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玛利亚小姐,完全舍弃了人类的伪装。

全身燃烧着碧绿色的火焰,从关节和露出的皮肤中长出碧绿色的鳞片和骨刺,面部也从边缘开始覆盖鳞片,眼睛成为了纵向瞳孔的碧绿蛇眼,眼睛似乎也出现了纵向的裂痕。她的背部伸出两把只有骨头的翅膀,而下半身则是摇摆着一根被绿色火焰所包裹的尾巴。她始终利用自己的翅膀和尾巴在对手的身体上不断造成伤害和保持平衡,而双手的长兵器则是在漆黑的甲胄上碰撞出绿色和红色混合的火花。

她手上的两把武器配合的极为完美。一把是我曾经看过的后膛枪斧,另一把则是手上的长刀。左手的后膛枪斧利用可以射击的优势,在快速的劈砍之后手部立刻按动扳机,绿色的火焰从枪口冒出,灼烧对方的板甲的缝隙和接合处,然后立刻将手移动到枪柄上继续当做斧头使用;而另一把长刀则是双面开刃,单面是弯曲适合劈砍的弧形,另一面则是锯齿堆叠而成的锯条,她用右手快速地挥动着长刀,使得对方不得不通过举盾来抵挡高速的攻势,偶尔突然利用反对侧的锯齿砍向对方的颈部和上臂关节,完全以击破为目的。两把武器始终毫不留情,尽管长度都略短于对手的长柄双刃斧,但威力却丝毫不减,反而由于单手挥舞的迅捷和武器本身重量偏轻,而达到了对对手的压制。

那名黑色的板甲巨人,被快速的连击不断击退,举盾防御的次数早已超过了持斧攻击的次数,陷入了完全不利的悲惨防御态势。她且战且退,手上的大盾偶尔试图盾击在自己上半身不断盘旋的玛利亚,而每每落空。

四面的火,盘旋而上,似乎渐渐钻入了那黑铁熔铸的重甲内部。

而空中的连击,飞舞的刀刃,时而开火的枪支,让那名巨人渐渐疲于奔命。

四周,也已经不剩下任何的站着的人了。地面上能够看见一堆一堆的装备,长柄斧,对剑,还有大量盔甲。就算是金属制品,也被绿色的火焰溶蚀成为朽烂的碎块。

所有的敌人——只剩下那名黑色的战士了。

她且战且退,始终没有近战的余裕,光是举盾就已经乏力了。

“现在结局显而易见,那剩下的人呢?”我从废墟中一步一滑,有时还摸着墙壁来缓解体力。快速的再生带来的,是同样剧烈的疼痛。换做普通人说不定已经失去意识,但我强撑着那种脑部被烧灼铁棒贯穿的痛感,依然走着。

左手上的火焰已经熄灭,殷红的鳞甲和棘刺和火焰一同化作风中飘散的灰烬。我有些留恋地看着左手,但也明白借来的力量终究无法长久。

【今后你的路,或许很长,或许很短。但我也只能勉强在自己的能力范畴内帮你。】那个女性声音又在脑中响起,略微露出一点疲惫,但依然强打精神,【加油吧,下一个你要对付的对手是七大罪龙中的‘愤怒’……他许久不显人世,或许已经彻底丧失神志,但我相信在姐姐……‘圣女’的辅佐下你也能将他打败。说声再见,我要暂时离开。】

“是吗……虽然你与我的合作关系带有些许强迫意味,但说不定,能够走到最后呢…....要问你的问题还是很多啊,但现在就让我暂且告别吧,希望日后还有机会与你再见。”我露出有些疲倦的笑容,脑部的疼痛消失了一部分,虽然左手依然仿佛被灼烧、被蚕食血肉一样蚀骨的痛楚,但相对也似乎略微减轻了一些。

“前路漫漫啊…….看来玛利亚是无须担心了,那圣女和欧德呢?”

“在这里~”一个成熟但圣洁的女性声音从背后某处传来。我扶着墙转身,回头望去。披着白色薄纱的圣女,正在一个焚烧的尸堆旁。她的轮椅上略微沾染风尘和泥土,身下的透明衣衫也好像被这混乱的夜所轻微撕裂。

“没事吧?”我拖着身体,缓缓上前,却被她的手势制止了。

“我找到了一个可怜的人。”她指着轮椅旁边的一团麻布,向我示意,“她父母已经被全部杀死了,年纪还比较年轻,但现在她无家可归了,我们应当秉承十字教的教义,将她收留……”

“你是什么意思?”我警觉地注视着她和身边的那个似乎正在蠕动的破布,本能向腰间摸剑,却发现身上早已经一把武器都没有了。

“喏,接着。”行世圣女从轮椅的护手上拿起一把带着剑鞘的长剑,恭敬地双手托剑鞘。“您要是不满意,请将她立刻杀死,也免除了她的痛苦。”

