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克坐在酒馆巨大的柜台边，呆滞地看着眼前笑眯眯地托着酒碟的少女。
让我们把时间倒回二十分钟前，也就是心急得如同看见家具的二哈般的林克推门而入时。
进入建筑后，率先映入林克眼帘的便是坐在堆满酒的酒架前自饮自酌的少女。
少女身材娇小，脸型偏圆。一对大大的杏仁眼挂在脸上，配上小巧玲珑的鼻子与一瓣樱唇让她看上去像是个年仅十三四岁的美少女。
虽然少女看上去仅为豆蔻年华，但她脸上的表情却沧桑得像是已经看透尘世的隐士。这让她手上的酒碟与她莫名相称。
林克有一种她便是这见证了不知多少时间流逝的酒馆的一部分的错觉。
但是这些并不是让林克愣在原地的主要原因。
她头上有一只莫约十公分的角。
刚开始他还以为那只是什么道具，因少女恶趣味地想要吓进来休息的路人一跳所以才给自己装上的cos道具，直到他刚刚被她特别准许掰一掰她头上的角。
“好痛！你轻点！”
林克看着疼得眼泪都流了下来的少女，默默地接受了这个角的确是长在少女的头上的这个事实。
时间回到现在。
“来喝点吧！”
少女不知从那里摸出一个酒碟，将其倒满金黄的不知名的酒，递给坐在柜台另一侧发着呆的林克。
开什么玩笑？这种在中国建国之初就已经消失了的东西这会却让他在日本碰到了？
“你......是人类吧？”
“嗯......”
少女颇为可爱地托起下巴沉吟起来。
“依你们人类的叫法，我是鬼。”
“什么？难是你们是因为人类变异而产生的生物？核电站泄露实在是太可怕了。”
林克颇为痛心地拍了拍胸口。
“我们一族准确的来说不是生物。”
“不是生物能喝酒？”
“其实这个问题比较复杂了啦，反正我不是‘活着的东西’就是了”
“那你是什么？”
“我是鬼啊。”
少女站起身来，用手往角上一抹，原本是角的位置突然变成了一片光洁的额头；手再一抹，原本是额头的位置又突然变出了根角来。
林克看着面前摊着双手以证明那并不是障眼法的少女，内心深处传来了崩塌声。
他知道，那崩塌声源自他内心深处一个名为常识的东西。
先喝口酒压压惊。原本带着这种想法才勉强将酒喝下的林克在将酒喝下后却意外地觉得这酒非常美味。
他原本是非常讨厌酒精饮料的。但奇怪的是这酒与一般的酒精饮料不同，入口后没有丝毫来自酒精的刺激感，只有一股纯净的竹香与稻香伴随着丝丝地甜味在口中扩散开来，沁人心脾。
“好喝吧？”
“还行。”
因为刚才的影响，林克一时还无法坦率地接受某些事实。
“明明就是很好喝吧！”
少女似乎在嘴里嘀咕了一句百年陈酿什么的。
“对了，你说你是鬼，那鬼到底是什么东西呢？那如果有鬼的话，这个世界岂不是也有神了？”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问。”
少女放下酒杯，一脸严肃地看着林克。
在少了两人的说话声后这偌大的酒馆突然酒就变得只能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声，这莫名的沉默让林克不由紧张起来。
“我可以告诉你，可在此之后我必须杀了你，这不是活人能知道的秘密。”
林克的心脏狠狠一缩，少女尖锐的眼神逼得他不由偏开视线，低下头去。
“哪就......”
“哈哈哈哈，你这个人真是有趣！”
突然少女脸上一松，笑得前仰后合。
“没想到稍微地逗你一下你就会有这么有趣的反应！”
“你这个人！”
“哈哈哈，对不起啦，只是太久没看见人，想要开个小小的玩笑而已。”
少女的话中透出的一闪而逝的孤独让林克感觉自己的心脏被狠狠地抓了一下，被戏弄后的怒火一瞬间消逝无踪。
“喂喂，别用那副眼神看着我啊。”
说着，少女不满地撅了撅嘴。
林克觉得少女的目光似乎能透过他的眼睛而直达心灵。
“没什么，只是稍微想了想事情而已。”
“我又没有问你‘你怎么了？’之类的，你这叫什么回答？”
“对不起。”
“算了算了，你这个人真是无趣。”
说完后，少女便不再说话。
酒馆又一次地安静下来，不过不同的是这次林克感到的不是紧张，而是莫名地不安......夹杂着愧疚。
正当林克抬起头来想要向少女道歉的时候，林克发现少女眼中并不想他想象中那般含着被人戳中痛处后的愤怒与焦躁。
而是一片迷惘。
浓厚如雾。
“灵，鬼，神，都不过是一种因为人类思想而具象化出来的‘东西’而已。”
少女突然开始自顾自地讲解起来，整个酒馆中仅徘徊着她那幼齿却又莫名威严的声音。
“一个人快死了脑海中会过一遍一生的记忆，这个你知道吧。”
“知道。”
“你觉得人类在正常情况下大脑的运作速度能达到这么快吗？”
林克试着回忆了一下从前的事，老实地摇了摇头。
“人的大脑有很大一部分是未被开发的，这个常识我相信你是了解的。”
