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点成立之后,阿德瑞安每天都去书屋。他甚至在研究所前台办了一张长时间出行的准可证,每天出行的时间可以达到十四个小时。就算安娜斯塔辛娅周一到周六都要上课,阿德瑞安也还是一大早就出发前往书屋。其实阿德瑞安去书屋不完全是为了自己看书找事情做和见安娜斯塔辛娅,他更多的是不想和凡共处一室,自从上次和凡吵架之后,他们便很少再说话。再加上凡还处于监测调试阶段,经常要去做检查,凡一走房间里就只剩着阿德瑞安一个人了,这种感觉的真的不妙,之前凡还在昏迷状态的时候,阿德瑞安虽然一句话也不说,但是好歹他知道房间里不止他一个活人,也知道此人不说话的原因是在昏迷状态而开不了口;现在情况却成为:要么是房间里是真的只有阿德瑞安一个活人,什么话也不说,什么话也不讲;要么是房间里明明有两个活人,却依然不说话,原因是两个人有矛盾。阿德瑞安可受不了在这种冷清又尴尬的环境下生活,凡还不能离开研究所,所以他索性退让一步,我去干的事情,我去过我的生活,你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吧,我既不想看见你,也不想想起和你经过的所有过去。

阿德瑞安坐在厨房吧台的一角,捧着那本曾经砸坏过地板的《复活》,仔细地研读着。阳光照射在他身旁的杯架上,散发出奇异的光芒。

“阿德瑞安先生?”韦布出现在厨房门口,他手中抬着一台老式的咖啡机,看样子是从二楼的某个角落里翻腾出来的,咖啡机上布满灰尘,拖连着的蜘蛛网挂在下方。韦布大概是想让阿德瑞安看看咖啡机还能不能用,其实这个问题是毋庸置疑的,他的真实目的是让阿德瑞安泡咖啡喝,韦布觉得直接拜托又不好意思,正好又翻出这个东西,便拿着下楼给阿德瑞安看。可是无论韦布怎么叫他,他都没有反应。

“阿德瑞安先生?哎,阿德瑞安?”韦布悄悄走上前去,然后碰了碰阿德瑞安的肩膀。这一碰不要紧,把注意力高度集中的阿德瑞安吓了一跳,双手一滑,《复活》再次往地板下坠。阿德瑞安惊叫一声,然后本能地缩起脖子,紧闭着眼睛,呲起嘴,形成一种怪异的形状。阿德瑞安对于这种情况已经有一次经验,但是这次也无法挽救,所以他还是抱着破罐子破摔的态度,打算等着书把地板再次砸烂,再讨论之后的事。但是这次只是很夸张地发出了一声巨响,厨房里的两个人都被吓得不轻,但是等两人睁眼看向地板,地板好好的,什么事也没有。

“还……还好……再坏可就麻烦了……干…干嘛?”阿德瑞安这才看向韦布,询问他叫自己的目的。

韦布知道自己吓到了对方,便抱歉地笑笑,“啊……没有……小生只是想……”

阿德瑞安在韦布说明清楚之前看见了这台脏的可怕的咖啡机,他从座位上跳起,双手接纳了这个东西:“你找到了这个?你就是来告诉我这个的?是吗?哇……真是台漂亮的机器……等着等着,我现在就把它洗出来,泡他几杯咖啡喝喝……真是谢谢你告诉了我这个东西的存在……”阿德瑞安几乎是从韦布手中抢过了咖啡机,奔向洗碗池了。韦布站在原地,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等他反应了一会儿,突然笑出声来。

“哼哼哼——阿德瑞安,真是个有意思的人啊!”

韦布转身走到阿德瑞安身旁,“阿德瑞安先生,刚才真是失礼了……不过……先生真是认真呢……”

“不是认真,韦布先生。”阿德瑞安停下手中的工作,转过头看着韦布,“我,看不懂啊。”

“哎?当真?”韦布惊讶地反问。

“是啊,不是不认字,而是《复活》这本书,它里面写的东西,我看不太懂。”

“这样呀……”

阿德瑞安一边洗着咖啡机,一边点头回答“嗯”。韦布思考了一会儿,

“阿德瑞安先生以前在军队时不常看书吗?”

