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鸦盘旋在江户城的天守上高翔,不时发出令人寒毛卓竖的声音,恰巧又是某位大人被杀的这天夜里。

数名武士与同心与正围着一具盖着草席的尸体,勘察四周的环境。

穿着白衣的女人正跪在尸体的旁边泣不成声的落着泪。

这时路过两个刚从吉原归来的醉客,他们窃窃私语。

“快看那!那不是远洲大人府上的武士嘛?那阵势肯定是死了大人物!”

虽稍许隔了些距离,但醉客却半是喊出来的,让武士们听了个清楚。

其中一个武士不耐性子,便拔刀冲了上去大喊道:“呔!不知好歹的东西!”

话音刚落,一刹间人头滚落地上。

只见一身着绮丽服装,头戴斗笠,手持一刀的浪人挡在了酒醉者和武士之间。

可那武士掉了脑袋,双膝跪地,断颈处血如泉涌。

谁都没看清这无名浪人是如何砍下这位武士脑袋的。

两醉客虽喝了酒,但见此景下着一温,酒便醒了,如窃鼠般连滚带爬向小巷窜去。

武士们见状连连拔刀对向了无名浪人,其中一人问道:

“什么人!竟如此大胆!敢在奉行所大人面前杀人!快报上名来!”

无名浪人将到刀收入鞘中做出了拔刀之式。

“在下一介无名浪人,无需费心,何况各位马上就要随远洲大人西去!”

“一派胡言!”

武士们纷纷冲向浪人,一瞬之见,刀剑交错,鲜血四溅,十多名武士只半盏茶不到的功夫便倾倒在血泊之中,而浪人衣上却滴血不染。

武士们凄惨的叫声与拼杀声引来了城内的官吏,一时间引发了不小的骚动,弄得到处都是巡逻的足轻们。

没过半晌,一阵木哨声响起,锣声紧跟其后。

只听见一声:“西之丸处发现贼人踪迹!”

城内的火光就迅速靠拢,从西之丸一直移到了西门。

某条通往城外林荫的荒废小道上,约两百多人的长队正追赶着跑在队伍最前方的年轻人。

"给我站住!别想着能够逃掉!你个十恶不赦的畜生!"

武士跟着也大喊道。

“大胆贼徒!不知廉耻竟只知逃跑!快纳命来!”

被追赶的年轻人名叫鹤六丸,自认只是一介蟊贼,连做梦都没想到,为了一个破壶竟能引来这么多官兵。

他兴奋的像个猴子似得又蹦又跳,不时朝着背后的大队人马笑讽道:

“哈哈哈!你们这些蠢蛋没吃饱饭嘛?老子会在吉原喝着花酒等你们这帮家伙的!”

鹤六丸嘲笑着官吏们,却忘记留意脚下,一个失足顺着山坡滚了下去。

追在最前面的德川武士连忙停了下来,并传话给身后的人。

"给我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如此,林间遍布举着火把的足轻、同心以及下级武士组成的搜寻队伍。

不知道是运气好,还是运气差,失足滚下山坡的鹤六丸抱着偷来的壶,生怕把它打碎了,就这样滚进了一条小沟里,又顺着那条小沟滑到了一条浅河中,结果摔断了条腿。

鹤六丸虽好疼好疼这样叫唤着,但实际上却一脸傻兮兮的笑着,躺在浅河中望着夜空,一轮明月倒影在河面微微晃动,他将手一伸像是要握住月亮一般握紧了拳头!

“只要能把这壶卖了,我就从此金盆洗手,再也不用行这般龌蹉之事了。”

一瞬间忘记了疼痛为何物的鹤六丸,突然一惊,才发现一直拿在手中的布袋里已经是散成一整块布荡在水中。

“壶呢!我的壶呢!?”

