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章 暗流

坐在窗台上的哈迪索听见轻微的开门声转过头来,

“我们回来了。”

“啊~累死了。”

“辛苦了。”

他向走进房间的两人招呼道。是璐诺尔和霍莱恩。璐诺尔是个风姿凛凛的女性,霍莱恩是个高瘦的青年。两人都比哈迪索年长。

“情况怎么样?”

“街道上都在传国王被女神抛弃了的事哦。果然国王的身体不行了。”

霍莱恩放下肩上的弓说。

“啊,是吗?”

接着璐诺尔叉腰说,

“但没关系,有神官大人在。就算是小孩子,也一脸高兴地这么说着呢。”

透过窗台可以看到一如既往甚至比平时更欢乐的街道。明明国王已如此严重。国王确实抛弃了,不是被女神,而是被自己的国民。

这个国家的神官和王家几乎平起平坐。如果国王倒下,到时神官一定会分得更多的权力,对此有危机感的在这条街上有几人呢?

神官已经抓住了民心。但民众其实并不知道神官暗地里的所作所为。

璐诺尔举起拿着食物的右手说,

“我买午餐来了哦。”

到了傍晚的时候,又回来了两人。和只是在中午出去买午饭的顺便打听一下消息的璐诺尔两人不同,他们长期离队,进行探查的任务。

“有不好的消息和不好的消息和不好的消息,要先听哪一个?”

叶艾提了提绑住头发的发带问,眼睛好像猫一般炯炯有神。一旁的查理与他相反,刘海长得连眼睛都看不见。璐诺尔皱起眉头,

“就没有好消息吗?”

“那你们呢?”

“很遗憾。”

璐诺尔耸耸肩。叶艾看向哈迪索说,

“神官兵快要和歌之一族接触了。”

哈迪索沉默不语。所谓神官兵是神官的私人军队,并且专门包揽肮脏事。

表面上,神官兵被叫做神官巡查使,只是作为神官麾下的部队不断巡回各个村子,并时不时调节有关穆纳花事宜的纠纷而已。 

其中最有名的就是征地。神官兵在征地时的不择手段时有耳闻。

但这只是烟雾弹,神官兵在狩猎异教徒。是被称作歌之一族的人们。歌之一族有着黑发黑眼或是黝黑皮肤这些身体特征,于是相近特征的人们就成为了神官兵的目标。在场的全都是受害者。

“终于来了吗?一年前毁掉我们村子的时候,明明还离得很远呢。”

“神殿不是才新建了没多久嘛,到底是用了什么借口去搜索村子的啊。”

“真不知道他们毁掉了多少村子呢。”

“哈迪索的村子比我们离得远,也沦陷得更早吧?”

同伴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璐诺尔问道,哈迪索点点头。

哈迪索也是黑发。

除他以外,璐诺尔是红发,霍莱恩是灰发,叶艾是白发,查理是土黄色头发。

虽然外貌完全不同,但他们都是出身于同一个歌之一族信奉者的村子。他们并不是因为外貌原因,而是由于身为信奉者被狩猎。

在与璐诺尔他们相遇后,哈迪索才知道歌之一族被神官兵追捕的理由。

“歌之一族才是真正的传承人。”

歌之一族是传达真实的一族,他们不信奉花之神话。但并不去宣扬,只是代代传承。故既不信仰花,也不种花,也不欢迎外乡人。

“像我们那样的村子非常少,明明大家都是不知情的普通人,却失去了故乡。”

璐诺尔痛心地说。除非有可疑之处,否则神官兵也不会真的把搜索的村子全部摧毁。但这没有任何保证,还是有不少无关者被波及。

虽然很多情报都被掩盖了,但传言却毫不间断。证明神官有不惜失去民心,也要征地的强势。就算是现在,也有成为牺牲品的人们。但他们至今都没能得逞。歌之一族的存在也不为人知。

“我当初也不知道村子被毁掉的理由。”

哈迪索低语。

“因为普通人并不知道歌之一族的存在。不过要是知道了,他们应该会很庆幸吧。只要神官兵找到歌之一族,就不会再有被害者出现了。虽然我们作为信奉者,感觉实在微妙,哈迪索…是怎么想的呢?”