“也不是,还是看的,而且数量也不算少……当时看书的时候也不会感觉到吃力,反正书里写了什么就是什么,解读起来完全没有问题……但是自从接触到《复活》之后,我的阅读产生了压力,作者老是不把事情写明了掉,我真的是看不懂。”

“嘛……或许这就是文学的魅力所在?小生开玩笑啦,小生是想说,阿德瑞安先生现在接触《复活》,可能还是太早了。”

“意思是,我现在的阅读能力,还不能完全驾驭像《复活》这样的经典巨著吗?”

“说实话,是这样的。”

阿德瑞安点点头,他的神色稍微有些失望。“嘛,算了,反正……也看不懂,果然还是放弃吧……”

“等等啊,阿德瑞安先生,很抱歉说了让您难堪的话,小生的意思是,现在提升阅读理解能力,也不晚,只要阿德瑞安先生愿意,小生可以帮助您。”

“真的?”阿德瑞安惊喜地转过头,“教我吗?真是太好了!”

“嗯,教你。”

“嘿,真好!好的,韦布先生,稍等一下,我泡全书屋最好喝的咖啡给你喝——你看,多漂亮!”阿德瑞安把清洗完毕的咖啡机抬起来给韦布看。听到这句话,韦布瞬间觉得,自己的这个决定还是比较划算的。

“你们两个,在干嘛呢,寻宝吗?”后方传来声音,斯宾塞店长出现在门口,后面跟着米兰达等人。

“的确是在寻宝呢,店长,你的这台咖啡机,不用真的可惜了——韦布先生从楼上拿给我的,真是经典极了……”

“斯宾塞先生,坐下吧。来这边坐,试试你的老咖啡机。”韦布微笑着,做出让坐的姿势。

于是斯宾塞以及后面的几个人都进了厨房,围坐在吧台旁边。按理说,全员到齐后,吧台的座位刚好坐满,但是今天缺了一个。阿德瑞安早就注意到,安娜斯塔辛娅不在。但是他没有马上询问,直到他把咖啡送到大家的面前,才开口询问:

“安娜斯塔辛娅呢?没跟你们一起放学吗?”

“没有,一起出来的,安娜斯塔辛娅回去照顾她的母亲啦,今天也不来。”

“嗯,副社长回家了哦。”

西尔维娅和米兰达前后补充着回答了阿德瑞安的问题。阿德瑞安这才想起来,这一段时间,安娜斯塔辛娅都很不经常来书屋,除非是约好了她才会来,但多半也是来了一会儿就走了。

“听说最近她的母亲病情有些恶化,所以安娜斯塔辛娅只好腾出更多的时间来服侍母亲喽。”赫瑞斯漫不经心地说着。

“她忙不过来了,是吗?是这样吗?”阿德瑞安急忙确认着最新的消息。

“嘛……嘛……算是吧……”赫瑞斯在阿德瑞安的再三逼问下有些不知所措。

“啧,安娜斯塔辛娅有什么事,跟你无关吧?啊?”马丁又和阿德瑞安扛上了,他皱着眉头,语气里带着相当的不满和讽刺。可是阿德瑞安并没有理会马丁,而是继续询问其他人:

“安娜斯塔辛娅都需要做些什么事情?”

“大概……做饭,洗衣服,还有一些比较日常的家务……嘛,当然还有联系她母亲的主治医生啊什么的……”

“难道说……阿德瑞安想去帮她?”

阿德瑞安并没有回答。他找了一个空位坐下,然后双手交叠支撑着脑袋。

“要不……大家一起去吧!怎么样,反正也是去帮忙,做饭啊,吃饭什么的……”肖在一旁兴奋地提议道,但是他的提议并没有马上得到大家的认同,所以他的两一下子涨得通红,他慢慢的缩回自己的位置上,不再说话。沉默了片刻,斯宾塞店长说话了。

“其实我觉得可以。既然你们是朋友,就去帮忙吧!有时候,朋友需要的并不是善意的问候,而是最直接的援手。”韦布听了之后也感叹,“小生亦是如此思考的。虽然现在各位并不知道帮助她,进入她的生活是会给她带来好处或是坏处,但是行动总比不行动好。”于是大家思考了一会儿,纷纷都赞成了肖的提议,这可把肖开心坏了。

“是吧?是吧?我没说错吧?啊?果然我说的还是有道理的,对吧?”

