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说这是我自己掏钱买的，丹尼会信吗？——《伊恩的救赎》安·泰勒○著
○○○○○○○
事实上，一载浮白并非他的真实名字。他也没有一个像他们说的那么好看的姐姐。在他十岁的时候，他姐姐就因为一场意外离世了。他记得她有一头栗色的中长发，偶尔会戴一个白色的发卡，上面还有一个樱桃的图案。
当时，他们住在一间十五平米的出租屋内，晚上——尤其是雷雨天——姐姐会悄悄钻进他的被窝，抱住他睡觉。
他经常梦到有人亲他的脸，或者整理他的头发。
他永远记得那股樱花洗发露的味道，即便现在，龙石已经停产了。
大清早，漫画公园一个人都没有。
但一载浮白相信，再给他们一个钟头，这里又会变得吵闹。
喧嚣。吵个不停，烦躁。
但又关他什么事？
他从长椅上坐起来，手臂放在大腿上，看着地面的大理石瓷砖。
漫画公园的瓷砖要么是白色，要么是黑色，偶尔会有红色。
这条小道是他上小学的必经之路。当时每次路过，都要把地砖当跳格子来玩。规则是必须踩白色。黑色的是地雷，踩了会爆炸。而红色，据说踩了会变性。
他试过一次，看到底会不会爆炸。结果一个浑身脏兮兮的人从后面冲了出来。他吓了一跳，抱着书包跑了好久，一直不敢回头。
“……”
扶住头叹了口气，眼神变得烦躁。
最近他总是感到脸颊会冷不丁地痛一下。撕裂的疼痛。那种好像会发出叮的一声，好像有铃铛在耳边使劲晃了一下。也就像有人用刀，一前一后，一前一后，在皮肤上割来割去。
枯败的树叶从他黑色的短发上滑落下来，旋转着划过视线。
他把身上的树叶拍掉，站起来。
一点微弱的阳光，正好从东方升起。
万里无云的天空啊。他面无表情。
忽然一股怒气毫无理由地升上来，就像冲出火山口的岩浆。他深吸口气，拿出耳机为自己戴上，卫衣的兜帽也戴起来，走出公园。
……
他的瞳孔是银色的，这种瞳色让每一个看到他的人不寒而栗。曾经在便利店，有个女店员一直小心地盯着他看，然后跟他说，他让她想起了雪山。
但其实这样更好。每次上街，他都在想：如果有机会，他一定要找个无人的世界孤独终老。
生长。强壮。苍老。抱病。然后死去。
他再也不想听任何人的话。尤其是跟那些，拥有同类语言的人交流。
曾经一段时间，他一听到自己家乡的方言口音就想朝对方咆哮，他恨不得把啤酒瓶砸碎了朝他扔过去。
白痴！一群……蠢货！
但是不行。不行。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不可以。
一载浮白拉上上衣的拉链，但是拉链卡住了。一根多出来的线条破坏了他的计划，牢牢缠住了拉链。他不得不把拉链先退回去，然后再拉上来。可是第二次，还是卡住了。
“——”
他瘦弱的身躯颤抖起来，用力拉住拉链上下翻腾。就算他使用了暴力，对方还是不配合。而且那个地方越卡越死，连退也退不回去了。
他索性拉住衣服的两侧，用力一拽。布匹唰啦一声裂开。
他脱下外衣，卷成一团，像石头一样把它砸进垃圾桶。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柄带鞘的银色匕首，握住柄。
匕首出鞘。他看着匕首上的自己的倒影。
七点十五分，他穿过商业街的中心广场，身上只有一件白色的衬衫。
“大哥哥，帮我拿一下好吗？”
就在他穿过街道的电车轨道的时候，身旁有人叫住他。
他回过头，结果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小男孩。
男孩可能还没到上学的年纪，手上拿着一只红色的气球，上面有一个圆形的笑脸。大概是松鼠，还是什么的。
一载浮白抓住气球绳，接着把手松开。气球朝天空飞去。
男孩先是看着他，然后脸颊颤抖起来，眼睛开始变红。但他一声不吭，用手臂去擦掉眼泪。
远处传来电车拉响警报的声音，提醒前方的市民赶紧离开。
但男孩哭得太伤心了，在这个年纪，就算天塌下来也没有玩具重要。
“讨厌我吗？”一载浮白的一只手插在口袋里。
男孩没说话，也没有看他。他一个劲地用手臂拭去泪水。
一载浮白转身走了。电车的警报声震耳欲聋。他不管。
走完一段上坡就是下坡，再往前走两条街，就是一个广场。
他走到广场的长椅上坐下，翘着腿，双臂搭在椅背上，看着正对面的川上商业中心。广场上的电子时钟，显示现在才是七点二十八分。
