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普通通的还回去怎么样?”

“不好啊,这不是显得我图谋不轨吗?”

这是当然的了,我就知道这怂龙得这么说。

“你不是对她没意思么?”

“不是,这不一样,这么直接把发卡还回去很容易被她旁边那群女生渲染成献殷勤的。”

按照龙的思维,还女生一个发卡怕不是什么斩首示众的大罪。说服他无异于说服他去死。

“算了,这破事有时间再说吧,一时半会也没个啥结果,过两天去游个泳不?”

“大冬天去游泳?”

“最近怪无聊的吗,而且你不知道冬天的泳池暖和的要死,跟泡温泉似的。”

“是么?我还真没试过。”

“诶呀你去了就知道了。两个人包场,爽飞的好吧。”

“啥?就两个人有啥好的?我家海南那边有一片海滩,年年一个人过去游,怪没意思的。”

这个炫富龙,要不是我有目的,非得啐他一脸社会主义优越感不可。

“后天好了,就这么定了,带个好点的泳镜。”

“啊......行吧。”

“那我睡了。”

“啊。”

这个傻憨就这点好,怎么都好说话。我转身蒙上被,打开了手机。

“后天,十二点,杨可蓝,游泳馆(双手合十)。”

点击发送,莫忧大概明天一早就能收到这条密文了。

不好意思了龙,你就洗好了等着在泳池里憋死吧。

时间很快到了应邀之日。冬日的太阳斜映着大地柏油马路上的裂痕显得陌生又熟悉。的确是好久没来了。熟悉的大厅,熟悉的性冷淡柜台服务员,熟悉的抽象派对话,熟悉的消毒水芳香,久违了,学校泳池。

“*,凌霄,你干啥呢!”

“嗯?”我下意识的看了一眼门口的指示牌,“哦草,好险,差点走错了。”

“啧嘶,凌霄啊,”龙咯嘣着指节,“你不就长的像妹子点呗,真就猥琐欲为了啊?我他*警告你啊,我要是有你这个体型和那张脸,我他*,我他**......我早他**的把全校女生的腿都看光了!谁他*还用得着掖着藏着的啊!你有多几*浪费人生你知道不?啊?”

“龙爸爸,龙大爷!我再也不敢了!我长成这样,全都是我一个人的错!饶了小的吧!我游完泳就去出家,再也不动凡心了!”

“嗯,很好。我佛慈悲,阿弥陀佛。你道行还不够,还抵抗不了这些俗事,这次,就不算你了。”龙拍拍我,留下一串慈悲为怀的佛光,走近了更衣室。

“我去......”我拍着胸口,庆幸着自己逃过了一劫。

“更衣室装修了?”我环顾四周,总觉得这里有些陌生。

“没啊,啥都没变啊......等会!你小子不会以前一直......”

“不是啊!啥都没有!我啥都没说,你别乱想!我从来都没进过女更衣室的啊!我只不过是太长时间不来有点忘了而已啊!再说我就算进去了那玩意藏不住也没法换衣服啊!”

“嗯......阿弥陀佛。佛,信了。”

“那就好,那就好。佛祖保佑,佛祖保佑。”我立马向四面八方三叩九拜。

完了,我下次要是再引出这个话题,脑袋绝对会搬家。

“好了,换完了,走吧。”我催促着龙,进入了泳池。

平如镜的水在池底的映衬下呈现出迷人的碧蓝色。五十米长的标准泳道上寂寞的浮标守护着彼此,棚顶的灯光被池水倒映出来,倒影仰望着我们,期许着我们投向他们的怀抱。

“卧槽,还真是热乎的啊。”

“那还能有假。”

“话说胡光咋还没来啊。我都叫他提前半个点了。”

“啥?”我没有预料到龙居然会自己给自己添麻烦,“咋还把内人约来了?”

“俩人游多没意思啊,人多点才好啊。”

我无奈地拍打着水花,还好胡光不是那种擅长搅局的类型。

“来游一会吧。”我见莫忧他们也还没就位,想着先干点什么打发时间。

“好啊,走吧。”龙一口气扎下去,我也游了起来。没一会,龙不见了,再一回头,发现他停在原地盯着入口处。

“她们......咋来了?”

“龙青宇!”远远的,杨可蓝呼唤着龙的名字。她身着黑底彩花泳装,戴着红纹蓝框眼镜,裙边随着步伐上下浮动着。她走到泳池边用水泼着正在疯狂逃窜的龙。

莫忧处若不惊的做着拉伸。紧身的浅青色泳装在她匹敌面条般柔韧的筋骨的摆布下,完美无缺地凸显出那罪恶的曲线来,盘起的头发更是为她本就令人捉摸不透的笑靥平添了一层神秘。她用眼神在我脑海中的POS机中刷下现金,领走一份人情。

龙一把拽过我,一连拖了三个泳道,到了杨可蓝看不到的地方,用拳头抵着我的下巴,恶狠狠的瞪着我,“你要是敢意淫她一下,你就完了!”