拖着条坏腿,鹤六丸在湖里摸索着,虽已入秋,但鹤六丸还是满头大汗。

他找的正是从德川家三代·德川家光之茶道师范·小堀远洲大人手中偷来的名茶器“千鸟香炉”。

说到千鸟香炉那原本是今川家之物,后被今川氏真献于织田信长,信长死后又被秀吉所有,转而到了茶圣千利休手中,大阪之战后此物有辗转流于当时的有利大名之手,终于传到了家光手里,之后又被赐予了古田茶流之后的小堀远洲手中,此物具有强者象征之意,即便是和平年代也依旧有不少有钱的大名或者商贾愿花重金购买。

鹤六丸正偷得了此物,可一两个时辰过去了,月已至半空,鹤六丸依旧一无所获。

他一屁股往河中一坐,水花顿时四溅而起。

就在这时,某处响起了悦耳的鸟叫声,鹤六丸向声音的来源望去,竟一下说不出话。

银霜丝如瀑,

娇肤胜莲瓣。

色艳秋山貌,

姿柔微风竹。

那简直就是不知何方大名的美丽千金。

少女那年轻的酮体毫无保留展现在鹤六丸的眼前。

鹤六丸虽不曾见过天下第一美女“阿市”也未曾见过出云大社的巫女“阿国”,但鹤六丸好歹也是混迹吉原已久的熟客,就连花魁之色都已见惯的鹤六丸,此刻却只能睁大眼睛盯着眼前的少女久久不能移开视线。

此时月光突然暗了下来,那是云儿遮住了月亮,恰如前人所言千鸟掩月,闭月之美。

“大人还要盯着妾身的身体看多久呢?”

少女的樱唇微微颤动,如银铃悦耳之声惊醒了鹤六丸。

“你!你是什么人!从!从!从哪里出来的!”

鹤六丸难掩惊慌羞愧之色,说话也结结巴巴。

“难道不是大人将妾身从宫中窃走的嘛?”

“窃?窃走?”

鹤六丸一时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眼珠一转。

“莫非你是那壶?天哪!妖怪!?”

察觉真相后,鹤六丸抖抖索索的从腰间拔出了一把短刀,退后了一步,水波晃动。

“竟将妾身唤作妖怪,大人已经忘了妾身?忘了对妾身许下的承诺了吗?”

鹤六丸紧蹙双眉,用试探的语气问道。

“我鹤六丸何时见过姑娘,又何时对你许下了承诺呢?”

“诚如故人所述,借金地藏颜,还金阎魔面。看来堂堂大盗五右卫门也不过是妄言的小人而已,是妾身信错人了……”

不知何名的少女把头扭到一旁,泪水从脸颊上滑落形成一道泪痕。

见不得女人哭的鹤六丸急忙解释:

“姑娘你是不是认错人了?在下名叫鹤六丸,你口中的那个大盗五右卫门早就被太阁殿下处以釜煮之刑了!!”

听到鹤六丸如此解释的少女,跪倒在地上,肩膀下垂,头微微地抖着,面有悲色的责问道:

“大人既失信也罢,为何还要如此欺骗妾身呢?大人明明长得和五右卫门大人一模一样,难道天底下有如此相像之人嘛?”

鹤六丸越听越糊涂了,自打记事以来,鹤六丸就不知道自己爹娘是谁,隔壁户的老爷给自己起了个名叫鹤六丸,也就把这个当自己名字了,儿时和巷子的地痞厮混,学了点偷鸡摸狗的本事,就这样苟且过活了好几年,某日听闻了德川家的茶道师范被赐予了家宝“千鸟香炉”下定觉心后机缘巧合偷到了壶,结果这壶竟然是个妖怪,还说自己是丰臣天下时的大盗五右卫门,可那五右卫门偏偏是个又是个有名的义贼,把钱丢给穷人这事情鹤六丸是绝不会去做的。

“我没骗你啊,你可听好,现在可是庆安四年,太阁大人都西去几十年了!现在坐拥天下的可是德川家三代德川家光大人!你口中的五右卫门死的就更早了!”

少女眼神呆滞地歪着头,从树枝间隙射下来的月光正照在她的脸上。

“五右卫门大人……死了?丰臣秀吉也死了?怎会有如此之事!?那妾身又为何会醒来呢…”

“可你究竟是妖怪?是鬼?还是人?”

看着依旧举刀相向的鹤六丸,少女不禁叹息答道:

“……妾身是茶圣千宗易孙女,古田织部之女,千姬”

鹤六丸的脸轻微抽动,心想千宗易的孙女?古田织部之女?这怎么可能?

“古田重然?你是说那个忤逆将军被下令切腹的古田织部大人?怎么可能!他死的时候我还光着腚呢!”

