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very cast leaves something.”

也叫施法留痕,最早被秘纹学院的教授赫歇尔提出。

详细解释来说就是每当魔法师施放法术时,都必定会在魔法之风的风脉里留下什么东西——留下的方法包括但不限于通过冥想积蓄魔力,抑或是吟唱咒语等等。

在科学日益发展的今天,我们对魔法之风的研究已经到达了越来越神奇的高度。经过数学、微观魔法学、痕迹学、物证技术学等多种学科的综合发展,通过发现风脉里的异常来还原施术者施法时的状况已经不是难事。

这种技术很有帮助,主要体现在打击犯罪上。

随着魔法技术的日益先进,社会逐渐进步,教育水平整体提高,极少数有天赋的犯罪者也学会了如何施放魔法。这种犯罪者在数量上和整体相比不过是九牛一毛,但往往威胁巨大。一旦将这种技术推广,在侦破那些用魔法来犯罪的人时无疑将起到巨大的作用。

——摘自《现代刑事技术学》[卡尔苏曼]威廉姆·罗伯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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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没必要这样。”华伦娜担忧地看着海洛伊,“这不是你的战斗,不该冒这么大风险。”

“没关系,我已经决定了。”海洛伊提起裙角,原地愉快地转了一圈,绣着白色蕾丝的花边轻轻飘扬,“像吗?”

少女穿着一身洁白的长裙,一袭黑发笔直地垂落到腰间,耳朵尖尖的;她嘴角藏着调皮的微笑,蓝色的眼眸满怀期待地看着尸川,等候着对方的答复。在雾雨系法术:湖光倒影的作用下,少女的外形幻化成了精灵,五官雕琢得和华伦娜一模一样。

一个小时前,她听从了佐伊的建议,仅靠着华伦娜教授的琐碎理论就回想起了这个法术。她在为自己的潜能感到惊奇的同时,很高兴自己有足够的力量能帮得上忙。

他们分道扬镳,华伦娜和佐伊带着两辆马车先行离开,前往埃辛尼亚北方的神圣日轮,再兜圈向西去木槌镇;海洛伊和尸川则会沿着商道直接前往,预定会比华伦娜她们早上一周左右。

“不完全一样,”尸川答道,“你比她要矮一些,更……更少女一些。”

“你直接说我幼稚不就行了?”

“不,不是这个意思,你和她不一样……”她看着海洛伊提着裙角旋转的样子,不知不觉竟有些出了神——少女虽化作精灵,在气质上仍处处透着原来那般纯真;轻盈跃动的身姿在阳光下煜煜生辉,令她心头情不自禁地为之一颤。

她胸口忽地涌起一股冲动,又强硬地咽了下去,只道出两个字。

“抱歉。”

“没关系,我懂你的意思,谢谢。”少女轻笑,笑靥如花。她在一位精灵的帮助下登上了马车,回过头冲尸川说:“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你的精灵女王了,请一定保护好我哦。”

阳光将前路照得明亮,车轮缓缓旋转,在商道上碾下粗粝的印记,发出沉闷的声响驶向远方。它一刻不停地旋转着,不紧也不慢,直到太阳沉入地平线的彼端。

入夜时分,天上又开始下雪,海洛伊一行人抵达了埃辛尼亚北部的最后一座城镇。

城镇的门卫队长对商队的检查极为宽松,用他那粗糙的大手油腻地接过一袋满满当当的税金后,就不耐烦地催促她们赶快进城,别挡了后面人的道。

小镇的夜晚依旧热闹,作为埃辛尼亚最北部的城镇,它是北方商队向南前往钢铁要塞的必经之地。

街道两侧灯火通明,路上人来人往,对马车而言略显拥挤。商人们把马车停在路边叫卖着新奇的小玩意;镇民们聚集在小镇的广场,跟着旅行乐团的即兴演奏欢快起舞;一对对情侣坐在广场中心的喷泉边上,或是在灯光照射不到的暗处尽情地郎情妾意你侬我侬。

道路上弥漫着马粪和烂菜叶的臭味,好些个衣衫褴褛的乞丐在风中瑟瑟发抖沿街乞讨。扮演佣兵的十几个精灵都皱起了眉头,毫不遮掩地显露出嫌弃的神情。他们一路上和海洛伊、尸川骸的交流甚少,进入城镇后对人类的排斥更是溢于言表,但和幻化成精灵的海洛伊交谈时倒显得不那么反感。

精灵中领头的男子看上去既年轻又瘦弱,与他背上巨大的战矛形成鲜明的对比。他指了指位于小镇广场边上一家看上去最大最正规的旅店,对海洛伊和尸川说:“今晚我们住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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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草旅店的老板贾金山舒舒服服地躺在柜台后头的躺椅上,享受着店内昏黄的灯光和顾客们喝酒碰杯时发出的叮当声响。女侍从厨房里端出一盆炒饭经过他身边,他伸出毛糙的大手揉了揉女侍的屁股,引得后者一阵尖叫。贾金山因此得意起来,愉快地拍了拍自己满是油水的大肚子,发出放肆的笑声,接着摆弄起抽屉里快要堆不下的钱币——今天又是赚得盆满钵满的一天。