我向前连走几步,从她手上一把抓过长剑,拔剑出鞘,用剑尖挑开那团布匹的上端,随时准备向下突刺——

我看见了一双躲闪的红瞳和满面的惊恐。

那名少女的面部和身上到处都是伤痕和泥土,长长的金发也乱七八糟,明显是受过了刚才战斗的洗礼,但她的身体上基本上没有看到受过机械改造的痕迹,没有那种浮现在皮肤表面的电路和神经,而且伤口上的血液也是暗红色的,明显不是改造后的产物。

她的伤势看上去非常严重,两处肩膀都有被砍伤的痕迹,腹部则是不仅有打击的钝伤,还有已经露出肉皮的严重剑伤,中间甚至嵌入了一小段金属圆柱,估计是剑柄吧。看来如果我们再不下决定,迎接她的只有流血而亡的下场。

“……请不要、请不要伤害我、【主人】救救我、救救我、不要抛弃我啊……”她用细弱的声音向我乞求,眼睛里甚至留下泪水。

“莎夏。这是她的名字。被发现时她在村里一家富户的厨房里奄奄一息地装死,年纪还很轻。整栋房子都烧掉了,其他人都变成焦炭了,只有她活了下来。”圣女对她发出哀叹,将右手上的一个十字形状的圣铃塞入她的手中,并用左手捻着脖子上的念珠为她祈祷。

我收起剑,为她的遭遇而感到不幸。存活已经如此艰难,又何必在意她的过去呢?以她那躲躲闪闪不敢直视我眼睛的样子,我真心想要拔剑自刎,在她以为救命恩人来临之时断绝她的希望。

“呃,真是很对不起,”我伸出一只手抓住她的单手,并模仿平日圣女和欧德教会我的礼仪,亲吻她的单手,“很对不起我对您怀有戒心,莎夏小姐,请您原谅我的过失。”

“……嗯,嗯,嗯呜,我是莎夏…我的【主人】不见了……请问您知道我的【主人】在哪里吗?”她双目含泪,双手放在我的手上,似乎在乞求我的收留。

“很抱歉……我不知道,不过他一定还活着,还在哪个地方活着,”我不忍心告诉她真相,只能用花言巧语来掩饰悲剧,“请问您愿意加入我们来寻找您的主人吗?虽然大概不一定能找到…….”

“真的吗?您要带我去找【主人】吗?太谢谢大人您了!”她原本无神的红色眼瞳立刻焕发出红宝石般美丽的光彩,那是一种仿佛转瞬即逝的希望。

“是的!我一定会带您找到主人的!”我觉得我在吹一个肥皂泡,现在光彩四溢,只怕并不长久。对于我们的队伍来说,她完全就是累赘,什么用处都没有,但按照这四周火光冲天的情况——她很有可能是这个村镇的唯一幸存者。

“谢谢,太谢谢大人您了…….”仿佛是回光返照一般,她闭上了眼睛。

我立刻担忧起来,但我的手在她的口鼻处感受到了鼻息,心中的大石立刻落下。

“所以,您准备怎么处置,英雄大人?”圣女忧心忡忡地向我询问莎夏的下落。

“……没办法。先在这个任务中带着她吧,任务做完之后将她托付给蔷薇骑士团好了。”我回头望向圣女,“而且,你为什么一点事都没有?”

“那自然是因为圣女的庇佑……”

我走上去,双手捏住圣女脖颈的衣服,直接注视着她的白银色双瞳,一字一句地问:“你 为  什  么 存  活   下  来 了?”

她的瞳孔里看不到一丝的紧张,反而似乎非常享受地感受着我的牵引,然后主动靠近了我的耳朵。她的嘴唇微张,发出有些温暖又内含冰冷的吐息,同样一字一句地回答:

“那  当   然   是  因   为   【她】  的  庇   佑。”

我颓然倒地,看着她的表情好像看见了不可名状的怪物。

“……大人,大人,您怎么了?难道大人您,不想要带我去找【主人】了吗?大人?…..”原本安静地躺在地上的她,被我惊醒,然后用自己的双手抚摸着我的脸颊,在我的脸上留下了她的血迹。

圣女抬头向天上望去。

“你们看啊,托圣女大人的福,冰冷的长夜已经过去,黎明,黎明已经到来了。”

我望向天边。

远端的山峰散发出金光,山峰的背后一轮金色的太阳正在展现它的身姿。

身体里有些什么东西似乎在蠢蠢欲动,而我已经没有力气将它压制住了。

面对黎明的光辉,我几乎将要失去意识。

那太阳的光,真是太美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