听闻父亲已死的消息,千姬表情变得愈加阴暗,但反而显得冷静了,她口中所说之言,却教鹤六丸吓得把刀都弄丢了。

“那就请替妾身讨取德川大人吧!如果大人能完成妾身的愿望,妾身愿委身于大人。”

鹤六丸傻傻的站在原地,用手指着千姬。

“你!你在说什么蠢话呢!你要我帮你杀了将军大人?我要有这么大能耐还用得着干这种勾当!?你还是乖乖变成壶让我把你卖了吧,如果你不愿意那么做,就别怪我把你卖给老鸨了!凭你的姿色定能换得三百两,不!四百两也能换啊!”

“大人如此想的话,妾身唯有咬舌自尽一路可走了。”

“慢着!你和将军大人有和恩怨?我看你不过是复仇心切,如今天下太平何必如此?”

“是您方才亲口所说妾身父亲受令切腹自尽,难道妾身父亲之死也不算仇恨吗?大人帮还是不帮?”

面对咄咄逼人的千姬,鹤六丸有些招架不来。

“如此也罢,算我倒了霉,大费周折偷了个妖怪壶!”

只见鹤六丸将外衣一脱,丢给了千姬,就转身离去。

可鹤六丸离开河边,刚踏进林子没一会,里便发现了远处晃动的光亮。

觉察身后有一股阴寒之气的鹤六丸,胆战心惊的回过头,发现千姬竟一路悄无声息地跟在后面。

“你这女娃究竟是人是鬼!?”

“妾身乃是鬼”

鹤六丸听后一愣,便指着林子里攒动的火光。

“看到那些火光了吗?如今我被官兵追捕!又摔伤了腿!已遭报应,可为何你不离去?非要缠着我呢?”

还没得千姬开口,鹤六丸就发现四周竟已被火光包围,那些武士们将刀剑拔出,约莫十来人,鹤六丸一摸腰间,方想起自己的刀落在河里还没捡。

“瞧!这家伙!居然还带了个漂亮女人!”

“这女人想必也是行下作之事的女人,我们不如先绑了那男的,在当着他面和那女人快活快活,接着一并杀之!拿他的头换点赏钱!”

“我看不如男人杀了!女人卖了!那女人卖给老鸨,足金百两!”

武士们说着话,慢慢靠近,鹤六丸见状将千姬护在身后,对其小声说到。

“你不妨先变成壶,我好带你逃命。”

那火光通亮,武士们样貌也看得清了,但他们灰头土脸,穿着破旧的衣裳,不像是有差职的武士,倒像是穷困的农民。

鹤六丸回头看了一眼千姬,她正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鹤六丸眼看着落魄武士们的刀就要贴上来,耐不住,便蹲下抓了把土洒向武士,随后牵着千姬的手,一瘸一拐,连跑带跳的往林中深处去了。

一武士喊着“别让他们跑了”就打算追上去。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个身影窜进武士之中,刀出鞘身,刃面反着月光划出一刀圆弧,还没等武士们喊出声便被连腰斩断。

忙于逃命的鹤六丸根本没觉察到身后早已没了追兵,只管一路逃命,来到了一条小道上。

小道两旁长着青竹,远远望去还发现了一小祠堂,祠堂前供奉着几个馒头。

许久没吃过东西的鹤六丸,朝祠堂走去,抓起供给神明的馒头就咬了起来。

“你要来个嘛?”嘴里塞着馒头的鹤六丸,口齿不清的问着慢慢跟上来的千姬。

“这是供奉神明的食物,你怎么能随意就吃了呢?”

“我今日吃了神明的馒头,来日在供奉十倍百倍的馒头,神明岂会埋怨怪罪于我呢?”如此说着,鹤六丸把盘中剩下来的馒头全塞进了兜里。

毫不忌讳的鹤六丸就这样拖着坏腿,昂首挺胸,大摇大摆的走在小道上,啃着馒头,像是已经躲过了危机,柳暗花明一般自在。

天逐渐由黑转亮,几个农民打扮的人迎着鹤六丸的面走来。

鹤六丸心想这附近应该没有村子,怎么会有种田的农民呢?

稍有戒心的鹤六丸和农民擦身而过,可什么事也没发生,就在鹤六丸准备松口气的时候,那几个农民突然拔出了小刀,并且捉住了千姬。

“你们两个是老中派来的细作?”把刀架在千姬脖子上农民打扮的人说到。

“各位怎见得我是细作呢?我只是带着家妹去投奔奈良的亲戚!”鹤六丸急忙回答,可那透着老练商人劲的农民老头说“你这家伙好不老实!你说去投奔亲戚连个包裹都不带,在看看你家妹!除了这破大衣,身上光秃秃的,连双草鞋都没!”