“…我想要帮助歌之一族。”

哈迪索和其他人不同,直接受过歌之一族的帮助。不过是在村子毁灭后。

歌之一族是非常排外的一族,几乎不会收留外部的人。所以这很少见。

“就算我们是信奉者,也从没真正见过他们呢。”

救了自己的是毁了故乡的人,想想还真讽刺。但哈迪索并没有憎恨歌之一族。

所以哈迪索和包括不在场的另两人在内的六人组成小队。哈迪索是领队。

小队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阻止神官兵。哈迪索看向叶艾,催促他继续说,

“我已经让沿路的村子小心,一有危险最好立刻让全村的人都快逃。”

至今为止哈迪索他们也帮助过几个村子,但因为小队人数很少,不可能光明正大地和神官兵对着干。只能事前提醒或事后救援。

哈迪索问叶艾,

“有好好说服无关的村民吗?”

“和神官大人比起来,我不就是个可疑人物嘛。而且又不能把歌之一族的事说出来。像以前一样,装作旅人,把前几个被摧毁的村子的事当作小道消息散布了出去,连神官兵的神字都没提哦。”

“是吗。”

“话说啊,我们真的要去帮歌之一族吗?”

叶艾突然质疑,璐诺尔傻眼地说,

“事到如今还说什么,我们可是信奉者。”

“但你要知道,要帮歌之一族的话,用以往的方法可不行。要是歌之一族逃走了,神官兵就会继续搜索他们,被害也会不断扩大啊。”

璐诺尔语塞了。歌之一族的所在是非常隐秘的,但在场的人都知道。要是早点向神官兵举报歌之一族的所在,就能缩小被害吧。但哈迪索等人并没有这么做,只是时刻注意着神官兵的行动。

“所以要是想帮忙,只有和神官兵对着干了。但凭我们这点人,真的帮得上忙吗?何况更重要的是,歌之一族不期望我们插手。”

哈迪索马上接话说,

“歌之一族不愿抛下村子逃走吗?”

“没错。”

“也不想借助我们的帮助吧?”

“是‘还是不想’,呵呵,这都第几回了?至今我们甚至一次都没能进村哦。”

“又是这样?虽然我们听说过他们,但没想到居然好像老头子般顽固…”

璐诺尔摇摇头叹息。歌之一族和普通的村子不同,他们知道自己被神官兵搜索着,所以一直隐姓埋名地生活着,但并不想接受外部帮助。

“那他们是打算束手就擒?”

霍莱恩问道。

“…不好说。他们可能会奋起战斗…”

“真要帮忙,应该哈迪索你去比较好吧?”

一旁的查理点点头。

“就算是我,也没办法的。没关系,我们就在这里行动。”

哈迪索无奈地笑了,他实在不觉得凭自己能让歌之一族改变主意。

即使如此,他也没打算放弃。因为被救过一命,所以想帮助歌之一族。

“大家,抱歉。”

哈迪索是自作主张,不要说被感谢了,不被嫌弃多管闲事就很好了。而且小队里也有比起帮助歌之一族,更憎恨神官兵的人。

“你道什么歉。搞砸的是我诶。”

叶艾又提了提发带,

“诶,我知道了。最后,除此之外,另外还有一批人也在偷偷摸摸地搜索歌之一族。不过有些不得要领,更像在追着神官兵一样,虽然装村民装得像模像样,但从身手和装备来看,那毫无疑问是王军。”

“你怎么知道?”

霍莱恩反问后,叶艾睁大眼睛回答,

“我装作旅人和他们接触过,他们说话有首都口音。手上茧很厚,一看走路姿势就知道衣服下藏着武器。而且每到时间就会放出传信鸽,虽然做得很隐秘,但不可能瞒得过我。鸽子是飞去首都方向的。”

叶艾在观察方面无人能及,最擅长调查目标,是哈迪索小队里贵重的人才。

“你不会把信鸽射下来了吧?”

“很遗憾,如果我有你那样百发百中的射箭技术,就能把鸽子带回来当礼物了。”

“不,那样就太引人注目了。鸽子恐怕会直接飞往王宫。”

哈迪索插嘴说。

“居然是王军…”

霍莱恩低语。查理点点头,

“王军,察觉到神官兵的行动了。”

璐诺尔有些惊慌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难道他们和神官联手了?”

“确实突然之间就察觉了神官兵的行动很奇怪…一定是有人给他们指路…”

说到这里哈迪索眼睛一亮,抬起头环视同伴,

“没关系,这是好消息。”

“好消息?他们也可能是神官指使的吧?”

“这次王家倒了,神官要认真了。说不定,不止神官兵,他们会让军队出动啊?到时可是以国家为敌了哦!有再多的人都没用啊!”

同伴们七嘴八舌地说道。

“所以,要分散他们。我们要做的就是抑制大部队的行动。”

“真的能行吗?”