“其实你小子就是想趁着去帮忙的机会多蹭几台饭吧,是么,难道不是吗?”西尔维娅挖苦他。肖听闻此言一下子不知道如何反驳,便像泄了气的球一样瘫在座位上,引得大家哈哈大笑。阿德瑞安达成了心中的目的,于是也开心地笑了。可是马丁可相当的憋屈了,他与阿德瑞安的争斗站了下风,这让他很不服气,于是他愤愤地站起来:

“就那个姑娘,有什么好帮忙的?我说过了,她家的事,轮不到你们来管呢!是吧——阿德瑞安?”

阿德瑞安抬起头,狠狠地瞪着马丁,接着他离开座位,走向马丁。眼神里透出了杀意。马丁原先很大样地依靠在吧台上,这下子看见阿德瑞安阴着脸朝自己走来了,却马上怂了,他随着阿德瑞安的逼近节节后退,一直退到自己靠在墙上。阿德瑞安逼近他,一把抓住了他的领子。此刻,虽然阿德瑞安的身高比马丁矮了一大截,但他在气势上却宛如一个巨人。他直接把马丁凌空抬起,只用了一只手。马丁当时腿就软了,他完全挂在了阿德瑞安的手上。没有人会想到阿德瑞安有这么强大的力量,所以一个人都不敢上前,害怕自己被他一拳直接打死。

“我告诉你,马丁。你可以不去,但别人去不去,还轮不到你——来管!听清楚了没有,你再这样挑衅别怪我下手不留情!做人要好自为之,我与你无冤无仇,你惹什么是非?”

阿德瑞安说完这些话,便扔下马丁,一个人走出了厨房。大家都惊呆了,没有人说话,房间里静悄悄的。所有人都在回忆着刚刚过去的那几秒钟,阿德瑞安的杀气是如何在一瞬间攻破人们的防线,直截了当地进入到心脏最深的地方,撼动大家脆弱的灵魂。此刻大家才意识到,阿德瑞安真的是一名军人,他是真正可以杀人不眨眼的人。斯宾塞店长也惊讶地看着阿德瑞安。平日里温文尔雅的一个人,竟然展露出这样的面貌,反差之大,印象之深。大概过去了五分多钟,马丁才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肖和赫瑞斯赶紧上前扶他。这一次他完全没有了之前的嚣张气焰,整个人架在另外两个人的肩上,双腿不住地发抖。正当大家还在慢慢吸收刚刚的一幕时,有听见大厅传来了脚步声,阿德瑞安又折了回来。斯宾塞店长和韦布赶紧上前,拦住阿德瑞安:

“行了,阿德瑞安,够了!”两个人以为阿德瑞安还要继续威胁或者出手打人,结果阿德瑞安抬起头,微笑着看着他们两个:

“我没生气——怎么,你们以为我还要继续?嘿,不值得。我是说,有没有人知道安娜斯塔辛娅的联系方式,或者直接知道她家在哪里的,赶紧和她说一声,我们要抓紧时间了。”

“哦,哦……这样啊……”韦布这才松了口气,从阿德瑞安身旁让开。

“不过,你们两个的力量,出奇的大……”阿德瑞安喃喃。他把脑袋偏朝一边,好让里面的人能看见他。米兰达在里面回应他:

“现在就打电话给她吧,我有她的电话号码,也知道她家在哪里。”

“哦,好,麻烦你了,米兰达同学。”

阿德瑞安径直走进厨房,但他始终没有再看马丁一眼。就像这个世界不曾存在过这样一个人似的,就像刚才的事情完全没有发生似的。

阿德瑞安神态平和,看起来十分和谐。米兰达拨通了电话,又捂着话筒问阿德瑞安:“今天……还是明天?”阿德瑞安想了一下,“明天吧,今天她已经回家做着饭了,现在去就是去给她添乱的。再说,明天就是星期六,这样安排你们也比较方便。”米兰达点点头,“是的,我也是这么想的。”然后她开始听着话筒。嘟嘟声响了好久才被接起来,话筒对面传来喘息声:“喂?这里是阿奴凯特家。”

“喂,安娜斯塔辛娅,是米兰达哦。”

“啊,米兰达,怎么了吗?”