“这真是天大的冤枉啊!各位大爷有所不知!我和家妹路过林子的时候遇到了一伙盗匪,他们把我家妹身上那值钱的衣裳扒了不算,连布鞋都抢走了!”

“我等不与你多说!你这下作的人贩子,待我等把你们带回去盘问一下便知你们是何人!”

说罢,他们中一人一挥手,便拿出两个麻袋,打算把鹤六丸和千姬套了进去,鹤六丸虽脚程较快,但一宿未眠又断了腿,也懒得反抗,干脆就自己往麻袋里一钻,到是利索。

可千姬就不怎么情愿了,折腾了好一会,才把她塞进麻袋。

也就这一会功夫,鹤六丸居然就在麻袋里睡着了!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鹤六丸醒了过来。

四周黑漆漆的,地上亮着一盏油灯,想爬起来的鹤六丸发现自己的手脚都被捆住了,可鹤六丸毕竟也是有点小名气的盗贼,不至于没有留一手,他把草鞋脱下,用手指抠弄草鞋底,从里头弄出一锋利的碎刀片。

哗啦——

鹤六丸把身上的绳子抖了下来,又把刀片塞回了草鞋了穿了起来。

他慢步走到烛灯旁边,拿着它照着周围,这房间看着像是什么仓库,十来个木箱堆在一旁,鹤六丸走近一看不由的一惊。

那箱子里装的竟是铁炮!鹤六丸把烛灯往旁边一搁,在箱子里摸索一通。

“这个箱子也是,那个箱子也是!”

鹤六丸不禁吓出一身冷汗,就差点把尿漏出来了,毕竟铁炮这东西,一般人可凑不到这么多挺,这仓库的主人要么是哪家大名要么就是哪里的豪商。

这仓库大概有四百挺左右的铁炮,这是相当惊人的数量了,更何况如今可是一国一城的太平年代。

鹤六丸又拿着油灯来到了仓库的另一角,也放了三四来个箱子,他撬开其中一个,箱子里是个黑不溜秋的铁球,另一头有一根白线。

“这不是炮弹嘛?”鹤六丸曾经听隔壁户的老爷说过这玩意,一炮就轰掉了大阪城的天守,吓得秀赖小儿急忙写了降书。

鹤六丸意识到此地不宜久留,就在打算逃走的时候,屋外传来了脚步声,他立刻吹灭了烛灯,俯在门右侧的墙上。

门开,月光从门缝透了进来,一个人走了进来。

“灯怎么灭了!呜!”

鹤六丸抄起一挺铁炮朝着那人的头上狠狠的砸了下去,那人昏死过去。鹤六丸便拿了绳子把那人手脚捆住,又掏出藏在兜里没吃完的一个馒头塞进了那人的嘴里,跑出了房间。

屋外的景色令鹤六丸愈加摸不着头,他不知,在这如此靠近江户的高山森林中哪里来的城寨。

因已入深秋,夜黑的快,鹤六丸爬上一棵高树上望着城寨内,城寨内有的赤膊相扑者,也有练刀枪者,估摸一算约百来号人。

“人跑了!人跑了!城寨里突然有人这样喊着!”

“这可真是入了贼窝!千姬也不知生死,罢了,还是保命要紧!”

鹤六丸转身一跃,跳到了其他树上,逃出了城寨。

寨内追出了十来个落魄武士跟着鹤六丸窜进了林子里。

鹤六丸虽身手矫健,却也比不上真正的猴子更何况断了条腿,一个失手没抓稳树枝便掉了下去。

落魄武士追了上来,举着长枪朝着鹤六丸刺了过去。

然三五根长枪被一下砍断,林中走出一人,落魄武士们吓的四处逃窜。

鹤六丸愣了一愣,一拍脑门,爬到了那人面前,连磕三个响头。

“谢大爷救命之恩,鹤六丸定报大爷的恩情”

谁知那人竟一脚踹开鹤六丸,怒斥“不知廉耻!”。

“在下不过一介草寇,脸面怎能有性命值钱呢?”鹤六丸揉了揉胸口,带着哭腔的反驳到。

“想不到当年鼎鼎大名的石川五右卫门,如今竟是如此模样,快说!千姬大人如今身在何处?”

“怎么又来一个!你既知道千姬,莫非你也是什么妖怪?”