“最高神官一定会阻止神官势力的。”

“为什么你那么自信?”

哈迪索提起嘴角笑说,

“呵呵,他不会放任神官伤害歌之一族。”

“简直好像认识他的语气呢,你说他不会伤害歌之一族?难道你们在歌之一族的村子里见过吗?”

“嗯,我认识他。”

“欸~怎么回事,告诉我告诉我!”

璐诺尔兴奋地探出身体。虽然他们知道哈迪索大致的身世,但并不清楚细节。在场的人之中,只有哈迪索知道这件事。

“因为花都的最高神官,也是幸存者。”

每个人都目瞪口呆。一会后叶艾和查理喃喃道,

“什么…”

“和我们一样?”

“没错。”

哈迪索点点头,同伴们一改讶异的表情,责备道,

“真是的,你早点说出来啊。”

“所以,只要我们打开一个契机,他一定会抓住的。王军现在还不在神官的指挥之下。他们应该是想要找到神官的弱点,所以和最高神官联手了。”

“那么,我们也可以帮忙!”

“没错!”

哈迪索点点头回答。说明完情况,叶艾往后瘫坐在椅子上挥挥手,

“之后就等席拉他们回来再谈啦,好了,各自解散休息,我快累死了!”

哈迪索利用一小段空余时间,爬上了旅馆的屋顶,这时太阳还没完全下山。眺望着远处的风景,至今的经历逐一浮现心头。

被神官兵毁掉村子,被歌之一族救下,然后又离开了歌之一族的村子。

准确来说,哈迪索并不是被歌之一族找到的,而是有个同村的村民带着受重伤的他逃出村子,然后两人一起逃到了歌之一族的村子附近。

到了村子后,各自受了重伤的两人便分开行动了。然后在离开村子时又一次相遇。当时那个同乡想起来一般,一脸恐慌地说过,

“那些家伙…想要把我们赶尽杀绝,不…不是我们,他们的目标是…”

然后哈迪索也想起了故乡毁掉时,在昏迷前听到的神官兵间的零碎对话,

“没有吗?”

“真的,直到最后都没找到?”

神官兵在找异教徒。哈迪索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了歌之一族。他们会隐姓埋名就是为了躲避神官兵。所以哈迪索知道他们被花都盯上了。

“你打算怎么办?”

“我…想帮助他们。”

“是么,但我已经不想再和这一切扯上关系了。”

于是两人再度分别。但就算如此,那个同村的人恐怕也无法忘记这一切吧。

哈迪索很感谢那个同乡,要不是他,哈迪索早就和故乡一起毁灭了,也不会记起神官兵的事,然后做出帮助歌之一族的决定吧。

那个人…亚黎图还好吗?

哈迪索望向王宫的方向,从这里能看到王宫金色的外墙和尖角风格的顶盖。那里同时也是首都神殿的所在。他还记得哈迪索吗,不过他一定很恨神官兵吧?否则他没有理由成为最高神官。

“啊,小哈,你在这里啊?”

被叫做小哈的哈迪索回过头去。这时璐诺尔爬上了屋顶。她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红色套装,身手灵敏地走近哈迪索,在他身边坐下,

“小哈总是在这里呢。”

“那个…”

“嗯?”

夜风在屋顶上吹拂。哈迪索转开头,璐诺尔凑近他,然后心中有数地问,

“怎么,讨厌这个叫法吗?”

“因为好像在叫小孩或是宠物…”

“在我看来你就是小孩子嘛。”

“璐诺尔也只比我大一岁吧?”

“这也没办法啊,因为不能在遇到神官兵时暴露身份,所以必须有个方便称呼的假名。”

哈迪索一时语塞,过了好一会后轻喃,

“好像犯罪分子呢。”

虽然行为不齿的是神官兵,但现在要是抵抗神官兵,可不能轻松了事。而且哈迪索用来阻挠他们的计划还会将不少普通人卷入,到时的罪名可不止反抗神官兵了。璐诺尔皱起眉头看向哈迪索,

“害怕了吗?”

“嗯,我是没关系。但抱歉,把你们卷进这种危险的事…我太自作主张了。”

哈迪索望着远方神殿的方向,

“而且大家或许已经不想再和神官兵扯上关系了,因为只有悲伤的回忆…”

璐诺尔也望向相同的方向,转而用笑吟吟的声音说,

“这倒也是,某种意义上我们做的确实是犯罪行为,要是被抓到就惨喽。”

“…是吧。璐诺尔害怕吗?”

