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埃辛尼亚皇家占星塔的顶层房间里,辛西娅·贝蒂穿着一身漂亮的黑色紧身制服,看着占星术士们忙碌地调试着着房间各个角落的千里镜和水晶球,以及在正中央的魔法阵上检查是否有遗漏的花纹。

占星塔是钢铁要塞诺维克最高的建筑,洁白的高塔直插云霄,站在塔顶上可以一览要塞的全貌和延绵起伏的白色群山。这里的魔法之风很丰沛,施展任何魔法都十分方便。

辛西娅无心欣赏窗外壮丽的景色,她掏出一面小镜子,镜子里的俏人儿皱着眉头,一副紧张不安的神情。

眼线描得完美,粉扑得恰到好处,口红的颜色也没有过分的地方——皇家化妆师的技术确实挑不出毛病。她对着镜子把发丝撩到耳朵后面,又调整着脖子上项链的位置,让自己的打扮尽可能完美一些。

魔法阵的中心呼地一下窜出一团蓝色的火焰,火焰极快地消散,法阵开始绽放出白色的微光。

“尊敬的执政官大人,魔法已经准备好了。”一位胡子长长的占星术士边说边向辛西娅鞠躬行礼。

“辛苦诸位了,退下吧。”

她摆了摆手,占星术士们纷纷离开了房间,为她带上了门。辛西娅打开心眼,确认周围的魔法之风没有异常后,她激活了法阵。

法阵的正中央,一团模糊的黑雾开始浮现。黑雾凭空组合变幻,最终形成一个透明的黑色人影。看不清人影的五官和服饰,但辛西娅知道,这个人就是自己效忠的对象,是人世间最高贵的存在——阿莱丽丝·布鲁门。

“辛西娅,汇报情况。”

阿莱丽丝的语气并不像往日般柔和,反而严肃又急切,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想毕自己这边的情况她已经掌握了八分。辛西娅暗叫不好,立刻单膝跪了下来。

“阿莱丽丝大人,对迷信者的人体实验进行得很成功。关于信仰与力量之间的联系已经被探究得越来越清楚了,希望您能回诺维克亲自视察指导……下方汇报说需要更多的实验样本,诺维克需要安定,我们已经不能像当初那样残害本地人口了。”

“你会得到实验对象的——尸川骸抓到了没?”

“抱歉,阿莱丽丝大人……”她深深地低着头,“我……没能抓住尸川骸。”

“听说尸川戮叫尸川骸给一斧头砍了?”

“是这样没错……”

阿莱丽丝陷入了沉默,辛西娅心中不由得一紧。

她无法透过人影看到阿莱丽丝的相貌,但已经想象到阿莱丽丝逐渐冷峻起来的神情。

“尸体呢?辛西娅,尸体回收了没?”

“尸体……”一滴冷汗从辛西娅的前额划过脸颊,最后滴落到地上,“尸体……不见了。”

“我听错了?”

“尸体不见了,阿莱丽丝大人。”

“尸体去哪了?被食尸鬼吃了?叫人给偷走了?”

“我事后派人寻找过尸川骸的尸体……但……就是不见了。”

又是一阵沉默,辛西娅屏住呼吸,觉得四周的空气几乎要爆炸开来,她几乎能听到阿莱丽丝咬牙切齿的声音。

“辛西娅!你失败了!”阿莱丽丝挤出一丝怒吼,“我们为了恶魔之血付出了这么多代价,你就这么把尸川家最后的两人给搞丢了!”

“等一下,阿莱丽丝大人,我已经派人——”

“失败就是失败,没什么好解释的!失败者必须接受惩罚……”阿莱丽丝话音未落,魔法阵突然又闪烁出奇异的光影。又是一团黑雾升起,最终凝结成一个虎背熊腰身材高大的男人影像。

“布鲁门大人,我是哈伯,有情况汇报。”

“哈伯?!”阿莱丽丝诧异起来,“你怎么敢介入你雇主的通讯!是谁告诉你魔法之风坐标的?!”

“是你亲爱的辛西娅小朋友,但这不是重点。布鲁门大人,我已经成功抓住了尸川骸,她现在我手上。”

“很好,把她送回诺维克。”阿莱丽丝说。

“等一下,布鲁门大人,我有个提议。我现在有十足的信心肯定,您挂念很久的精灵小公主,还有一个同样列在名单上,但无足轻重的小姑娘海洛伊正前往木槌镇。我可以用尸川骸做一番手脚,帮您把这些漏网之鱼一网打尽——只要您加钱。”

“你有几成把握?”