那人取下斗笠,露出了俊俏的男人面容,他眉头紧锁,一手拎着鹤六丸的衣领问到:“少说废话!千姬大人现在人在何处!?”

“咳咳,我给你带路,就在不远处的山寨里!”

“那就赶紧带路!如果你做出想跑的举动,我便一刀斩了你!”

如此,寻找千姬的武士便跟着鹤六丸来到了山寨的正门。

守在门口的山寨守卫立刻招呼了十多号人在木头的箭楼上举弓拉弦对着鹤六丸等人,另有十来人拿着长枪以半蹲姿势守在正门,身后又站了一排手持铁炮的武者。

此时,一身穿华丽羽织的武士走到武者们的最前方。

“在下由井正雪!请问阁下是何许人也?”

那人报上名号,一身凛然之气。

“吾无名!如果阁下愿意,以“鬼丸国纲”称呼便是。”

寻找身为名茶器“千鸟香炉”即千姬的武士,居然是名刀“鬼丸”,如此,想必他也是哪位已故的武士之魂吧,那为何他又说自己无名呢?

面对眼前的军队,鹤六丸脑中也有点混乱,不愿意多想。

“鬼丸国纲……?不知阁下来我寨做些什么呢?”

“由井正雪阁下,您府上是否有一位尊贵的小姐正在做客呢?”

“您说尊贵的小姐?我寨是有不少女人,可尊贵的小姐恐怕是没有,到是今天您身边那位自称探亲的农夫带来了一个女人,不知可是您口中所说的尊贵小姐呢?”

“既如此,可否请您将那位小姐交还于我?”

“这就使不得了,鬼丸大人,您的小姐在我寨里住的可是金漆墙,银漆地,玉石顶的屋子,吃的是天湖鲷,饮的是奉神酒,这费用恐怕还需要大人您来支付了!”

“看来由井正雪大人是要刁难于我了?”鬼丸二话不说,拔刀出鞘。

松下的弓弦又一次绷紧,铁炮也再一次瞄准,由井正雪挥了挥手。

“大人且慢,我并非有意刁难大人,在下知道大人便是最近在江户闹得满城风雨的百人斩,如果阁下愿意为我等推翻德川幕府之举出一份力,我便将小姐完好无损的还给阁下。”

由井正雪示意让武者们退下,便给鹤六丸与鬼丸两人让出了一条道。

鹤六丸见鬼丸打算进寨急忙拉住鬼丸说到“不可轻信那人的话,说不准他就是要等我们进去,再好对付我们!可不能上当!”

“如果他们想要阻拦我,我斩了他们便是,何惧之有?”如此,鬼丸一甩手便进了山寨,而鹤六丸看着这么多人不敢逃走,只能跟着鬼丸进了山寨。

由井正雪将鬼丸与鹤六丸安置妥当后便不管二人还派人治好了鹤六丸的腿,时间转眼过去了数周,鬼丸坐在屋内,抱着剑显得十分不悦。

而鹤六丸则舒舒服服的翘着脚,吃着送来的饭菜,喝着小酒,日子过的可谓舒爽,比起当初三餐不饱的日子可说是天壤之别。

就在这一日,寨里来了不少人,有高个蓝眼睛的南蛮人,也有身着一身黑衣做忍者打扮的人,穿着华丽的商人,以及野武士们。

他们似乎是要讨论什么大事,这天也将鹤六丸和鬼丸一并传唤了。

不大的评定阁内坐着十几号人,而位于大将位上的正是由井正雪,他身旁坐着浪人头子丸桥忠弥。

由井正雪先问到忍者们:

“风魔众!你们可将城内情报打探清楚?”

“当然!如今城内兵力不过千人!”一精瘦老头回答到。

“杂贺众!你们可将麻叶捆安放好?”

“已安置在城内各处,一旦点燃城内必定一片混乱!”一魁梧中年者回答到。

由井正雪点了点头,又问到商人们:

“茶屋!关道的守卫可打点好?”

“已经喂饱了那群看守!不用担心货物盘查!”一肥胖商人者回答到。

“池田屋!运送忍者火器的马车可准备好?”

“无须担心,已备齐马车!”一驼背老人回答到。

最后由井正雪望向南蛮人问到:

“擅用大筒的南蛮人就是诸位了吧!?”