“不害怕,”

璐诺尔斩钉截铁地说,

“因为有大家在我身边。”

“那么,还是会觉得悲伤吧?”

“是呢,村子被毁掉时,我们觉得非常悲伤。而且和席拉不同,我并没有那么憎恨神官兵,所以也没怎么想报仇。但我们身负真实…”

“真实…”

“我们知道神官兵是错的,不能对这一切熟视无睹,就连我也有一种使命感…”

垂肩的红色卷发随风飘荡,这么说着的璐诺尔看起来确实显得很成熟。

“而且,更重要的是,我想帮助哈迪索。”

璐诺尔看着哈迪索笑了,

“还记得吗?是哈迪索救了我们哦。”

哈迪索从歌之一族的村子出来后,决定了自己的方向,并与另一个同乡分道扬镳。为了帮助歌之一族,他开始追查起神官兵的动向。

然后帮助了璐诺尔他们。

在一次跟踪神官兵后,哈迪索潜进了一个半毁的村子。然后在一个被烧得快坍塌的小屋里,从后偷袭了神官兵,那个小屋里似乎有神坛。

“快出来!”

现在哈迪索依然记得当时满脸黑炭的璐诺尔四人望着自己的震惊表情。

当时四人被神官兵围追堵截,如果放置不管,不是被神官兵灭口就是被大火烧死或窒息死亡吧。几人连忙相互扶持着逃出小屋。

“啊,村长…大家…”

璐诺尔边跑边哭,一路上到处都是焦黑的遗体,但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时间。

“璐诺尔,不行,不能停。”

霍莱恩拼命拉起不由得跪倒的璐诺尔,叶艾和查理也一边气喘吁吁一边在背后推着她。在五人逃离村子时,大火将一切都吞噬殆尽。

“抱歉,其他人已经来不及了。”

哈迪索愧疚地说。在神官兵的大部队面前,一个人实在是太无力了。哈迪索没法帮助那些被毁掉的村子,每次面对的只有些残垣断壁。

但那次,村子里还有生还的人。然后变成小队后,开始帮助更多无关的村子。

“我没有…”

确实,那次哈迪索救了璐诺尔四人,但璐诺尔在那时失去得更多。这些话一定会让璐诺尔想起那个场景,于是哈迪索说出了其他的话,

“我才是,受了璐诺尔很多帮助…”

璐诺尔总像个大姐姐一样照顾哈迪索,帮助其他村子时也总是勇往直前。

“我…”

璐诺尔用食指顶住哈迪索的嘴巴,让他闭上嘴。

“不用再说了,也不用道歉。既然哈迪索这么决定了,那我会服从哈迪索。”

小队里有知道真实的人,有憎恨神官兵的人,还有跟随哈迪索的人。璐诺尔是最后一种。如果有个万一,那就是哈迪索的错。

自己不能忽视这件事,无论将来发生什么,都要背负起来。道歉根本毫无用处。哈迪索并不准备收手,只是想用道歉减轻自己的罪恶感。

毕竟最终作战事关重大,凭哈迪索一个人难以成功,不得不牵连很多人。

如果说有其他方法的话…

“假设我要公开歌之一族的存在呢?”

璐诺尔的黑色眼睛直直地看向哈迪索。

“这么一来,神官势力马上就会灭亡,根本不需要费力,也不会有牺牲。”

璐诺尔他们比谁都要清楚这件事。但…

“璐诺尔你们能允许这种做法吗?”

璐诺尔终于转开了视线,

“我们从小就被教育说,不能让歌之一族的事情被外部知道。因为这不是歌之一族的期望。但是呢,是啊,敌人的敌人就是同伴,只要把这件事泄漏给王家知道,一切都能轻松解决了。而且哈迪索还认识最高神官啊。”

“嗯。”

“哈迪索想要通知他吗?”

“…不,”

哈迪索思索了一会,其实没有思索的必要,哈迪索最初就没这个打算。

哈迪索摇摇头,

“我也知道,这不是歌之一族的期望。不能这么做。”

而且就连哈迪索也知道,如果歌之一族暴露了,会掀起何等的大浪。

“抱歉,还是按原计划进行,虽然会有危险…”

哈迪索站了起来。

“哈迪索,”

被叫住的哈迪索低下头,仍然坐着的璐诺尔眼中,反射出露珠般的湿润之光。

“我的使命是帮助歌之一族,但比起来,想要帮助哈迪索的心情要更强烈…”

哈迪索一动不动,但他心里却很想逃。哈迪索并不是完全没有注意到璐诺尔的心情,但他只能把璐诺尔当作一个重要的同伴看待。璐诺尔喜欢哈迪索,这件事在小队里是公认的事实。

“你可要小心不要被吃掉哦。”

突然从可以爬上来的地方传来调侃。两人回过头去,

“叶艾!!!”

