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晨曦一页一页地翻着这本日记,越翻嘴巴和眼睛就不由自主得张地越大。这本日记的“日记”部分写得十分随意,甚至有很多的错别字,主要是记录了他每天的所见所闻所感,而令人惊奇的是:王空并没有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淡然,他几乎在意他身边的每一个细节。

他注意早上卖热干面阿姨的神态、他注意早操时周围同学的谈话,他注意自己(苏晨曦)的头发哪一天剪短、哪一天扎了起来,好不好看……

但他从来没有对卖热干面的阿姨说过一次早上好,也没有加入过周围同学的谈话,更没有对自己说过“哇,你头发剪短也挺好看的……”他也从未显露过他在意这些。

“王空,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说“日记”部分是因为这本日记的结构有些特殊:本子的右半页用来记录每天的生活,左半页用来写“回忆”(这是这本日记的开篇的标题),苏晨曦看着看着就明白了为什么在日记的第一页王空写了“我将一切记录在了这里。”这句话。

他从自己能回忆到的最早的地方开始写(大概是三岁到五岁的时候,但只有很少的一些模糊的片段)把自己“一生”中自己认为的最重要,记忆最深刻的地方全部记录了下来。

也难怪王空用“一切”来描述这本日记的内容。因为,正是这些支离破碎的记忆以及每件意义重大的事情的总和——才构建出了王空的一生,才构建出了王空的——现在。

他在开篇“回忆”中这么写道:

“不知为何,过了如此之久,那些我想忘记的(又或许不想忘记?)的回忆一直缠绕在我的脑海,我竟然会不自觉的每天去回忆那些东西,即便它让我那么痛苦,那么失落,但我仍会日日夜夜去回忆它们……

但是,我今天决定暂时将它们放下,我觉得我应该得到一些不一样的东西,我应该拥有看到‘明天’的可能,而将这些回忆记录在这里,便是我忘记它们的第一步。

另外,我还要将我一生中重要的事情、瞬间也记录在这里,我害怕自己会忘记它们,我害怕自己会忘记奶奶、李老师、郑雨,我惊讶地发现我竟然开始一点点忘记我们是如何相遇,如何生活,以及他们早已已经模糊无比的容颜……”

王空人生的前五年是在农村长大的,他爷爷在他两三岁的时候就去世了,只听说他爷爷好像很稀罕(喜欢)自己,天天骑着自行车带着自己到处玩。

而在他的日记里却完全没有关于父亲的记录,在描写母亲的时候也只有这么一段:

“你永远不会知道一个脆弱的孩子一觉醒来时失去他母亲温暖的怀抱,满世界找她也找不到,哭干了眼泪、喊破了喉咙也喊不来她是种什么样的感受。也许他(王空用第三人称描写自己)从小就意识到——自己最在乎最珍贵的东西,或许不管自己再怎么努力——也得不到。”

看到这里苏晨曦心里微微发颤,她在心里这么构架着这么一段情节,王空的父母从小不在身边,偶尔妈妈会回来看看他,陪他睡一觉,但不忍起床后的分别,就半夜偷偷起床离开。

等到王空醒后,发现他的手感受不到熟悉的温暖,闻不到熟悉的味道,拼命地哭喊,问自己的妈妈在哪里……

或许有人会回答他:“你妈妈走了,去了很远的地方。”但是小王空却仍然一遍又一遍哭喊地问着:“妈妈……妈妈……你在哪里……”

苏晨曦从小家庭幸福,并不是特别理解王空的遭遇,但只要一想到自己一个极为重要的人,天一亮,就毫无预兆地消失在自己的世界里,心里仍很不是滋味……

但幸好,小王空有一个非常好的奶奶:

“青山在左,绿水在右,石桥在下。奶奶的脊背是世界上最舒服的地方,她带着我走过了好多好多的路,看过好多好多迷人的风景(苏晨曦看着王空因为由心而发的柔软,而显得“稚嫩”的文笔又不由自主地笑了一下)我已经记不清有多少次听着奶奶讲给我的故事在黄昏的河道旁迷迷糊糊地睡着,我也记不清我们到底一起度过了多少开心快乐的日子,我只清晰地记得……”

日记到这里突然就断了换了一页突然写起了自己在农村的生活,好像极不愿意去想起那段“清晰”的回忆……

之后,他写了自己住在一个依山傍水的农村,每日能感受到鸟语花香,虫鸣蝉叫,他好似早已记不清自己小时候的朋友、亲戚,但仍能回忆起那些花的颜色、那段泥土铺成的,在春天花落虫鸣的小路、以及在那条小路左边的那片不大不小的湖泊。

他也已经忘了陪他在那面湖里嬉戏的同伴,但却描述了在那面湖中,这么一段很奇怪的事情:

“我当时好像不会游泳,有几个调皮的孩子把我的头压在水里跟我疯着玩,我当时好像喝了很多水,感觉头埋在水里过很长的时间,但后来发生什么我就怎么也记不清了,只感觉当时在水里真的过了很长很长的时间……

如今,我只要一闭上眼仿佛仍然能看到那些水下的水草和乱石,以及飘向水面的自己吐出的气泡……那感觉仿佛自己已经死了,又或者,只有那一刻我才是——活着。”

苏晨曦认为如果小王空曾经在童年经历过这样的事情,那么留在他脑海的应该是恐惧、无助、焦虑、没有安全感等情绪,但王空在描写这一段的时候明明说了感觉在被埋在水里很长很长时间,但是就好像他能在水里呼吸一般,他对当时的情景并没有任何恐惧,反倒觉得自己在那一刻“活着”。

并且苏晨曦竟然感觉自己见过这个场面,或者说是很类似的场面——水中,一个男孩溺水,她看到了他,他的脸庞瞬间没有了绝望转而露出一副……安详?苏晨曦实在记不清了,头开始痛了起来……

苏晨曦摇了摇头,尽力不去想那些不着实际的东西,因为有这么一个标题吸引住了她——停止了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