糕点店“加减兔”中,秋芸一身兔女郎的装束、忙碌着。

门口的风铃发出叮铃一声,代表有客人捧场。她立刻转身面朝店门,摆出职业化的笑脸:“欢迎光——”

“哦哦,”迎寒朝她举起手。“芸芸果然在这里,晚上好。”

涵桃露出纯真的笑,笑眯眯的。“太好了,我们找了好久。”

“……”

有那么几秒钟,双方一直在对视,然后,秋芸发出了尖叫。

她的脸砰的一声就红了,好像在冒烟,蹲下来用托盘遮住自己的身体。

“你们怎么不说一声啊!”她眼角含着泪水。

“呀啊,”迎寒摸摸脑袋,也蹲下来。“说了不就看不到了嘛?毕竟——”

“你这家伙啊啊啊!”

……

华彩大学西门,有名的“金色天马”商业街就在附近。

设立的初衷,是为了方便学生,但因为三十年前的一场啤酒大赛,金色天马名声大振,吸引了来自六个区的游客。

无心插柳柳成荫。原本生意萧条的金色天马再一次奋力向前。此次成功的案例,也几乎每两年就会在华彩各校的期末试卷上以各种形式出现。

夜晚,二十二点五十六分。

秋芸走出更衣室,已经换上了自己的衣服,走到迎寒对面坐下。

迎寒点了两个男生份量的糕点,还有一人份的绿豆糕,一人份的蛋挞,一杯半糖的奶茶(给我加一点盐,她说对服务生说。)。

“啊——啊,真好啊。”

秋芸向后一靠,弹簧发出嘎吱一声。她用手托着下巴,撑在桌子上。

“嗯?怎么了?”迎寒用塑料叉子插起一个绿豆糕。

“这世上还真有无论怎么吃都吃不胖的人啊?”

“唉……”

几乎是看到迎寒叹气的一瞬间,秋芸就爆发了。她脸色一红。“干嘛啊,怎么……我说错了吗!”

迎寒无奈地一摊手,露出长辈般的苦笑。“你们这些女人啊,为什么这么在乎体重嘛?”

秋芸咬了咬牙齿。“因为……健康啊。而且你不也是女人吗!”

突然,她意识到了什么,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什么啊?”迎寒问。

秋芸坏笑着摇摇头,表示没什么。

“到底什么嘛!”

“没什么。哎呀真的没什么的啦。你的话,我也不是不能理解。”

“什么鬼?好好说话,小芸芸。”

“我比你大!”

不过,秋芸快速看了一眼迎寒的胸膛,重新换上胜利的笑容。

“我不会说你什么的啦。”她一只手挡住嘴巴,开心地笑着。“用得着赌上发胖的代价来丰胸吗?”

“什么鬼!”迎寒用手抓起糕点扔进嘴里,气呼呼地咀嚼着。

“对不起,平胸不是你的错。”

“哼!”

“嘻嘻,对不起,我——”

“嗝!”

这道声音就像一头猛虎在山间咆哮,附近的食客都转过头看向这里。

“天!”秋芸瞪大眼睛,收缩的瞳孔这才慢慢舒缓开来。

“刚才是什么?你好歹注意一下你是女孩好吗?至少不要在跟我们一起的时候打嗝!”

“没办法嘛,我吃了这么多。”迎寒露出满足的笑容,一边抚摸肚子。倒是一点都没有反省的意思。

涵桃也笑着说:“刚才,我还以为有飞机从头顶飞过去呢。”

“我觉得你拿上话筒,就可以代替防空警报了。”秋芸重新靠回到椅背上。“我还以为是一群鸭子从你嘴巴里冲出来呢!”

迎寒第一个笑起来。

“唉,我不是在夸你好吗?”秋芸无奈的神情。

“啊哈哈,对不……哈哈对不起。”迎寒接过涵桃递来的纸巾,擦掉眼泪。“鸭子从嘴巴里冲出来……哈哈。芸芸,我觉得你在加减兔里打工还真是天意。你觉得呢?”

“真没礼貌。”秋芸撇撇嘴,手臂顶着桌面托着下巴,看向窗外。

人行道上人来人往,对面的霓虹灯有规律地闪动着。她有点不舒服。

“所以,你们到底过来干什么,看我笑话?”

“……”

迎寒平静地看着她,然后——

“你的笑话平时还少吗?”

“你滚!”秋芸一拍桌子,站起来。

“哎呀,女孩子,女孩子。”迎寒学着刚才秋芸的语气。

“屁话!管你是男是女,我都——”

涵桃胸前的徽章闪烁起来。她迅速摘下来,放到耳边。

“是的,112小队。”她说。

通讯器里传出机械的声音,然后是滴的一声。

“已经得到授权,允许进入丰收大厦。甘雨会带你们进去。”

话音刚落,甘雨也推开门走进来,寻找她们的位置。

“哦哦,甘雨。”迎寒举起手臂。

“你好歹叫队长。”秋芸用手扶住额头。

“任务是找回失踪的779小队。”

甘雨走到桌子前站定,视线逐个扫过少女们的面庞,最后落在那两人份的小蛋糕上。

“他们在第34层失踪。”她说。

○○○○○○○

我回到家的时候,秋白还站在门口。

她早我一步回去,每次出了大事,她回家后一定会洗一个澡。我以为她已经都完成了,结果这次她连门都还没进去。

“不进去吗?”我问。

她这才回头看我。那副样子,很容易让人误解,以为她之前在发呆。

她似乎很生气——惯例,不会表现出来的声音。

“你为什么要洗这个东西?”

她说的是电风扇。我也意识到了,她之所以不进门,就是因为我把洗掉的电风扇扇叶晾在地板上。

“我以为你会走阳台,就跟之前一样。”

“你想我走阳台吗?”

