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些疲倦地靠在残墙上,一缕从村口被砸烂的大门透出的夕阳西下的残光打在我的脸上。

其实我很明白,自己的路——已经差不多走到尽头了。

原本打算进入佩雷斯城,却在进城之前就被乱军包围夹击,自己所率领的蔷薇骑士团也大半战死,现在——或许只剩下自己和主人还在这断壁残垣中苟延残喘了吧。

“没有受伤吧?主人?”我强撑身体但没能站起来,身下一滩颜色暗红的血的数量又增多了。我暗中责备自己的无用,也怪罪于自己的无能…….如果不是突然遭到袭击,主人没有一心进城,下场也不会这么凄惨…….

没有人回话。

就算是回话,我或许也听不到了,毕竟不知为何,那些叛军会使用一种可以投掷的武器,发出巨大的声响惊扰我们的马匹,炸死我们的同伴,我的耳朵也在乱战和烟雾中被震聋了。

铠甲在那种奇怪的一次性武器面前有如薄纸,我竟然不敢想象佩雷斯城会有这样的武器——他们的上任领主年老昏聩并且刚刚死去,下任领主又被他的妹妹在家族斗争中一脚踢下权力宝座,这样复杂的局势居然还有能力生产这样革命性的怪物。

不过,这又管我什么事呢?我的任务失败了,我的主人也不知是死是生。

我所能做的,只有在废墟中对她施加一定的鼓舞罢了。

“主人大人,您还在吗?请您千万不要放弃,尽管我没能够将您的骑士们带出死地,但依然您还有机会,还有机会推翻这个世界,我们的牺牲——也是为了明天罢了。”

鲜血从我上扬的嘴角滴落,至于胸腹部刺入的几根濡湿血液的箭头和奇怪武器的弹片,也随着我的呼吸而似乎越插越深,但那份剧痛我已经渐渐感觉不到了,“主人,不要灰心,我本身也不过是被主人从路边拾取、被从一无所有的奴隶中选拔出来的骑士罢了,蔷薇骑士团的大家也都是这样…….为了守护主人而死,本来也是我们蔷薇骑士团所应尽的义务——所以主人,千万不要放弃,继续走下去吧,路还很长,我们也是蔷薇骑士团那光辉过去的历史之一了,所以,不要停下来啊!主人……”

大概是喉咙被血块堵住了吧,我已经快要无法发声,但依然可以向着那虚无缥缈的希望伸出自己的手。

前半生的阴郁和苦痛化作了最后的回光返照,那些在黑暗中蠕动的往事也被太阳的金光驱散。所有的悲惨过去,似乎已经被从我记忆中悄然抹去了,留下的,只剩下和主人在一起的快乐,只剩下和蔷薇骑士团的大家一起训练的愉悦,只剩下对主人献上对剑的忠诚。

就算是即将消逝的阳光,也对所有人一视同仁,从不对贵族多些留恋,也从不对贫民少些恩泽,现在也一如往日,温柔地爱抚着我淌满血迹的脸庞。

如果那一天,我遭遇到主人的那一天,是一个充满阳光的日子,而不是暴风雨的夜晚,该多好啊。

我伸出缺了两个手指却依然挥剑的右手,好像要触摸阳光一样,而阳光也缠绕在他的手上,似乎为我的逝去而唱响离歌。

我的手无力地垂下。太累了,什么都不愿意去想了。

我的眼里,只要有主人的音容笑貌就够了。

我的面前出现了黑暗。

恍惚间,我好像听见了两个对话的声音,一个是主人的,一个是一名陌生的年轻男性,大概是18、19岁上下,但那名男性的声音却显而易见的比主人还要疲惫,反倒是刚才一路被追杀的主人声音中气十足。