“谁......杨、杨可蓝。”

龙没有回答,而是把我一头按进水里,肯定了我的答案。

过了一会儿,杨可蓝和莫忧陆续游了过来。莫忧一马当先,蹬着池壁,窜了出去。泳姿是及其标准的自由泳,两腿像马达一样喷发着气泡的涡流,远远的把我们两男一女甩在后面。当我们好不容易游到四分之三处时,她又惬意地仰泳了回来,指尖在空中来回交互轮回着,挑出一条条水珠的银河,乳练色的双腿拨弄着水面,荡漾起柔波。

我按了按胸口,随后一个飞扑把龙压到水底:“你要是敢视奸她一个的——”我在脖子边比划了一下。龙乖巧地点点头,浮上水面的瞬间立刻翻脸把我按了下去,直到路过的杨可蓝看不见身影为止,才把我放上来。

几圈过去了,我们就在一次次擦肩而过与将彼此按入水中之间循环着。

不知是第几次,我换气,抬起头,刚好其余的三个人都在水边休息着,我加速游了过去。

“小的不才,给大家来一段蝶泳献献丑,哈哈。”会和之后,我抓住这个机会,实施了我的计划。

我一把拉过龙,用狰狞的面孔和唇语威胁道:“你,跟,着,游!”

“啊哈哈......”龙挠着头,不留余地的展现着他的孤儿演技,“那就让我,来和你,比一比,好了......”

一切都设计好了,我只要假装用力过猛抽筋。就可以让龙顺理成章地把我扶到岸边。然后,将提前准备好的发卡给他,让他找机会还给杨可蓝就好了。

一切都按计划进行,但当我要按住腿狂叫时,在前面游的龙却突然大叫起来。

他在水中痛苦的浮动着,我连忙游过去,撑起他,莫忧也游了过来,和我一切把他撑上了岸,龙把着双腿不停的哀嚎着。我们帮他掰了脚趾,他才勉强能走得动路。

“你们先游吧。”龙艰难地爬到岸边的椅子上,静静的靠着。

我将莫忧送到池边。

“这演技不错啊,还两腿一切抽,难度系数也不小啊,我都有点看不出来是真的还是假的了。”莫忧耳语着,看起来她已经读取过我的大脑并大概猜测出我的计划了,但这一幕其实根本没按照我的剧本演。

“可惜是抢戏啊......”我无奈地倒了倒泳镜里的水。

我回到他旁边的座位上坐着。

“就你还龙呢?这水性能被自己下的雨淹死。”

“*,还不是你个小兔崽子。我这他*第一次游泳抽筋。两腿一起抽就够了,还是在她面前直播抽!太他*丢人了......而且穿的也贼随便,你早说你把她叫来了啊。”

看来即便是迟钝如龙也发现了我的用意了。我将发卡交给他:“你看着办吧。”

他接过发卡,用手摆弄着,一言不发。

“不好意思!各位,我来晚了!”胡光的身影突然出现在入口处。

他穿一身长衣长裤,显然不是应该出现在泳池旁的着装,但更不应该出现的是他手中的东西。

“准备这个花了点时间。”胡光把那沉重的容器“咚”的一声放在桌上。

我们都围上去,看着这个通体流光的器件。

“来泳池......涮火锅?”

“而且这么专业的设备是哪来的?连木炭都有。”

“这个嘛......这种东西我们年轻人要是想准备的话,总是可以准备出来的嘛。”胡光准备着食材,敷衍着。

“我说,校长又少了东西了吧?”莫忧盯着他的眼,质问着。

“啊呀,这只不过是年轻人的冲动而已啦,校长肯定会理解的。”胡光终于道明了真相。

“唉,好吧。”

我们终于对食品安全放下心来,坐在了从天而降的火锅旁。

莫忧与杨可蓝坐在一起,龙在杨可蓝落座之后找了个离着最远的位置躲着,胡光正好夹在我们中间。

我们各自拿到了筷子,不久,水就翻滚起来,没有人下菜。

胡光看着莫忧,莫忧摇晃着杯子中的饮料,不知道观察着什么,龙与杨可蓝双双低着头。胡光又看向看着他的我,我也连忙把头低下去,佯装出尝蘸料咸淡的样子。他起身,将一片肉夹到锅中。

“莫忧,听说你前两天过生日?”胡光在水中荡着那片肉。

莫忧看了看胡光,用余光瞥了一眼低头沉默的龙与杨可蓝,向胡光轻轻点了点头。“是啊,生日会怪寒酸的,还得来学校弄活动。”