叶艾和霍莱恩正从黑色的屋檐边露出半个脑袋。叶艾脸上挂着贼笑说,

“噢噢,好可怕~”

璐诺尔怒气冲天地追着叶艾跑下屋顶。留霍莱恩和哈迪克两人独处。

“有什么事吗?”

“你觉得她怎么样?”

“呃,我觉得她很温柔,也很感激她对我的照顾。但我已经…那个…有喜欢的人了。”

“她知道。即使如此她也很喜欢你,然后即使如此,我也很喜欢她。”

“…抱歉。”

“不要道歉。”

留下这句话后,霍莱恩离开了屋顶。

恢复成独自一人的哈迪索看向了另一个方向,那里远离首都街道,建有一个水坝。

到了太阳完全下山后,从屋顶上下来的哈迪索被一脸惊慌的璐诺尔拉住,

“好奇怪,席拉他们还没有回来。”

哈迪索稍稍睁大眼睛。

“他们被绊住了。”

霍萊恩右臂上停着一只传信鸽,那是用来紧急联络的。璐诺尔急忙问,

“来消息了吗?”

“在侦查那里的时候,被巡视逮了个正着,正在接受盘问。看来对方是特意盯上了我们,没那么容易脱身。这里搞不好也暴露了…怎么办?”

后半句是问哈迪索的。

“看来这几天太引人注目了。”

“席拉他们没事吗?”

璐诺尔一脸愁容,哈迪索安慰她说,

“我和霍萊恩去看看情况,要是没办法就强行突围。璐诺尔你们拿好行李立刻离开,到时在老地方汇合。”

“我也要去。”

璐诺尔抬起头毫不退让地说,与她对视的哈迪索考虑了一下后点点头,

“那,叶艾你们先去老地方等着我们。我们走。”

夜晚的街道人影稀疏。到了远离街道的水坝附近,人就更少了,但今晚一些穿着警备服的人正围着两个年轻人,引起了骚动。

被围着的两人,一个是有着黑色长发的男人,一个是扎着漆黑辫子的女性。他们都是哈迪索的同伴。前者叫席拉,后者叫莉可莉。

哈迪索小队为了最终作战,由叶艾和查理注意神官兵的动向。其余五人分两组,每天轮换着到这附近侦查。这里建有一个水坝。

因为不论水坝附近的地形,水坝周围的巡逻,还是水坝的警备情况都需要调查清楚。或许是因此惊动了巡视吧,但出现的不止有警卫。哈迪索三人把头巾戴上并遮住脸,站在围观的人群后方。

“这下糟了,引起注意的话,反而会让对方增强警备。”

霍萊恩在阴影下皱着眉头,哈迪索悄声回答,

“不,虽然行动的难度会上升,但事先就有可疑人物的传闻的话,到时王军就会撤退得更快速,而且也有可能影响到王军的出动。”

“我们就是为了抑制王军的行动吧。”

璐诺尔点点头后,疑惑地说,

“不过,神官怎么会出现?”

三人都吃了一惊。警备服里确实混着银色外套,那是神官的服装。

“毕竟最近一手遮天嘛。”

霍萊恩呵了一声。这时那个穿着银色外套的神官正站到席拉面前问话,

“糟糕,神官的话,或许会认出席拉他们。而且…席拉非常讨厌神官呢…”

璐诺尔话音未落,只见席拉已经有了动作。他穿着斗篷,从斗篷下伸出的手向神官抓去,转瞬间就把对方打翻在地。莉可莉见状也立刻向周围的警卫甩出蛇刀,那是一种刀刃可以自由折叠,如同鞭子般伸缩自如的武器。飞舞的蛇刀掠过好几个人的身体,场面顿时陷入紧张,警卫们也纷纷拿出武器。

“啊啊…果然出手了…”

“我们上。”

警卫有十人,要趁人数还少时突破重围。在哈迪索一侧的霍萊恩低语,

“席拉失去冷静了,不把他拉回来不行。”

“璐诺尔拜托你掩护,我们去把两人带回来。”

“知道了。”

璐诺尔抬起右臂,一个物体咻地从绑在右臂上的装置里射出,烟雾一下子笼罩住了周围。

“啊,怎么了?”