南蛮人们点了点头说到:“这是为了迎接上帝的礼炮!上帝一定会保佑我们!”(由德川秀忠时期开始,日本往锁国政策发展,许多传教士被迫改变信仰或被驱逐,偷渡者更是被除以极刑,导致了一部分南蛮人即外国人的不满。)

“好!来!我们先饮一碗庆功酒!”由井正雪手拿酒盏站了起来一饮而尽,周围的人也相仿他站起来将酒盏内的甘露一饮而禁。

酒尽碗碎,兵马整顿完毕后,约四百人的部队开始往江户前进了。

由井正雪如约释放了千姬,鹤六丸看到身着漂亮衣物的千姬眼睛都发亮了,好一个尊贵的小姐!

见到千姬安好,鬼丸急忙迎了上去,将千姬挽入怀中。

“千姬大人!千姬!”

千姬喜极而泣,那是鹤六丸从未看到过的动人笑容,他站在一旁看着两人相依在一起。

“是寄之?寄之吗?”

千姬搂着鬼丸的头,喊着寄之,想必那就是他原来的名字吧。

明明鹤六丸对千姬没什么感情,可看着两人哭泣的抱在一起,不知为何,鹤六丸内心却隐隐作痛起来。

“要来一口嘛?”骑在马上的由井正雪递来一杆烟枪。

鹤六丸接过烟枪,深深的吸了一口,被呛得直咳嗽,但很快又吸了第二口。

由井正雪见状笑了笑,又递给鹤六丸一个酒壶,骑着马跟着大部队离开了。

而那由井正雪似乎专门为千姬和鬼丸备了一辆马车,鹤六丸则跟着其他野武坐在一起,鹤六丸抽着烟枪,渐渐的也不觉得呛人了,又拿起酒壶把里头的浊酒灌进肚里,整个人迷迷糊糊的就躺在马车上睡着了。

几百人的部队大部分走的是山中的道路,只有少数精锐才能坐在马车上轻松的混进城内,天刚要黑的时候,马车便行至江户的关所了,而关所的官员早就打点妥当,只认为车内装着的是麻叶,殊不知麻叶下面堆着几十把铁炮。

而鹤六丸却因吸了太多麻烟又喝了酒躺在马车上不省人事。

他梦见了许久以前的事情,他觉得那梦格外的清晰,梦里似乎是个太平年代,可鹤六丸却依旧是贼,他在梦里赚偷那些有钱的贵胄和商人,梦里的他把那些钱丢给了住在穷人聚集的地方,他一边看着梦里的自己到处撒钱,一边喊着“别撒了!别撒了!多浪费啊!”,可梦里的他听不到鹤六丸的叫唤,转眼的某一天,梦里的他在一次偷盗的时候失了手,逃命的时候窜进了那富人女儿的闺房里,那闺房的丫头见到受了伤的他,也不叫唤,反而好奇的问到。

“你很疼吗?”

那名丫头正是千姬。

梦中的自己答到“是啊,是啊!”

千姬便想办法拿来了药给了他。

自那之后,梦中的他似乎对千姬有了好感,不在流连于花街之色,时常偷溜进千姬家中,给她带来各种不常见的把玩之物,久而久之竟动了真情。

某日千姬靠着自己身上,问到:“大人喜欢我嘛?”

他一时无法回答。

梦中的自己自认不过一介窃贼,何德何能攀上贵族小姐呢?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再也没去找过千姬,去了四国。

等他在再一次回来的时候,千姬所住的庭院早已杂草丛生,荒废依旧,不像是有人住的样子了。

经过打听,原来千姬正是千宗易的孙女,那太阁因贪图千姬的美色,而胁迫千宗易就范,千宗易自然不肯,太阁便向其索取名茶器“千鸟香炉”,千宗易依旧不肯,太阁一怒之下便命令千宗易蛰居,之后又传出千宗易在界町的生意上有中饱私囊的流言,便连本带利一起清算令千宗易自尽。(此处以千利休与丰臣秀吉的矛盾为蓝本而杜撰的剧情。)

之后太阁打算将千姬和千鸟香炉一并夺走,可千姬却带着千鸟香炉跟着细川忠兴之子“松井寄之”私奔了,最后两人一起喝了下了毒药的茶自尽了。

千鸟香炉最终还是落入了太阁手中,知道这件事之后,梦中的自己便打算去暗杀太阁,就在他潜入城中,就要得手的时候,竟遇到了死去的千姬亡魂。

千姬她依附在了千鸟香炉之内,她向梦中的自己哭诉,那份痛苦叫鹤六丸撕心裂肺,难以忍受,便从梦中醒了过来。

天已经黑透,静悄悄的,只听一声炮响。

轰————————

一阵铁炮声响起!