“怎么方便怎么来吧。”我说。

我走过去,把电风扇扇叶拿到手上,她才从门口跟进来。

她是先探头进来的,像个业余小偷,迅速看一圈四周什么都没发现后,再把身子漏出来。

“不用害怕了,我收起来了。”我说。

“你不怕被割掉手指吗?”

白有时候还真会有一些莫名其妙的想法,但今天又多了一样。

我知道人多多少少会有害怕的东西——就像健合很讨厌带泥土的塑料袋,哪怕单纯的塑料袋他都不讨厌,但有泥土就不行——但没想到她对扇叶这么顾忌。此外,我对她的古怪的想法也很奇怪。

“为什么会这么想?”我问。

结果她反问我:“为什么不这么想?”

“因为……”

“为什么把它拿出来?”她说。

“因为脏了。”我说。“看到它,不洗一下可不行。”

她就露出难受的表情,闭上眼睛靠着墙站着。

她是那种受过一次伤害,就永远不会再冒险的人。虽然这是人之常情,但她犹有过之。你会不自觉地怀疑,她之所以不爱吃蛋糕,是不是曾经被噎过一次,或是好几次。

她有时候,会在晚上突然大叫:啊啊啊——滚开!闭嘴!

那副样子还真是吓人一跳。

要知道她平常不说脏话的。但在梦里就会说。而且很暴躁,咬牙切齿,就像打算用牙齿咬断一根铁栅栏。

而有时,你又能看到她旁若无人地坐在公园里画画,没人能打扰到她。

她会盯着路边的野花看一个下午。战斗的时候不惜生命,不惧疼痛,但又害怕电风扇跟蛋糕到那个样子,好像是毒药跟炸弹。

“他们不打算让我回去。”我说。

她看了我一眼。我突然想起来,回来的路上给她买了东西。

“对了给你一个礼物。一个软泥,没事情捏着玩,可以放松。”

说着,我把东西从口袋里拿出来。连包装都还没有拆开。

……

晚上的时候,大概八点钟,轻歌突然从阳台闯进来。

“下次麻烦走门。”我说。

“跟你老婆学的。”轻歌摆摆手。

我差点喷出来。“什——我跟白还——”

“好啦好啦,我不管你们,我只是……秋白。”

轻歌的视线越过我的身体,我听到了白拖鞋的声音,从卧室出来。

“漆雕三夏死于匕首,”轻歌说。“有个疯子捅了她十几刀。全都集中在脖子。她的颈椎都快碎了。”

“匕首。是说一载浮白?”

“那谁知道。”轻歌耸耸肩。

之后,轻歌又留下来半个小时左右才走。她吃了好多蛋糕,特别喜欢薯片一类的膨化食品,据说白以前经常说她以后会得胃癌,她都一笑了之。

“没时间得。”轻歌咀嚼着。“我们这代人,不会活太久的。”

我记得当时,白皱眉看着她。“别这么说。”

“我真的是这样觉得的。”轻歌坐在椅子上,椅子的前两只脚腾空而起,椅背斜靠着墙壁。她双手扒住双腿间的木板,像小孩坐跷跷板一样。“我们这代人没空管其他事情。生病是奢侈的事情。”

“你爸爸听到了会怎么想?”

“唉。”

轻歌从椅子上站起来,半眯着眼睛挠着头发。“还有可乐吗?”

……

晚上睡觉的时候,秋白突然站起来披上外套。

“出去画画。”她说。

“现在?”

她点点头。康时站起来,帮她把鞋子从鞋柜上拿过来。

刚要蹲下,秋白就把鞋子一把抢了过去,套到脚上。

难得见到她犹豫。

她先是低头看了眼地面,然后看了一眼左边的窗户,最后说:“我穿丝袜的话,你喜欢看吗?”

“嗯?”

她烦躁地皱起眉头,咬牙切齿:“没有。我走了。”

“你刚才……”

“没有。”

……

深夜,凌晨一点十五,我躺在床上,听到阳台的门咔嚓咔嚓响。

我坐起来,下床开门,结果才套上拖鞋,白就直接从卧室的窗户进来了。

她脱掉外套挂在架子上,然后走进卫生间,出来就直接上床。

她抱着枕头,头发上有一股很自然的香味,身体微微颤抖着。单看表情,你绝对看不出来她在害怕。她也绝对不会说自己有多恐惧。

有一次难得去高档餐厅,她对味道全无评价,很久之后我才知道,她其实对生牛肉很厌恶。每当这时我就回忆当时,她面无表情用刀叉吃生牛肉的样子。叉起一块牛肉放进嘴里默默咀嚼着,细嚼慢咽。

“什么东西?”我问。

结果她一把把枕头扔给我,就像砸过来。

她的表情我一辈子都忘不掉。

“隔壁也在洗电风扇!”她恨恨地说。“真是没想到啊。没想到。居然会把扇叶拆下来,一片一片洗。你笑什么?”

因为她说“一片一片”的时候,语气咬牙切齿的实在好笑,但不好跟她说。

她抱着枕头,躺回去,背朝着我。

我拍拍她的肩膀,她一抖肩膀。“不要管我,我死了。”

“我错了。”

“我死了。”

“是我错了。”

“哼……”

我也是那个时候才看到,她衣架上的外衣上有干掉的血迹。

……

深夜的时候,康时睁开眼睛。

不知道为什么,往常一样的作息,今天却不能入睡。

他爬起来,下了床,套上拖鞋,走进卫生间。

真的不是错觉,他觉得呼吸困难……

他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发现手臂皮肤上,再次爬满了深蓝色的诡异图案。接着,在极短的时间内,全世界都发生了反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