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了不少时间,林飒才返回夏樱所居住的破屋。
一路上,他询问了相当多的行人——由于实在是不清楚回程的路,只能把那座破屋的框架大概地形容出来。
当然,在如此模糊的描述下,能够为林飒指引道路的人少之又少。
经过不懈的努力,他将路人所说的各种情报拼接起来,勉强找到了回到破屋的正确路途。
于是,林飒穿过西区的贫民窟,再花费了大量的体力,最终——
走到了气鼓鼓的雨晴面前。
“林飒!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啊!看看现在都什么时候了?!”
她生气地质问着。
“呃......也不算太晚吧......”
他的话语还未说完,便不经意地抬起头,想要查看当前的天色。
头顶上,是群星闪耀的夜空。
依稀记得出发的时候,还是太阳当空的中午。
好像确实过了很长的时间。
真没有想到,仅仅是去搜寻樱花树的种子,竟然要消耗如此长的时光。
不对。
不止是这么简单而已。
林飒从裤袋中取出装有樱花树种子的布袋——是韩封交给他的。
这是在突如其来的决斗中获胜的奖赏。
“嘛......看你确实带来了种子的份上,姑且原谅你吧。”
看到林飒的手中攒着一个布袋,雨晴想都没想地就拿了过去。
她打开用细绳扎好的袋口,认真地确认了袋中的确有樱花树的种子。
“不过,没想到你还真的有办法找到种子。按理来说,现在都是6月了,花草店应该不再售卖过季的植物种子才对呀。”
“至于这一点,就说来话长了......”
“好啦好啦......我知道这件事对你来说还是挺难办的。既然都回来了,就先休息一会儿吧。”
“嗯......”
面对展露笑容的雨晴,林飒若有所思地回应着。
“看你心事重重的样子,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听到他支支吾吾的应答声,她颇为担心地询问道。
“啊,没什么事——”
“对了,说起来......好像就在几个小时之前,天空忽然聚集了黑压压的乌云。明明还是晴朗的天气,却顷刻间就变得伸手不见五指了......还真是可怕呢。”
雨晴突然回想起之前所看见的奇观,一下子就打断了林飒。
虽然语气听上去稍微有些害怕,但她还是挺兴致高昂的。
估计是第一次见识过这种事情吧。
“还好吧......我在西区也看到了那短暂的一幕。”
“哎,你怎么整天就会说‘还好吧’,真是一点都不担心啊!那个时候,我还以为......”
本来雨晴还想激烈地批判看起来事不关己的林飒,却在最后停了下来。
她的表情转瞬间变得阴沉,并以恐惧的口吻接着说道:
“......是魔王降临了。”
话语中带有极度害怕的情感。
“......”
林飒沉默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雨晴说出的这句话,是事实。
是不争的事实。
林飒的记忆,顿时回到了“魔王降临”的那一段。
尽管当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通过韩封的事后叙述,他也大致知道了真相。
原来,自己一直都不是什么所谓的“救世主”。
拥有无与伦比的愈合能力,运动神经和身体素质远远比常人要优秀,就连极难掌握的剑术也能够轻易地创造并使用。
不仅如此,还可以让天空在短时间内黯然失色,并获得像是天神御赐般的恐怖力量。
其实林飒早该想到的。
自从来到了这个崭新的世界,在周围的人眼中,他就扮演着救世主的角色。
其实最开始得知这个莫名其妙的重大身份时,林飒就产生过不负责任的想法——以“勇者斗恶龙”为蓝本的异世界中,比起惩恶扬善的勇者,神秘感十足的恶龙显然要更具吸引力。
要是可以选择的话,说不定成为听上去就威风凛凛的魔王会更加有意思些。
当然,他知道这种想法实在太过于自私,所以也只是想想而已。
没想到——
大胆的预想竟然成真了。
凭借能诞生出竖直状剑气的剑术——剑荡寰宇,轻而易举地对新王国的首都造成了影响深远的破坏。
这一切,只有身为魔王的自己才能做到。
“啊......那、那种程度的剑术,居然真的出现了,还是......还是在新王国的首都?!”
“能够用得出如此夸张的剑术,肯定不是普通人吧!”
“普通人?这明明只有魔王才能做得到吧!”
“魔、魔王?!怎么会这么快就来了?”
“可恶啊,魔法师协会的那帮家伙不是说魔王一个月之后才会来吗?我还没有活够呢!”
“......”