“这取决于您有多慷慨,布鲁门大人。”

哈伯看着魔法阵上的光影,嘴角露出一丝狡猾的微笑。他静静等候着雇主的答复,但心中已经有了把握。

“如果你成功了,我将给你你所想要的一切。”

“我就当您同意了,非常感谢,雇主大人。那我就先工作去了,我衷心期待您所许诺的一切。”

……

————————

神圣日轮东方边境,一个极端偏僻的小镇里,坐落着一家生意冷清的符文工坊。符文工房深处昏暗的密室里,哈伯冲身边正在努力维持着法阵的术士点了点头,后者心领神会,立刻切断了法术。

术士身材瘦弱佝偻,浑身上下被漆黑的斗篷包裹得严实;脸上戴着面罩,遮住了眼睛以下的部分;面罩上用细线缝纫着一朵娇艳欲滴的红玫瑰。

哈伯从怀中掏出一个钱袋,术士一把夺过,塞到了自己的口袋里。

哈伯讽刺地笑了起来:“好一个玫瑰帮,真是比佣兵还要佣兵。”

“每个人都有价码,而我们明码标价,童叟无欺。”术士嗓音沙哑地回应着,枯瘦的手从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小卡片,“拿着,会员卡——以后在玫瑰帮消费有百分之五的折扣。”

“百分之五——那真是太棒了,我正好用得到。”哈伯收下会员卡,“我还需要一把好使的剑,给这只小兔子。”

哈伯粗大的手用力拽了下紧紧攒在手里的铁链,尸川骸被拽上前来。

尸川骸一直挂在腰间的红色钢斧早被他不知道丢到什么地方去了。

术士上下打量起来:这姑娘被铁链和项圈拴着脖子,脸上满是乌青和伤痕,显然没少受男人的毒打;她没有说话,只是恶狠狠地瞪着哈伯,然后又瞪着打量着她的自己。

“她不像是个小兔子,”术士说,“倒像匹狼,一匹时刻觊觎仇敌鲜血的恶狼。你像狗一样拴着她,但她可不像狗一样容易驯服。”

“那就给这条恶狼来颗锋利点的牙。”

“你不怕她借机咬死你?”

“她可以试试。”

“……算了,反正也不关我的事。请随我来。”

术士带着哈伯离开密室,穿过中央的铁匠房,进入正厅宽敞的陈列室。陈列室里摆放着各式精美的武器铠甲。若是仔细观察,会发现每一件装备都悄悄散发着难以察觉的微光,这意味着它们被技术高超的专业人士附了魔——价格自然更专业。

“在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开符文工坊,玫瑰帮是钱多得没处花了。”

“这里很好,再合适不过了——没有官员来审查账本,我们想怎么夸大收入都行……”术士隔着面罩微笑起来,布满皱纹的双眼眯成了一条缝,“你不会懂的。”

术士从货架上取下一把银白色的细剑,剑身上几乎是累赘般地雕刻着繁复的花纹。

“这把剑有些年头了,但很适合她,”术士干燥的拇指轻轻擦过剑刃,剑刃上随之泛起一道欢快的蓝光,“伊赛娜工艺,超一流水准。给这姑娘附魔就像给初体验的雏鸟儿开苞,一不小心就弄坏了。”

“不,这把不行。”哈伯微微摇头,“精灵细剑,只有女人、娘炮和安苏曼人才用,就是精灵自己都不稀罕使这垃圾玩意儿。来把有骨气点的剑。”

“怎么,这姑娘带把的吗?”

