抽烟,但在我面前从来不抽,一根都不。”

不需要搭话。她的故事不需要我。也永远不会出现我。

她只需要告诉一个事实,我也不想知道太多。

我们沿着原路返回,朝山下走去。

“我曾经患有抑郁症。”她说。

我们踩着杏树的叶子,满地都是,但也因此湿滑。

“我曾经以为我永远站不起来,永远得依靠轮椅生活。”她看了眼手上的木剑,把它凑到鼻子前深呼吸。“他——凯影——让我好了起来。但是附近的人不喜欢他,他们不相信外地人,只有我相信他。”

她忽然跑到我前头,那里有一盏路灯。

当时天上下雨,鹰凛——那个我以为永远与笑容背离的人——在路灯下转了个圈。她朝我微笑。

暖色的灯光中,雨点反射淡淡光芒。

她朝全世界张开双手,朝我微笑,把手伸向我。

在我看来,就像给我一支黄色的水仙。

“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她说。“就是你们常说的迷宫,我是从迷宫那一头来的人。而凯影救了我,他治好了我的抑郁症,让我重新站起来,而不是依靠轮椅生活。”

她摸摸我的头。

“谢谢你喜欢我。”

她说,“再去重新爱一个人,钱猫。我不值得你托付终生。我追求的是无人能挡的剑术,总有一天,我会死在自己剑下。

我也朝她挤出一个笑容。

“因此,你才一直用木剑?”

她又笑了,平静的微笑,奋力把手中的木剑斩向路灯。

啪的一声,木剑很轻易就断了。

那根本就是那么脆弱的东西,在她手中,却让世人都以为无可匹敌。

“但是,哪里有无敌的剑术呢?”

她说,看着断掉的木剑发呆,“如果真有无敌的剑术,这世界上就不会有其他武器了。”

我们一路行走,等看到路口熟悉的便利店,才知道已经快到家了。

很久之前,在我小时候,那个我还有家人,还有我的家乡的时代,我家楼下就是一家大超市。

虽然很便利,但晚上很吵,大清早营业后也很吵。坦白说,我还挺喜欢被卡车发动机吵醒的感觉,有种自欺欺人的实在。

我问:“你喜欢那个叫凯影的人,对不对?”

她点头。“是的。我愿意为她而死。只有他。”

哦……

我痛苦地低下头。

“他们把他赶了出去,现在我需要重新找到他,为了解开一个秘密。”

“宗政泰河说你喜欢他。”

她又笑了,无所谓的笑。

她停下来,提起我们握住的手,看着我。

“关于你的问题。你必须自己克服药物,钱猫,这个药是没有解药的。”

“那个东西吗?”

“不要相信任何人关于发生在你身上的话。我知道很难克服,去十方双塔的第89层找一个人,她有可能会帮助你。”

“十方双塔?”

“缓解剂也不要再吃了,它只是在拖延你的死亡。你现在的身体破破烂烂,多吃一包,死亡的可能性都很大。你要自己去克服,靠你自己。”

她又带着我走。

我忽然有种预感,她马上就要走了。

而且是很远很远的地方,也许,只是也许,我们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了。否则,她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你要离开这里了吗?”

“我明天就走。不,现在就走。”她说。“谢谢你的布偶,我会一直保存的,希望我不会忘记你,钱猫。”

“但我好喜欢你,怎么办?”

这个念头让我很沮丧。虽然时间会带走一切,但在那之前该怎么办。

“去喜欢一个值得你去爱,值得你愿意放弃一切的人。”

她又朝我微笑,那一定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最后一次见到她的笑容。

“现在,闭上眼睛回家去,往前走十米,也许遇到的第一个女孩就能让你珍惜呢。谁知道呢?”

“真的吗?”

“真的。就当是答应我的请求,闭上我的眼睛。往前走,心中默念十秒钟,好吗?”

我的泪水一下就冲下来,我不敢看她,怕控制不住。

但我还是闭上了眼睛。

我能感受到她放开我的手,为我摆正身体的朝向。

我能感知到她还在我身边。

“谢谢你。”她说,“从来没有人说过喜欢我。”

“你救了我,”我说,“我还没感谢你呢。”

但是,她已经不可能回答我了。

我睁开眼睛,身边除了路灯就没有任何人了。越来越多的泪水冲出来,我痛苦地闭上眼睛,继续朝家走去。

默数十秒吧,我还记得她的声音。手上还有她喜欢的护手霜的味道。

“喂,你等一下!”

这声音从身旁传来,我睁开眼睛。

黑暗的巷子中,一名少女冲了出来。她身上很脏,头发乱糟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