吱呀——

旅店的门被推开了,风雪呼呼地往店内灌,随着冷气一起进来的还有十来个披着宽大斗篷的战士,以及一位相貌出众的贵妇。那些战士身上背着长矛或弓箭,戴着深深的兜帽不显不露的,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紧紧守护在贵妇身边。

贾金山眼尖,一下子就注意到了:那贵妇可不是人类,而是个精灵。

相对于人类而言,精灵寿命极长。人类无法从外表判断一个精灵究竟有多少个世纪的人生经验,因此每一个精灵都不可小觑。

更重要的是,精灵的作风大多都极为奢豪,向来出手阔绰一掷千金。

他唯恐怠慢,拖着肥胖的身子上去接待,像似个圆滚的皮球,接着被队伍前列的男子伸手拦下。贾金山脸上立刻堆满了笑容:“几位大人欢迎光临,敢问本店能如何为诸位效劳?”

“五间房,干净点。”

拦下他的战士语气冰冷。

“有有有!诸位楼上请,包管让诸位满意!”

“再弄些吃喝来。”

“几位想要些什么?卡尔苏曼的海鲜、琉璃联合的蔬果、安苏曼的葡萄酒和兽肉,本店应有尽有!”

“你这有……咖啡吗?”

“这……”

他一头雾水——咖啡?那是什么?没听说过。

遗憾地摇了摇头。

“抱歉,本店没有。”

“哼,我就知道。”男子极为不屑地啧了啧嘴,“给我们每间房弄些水果和蔬菜沙拉,有马肉就搞些烤马肉来,没有就用兔子肉,上面多涂些蜂蜜,有多少涂多少。我们只住一晚,这些钱应该够。”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贾金山一下子眉开眼笑起来——今天真是鸿运当头,遇上大款了!

“阁下们快快楼上请,楼上请!”

他大呼小叫地招呼着女侍,让她赶紧给新来的贵客们上下打点,自己捧着钱袋美滋滋地回到柜台前。

他打开袋子,里头不但掺有昂贵的神圣日轮金币,还有好些个银色的手镯、戒指和项链,个个做工精致巧夺天工,看起来价值不菲。他喜出望外,用他那萝卜般粗壮的手指仔仔细细挑拣起来,打算带给家里那位老婆子作礼物,将剩下的留作私房钱。

一枚,两枚,三枚……

当贾金山精心选出第八枚戒指时,他敏锐地注意到楼上结伴下来了两个人:其中一个穿着宽大的斗篷,腰间别着一把赤红色的单手斧,显然是那几位大款中的一员;另一个是没见过的年轻姑娘,倒是身材隐约有些眼熟。

他以为是店里的服务让阔绰的大爷有所不满,赶忙将金币和戒指一股脑扫到抽屉里,圆润地上去接待。他靠近了,惊讶地发现隐藏在兜帽下的战士却是个女子,脸上刻着些短浅细小的伤疤。

“尊敬的女士,有什么需要本店效劳的吗?还是有招待不周的地方?如果有什么不到位的,请接受在下诚挚的道歉。”

他老练地鞠躬道歉,客人皱起眉头,显露出极为厌烦的神情。她从怀中掏出几枚埃辛尼亚金币塞到贾金山手中,低声说:“你从没见过我们,明白吗?”

“见过谁?有谁在和我说话吗?”

贾金山挠了挠自己光秃秃的脑袋。

“不知道。”

穿斗篷的女子拉起身边的姑娘,转身推开旅店的大门,消失于茫茫夜色与风雪之中。

“古怪。”

贾金山望着门口喃喃道了一句,回到柜台前继续整理起那个钱袋。他先是挑出戒指,然后是项链,再是手镯,最后小心翼翼地将一枚枚神圣日轮币和埃辛尼亚币分开。当他干完了这些活计,满头大汗地抬起头时,才发现暮色已深,大厅里只剩他一人。

他熄了灯,走到店门口,打算锁好门面,然后回后院去休息。就在这时,门被推开了。

推门进来的是一个男人,看上去三四十岁,留着毛绒绒的络腮胡子,身材高大粗壮。他腰背挺得笔直,比贾金山要高出一个头。男人头戴的大毡帽落满了雪,打扮得倒很是轻便,穿着洁白干练的布衣和褐色的皮裤,似乎埃辛尼亚特有的寒冷对他而言无足挂齿。除此以外,他腰间别着一把长剑,背上背着一张弓,显然武艺不凡。他脸上有一道醒目的疤痕,疤痕从前额穿过左眼一直延伸到嘴角,将他原本就粗糙刚硬的面容雕刻地更加凶恶,让贾金山一阵胆寒。

“这位大人,请问……”

他话还没来得及说完,突然发现自己的手里一下子多出了一个钱袋,掂起来也有些分量,却湿漉漉的。贾金山起初还以为那是雪水,定睛一看竟是红色,心里又惊又怕。

“店里有没有精灵来过?女的,穿着裙子。”