“你就当是这样好了。”

“……噢,不可思议。”

术士把精灵剑放回了远处,然后取出了一柄全身漆黑的长剑。这剑看起来比先前的更沉更大,没有任何花纹,透着质朴无华的力量。

“矮人剑,配重球这里有作者的家族纹章和签名。你看剑柄这里,材质很、糙,握在手里很牢靠。”术士抚摸着剑柄,“这姑娘就是个没知觉的性冷淡,给她附魔可花了我好一番功夫。”

“让她试试。”

哈伯用下巴指了指尸川骸,接着后退几步同尸川拉开了距离——铁链自然还捏在手里。

术士把黑剑交到尸川骸手里,然后立刻往后跳开。

尸川骸沉默着接过剑,感受到了一股可靠的分量。她对着空气挥砍了两下,黑剑的微光在空气中割开一道浅浅的波纹,像是在搅动平静的水面;她突然一个踏步,黑剑闪电般向哈伯刺去,哈伯举剑格挡——

铿——

附魔过的黑剑和哈伯惯用的毒剑激烈地碰撞在一起,哈伯力道一转,黑剑飞了出去,贴着术士的耳朵飞过钉在墙上。

“妈的,你疯了!”术士惊叫道。

“这把不行。”哈伯舔了舔嘴角,“这剑让她动作慢得像乌龟——太重了。”

“好吧好吧,我再给你换一把……要求真高——我呸。”

“你这到底做不做生意?”

术士黑着脸,把矮人剑从墙上拔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拭去灰尘再放回货架上。紧接着又取下一把相貌平平,毫无特色的长剑。

“这把轻一点。”

“哈!这把绝对不行。”哈伯咧着嘴笑了起来,“卡尔苏曼中央省铁砧城的佣兵特制款——和我的一模一样。不行,我不想和她用一样的。”

“你是来找茬的吧?”

“把你们这的镇店之宝拿出来看看。”哈伯摸着自己毛绒绒的下巴,“别告诉我你儿这没有镇店之宝。”

“你等着。”

术士到侧面的仓库里翻找了一阵,然后抱着一把长长的双手剑走了出来。剑上上下下被厚厚的麻布裹了好几层,看不出真面目。他把剑哐地一下放在桌上,粗暴地把布拆开,露出了有些斑驳的黑色剑刃。

“这是废品……应该没这么简单吧?”哈伯眯起了眼睛,反复瞧了好几遍,却也看不出个所以然。

“睁大眼睛瞧好了。”

术士嗓音沙哑,拔出了腰间的匕首。他用匕首在自己的左手心里划开一道口子,然后捏紧左手,让殷红的鲜血滴在剑刃上。

滴落的鲜血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被剑本身给吮吸干净了一般;原本斑驳的剑身被血液清洗过后变得光洁起来。

“恶魔剑?”哈伯诧异地扬起眉毛,“原来这不是传说?”

术士无言地点了点头。

“玫瑰帮真是好本事。你们从哪搞来的?”

“上面的事我也清楚……没人用得了这剑,于是她和我睡了。”

“传说恶魔剑里寄宿着强大恶魔的灵魂。”

“这我就不知道了——传说向来九假一真。要不要让她试试?”

“……这剑会咬人吗?”

“会。”术士肯定地点了点头,“我用不了她,所以我用布把她缠起来了。”

“那小姑娘也用不了。”

“让她试试又何妨?如果出了什么差子,我会第一时间伸出援手。”

“她是重要的货物——我不能让她在我手里出意外。”

“如果她用得了……这剑我白送。”

“当真?”

“当真。反正这把剑也卖不出去了,不如想办法让她多活动活动。”

哈伯沉默了一会,把铁链交到术士手里:“帮我拿着这个。”

他拿过剑,把布全部拆掉,双手用力握住剑柄。掌心传来一阵刻骨铭心的刺痛,他手一抖,险些拿不稳,低下头一看,发现自己的手里全是血。

“妈的,靠!”哈伯往地上吐了口吐沫,把剑扔到尸川骸跟前,“这两天不能自娱自乐了……”

尸川骸看了眼剑,又看向哈伯。

“把剑捡起来。”男人命令道。

她拾起剑,双手轻轻握住剑柄。

刹那间,一股热流自剑柄涌入掌心。

她觉得剑很轻巧,没有任何不适的地方,反而……很舒服,就像身体的一部分,挥舞起来得心应手。她体内莫名地充满了力量,跃跃欲试起来,从没觉得有武器如此顺手过,更从没有这样自信过。

    很好,有了这剑,想杀死哈伯易如反掌。

    她这么想着,握紧了剑柄,蓄势待发。

一直枯瘦如柴的手突然攀上她的臂膀。

“住手。别在店里打了,我受够了。”术士低声道。

“松开。”尸川语气冰冷,狠狠蹬了术士一眼,咬牙蹦出几个字,“我要杀了他。”