“呃……”米兰达实际上并没有想好怎么说,所以她在电话里支支吾吾。她再次捂住话筒,问:“怎么说?”这时肖已经把马丁扶到座位上坐着,他冲过来抢过电话:

“喂,副社长,我是肖,明天,对,就是明天,大家去你家做饭喔!就这么定了。嗯,好,再见!”

旁边的人听了肖的话,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安娜斯塔辛娅在电话对面叫住了肖,让他把电话给米兰达,米兰达接起电话后,安娜斯塔辛娅问她:

“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突然要来我家……”

“安娜斯塔辛娅,因为这几天你一直没怎么来书屋,我们也知道你要忙着照顾你母亲……但是你不在真的很可惜,所以……就过去帮你喽!”

“哎?这怎么行呢……太不好意思了啦……”

阿德瑞安示意米兰达把电话给他,然后他说道:

“安娜斯塔辛娅?是我。其实你不必担心,如果单纯的帮忙让你觉得不好的话,那就聚会吧,怎么样,安娜斯塔辛娅?我们无论如何也想帮你,想见到你,想和你在一起。那么现在就是——明天举办聚会,地点在你家,征用你的地盘,可以吗?”

“可以……当然是可以的……”

“好,那,打扰你了,拜拜。”

阿德瑞安挂掉了电话,看着各位。“就是明天了哦,聚会,在安娜斯塔辛娅家。”众人点点头。米兰达接过手机,晃了晃:“来,互相记个电话号码吧,这样我们也好联系,认识了那么长时间了,没有电话号码也怪可惜的。”于是大家都掏出手机记录电话号码,大家围成一圈,把各自的手机对在一起。马丁自然无法再融入大家的话题,所以他趁着这个空隙,一溜烟儿跑了。交换的电话号码以后,大家都各自回家了,毕竟今天发生了这样的摩擦,都需要平复一下心情。阿德瑞安没有和其他人一起离开,因为他还记得韦布答应他要教他读书。在终于确认了韦布会一步步教他读书之后,阿德瑞安才满意地回了研究所。临走前,他还是把《复活》带走了。

房间里只有阿德瑞安一个人。据研究人员说,凡今天下午时机械脑干出了故障,导致他必须进行二十四小时的隔离检查调试,于是被移出了房间。,阿德瑞安靠在自己的床头柜旁,点着台灯专心地读书。突然电话响了。阿德瑞安向手机望去,却发现来电没有署名。他思考了一下,因为下午没有记过的电话号码除了安娜斯塔辛娅的,就是马丁的。他最终还是解气了电话,打算听一下传来的声音到底属于谁。他一听到对面传来的声音,便暗自庆幸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来电者不是别人,正是安娜斯塔辛娅。

“阿德瑞安,这个,是你的电话吧。”

“你不都打给我了,还问什么是不是呀。”

“也对。是米兰达把你的电话告诉我了,因为我找她要。”

“嗯,没事。但是这么晚了,出什么事了吗?”

“不是……阿德瑞安,到我家来……是你的提议吧?”

“没有哦,不是我,是肖提出来的。”

“要不是你问起我的去向,是没有人会想出这种点子的,我知道的。”

“嘛,所以我才旁敲侧击地让他们提出这个?你是想说这个吗?”

“嗯。”

“这样啊……还真猜对了。”

电话双方都没了声音,彼此沉默了几秒。

“谢谢你,阿德瑞安。”

“没关系的,你太累了,我知道的。明明没有时间还要经常露面,很辛苦……谁让你是副社长呢?所以我想,既然你又要坚持露面,又没有时间,干脆就我们露面,直接去你家露面。”

“嘛……没办法啦原本我也不是很想当,但是老师都推荐,同学也是,想着不能对不起大家就去做了,结果一沾上手,就再也摆脱不了了……总之,真的,有你一直为我考虑着,非常感谢。”

“嗯,没事。行啦,你别有什么压力,希望我的作为没有为你带来困扰。你……明天还要上课的吧,早点休息,不打扰你了。”

“好,那……拜拜?”

“是是是,赶紧拜拜啦,你的电话号码我会记好,等着明天见面吧。”

“嗯!那晚安啦。”

“晚安。”

阿德瑞安挂掉电话后,比较满意地看了看通话记录,又转头看了看“晦涩难懂”的《复活》,他果断地把书扔朝一边,把手机握在手中,钻到被中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