把头脑昏沉的鹤六丸一下惊得清醒。

他觉得可能这辈子都没这么清醒过,他跳出马车,拿起搁在木轮上的一把长刀,拔腿往江户城跑去。

城外的忍者们拿着打火石,木扇,想办法将麻叶点燃,而夜风正大,把那麻烟尽数吹进江户城中。

城内则四处可见明火,东西南北皆有火情,那着火的屋子里放满了麻叶,整个城的士兵,百姓,吸了那烟,变得神魂荡漾。

城外的野武士们,将湿了水的布系在头上遮住鼻子,腰间别着短刀,手里握着铁炮,只听由井正雪威风凛凛的骑在马上,手中军配指着江户城喊道:

“敌在天守阁!”

霎时,野武士们便冲进城内与德川家的武士们厮杀成一团。

鹤六丸也跟着大部队冲了进去,尽可能避开了烟雾弥漫的地方,他爬上屋顶,在屋檐上快速的跑动着,爬上江户城的箭橹,在那里他看见了被德川武士包围陷入苦战的鬼丸。

鬼丸好说乃是百人斩,本不应该陷入苦战,原因在于他还要护着身后的千姬。

“真是愚蠢啊,两个人就闯进城内!”鹤六丸举刀跳下数米高的望楼,向德川的武士杀去,鹤六丸也不知自己怎么了,明明从未挥刀杀过人,刀却用的十分熟练,一个人面对七八个武士也不处下风。

“难道是五右卫门大人回来了吗?”千姬向鹤六丸问到。

鹤六丸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只是挥舞长刀,砍杀敌人。

“我看你已经回想起来了,那么千姬大人就交给你了!这一次……绝不要在抛弃千姬大人了!”鬼丸把千姬推到鹤六丸身旁,眼中已有觉悟。

鹤六丸点了点头,抓着千姬的手往城内跑去。

鬼丸,不,松井寄之已经想通了,当年的自己连抛弃千姬离去的五右卫门都无法打败,又怎么能打败活生生在千姬面前的五右卫门呢?

他痛苦的怒吼着,举刀砍向源源不断冲出来的德川武士,手中的刀钝了,便又拔起地上的另一把刀与敌作战,德川的武士们不断的想要突破眼前这个已经入了魔的敌人,他们把长枪刺入他的身体,箭羽射进他的胸膛。

终于,他倒下了,德川武士急忙围了上去,打算切下他的脑袋,毕竟这百人斩的头颅可是特别值钱。

可在那尸体堆成的山上,只有一把到处是缺口的刀,一名武士打算拔出那把刀,然而一碰,那刀便断成了两截。

鹤六丸带着千姬进了似乎空无一人的城内,爬上通往那五重五阶天守的木梯。

可能是太过着急,鹤六丸没发现躲在某障子背后的敌人,黑暗中一簇火光亮起,铁炮发射的声音响起,鹤六丸将千姬往身后一挡,一颗铁丸便落在了鹤六丸的肚子上。

可鹤六丸连哼哼声都没,即刻拔出了腰间的短刀朝障子丢了过去,只听一声惨叫,那偷袭者就一命呜呼。

如此,两人终于上了天守,天守阁中,德川家光正端坐在那里。

“如今乃是太平盛世,汝等为何要做出如此暴行?”

鹤六丸一手捂着淌血的腹部,一手握着长刀。

事实上,鹤六丸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要这么做,他不过是一介窃贼,为何要为了这个名叫千姬的小丫头卖命呢?

他转过身又看了一眼千姬,那银色长发,惹人怜爱的面容。

为何呢?恐怕是自己洗了太多的迷烟,喝了太多的酒,在这醉生梦死之中,鹤六丸握紧了刀,一步步朝家光走去。

又一声枪响——那是家光手中防身用的短统。

鹤六丸瘫倒在了地上,血不断的从胸膛涌了出来。

千姬慢步走到鹤六丸身旁,跪坐下来,把鹤六丸抱在怀里问到:

“您……很疼吗?”

“是啊……是啊……”

说着,千姬的脸上留下了泪水。

“那么妾身便报了您抛下我一人离去的仇了呢……”

“是这样啊……”鹤六丸轻语,之后嘴角轻微的一弯问到:

“这样一来……你便可以成佛了吗?”