通过当时显露出恐慌神情的围观者们的闲言碎语,就更加印证了这点。
如此说来,之前经历过的事情就大致能解释得通了。
只不过——
望着呆愣地站在一旁的雨晴,林飒再次陷入沉思。
事实上,他还有一些问题实在是想不通。
根据逻辑缜密的推理,自己来到异世界的表面身份为“救世主”,而真实身份为“魔王”。
既然那份古老卷轴上记载的禁忌魔法实际会召唤来魔王,为什么她还要遵循会长的意愿去释放呢?
由此看来,能够解释这种反常情况的,只有两种可能性。
第一,在雨晴不完全了解禁忌魔法的前提下,会长哄骗了她,并让她通过魔法召唤出了魔王——也就是林飒。
这种说法虽然将会长假设成了坏人,但是符合韩封之前作出的警告。
第二,就是雨晴一直在说谎。
她可能早就知道林飒实为魔王的真相,却仍然强调他将会是拯救世界的救世主。
嗯......
感觉不太可能啊。
无论是哪一种说法,似乎都不太有确信度。
最主要的原因——就是缺乏合理的动机。
明明在异世界中都已经存在了一个魔王,要是再出现一个,岂不是更加火上浇油吗?
实在是没法理解。
不管怎样,总是隐隐约约地觉得陷入了一场不得了的阴谋当中啊。
“唉......”
想到这里,林飒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结束了徒增烦恼的思考。
他刚刚缓过神来,就敏锐地察觉到背后有人的气息。
“啊......林飒先生回来了吗?”
林飒警觉地转过头,迎面而来的是夏樱带有亲切感的呼唤。
借着破屋前不算明亮的灯光,虽然脸色显得非常苍白,她还是露出了不想让人担心的浅笑。
“嗯,我回来了。”
看见病态严重的夏樱,林飒以尽量积极的语气回应了她。
一时之间,他的心头涌上了千思万绪。
既有对于夏樱悲惨经历的同情,也有——
某种微妙的愧疚感。
毕竟导致了对方家破人亡的根本原因,是会让患者持续咳血且无法根治的恶性疾病——血光咳。
而血光咳的实质,正是魔王在恐怖肆掠中催生的消极产物。
既然是跟魔王有关,当然也就与自己有关了。
“夏樱,我之前不是都说过了嘛,我们都已经是朋友了哦!你不用对这个家伙那么客气,不然他会得意忘形的!”
看到颇为拘束的夏樱,雨晴以轻松的语气佯装责怪了她。
“嗯......抱歉,因为我和我弟弟从小到大都没有交过什么要好的朋友,所以对这方面不太熟悉......”
夏樱怯生生地低下头,动情地说道。
与此同时,她看了一眼自己的后背——那是正熟睡着的弟弟。
拥有瘦小身躯的弟弟,紧紧地依偎在夏樱的身后。他时不时传来的平稳呼吸声,让作为姐姐的她感到安心。
“没关系的!夏樱和小泽现在不也交上了像我们这样的好朋友吗!既然作为朋友,你们的愿望,我们一定会好好地实现的!”
发觉到对话的氛围变得悲伤,雨晴便高高举起了手中的布袋,以高兴的语调说道。
“这个布袋里......应该就是林飒先生带回来的樱花树种子吧?”
“对啊!只要有这个种子,再加上我刚才突击学习的魔法,一定可以让樱花树在你们的眼前美美地盛开!”
听闻夏樱带有试探意味的询问,雨晴充满自信地回应着。
“那个......真的很感谢你们!能为如同蝼蚁般的我们这样着想——”
“真是的!要是夏樱再说这种话,我和林飒都会生气的哦!”
“抱歉......”
“好啦好啦。朋友之间,不需要说两次对不起哦。”
雨晴运用轻柔的语气,成功化解了夏樱内心当中的些许卑微感。
“为了实现我们的愿望,你和林飒先生做了那么多......要是我有什么能帮上忙的,请尽情告诉我吧!”
“也、也好.......那你就把这袋种子散播到前方的土地里吧。”
望着过意不去的夏樱,雨晴打算让她心安理得一些,便把手中的布袋递了过去。
“好的,我知道了!”
小心翼翼地接过递来的布袋后,夏樱开心地应答着。
为了不惊醒背上还在酣睡的弟弟,她蹑手蹑脚地跑到了破屋前面的土地上,并缓缓地低下身体,把袋中的种子一粒粒地填埋到土壤里。
虽然背着弟弟让行动稍微受到了限制,夏樱还是很努力地播种着樱花树的种子。
“好奇怪啊......”