少女顿了顿，似乎是在整理接下来要说的言语。
“而你能想象，大脑被完全开发了后你能做到那些事吗？”
“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
林克有些感到猝不及防，拿在手上的酒碟差点掉到地上。
“不知道你说个锤子！”
“嗯？你是中国人？”
“说起来还没自我介绍呢，我叫林克，来自中国。”
“哦？外国人？有趣！”
少女似乎想到什么似得噗呲一笑，气氛总算是比刚才轻松了一点。
“继续我们刚才的话题。虽然我不知道人的大脑被百分百开发后能做到些什么，但是能让自己的思维具象化出来应该是不难的，不过具象化程度可能会因人而异。”
“我似乎明白一点了......这就是有些鬼能像你一样被大部分人看见，而有些鬼不能的原因？”
“脑子不错嘛。确实，在死亡的刺激下大脑会被瞬间开发到很高的层次，死亡时受到的刺激越大，死前大脑被瞬间开发到更高的层次的可能性就越高，这就是那些很多人看得见的恶鬼的由来。”
少女说完后长呼一口气，将酒碟中的酒一饮而尽。
“这是灵的由来，那神呢？你呢？”
“其实这和人的信仰有关。世界上最开始是没有神和妖的，不过是因为一个东西或者一个概念被神化后，又有足够庞大的人群去相信后，神就被具象化出来了。”
林克眼中露出的一丝疑惑被少女尽收眼底。
“说简单点，我们就像一个被水装满后才会出现的水桶，而水就是人类的精神力。鬼是被一个人在一瞬间装满的水桶，所以在人死后一瞬间有可能会出现，而错过了时机就不可能出现了；而神是靠很多人慢慢往里面到水，所以只要信仰一个东西或一个概念的人够多神就随时都有可能出现。”
“而因为神也好，鬼也好，妖也好，都是同样由人类的精神力所组成的东西，所以我们的一切其实都是由人类想象所组成的。例如日本人觉得鬼是长角的，所以我头上有个角；中国人觉得神仙是一群腾云驾雾的老东西，然后就真的出现了这么一班老东西。不过神并不是人们想象中般万能的，所以他们也不会轻易出现在人们的面前；有些人死前希望干死所有人，所以恶鬼就会去干死所有它看见的人咯。”
林克将视线微妙地移到了少女的胸上。
“我知道你想问‘是不是古代人都喜欢小萝莉啦？’之类的失礼的问题，很可惜并不是这样的，我长成这样完全是因为当时座敷童子的传说广为流传......喂，也别投来怜悯的眼神啊！我会很受伤的！”
少女往林克的头上狠狠一敲。
“疼！”
“哼哼哼，活该！”
少女看着抱着头眼泪都快出来了的林克，用手在空中狠狠地挥了一下，似乎刚刚那下并不能完全发泄掉她的愤怒。
“你是怎么知道小萝莉这个词的?”
少女向林克投去了个蔑视的眼神，从抽屉中拿出了新款华为智能机。
“你太小看日本的信号网了。你没发现对面山头上就有基站吗？还是说都8102年了还有人不会上网？”
“你明明就是鬼......哎呦好痛！”
少女吹了吹自己那小小的拳头。
“你要知道我也不是完全不和人类接触的，你就不能想想为什么我这破酒馆这么多年以来一直没塌吗？”
“不过话说回来，既然有人来修基站，为什么没人发现你这里有个奇特的建筑？”
“你没看见门口的鸟居吗？那其实就是用于隐藏的结界。”
“那为什么我能看见呢？”
“大概是因为逢魔之时（日本人称黄昏那一段时间为逢魔之时，传说这段时间很容易看见鬼怪，有兴趣的同学可以百度一下）的原因吧，所以我这里有时会有人类闯入，不过上一次闯入人类已经是一百年前了。”
林克的心不由地再次狠狠一紧。
“话说你是什么时候出......生的？”
“你是想说出现吧，其实这样说也没问题。”
“对不起......”
“这不过是客观事实而已，我活了这么久，早就明白客观事实是不会因为主观而改变的，所以你不必在意。”
少女偏头看向窗外，林克不由也跟着偏头向外看去。窗外的天空已经由黄转黑，平时林克所所熟悉的一道这时就会出现于天边的那蓝黑与昏黄的交界线此时因被群山遮挡而看不见，这让他莫名地感到这里时间流逝的速度似乎比外界快了一丝。
“你活了多久了？”
少女沉默了一下，她活过的时间长到足以让她刻意去回想她到底活了多久。
“大概一千三百多年了吧。”
“你生于平安时代？”
“那有对我来说最为绚烂的一段记忆呢。”
少女无声笑笑。
“你能讲一些过去的故事给我听吗？”
林克认真地看着少女。
“没什么问题，只不过要花的时间很长，故事对你来说多半也很无趣吧。”
“我愿意听。”
少女突然站起身来，在林克的注视下向着柜台外走去，最后在窗户边上站定。
天边为数不多的余光被少女娇小的身躯遮挡，漆黑在她身后长长地铺开。那远比其本体伟岸的影子，似乎承载着少女所遇见的绚烂的一切。
最后全被时间抹去，只剩下黑色的沉默与孤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