黑暗中,男人目露凶光,声音从嗓子里钻出来很是低沉沙哑。

“有、有、有……有的。她、她就在楼上。”

“好,没你事了。”

男人粗暴地推开贾金山,后者跌跌撞撞险些摔倒。男人径直向二楼走去,黑色的皮靴踩在楼梯上没发出一丝声响。

“大人,请别……”

贾金山几乎要哭了出来。

“放心,”男人冲他龇牙咧嘴地一笑,“我没有恶意——不会给您添麻烦的。但你要敢骗我,你就死定了。”

“求,求您了……”

“快滚。”

贾金山屁滚尿流地跑出旅店,一头撞进门外漆黑的风雪中。次日清晨,他被自己的老婆发现死在家门口,鲜血染红冰雪,肚子被剖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死相凄惨。皮靴踩下的脚印散落在尸体周围,只是无人知晓凶手是谁。

……

小镇的街道冰冷,路面上的砖块叫雪水冻结地滑溜溜的。路上行人很少,白雪鹅毛般悄无声息地落下,落满了尸川骸的斗篷。她牵着海洛伊的手,小心翼翼地行走在街上以防滑倒,手心传来了少女的体温和汗水。海洛伊已经解除了魔法,变回了她原来的面貌。

“尸川姐,这是为什么?有这个必要吗?”

“有。维持法术必定会在魔法之风的洪流中留下痕迹——这太危险了。”

她带着海洛伊走进街角一间不起眼的旅店,用两枚埃辛尼亚银币开了一间房,附赠一锅热乎乎的萝卜羊肉汤。肉汤材料扎实;当她们回到房间里时,惊喜地发现了两桶烧开的洗澡水,水里还掺了些芬芳的香精。

她们浸泡在水中,静静体味着湿润的温暖从每一寸肌肤延伸至五脏六腑,涤尽去一天的疲倦不安。

尸川仰望着水蒸气徐徐升起于空气中消散,目光落在天花板上。

“海洛伊,我不太明白……你为什么要和我们一起对付启示录?你会受伤,甚至有可能丧命。启示录是什么样的人你也见识到了,你不该和他们战斗,更没理由这么做。”

“如果不和你在一起,我又能去哪呢?”海洛伊的语气中透着难以察觉的哀伤,“我不知道我的过去,更看不到未来的方向。离开了你,我便孤身一人,无路可走。”

“你会魔法,哪里都大有可为——任何一个铁匠铺都愿意高价聘请哪怕最低级的法师学徒,或者你也能试着加入秘纹协会,到时候一定有出路。”

“我不想加入什么秘纹协会,我有想见的人,华伦娜说她可以帮我。”

“那人是谁?”

“我不知道……她很漂亮,很温柔,但我记不起她的名字,也记不起她的身份。她会出现在我梦中轻轻抱着我,我可以在她的怀中尽情地哭泣或是撒娇。她也许是我的母亲,但我不敢肯定。我想见她,找到我的过去,我的……使命。”

“我明白了。所以你为了见她才和我们走到一起?”

“也不全是如此。”

少女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开口。

“我……离不开你。”

晶莹的水声,伴随着少女略带颤抖的呼吸。蒸汽在房间里弥漫,一点一点将视线模糊。尸川发现自己的胸口开始起伏不定,脸上热热的,也不知是不是水温的缘故。

时间在沉默中无声地走过,她心跳加速,无数想法和话语被提到嘴边,但最终都全部被咬碎,通通咽到了肚子里。

直到海洛伊将沉默再次打破。

“尸川姐,你呢?你冒着生命危险,究竟在追求什么?”

“复仇。”

“什么?”

“我所有的亲人都已经不在了……我的家族被教会屠戮殆尽,母亲又被启示录杀害。我要先复仇,再去寻找家族的秘密。”

“复仇是不对的……复仇徒增伤亡,让鲜血白白流淌,对现实于事无补。总之……复仇很不好。”

“好吧,就算不复仇,那我就做一个正义的伙伴。”尸川骸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一个男人的影子,不知怎的,胸口紧紧地一疼,“启示录沾染了太多罪恶,必须有人去扼制他们。”

“好吧,无论是复仇,还是行侠仗义……可,可你要怎么做?把启示录们一个个杀干净、再把教会推翻,还是……”

“我不知道,”她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愿时间告诉我答案。也许有一天,我会厌倦一切,厌倦自己的过去,厌倦危险和杀戮,也厌倦对家族过往的探寻——最后找个男人嫁了,挺着大肚子整天守在某人的床边,过上庸俗乏味的生活。”

夜深了,海洛伊和尸川睡在一起。她们互相牵着对方的手,感受着对方的体温和呼吸。海洛伊的额头轻轻顶着尸川骸的胸口,久违地睡了安稳的一觉,仿佛危险和杀机都离她们很遥远,世界仅剩下这方寸天地,只剩下她们两人。

次日,太阳还未升起,天还蒙蒙亮,她们便匆忙地回到香草旅馆和精灵们汇合。道路湿滑,她们手牵着手以防摔倒,彼此都隐约觉得:相互之间心灵的距离似乎拉近了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