注视着她辛勤劳作的模样,雨晴一边摸了摸下巴,一边疑惑地喃喃自语。
“怎么了?”
发觉到雨晴的异样,林飒在发问的同时,一并将目光投放到前面的夏樱身上。
不过,以他的视角来看,并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
“林飒,你还记得我之前曾经提起过的一件事情吗?”
“什么事?”
“在魔法师协会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过——与普通人不同,我天生能够看到别人体内的魔力值。”
“嗯......好像确实有这么回事,那又怎么了?”
“趁着你去外面搜寻种子的时候,我一边刻苦学习了相关的魔法,一边认真地观察了一下夏樱和她的弟弟夏泽,结果......”
雨晴刻意地顿了一下,将视线收了回来,然后以不可置信的口吻接着说道:
“他们的魔力值......我居然没有办法看清楚。”
“看不清楚?这是什么意思?”
“按我的见闻来看,至今为止,大部分人体内的魔力值基本上都处于平均水平。不过呢,有一部分人却属于特殊情况。”
“哦?那你说说看。”
林飒被雨晴的话语调动了好奇心,饶有兴趣地问道。
“首先,是最疼爱我的会长爷爷,他的魔力值远超一般的魔法师,大概有1000以上。其次,也就是身为救世主的你,魔力值也很出众——竟然为0。最后,便是夏樱姐弟俩了。”
顺应着他的求知欲,她作出了详尽的说明。
“原来是这样......”
“嘛,可能我也有看错的时候,所以不用太在意。”
以安慰的口吻,雨晴结束与林飒的对话。
就在这时——
“啊,那个......林飒先生,雨晴小姐,我已经把种子都种下去了......”
由夏樱从不远处传来的宣示声,将林飒和雨晴的注意力拉了过去。
他们简单地对视一眼,随即便达成共识般的共同前进。
很快地,两人就走到了夏樱姐弟的身旁。
“好啦,接下来就看我表演吧!”
雨晴自信满满地轻喊着,看上去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她轻轻举起手臂,口中飞快地念叨着复杂的咒文。
叮铃——
寂静的氛围里,响起了熟悉的清脆声音。
伴随着声响的发出,在雨晴的一双手前面,分别演变出一个高速自转着的金色魔法阵。
她有规律地拖曳双手,两个魔法阵在空气中华丽地流泄着璀璨的光尘。
“高阶植物生长术!”
用手臂挥舞了一段时间后,雨晴高声地吟唱出将要使用的魔法。
就在此刻,距离她脚下仅隔着几步路的泥土上,蓦地显现了一个金色的庞大魔法阵。
“你用的......是高阶魔法?”
听闻雨晴用出的魔法阶级,林飒意外地惊喊出来。
“嘿嘿,吓到你了吧。”
她朝他吐了吐舌头,嘴角扬起了恶作剧得逞般的弧度。
由高阶魔法的作用下,从地面的巨大魔法阵中,居然在地质层里猛然冒出了十几支单薄的树干。
树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生长着,没过多久,就直接跳过亢长的繁育阶段,变成了茁壮的大树。
是樱花树。
还是一大片的樱花树。
“啊......好厉害。”
望见掩埋不久的种子顷刻间就转化成生机勃勃的樱花树,夏樱浮现出佩服的神色。
当然,她不能捂住嘴巴来遮掩自己的吃惊——因为还要用双手紧紧环抱住背后的弟弟,不然他可能会在无意识中不小心摔下来。
“呼......还没有结束呢。”
雨晴长长地呼了一口气,继续执行还未完成的工作。
只不过,她看上去有些勉强,额头上还渗出了细密的汗水。
“高等级的魔法对你来说,果然......还是太难了吧。”
望着雨晴汗流满面的样子,林飒不禁担心地说道。
“没、没事的。只要能多花些心力......即便是初阶魔法师,也可以......可以释放易于理解的高阶魔法......”
尽管话语有些断断续续的,她还是逞强地回应了他。
“毕竟......只有这种程度的魔法......才可以让樱花在无法盛放的时候......奇迹般地绽开。”
雨晴虚弱地说着,挥舞的手臂也失去了些力气。
看起来,为了顺利地释放出“高阶植物生长术”,她几乎用尽了体力。
“只是施以援手而已.....为什么要做到这一步?”