“这是什么?”

穿过混乱的路人,哈迪索和霍萊恩冲进烟雾正中。

烟雾中的人有的陷入惊讶,有的因吸入了烟雾不断咳嗽。但其中的席拉却光顾着打倒一片,完全不打算逃跑。莉可莉也配合着他。这时莉可莉发现了哈迪索两人,停下了甩动蛇刀的手,睁大眼睛说,

“哥哥,是哈和霍。”

霍萊恩冲过去抓住席拉的衣领,

“喂,笨蛋,回去了。”

“别妨碍我。”

“席,别乱来。”

哈迪索也按住席拉的手臂。被他拎着银色外套的神官正哇地发出没用的声音。那是个看起来有些吊儿郎当的男人。

“别放跑他们!”

“呿!”

听见警卫的声音,席拉一把把神官扔在地上。

“哦,痛!”

因为有人砍了过来,所以哈迪索拔出腰间的短刀。那是一把刀刃略粗的弯刀。哈迪索凭着全身发力,哐啷一声,弹飞了对方的剑。

紧接着身旁又刺来长剑,哈迪索往旁边躲开后,又接下身后刺来的剑。

理论上来说,短弯刀比起长剑更能使力,只要臂力上不输,就不可能接不下来。而且哈迪索能看出风向,找出躲闪的空隙。哈迪索压着身子,周旋于刀光剑影之间,却一次都没被砍中。

学会熟练地使用武器也是这一年的事。

在村子被毁掉前,哈迪索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青年。在决定帮助歌之一族后,两年来勤奋练刀,才总算能像现在这般自如地使刀了。

“就你这身板,连稍微重点的武器都拿不起来吧。”

哈迪索曾有个教他用刀的师傅。最初的半年哈迪索都在他的指导下练习。

“又瘦又弱,重心又不稳。浑身上下连点肌肉都没有。凭你还想使用武器?不要小看武器啊小子。”

最初哈迪索被嗤笑,还被绊了一跤,对方看着摔倒在地的哈迪索哈哈大笑。

“还是这个适合你。”

哈迪索很瘦弱。最初一直都在做基础训练。但临时抱佛脚显然是不够的。

于是师傅选给哈迪索的,是最容易使力的短刀。

“你就一心一意学会这家伙的用法,听好了,别想去换其他的,你不配。谁教你既没有基础,又没有天分,居然还没有时间?要想在最短时间里勉强出师,光能摆个像模像样的架势就不错了。”

师傅并不是旅人,但为了追查神官兵,哈迪索也不能一直停留。

“学完了就给我滚。我对你那些隐情没兴趣。别把我扯进麻烦事里就行。”

在以最快速学会基础后,哈迪索离开了师傅的居所。但哈迪索没忘记师傅所教的一切,每天都不懈怠练习,灵活运用着弯刀。

虽然以简单为宗旨选了短刀,但哈迪索有着独特的触觉,和使刀相辅相成,变成独树一帜的战斗方式。所以至今他都没打算替换武器。

而且离开师傅后,哈迪索才得到了实战的机会。如今哈迪索不断增加着经验。

“这小子,光是在躲,也不正面对决!”

哈迪索不断弹飞袭来的剑,然后一个撞击让对方往后摔去。因为不想随便招致怨恨,所以他没有伤害对方。

“唔!”

在哈迪索身旁,一只短箭准确地射中警卫的武器。因为是近战,霍萊恩用的是短弓。而且就算受到烟雾的阻挡,他的技术依然精准。

除了他以外,莉可莉甩动蛇刀不让任何人近身,席拉则赤手空拳地直接将人打倒。

“席,撤了。”

打散了对方的包围后,小队四人冲出烟雾。引得一旁旁观的路人发出惊叫,

“哇啊!”

这时璐诺尔已经在前方牵着马等候了,是事先藏起来的马匹。一行人匆匆忙忙地上马。

“小哈…!”

被神官或是神官兵抓住就麻烦了,但哈迪索掉转马头,他有必须留下的话。用头巾遮住脸,只露出眼睛的哈迪索向穿着银色外套的神官宣告,

“给最高神官带个话。”

“什么?”