“你想怎么着都行,但要打就给我去外面打。”

 术士一手攒着铁链,拽着尸川骸的另一只手添上了几寸力道。

“松开。”

“别冲动,小姑娘,我不想伤害你,只想请你离开。请把剑收起来,她是你的了。”

“我给过你机会了……”

她轻叹一口气,一把将术士推开。

“什——”

他还没来得及吐出一个字,就惊恐地看见自己的身子被洞穿——大剑自胸口刺入,再血淋淋地从背后伸出。

他在撕心裂肺的剧痛下颤抖起来,丢掉了铁链,双手痛苦又无力地握着剑刃,大口大口吐着鲜血,眼中写满了不可思议。

“为……什……”

“你活该。”

尸川骸冷冷地撇下几个字,皱着眉头将术士的身体从剑上轻轻推开,让他软弱无力地倒在地上——就像挑食的小孩从三明治上摘下一片讨厌的生菜。

她再度抬起剑,扬起下巴打量起手中的新家伙——上面没有一丝血迹,啜饮人血后的剑刃看起来焕然一新,锋利无比。

剑上浮现出两行小字:

心有怒火,切莫出鞘。

路有奸恶,切莫惜身。

这剑真不错……

尸川骸心想,

拿在手里就像拿着无穷无尽的力量,我可以用它来复仇——先从这个男人开始。等这家伙死了,我要杀更多人。

目光怨恨地转向哈伯。

“小鸭子,把剑放下。”男人皱着眉头命令道。

她没有回应,只是冷眼看着对方。

“尸川骸,我要你把剑放下,否则这次我让你多吃点苦头……”

哈伯心里琢磨着:这一次,不能再那么快给她喂解药了。

“哈伯,我要你死!”

尸川骸喉咙里爆发出一声低吼,朝哈伯猛扑过去,大剑如疾风般凶狠地自上劈下。

哈伯抬手将桌子掀起,桌子呼地一下飞了出去,阻挡猛袭而来的剑路。木桌与大剑激烈地碰撞在一起,前者发出一声爆裂的脆响,瞬息间碎成两半,木屑和裂片炸成四散开来的尘埃。

尸川骸毫不迟疑,朝男人猛刺一剑,动作快如电光。

“妈的……不对劲。”

哈伯咬牙勉强躲过,他躲闪到尸川骸身侧,顺势捡起地上的铁链,用力一拽;铁链被拽得笔直,发出一道清脆的声响,尸川骸脖子上的项圈立刻被收紧。

“咳咳……”

尸川骸咳嗽起来,大剑一挥将铁链拦腰斩断,哈伯早已借机冲到她眼前。

剑柄在眼前极快地放大,尸川骸毫无防备的脑门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击,却并没有如哈伯料想的那般起到什么效果——尸川骸在被击中的同时就缓了过来。

大剑凶狠地砍向哈伯的腰腹——

得手了!

尸川骸在心中发出一声惊呼,渴望着剑刃切进血肉的触感,渴望见到男人流血,却只听到金铁交错发出的声响。

“妈的!”尸川愤愤不平起来。

一击未能得手,她低吼一声,试图再次劈砍,却发现男人用一只手紧紧抓住了大剑没有开刃的部分。

尸川骸愣了一瞬,哈伯甚至都没察觉到她的失神,就一记奋不顾身的头槌猛砸向尸川骸的脑门,

咚——

脑袋连续挨了两下,尸川骸终于有些七荤八素了。哈伯一脚踹向尸川骸的腹部。

随着一声沉闷的声响,尸川骸飞了出去,双手大剑被男人紧握在手里。

尸川就那么倒在地上,陷入了昏迷。哈伯很清楚,那并不是自己的猛攻所导致的。手心传来一阵密密麻麻的钻心之痛,哈伯把目光放在双手剑上,后者正贪婪地舔舐着自己掌心的鲜血,愈来愈锋利明亮。

“尸川骸,真是不可思议。难怪他们千方百计也要把你搞到手。”他自言自语道,“……也许我该再观察观察。”

他用厚布把剑裹了起来,背在背后,拎着昏迷不醒的尸川骸走出符文工坊。

至于符文工坊的血案,被曝光已是一个月以后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