千姬逐渐转为哭腔,断断续续的问到:

“大人……喜…欢……妾身…嘛?”

鹤六丸撑着最后一口气抚着千姬的脸答到:“你这样哭丧着脸了……可当不了我的新娘,笑一个吧?”

千姬用袖子擦干了眼中的泪水,露出了动人的笑容。

“很美……很美……”说完这句话后,鹤六丸便一睡不起。

与此同时,又一声枪响。

德川家光握着短统,枪口正冒着烟,那一瞬间做出了赢家表情的家光脸色突然变得铁青。

“你是人是鬼!?”家光问到。

“妾身乃是鬼……”千姬抱着千鸟香炉,慢走到了一旁的烛台旁,打开香炉的顶,将蜡烛拿了起来,那黯淡的光下,照亮了壶中装满了黑色的粉末。

轰—————

不知道是南蛮人的炮,还是千姬的壶。

江户城的天守被炸的粉碎。

次日,德川家的武士和旗本开始清扫叛乱的野武士残党们。

德川家光,坐在评定阁内的大将椅上,踢了一脚眼前的焦尸。

“影武者死了!”

德川的武士们立刻跪倒在地上,所有人都不敢抬头看向家光。

“把叛乱者的人头挂在町内,好好的警示下那些企图谋反的乱臣们!”

做出如此指示的家光面色仿佛染上了一丝诡异的青色,就在被名为“由井正雪之乱”的叛乱平息后的没多久,家光便暴毙而死。

恰巧又是德川家光死去的那一天,那还未修缮好的江户城天守上黑鸦盘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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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全部内容皆为虚构,许多人物的出场年份与死亡年份是无法根据史料记载来对照的。

以下为文中一些词汇的注释

“天守”为日式城堡的最顶端,战争年代时作为大多作为城内的指挥部,同时也是大名家权力的象征代表。

 “同心”是江户时期奉行所麾下以维持治安为主的一种职业,可理解为江户时期的警察。

 “吉原”江户时代集中管理特设的妓院集中地,也可以理解为花街及红灯区。

 “足轻”战国早期为低级的杂兵,江户时期为最下级的武士阶级。

 “袖搦”是一种江户时期同心所携带的一种武器,相较刀剑不容易杀死犯人,由于同心并不能对有身份地位的武士进行生杀的取决,而衍生出的一种武器。

“色艳秋山貌,姿柔微风竹 ”出自“吉备津采女”一歌,原文是“色艳秋山容,姿柔微风竹 ”。

 “千鸟掩月”出自和歌《清见海岸》,原指成群的鸟儿遮住了月亮,此处指千鸟掩盖了月亮的美。

 “借金地藏颜,还金阎魔面”指借钱的时候笑嘻嘻如同地藏菩萨,而还钱的时则像是阎王板着面孔,此处意义为失信于人,欠债不还,答应了他人的事情却丝毫无作为的意思。

 “釜煮”指将活人推入煮有沸水的锅中烧死,也有说是将人丢入烧着沸腾热油的锅中烧死。

“庆安四年”为1651年。

“两”此处非指中国的银两,而是指江户时代所发行的一种小型金币“小判”,1小判=1两,以骏河判为计算单位一小判重量为4.7匁(1匁=3.759克),一枚小判约18克,以现在每克黄金250RMB计算,相当于现在的4500RMB,江户时期穷人靠一两便能一年不挨饿,而去吉原的花街上只能玩两天不到。

“一国一城”指元和元年6月13日由德川幕府所颁布的命令,在一国中由大名居住作为政厅所在的城只能有一座,其他的支城必须全部拆除,其中大多是以军事防御目的为主的山城。

 此处指第一次丰臣氏与德川家的正面矛盾,茶茶原本打算以坚固的大阪城为中心来抗衡德川的军队,但却因德川的大筒炮击下而被迫议和,之后德川又派人填了大阪城的壕沟,使其失去了防御作用,最后以方广寺钟铭事件为引火烧导致了关原之战的爆发。

 “由井正雪”历史上确有其人且谋划了推翻德川幕府的计划,但因为计划泄露而被迫自杀。

 “鬼丸国纲”名刀,多次辗转有利大名之手,被认为是天下人的象征物。

“寄之”历史存在的人物,细川忠兴的六子,后成为他人养子,名为松井寄之。

 “四国”即四国岛在古时被称为伊予之二名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