“这顿就当是请你做生日宴了。”胡光夹出肉,蘸了蘸旁边的佐料,一口吃了下去。

龙起身,将一片生菜夹起,放进锅中。

我将一块冻豆腐放进锅中,“这么说我也有份了?”冻豆腐在翻滚的水中时隐时现。

龙站了起来,手碰到锅沿,猛地一颤,生菜落回锅中。他迟疑了一下,又重新夹了起来。

“那当然喽!我准了。”莫忧伏下身夹菜,正对着我。我不自觉的瞟了一眼那袒露着的雪白的胸口。莫忧夹起我下进去的冻豆腐,向我呵地一嗤。“货您拿稳,钱我收了。”

杨可蓝用筷子串了两串蘑菇在锅里煮,起身是碰倒了杯子。莫忧一把护住,没让一滴饮料滴落在外面。

莫忧吃着,在桌下用肘顶了一下胡光,然后瞟了一眼对着气泡发呆的龙。

胡光起身,一次性将两人份的食材下进锅中,均匀搅开,让彼此的分界线毁灭的一干二净。

“这次烟花展办得很成功,同学们的反映也很好。”胡光手中忙活着,嘴上也没闲着,“不知道各位对开学的校庆晚会有什么建议?”

“校庆都是舞台上表演的东西,而且各种领导都要来的吧。弄的花里胡哨没问题吗?”我用筷子搅了搅有些咸淡不均的调料。

“你说得对,所以这次更需要的是有新意的作品。陈词滥调固然可以蒙混领导,但校长和同学们会不乐意的。”

龙起身,夹过一块肉。拿起饮料喝了一口。他所有的动作都是用一只手完成的,另一只手在桌下紧紧地攥着。

“我们学校是建国的时候成立的吧,今年是七十年国庆,不如加一点与祖国同庆的成分?”杨可蓝摸了摸头发,把贴在额头上的前发理了理。大概是这才发现了泳镜没摘,于是摘了下去。

“呃......这个学校已经考虑进去了,不如说整个校庆的所有活动都是以这个为中心进行的。”

“哦,好吧。”她扶了扶圆圆的金丝边眼镜,喝了一口饮料。

“又红又正啊,我想想......拍一个新时代校园短片之类的?”我夹起一片菜叶,吹了吹,直接吃了下去。嗯,毫无味道。

“这个好啊,我也有这个想法!”胡光有些拉大了音量,莫忧在桌下用脚警告了他,他又把音量压了回去。

龙调整了一下坐姿,换成了二郎腿。

“主要还是以你那天说的那个为主题吧。以每个人相信的事情作为开端,表现出我们的斗志与向前辈看齐的决心。这样也好切合主题。”

“嗯!确实很精彩......只是感觉少了点什么,偏要说的话,可能少了那种‘只有你们才能想到’的感觉......”

“但作为一个节目已经足够了啊。”莫忧开了口,“对付这种表演没必要全部百分之二百的精彩与优秀,只要有百分之八十的态度和精心细致的排练就够了,剩下的就交给灯光和声效好了。”她解开盘着的头发,甩了甩,然后极为开放地瘫在了椅子上,顺手夹走了杨可蓝碗中的一颗鱼丸,然后给了她一个胡子拉碴的农民工大叔笑容。

杨可蓝楞了一下,也夹过莫忧碗中的一颗鱼丸。

大家各自吃着,似乎汤变得有滋味了许多。

龙突然打断了这表面上的和谐。

“我去上个厕所。”龙在桌下把发卡塞给我,头也不回的快步走开了。

我前倾,刚要起身,便对上胡光的目光。他平静地看着我,我们相视了一会。我又坐了下去。

莫忧瞥了一眼杨可蓝,我喝了一口饮料。

没多一会龙就回来了,把泳镜留在了更衣室。我将发卡交换给了他。我们接着吃了起来。

“最近倒是很少下雪啊。”我看着锅中的气泡,不知为何想起了漫天的雪花。

“是啊,空气不光干燥,而且质量也堪忧,最近又开始流行感冒了。”胡光再次将成堆的食材下进锅中。

“也行(挺)好的,”莫忧咽下口中的生菜,“起码不用扫雪了。”

“唉,说的也是——对了,谁要辣椒油吗?我带了点。”胡光拿出一小瓶红色的液体。

“我来点。”莫忧一抬手就是半碗红油。

龙接过,滴了几滴进去,丝毫没有想认真吃的意思。

“这么一说倒是想去滑雪了。”莫忧若无其事的蘸着辣椒油吃着。

“我家这附近倒是......有个滑雪场......”