“你确定吗?希露娜·埃伦斯蒂诺?她的身上也带有‘王之血’?她莫非也是你那肮脏老爹留下的杂种之一?”他的声音很不耐烦,不过大概也是我的意识堕入深渊之前的幻想吧。

“我确定。”主人的声音,一如既往呢,还是那么美丽,那么动听。“莎夏·佛鲁佛因不仅是我的骑士团长,也是我作为试图掀翻老爹统治的底牌之一,佛鲁佛因家族的衰亡就是老爹在一夜风流之后做出的报复举动罢了。”

“啊,你的话…….虽然理论上不会背叛我,但我在这个状态也难以相信,毕竟拥有‘王之血’的人,才有资格来作为盛放叶胧月灵魂的‘古老者魔石’的容器。”他的话我是一个字也听不懂,不过这幻想中有主人的声音陪我一起进入死亡,我已经非常满足了。

“她有。”那小鸟鸣啭一样、蔷薇盛开一样的美妙天籁,正是主人的回答。“她确实有。她那金发中夹杂着王族所特有的银发,她的身体素质也和王族一样远远优于常人,这是我挑选她作为我的骑士团长的另一个原因。”

“好吧……”那个男性的声音夹杂了拖沓,然后就是一点液体的声音,“我先把我的血混入她的肉体吧,看看有没有排异反应或者血肉变异……然后改写她的大脑,让她对你的全部忠诚转变成对我的。她平日里对你的称呼是什么?”

“主人。”

我的主人说。

我现在似乎正游走在死与生的边界,他们的对话大概是我脑中的臆想吧——就算这样,我能听见主人的声音,也已经非常满足了。

“好的,‘主人’…….现在我就是她的新主人了,然后再覆写掉她的记忆…….”那个男的正在喃喃自语。

“莎夏·佛鲁佛因,一路走好,再见吧。“

”并且,欢迎您加入女武神的骑行,‘格林歌德’。”

这是主人所最后留给我的话语。

也是我最后的寄托,我可以安心死去了。

“啊!”我起来了。

上半身立起来,感觉没什么力气,大脑一片空白。

四周望望,我一个人都不认识。

我的旁边,躺着一个18、19岁的男人,他似乎也刚刚醒来,靠在马车的边窗上看我。

“你醒了?”他有气无力地问道,“身体怎么样?”

“…….大人,我的身上好像没有什么伤。”我如实回答了。

“怎么会?恢复速度这么快?这不是常人……..罢了,说不定是体质特别好的原因呢。”他的黑色瞳孔中充满了疑惑和迷茫,看到我便转过头去。

“……大人,您不是要带我去寻找【主人】吗?请问我的【主人】现在在哪里呢?”我焦心地问着。虽然我对【主人】是一点都记不起来,但我知道我的使命就是遵从【主人】的命令。

“先等等吧。”他的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但具体是哪里已经记不得了,“我们正在赶路,马上就会下山。你的【主人】正在山下等着你。”

“是吗……真是对不起,让你们带上我这个无用的人。”我向他低头致歉,“请问这里有什么能用到我的地方吗?”

“有的。”马车的门开了,一名手摇着轮椅的女性,对我温婉一笑。

她的声音——就好像高山流下的清泉,好像春日滋润的雨露,好像夜空浮现的圆月,那份美丽绝对不是人间之物——简直就好像是我【主人】的声音。

但还是不对。不对,不对,不对……我的【主人】不在此处。

她在说着,“她可以做一些简单的家务,也可以赶马——因为那个小子已经失踪了——还有大概能在战斗中当个肉盾之类的吧。”

奇怪,好相似,但不能被这个声音骗过去,她不是我的【主人】呢。

“对了,你的名字是什么?”那个男的叹了口气,好像接受了那名轮椅上的女性的诉说。

“…….莎夏。我的名字,是莎夏。”

“这样啊……”那名男性的声音十分慵懒,但隐约带有一股死气,“你好啊,莎夏。我是卢修斯·法尔海姆,那个女的是行世圣女布伦希尔德…….现在,我们可能要一起旅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