发现雨晴气喘吁吁的模样,林飒于心不忍地问出了明知故问的问题。
“因为......总感觉夏樱......和我一样啊......”
从她那里,他得到了理想中的答案。
也是在这个时候,地面的金色魔法阵迸发出夺目的亮光。
光芒过后——
烂漫的樱花,顿时以爆发的势头覆盖在树木的枝干上。
贴合着金色的光点,粉色的樱花此起彼伏地显现出来。些许樱花脱离了枝干的束缚,化成了零碎的花瓣降落到土壤上。
壮观的樱花树林散发出金粉色的绚烂光芒,照亮了漆黑一片的视野。
这是绝美的光景。
这也是绝不可能发生的奇迹。
但是。
就在眼前。
奇迹,真的来临了。
“终于......成功了......”
在飘散着樱色花瓣的落英当中,雨晴结束了魔法的施用。
她如释重负地放松身体,垂下了劳累的手臂。
“这就是......樱花啊。”
夏樱被樱花的绚烂绽放所深深震撼到了,一时之间只能发出深沉的感慨。
她知道不应该独享美好的风景,于是便赶忙轻唤着背后仍在睡觉的弟弟。
当弟弟醒过来的时候,兴奋的夏樱继续背着他,缓缓向樱花树群中靠近。
“你没事吧?”
看到雨晴因为丧失了过多体力而摇摇晃晃的样子,林飒担心地走了过去。
“没......没事。”
虽然她还在强撑着,却在他赶来的一刹那倒了下去。
幸而林飒来的及时,才及时接住了雨晴。
“这下成功帮助了夏樱,你可以放心了吧。”
“哈啊......能倒在男朋友的怀里,我也不算吃亏啦......”
怀中的她傻傻地笑着,让他不忍心作出责怪。
“嘛,能看到这么美的樱花......也不枉我努力了一场。”
经过短暂的休整,雨晴调整了身姿,缓慢地站直身体。
她看着前面因自己的魔法而催生出来的樱花,不由得感叹起来。
“是啊......”
顺着雨晴的视线,林飒也看向前方。
除了樱花之外——
那里站着的,还有背着粉发男孩的,樱色长发的夏樱。
她温柔地抚摸男孩的脸庞,然后径直地转过身来。
“谢谢你们,实现了我和我弟弟的心愿。”
面对站在原地的林飒和雨晴,夏樱深深地鞠了个躬,发出了由衷的感谢。
“只可惜......要就此别过了。”
她轻启樱唇,秀丽的脸庞上划过了两行剔透的清泪。
就此别过?
等等。
有点不对劲。
要是按这种走向发展的话——
“怎、怎么了?夏樱你突然在说什么奇怪的话呀?”
发觉到氛围的突变,雨晴慌慌张张地询问道。
虽然多少有些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她还是不安地颤抖着。
“没想到,死亡的来临会那么快呢......”
夏樱以尽可能镇静的语气,答出了雨晴内心中不愿意承认的预感。
她颤颤地伸出苍白的手掌,接住从树上掉落下来的一片樱色花瓣。
“这段时间,承蒙你们的照顾了......谢谢你们。真的真的,很谢谢你们......”
花瓣在夏樱的手中滑落下去,感激的话语也越来越没有力气。
此时此刻,她的身体——
正在缓慢地消失。
就像粉红色的花粉一般,一点一点地消逝。
“因为你们的出现,让我和我弟弟的生命有了意义......这份恩情,如果有来世的话,一定......一定会报答你们......”
夏樱既不慌乱也不害怕,只是微笑着说道。
即便她有万分的不舍,还是不能阻止躯体的消亡。
终于——
在樱花树的下方,曾经站在那里的粉发少女以及她背上的粉发男孩,与随风飞舞的樱花共同消失了。
就这样......
就这样消失了。
就好像,从来没有在世界上出现过。
“再见了......林飒先生,雨晴小姐。”
道别的声音逐渐远去。
留在樱花树旁的,只剩下恍然失神的林飒和雨晴。
以及,遍地的花瓣和——
红色的蝴蝶结。
自那以后。
林飒就和雨晴约定好了。
“无论遇到什么样的情况,都一定要活下去。”
他们再也不想,眼睁睁地看见,在意的人死在眼前。
只不过。
经过深思熟虑之后,他还是决定对她隐瞒一件紧要的事情。
那就是。
身为魔王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