“呃?”胡光强忍着自己的各种感情,职业地淡定着,“那,改天有空去玩玩好了。”

“这么说......校庆弄个冰雕啥的咋样?”我接着话题继续下去。

“场馆条件应该不太允许吧,毕竟温度太高了,更何况还有灯光照着。”

“而且考虑到成本和实际操作问题,我们很可能要求助校长,”莫忧补充着,“而这是我们最不想做的,我们的原则是尽可能不麻烦他。”

“毕竟学生会,尤其是我,总是能气到校长。”胡光尴尬地摸了摸头。

我们捞一捞,这锅基本上是吃完了。

“水不够了......我去弄点来。”

龙拿起水壶走开了。

杨可蓝喝了一口饮料,换了个姿势坐着。

龙拎着水壶走了回来,倒进锅中,我们等着开锅。

“话说,突然这么问有些唐突,胡光你是为啥当的主席啊?”我饥不择食地选择着话题,焦虑地等待着时机的出现。

“嗯,这个问题我也一直在想,”龙坐好,坐得规规矩矩,聆听着胡光的阐述,“我一直觉得该做点什么,哪怕是很小的事,也能产生很大的热量。”

杨可蓝放下杯子,细听着,一滴水自她的发丝上滑落。

“如果一件事没有人去做,那它就永远不会完成。路上的行人,公园的老人,每个人都有一段经历。我们从未想过发掘这些事情,因此我们总是在冷漠中度过人生。”

水响了起来,泳池的灯有些昏暗,消毒水味有些重。

“我想做些什么,而不是每天单纯地思忖着怎么度日。或许我的行为只能唤起一小部分人,或者寥寥几个。但我愿意去做这件事。”

炭火噼里啪啦地烧着,水滴落在地上啪嗒啪嗒地响着,波纹散开发出呼噜噜的传播声。

“生活在这样的时代难免会想做些什么,或许,这就是我想做到事情罢了。这只不过不——”

“铃铃铃铃铃”——胡光的手机,响了。

万籁俱寂。

“嗯......嗯,嗯,在......啊......我知道了......嗯......”胡光的脸色逐渐暗沉。

“校长发现了,他叫我和莫忧过去解释一下。”

莫忧起身,走了出去。

“他还问有没有其他人,得带一个过去。”

我微微一笑,举起了手。

“你们先等着吧,我们回来再说。”

我们起身,走了出去。

当然,这是假的。

我和胡光蹲在男入口处,莫忧在女入口处。

“什么鬼!这大放假的真亏你能编的出来校长这档子事!”

“不,”胡光面色阴沉,“刚才直到让我们带一个人过去为止都是真的,千真万确......校长就是这时候来上班,他不休息的。”

我看着胡光因愁苦而有点佝偻的身躯,不禁一阵酸涩。于是拍了拍他占地一平的正厅大背:“辛苦你了,兄弟。”

他叹了一口气。

“我看完这个就走了,临走之前我想看看你们弄这么大动静到底在折腾什么。”

“没什么,一个瞎子看上了一个脑残罢了。你想看看就看看好了。”

我们藏好,静候着他们的行动。

龙将发卡藏在身后,依旧坐着。

杨可蓝先开了口,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他们唠了一会,突然安静下来。

然后,龙站起来。

龙站着。

龙沉默着。

灯亮着。

火锅上的白气冒着。

瓷砖上的光反着。

白花花的墙立着。

白花花的,白花花的,立着。

龙,立着。

龙沉默着。

龙转过身。

龙离开了。

龙走了过来,拿着那个发卡,

狠狠地,狠狠地,攥着。

杨可蓝一个人,

坐着。

“我先去校长那边了。”

“嗯。”

没一会,龙走了过来。

“凌霄。”

“啊。”

“我什么都没说出去。”

他攥着发卡,全身颤抖着。

“啊。”我回答着,这就是我的回答。

“没事,换衣服吧。”

“啊。”

我转过身。

“砰!”一声巨响从我身后炸开。

龙捂着拳头惨叫一声,跪在地上,四个指节上的皮肤全都绽开了,无一幸免,血渗了出来。

“啊——”

龙声嘶力竭地哀嚎着。

“我怕啊——”

他继续摧残着自己的身体。

“我怕我不成!我怕我家里人!我怕她那群朋友!我怕我会腻!我怕......我太差了......”

他倒地,失声痛哭。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我就这么差啊!她不可能的......”

我找来东西,帮他简单处理伤口。

“我什么都想说,太多了,草稿打了撕打了撕......我就是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不敢......我......不行......”他呢喃着。

“太差了......没救了......”

那之后再见面就是开学了,杨可蓝换了座,不再与龙打招呼了,也不再与我提及龙的话题。

龙,像个死人一样的学习。

这一次,我输得昏天黑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