倒在地上的神官灰头土脸地抬起头。

“不要错过时机。”

对方还没忘记自己吗?哈迪索翘起遮住的嘴角。就算还记得,光凭这句话也想不起自己是谁吧。但即使如此,也必须告诉他。

说完哈迪索就立刻转头策马离开了。

**********

距离哈迪索所在的首都相当遥远的某个地方,有着一个小小的村落。月黑风高,村落里就好像无人般寂静无声,每间房屋都窗门紧闭。

村落里排列着一些农田和土墙房,但只有一幢房子位于隔开一片草原的地方。

“此事当真?”

只有烛光照亮的昏暗房间里,响起一个老妪的嘶哑声音。一身蓝布棉衣微微从黑暗中浮现。从门缝里窜入的风,让烛光不断摇拽着。

马上就有回答传来,

“根据神官兵的行动,可以确定,他们所言不假。”

“听说他们是我们的信奉者,也因此,他们的村子已经被神官兵毁掉了。”

“虽然至今一直旁观,但真是罪过。”

“到底,要逼迫我们到什么地步才好。”

“我们只想要安静地生活下去。”

好几个影子被映照在墙上。除了最初的声音外,其他几个都是男人的声音。

而且都垂头丧气的。

“…因为有风沙结界,神官兵只能靠地毯式搜索在全国范围寻找我们,但风沙结界也是有极限的。如果被找上门,那可瞒不过对方的眼睛。”

“十二年前,我们迫于神官兵的追踪,抛下村子,搬来了如今这块地方。在此之前,我们也曾数度转移,如今又要重蹈覆辙了么…”

“神官兵的打击力度越来越强,不仅把稍有关联…甚至毫无关系的村子都全部毁灭,而且区区十二年就又找到了我们…”

“如今正是分歧点。”

老妪的声音让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烛光一下扩大,好像触手般摇拽了一下。对在场的人来说,听从这个声音已经成了种习惯。

“神官张开了利爪,神殿也遍布全国,他们的耳目已无处不在。然后加上国王的虚弱。神官一定会认为,现在就是所谓的关键时刻。”

“只为了禁忌的真相么…”

一个男人低垂着头。在这个村子里流传着真实。而神官想要消除那份真实。

并非这个村子的人天生软弱,但他们无法奋起反抗。或许是连自己都觉得自己不容于世吧。甚至把神官的压迫,也看作一种惩罚。

所谓真相,并不都是光鲜亮丽的。真相往往是残酷的。就算是神官撒的谎,也比真相好。至今村里的人都是抱着罪恶感活下来的。 

“这么说来,连四大精灵之力也被抬了出来,可见他们的决意之深。”

“既然展示了四大精灵之力,那神官越来越不会放过我们了。”

“因为如今,只有我们还知道真正的四大精灵之力。”

“这是他们的挑衅。但我们并不想反击。”

“那么我们该乖乖束手就擒么?”

“要是束手就擒,我们会被全部铲除吧。”

“没错,一定会毫不留情,一个都不留地。对神官来说,我们既是活证据,也是脓包。”

“可是…”

男人们欲言又止地传递着眼色。至今都躲避着过来的他们,事已至此仍无法下定决心。然而老妪的下一句话,让他们惊慌失措。

“或许不能再熟视无睹了。”

老妪的声音让男人们震惊地抬起头。至今都不去戳穿神官的谎言,也不去抵抗。但就连安稳地生活下去,都不被允许。老妪犀利地说,

“这样下去,国家会混乱。”

“族长…”

“但我们又能做什么呢,如果将真相公之于众,才会引发更大的混乱。”

“这个国家对神官的谎言过度依赖了,依赖到了一旦知晓真相就会引来恐慌的程度。看着被过度爱戴的女神,真是让人心情复杂啊…”

老妪垂下头,

“但真相不能被消除,就算在神官看来我们是何等的罪孽深重,这也是女神的意志,唯独我们不能忘记这点。终有一天会有人理解的。”

一个男人犹豫地说,

“…我们的信奉者曾给过忠告,他们说‘你们不逃吗?’。”

“逃?逃去哪里?”

老妪也叹了口气,但声音里却蕴含着愤怒,

“我们曾数度抛弃村子,逃往远方。但只要神官穷追不舍,我们就永无安宁。不管是神之名还是四大精灵之力,随他们想怎么利用,但在我这一代,不能第二次舍弃村子。”

这里是老妪的家。

而且代代是族长的住所。

老妪断言道,

“没有下一次了。就算立刻逃走也马上会被找到,甚至逃都逃不掉。”

男人们都沉默不语,迷茫的思绪飘散在空气中。过了一会老妪轻描淡写地嘟囔,

“或许我已经变得没用了。”

“怎么会…”

“请别这么说。”

