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杀吧。”我脱口而出。

他略一迟疑,便继续着往咖啡杯中添加糖块的动作。

“可惜,猜测落空了,”依然是轻描淡写的语气,无法从中推敲他是否,哪怕只有一瞬间,产生过用那只大爪子攫住自己咽喉的冲动,“但至少你成功证明,这份契约还没有无情到、将我的生命所有权完全转让给别人的地步,为此我必须感谢你呢。”

当她说出那句话的时候,确实有一瞬间,从我的体内传来一阵刺痛,与手臂上窜起的火焰别无二致。

这份痛楚有清晰的脉络,就像那些年间庄园主用白热的铁块,在奴隶身上烙下所有权一样——或许真的是同一种东西,以那种名为“符文”的技术,于我苏醒之前,在我体内绘出令行屈从的纹样,再由这个少女把握大权。

可自接触以来,她一直写在脸上的莫大敌意却又宣示着她并非契约的始作俑者。

非常值得琢磨啊。

“接下来,由你质询清单上的第二个问题,关于你的同伴丧失记忆的原因——的确是我的责任,却是其他人准备的前提条件。”

“你用了小队长的符文纸吗?”

“哪位?”

“就是穿着黑色制服、长头发……反正就是看起来最厉害的那个啦。”

他的注意力短暂地随着视线滑向一边,接着重新注目于我。

“是的,我在抹去他们不必要的印象之后,把纸头重新塞回她手里了,那种功能耗尽后自动焚毁的设计,帮我省去了不少麻烦呢。”

“为什么不顺带把我的记忆也一并抹除了?”

“我确实想过,但似乎书不允许我这么做呢。”

我发现自己暗自舒了一口气。

也难怪,与其接受小队长那种悲观至极的价值观,还是把仇恨全部倾注到一个目标上来得爽快。碍我好事的只有他一个,这么一想轻松不少。

但他刚才的分神有何用意呢?

删除记忆的符文,不留把柄的设计,我无法深究这背后隐藏着多少明争暗斗。

还有那个身着黑衣的小队长,她的存在就足以让我确信,至今为止如此小心翼翼地隐藏自己都是值得的。

短短千年,人类也开拓出深不见底的险恶程度了呀。

假如教授也有幸见到后人的表现,他会怎么想呢?

“那,最后一个问题了,你想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家——不过我觉得这甚至构不成一个问题呀。”

“怎讲?”

“你出门时没有关窗的习惯吗?”

“昨天确实忘了。”

“那不就简单了吗?”

一阵突如其来的天翻地覆,我的双脚离开了地面,待我再次睁眼时——

我发现自己悬在百余米的高空中。

“……!”

“这只是我最微不足道的一项特长罢了。”他的声音传自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近距离。

一对硕大的翅膀从他背后展开,大幅扇动却不见一丝微风;他的右手形态回到初次见面时浓雾的质地,不失力道地攫住我的腰身;同时他的左手伸向前方,戒指散发着诡谲的微光。

当我望向地面的时候,突然与他那种心境产生了些许共鸣。

整座城市的灯火,现今皆在我脚底,或密或疏,就像星空匍匐在地。市中心的高楼,被点亮的窗户连缀成数重相互交织的螺旋,向高处伸展又被拦腰截断;主干道成为横穿南北的星河,哪怕在半城清空的这几天,仍有不可计数的车尾灯川流涌动;更不用提从每家每户飘出的混着人们剪影的橘黄色光晕,一直向东绵延直到消隐在镀着银辉的大海、蜷在天际的圆月面前。

如果不是半城清空的话,夜景本应更加热闹。

这也提醒我,现在这座城市里全是驱魔人。

在气流不间断的冲刷中,我隐约听到他在轻声哼着一曲小调。

这么优哉游哉,果然因为我实在太没有威胁了。

等他被推到山穷水尽的境地时,看他还会不会这么轻松。

眩晕感又一度冲上脑门,我可能真的太缺乏睡眠了吧。

……难以置信。

在明白精神攻击也会引发惩罚的前提下,再做出相似的尝试只能称作无谋,可万万没有想到,我这就在高墙上找到了能容我侧身通过的缝隙。

我哼唱着这剧毒的咏叹调,她的精神已摇摇欲坠即将睡去,但见不到一丝火焰燃起的迹象,只是那刻印在我体内的条文,随着曲调深入,逐渐传达出成比例的痛楚。

原来如此。

当我对她显露杀意的时候,惩罚会如期而至;而若她对我施加命令,条文的本体将会与之呼应,一如忠实的镜像。

可是“杀意”的标准又是什么?

我不禁想起上一次探索——

那时她拉开店铺的门,一阵凉爽的气流吹动风铃响动不已。她的后颈毫无防备地暴露在我面前。

我伸出左手食指,将其形态打散,变化为拥有尖锐末端的雾态触须,趁她迈出店门的刹那,朝着那光滑的后颈狠狠地刺了上去。

不出意料,在触须即将刺中之前,火焰从末端出现一路回攀,由于这轻便纤细的形态没有任何保护,被灼烧的部位是真的化成灰烬消失了。

所幸,我及时拧断了遭殃的手指,这道引线半途凋零殆尽,紧随其后她回过头,一边揉搓着后颈,一边警觉地审视着我。

我把受伤的手藏在斗篷底下,略一歪头,装出困惑的表情。

着地瞬间,强劲的冲击让我清醒过来。

“以上就是全部了——尽管从空中就能送你回家,但今天还是从正常途径走回去吧,让那位亲切的杂物店老板再次感到一头雾水就不好了。”

“你难道跟踪了我一白天吗?”

“从结果上看,确实如此。”

好恶心。

我居然还和这怪物有来有回地聊了一个晚上,我也是疯了吧。

后日谈

“对了,还有请拿着这个。”

“……!?”

“怎么了?我这么做很奇怪吗?”

“你不是说这本书至关重要吗、为什么还要交给我?”

“至关重要不假,但我无法使用它,它甚至不许我翻开其中一页,那这种浪费就应当避免——请尽快接过去,一来这必然是最后一次我将它交给你,二来我的手臂有些酸了。”

“……我还有一个问题。”

“请讲吧。”

“你是范海辛教授所说的吸血鬼元祖吗?”

“是的,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