他烦躁地看着四周，左腿从右大腿上放下来，右腿翘上去。过一会儿又把右腿放下来，左腿翘起来。
这样来回弄了两三下，一直找不到痛快的点。
突然，一道力量把他的双腿放平。
是一位晨跑路过的老人，脑袋上没有多少头发，因此连白发也没有几根。白气从他的口鼻中哈出来。额头上挂着随时会滑落的汗珠。老人没有停下脚步，反倒侧过身子，朝他挥了下手。
一载浮白看着他善意的笑，把视线移到另一侧。
“老东西。”他闭上眼睛，双手插进口袋，站起来准备离开。
正在这时候，川上商业中心区里传来了轰然的爆炸声。
“——”
仿佛一个军队的弹药库发生了爆炸。
一瞬间，商业大楼的玻璃外墙全部粉碎。天上下起了碎玻璃的暴雨，扎在楼下停靠的车上，甚至穿透了金属板。
人群因为恐惧而尖叫，龙石区的上空响彻警报。这种诡异的频率，很多市民还是第一次听到。
一载浮白看着天空，或者说，商业中心顶楼，一言不发地掏出匕首。
一边把匕首从鞘里拔出来，一边一步向前，只是一步的距离，他却从原地消失了。
……
七点二十九分，川上商业中心区倒塌。
其原因是中间层楼燃起了大火，导致燃气管道受损，进而发生二次爆炸。
这是今年的第四次重大事故了。不少专家都感到意外，毕竟以数据计算，经过安全检修的建筑，应该不至于频繁发生这种事故才对。
……
七点三十一分，漫画公园。
他脱掉沾满血迹的白衬衫，露出最后一件短袖，用衬衫擦拭匕首上的血液。这些血液很粘稠，还有股海水的咸味。他皱着眉头，神情似乎很痛苦。
直升飞机从头顶掠过。因为电力受损，路灯与公共交通也瘫痪了。
他朝远处看去。
那里，聚集了一大群人，在电车轨道旁。一个男孩倒在大人怀里，奄奄一息。
一个男人在边上打电话，走来走去，仿佛地板有一百来度。更远处有一节电车车厢。
“不行。”那个人把手机放下来，满头大汗。“全都占线，好像同时有一百万个人在打这个电话。”
“那怎么办？”
“我也——”
“给我。”
他们回过头，第一眼就看到了一载浮白那银色的瞳孔，近乎本能地感到了不安。一载浮白看到了他们的眼神，闭着眼睛从他们身边走过去，抓住男孩的手。
“——”
无数场景变换，就像快放了一千万倍的电影片段。
半秒。可能连半秒都不到。他们出现在十七公里外的医院的急诊室大厅。
医生跟病人们目瞪口呆。
但不等他们说话，一载浮白放下男孩，重新把耳机带上。
“——”
没有任何声音，他就这样消失在所有人面前。
“这群废物。白痴。”
他独自走在小巷中，盯着地面，神色狰狞。
“为什么，我要跟这群人生活在一起！”他盯着前方的空气，一刻不停地走着，没意识到自己越走越快。“我会……迟早我会疯！跟这群无可救药的低能生物……”
他绕过转角，走出巷子。刚一出来，就有一个女孩注意到他。
她一手通过绳子牵着一条狗，似乎需要帮助，朝他招了招手后。
他懊恼地咬了自己的舌头一下，迅速转身，回到巷子里。
女孩朝他跟过来。“可以帮帮我吗？”
她的声音很可爱。一载浮白停下脚步，转身看了她一眼。
“可以吗？”她把脑袋一歪，露出洁白的脖子，还真是天真无邪的表情。“一下，一下就好，求你啦。求求你啦。好吗？”
他一言不发，一直盯着她看。她深蓝色的眼睛。
最终，他朝巷子深处歪了一下头，示意她跟上来。
女孩就朝他走过去。“谢谢你，大哥哥。”
看起来，她还有好多话要说。但一载浮白突然朝她伸出手，抓住了她的头发。
狗朝他扑上来，浮白踢了它一脚，它立刻飞出去砸在墙上，落下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
他把她往巷子深处拖，就像拖一具尸体。
“你好重啊！”他踢了她一脚，继续拖。
“喂，等一下！”
巷子之外，有路过的蓝签巡逻队员发现了他，朝这里跑过来。
一载浮白看了他们一眼，把女孩往地上一丢。
他真的是随便一丢，就像丢路边捡来的石头。女孩落到地上，开始哭泣，鲜血从发梢流淌下来，滑过脸颊。
“你干什么！”巡逻队员们说。
浮白看着他们，随后闭上眼睛。
“随你们便吧。”他最后说，手插进口袋里离开。
走出拐角的时候，他把耳机声音调到最大，重新把上衣的兜帽戴上，穿行在人流间。奇怪的是，谁都触碰不到他。
巡逻队员们对视一眼，没人敢上前阻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