“对我们而言,族长您的决定是绝对的啊。”

作为族长,老妪一直受人敬重。比起说是因为身份,不如单纯说是能力高。

在这个村子,占卜是一切。所谓占卜,即是和神交流。上至重大决策,下至种地狩猎,全都仰赖占卜。而村内能占卜的只有一人。

那就是族长。

所以族长的话是绝对必须遵从的。不论多么不合理,只要是老妪的决定,村民一定遵从。只因一族之长的力量是最强的。

老妪作为族长,最主要的任务就是占卜。而村民则作为她的手脚,负责收集情报。

“我已经不是族长了。”

老妪的身体动了一下,一头混杂着白发的黑发被烛光照亮,头上戴着吊有月牙状银饰的头冠,反射着闪闪烛光。席地而坐的老妪面前,铺展着一块地毯般的绿色绒布。老妪皱纹深处的眼睛看着那块布,

“而且占卜给出的结果都是极其模糊的,那时或许是我错猜了神的旨意。”

老妪慢慢地将布满皱纹的手放在布上,声音嘶哑地问,

“展示四大精灵之力的,是何人?”

沉默降临,男人们面面相觑,最后说道,

“是花都的现任最高神官,叫…亚黎图。”

这个名字并不陌生,在场的人都知道。

两年前,村子里来了个不速之客。对方受了严重的火伤,被村子救下。

照理说,这个村子是严禁外人入内的。这里的人不能向外界暴露自身的存在。另一个原因,也是害怕泄漏自己的所在被神官兵知道。

但当时就是老妪下了决定,将人留了下来,直到他伤好为止。村内无人反对这个决定。但那人如今却站在了敌对势力的最高点。

“当初救他的时候,可没料到会变成这样,是我老眼昏花了么…那个男人或许原本就是花都的间谍,或许是辜负了我们,也或许是…”

“骗人!亚黎图才不会做那种事!”

这时通往深处的垂帘被一下掀开,从中走出一个少女。响亮的声音引人注目。就算在黑暗中,也能清晰地看到她那双鲜红色的眼眸。

“不可能,亚黎图不会做那种事!”

少女是老妪的孙女,曾在两年前和那个受伤的年轻人相处了一段时间。

和以前相比,少女长高了,凹凸有致的身材也变得更为耀眼。珍珠色的绢布上衣是挂颈式的,袒露出了后背,连衣裙摆也很短。

就好像某种传统,身上挎着一块红色薄纱,飘然垂荡。双手上各戴着两只金环。

不过,只有那头扎成麻花辫的黑色秀发和额头装饰的月牙状发饰丝毫未变。

少女今年十八岁了。

年轻活力的声音,和在场的人形成鲜明对比,让死气沉沉的空气震动起来。

“哈露,不要大声嚷嚷。”

“亚黎图是知道村子位置的,如果他真的背叛了我们,神官兵不可能花上两年才找到这里!”

掷地有声的辩解让男人们交头接耳起来。老妪却再度叹息了一声说,

“就算是这样…”

“奶奶!”

“或许是恢复记忆后,又把失忆时的事全都忘记了,这并不稀奇。”

当初救下男人的时候,他就已经是昏迷状态。而醒来后的他记忆也模糊不清,只说出了亚黎图这个名字。少女不敢置信地张大眼睛,

“忘了?”

“没错,然后偶尔成为了神官,偶尔爬到了顶点,偶尔和我们敌对。但就算没有背叛,那毫无疑问也是敌人。你就忘了那个男人吧。”

少女倒吸一口冷气,但马上重振精神说,

“那么,亚黎图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如果真的恢复了记忆,那他应该知道是神官兵毁灭了自己的故乡,就更不可能为虎作伥了。”

因为靠着特殊能力隐藏村子,神官兵至今只能靠外貌这一特征搜索这个村子。

那个男人有着漆黑的头发,外貌和这个村子的人相似。虽然不是因此救下那个男人,但村里的人都怀疑他是个因神官兵毁掉了故乡的人。

“不论他幸存者的身份还是成为神官的缘由,我们都不确定,不能以此赌上村子。”

在少女还没叫出“奶奶”时,老妪已经向少女低下头,

“没能看穿这点,救下那个男人是我的失职。我已经没有资格再引导族人。以后就交给年轻一代了。如今,你才是族长,哈露。”

“!”

“至今我们都敛声屏息地生活着,但看来也已经到了尽头。请下决断吧,族长。”

被称作族长,从亲人手中继承了重任的少女,只能哑口无言地伫立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