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天空被染作猙獰的血色。

一望無邊的黃沙中依稀只剩下零零散散幾個人影。這支由傳教士組成的“十字軍”奉般卡薩教宗之命,浩浩蕩蕩地從若琳斯城為起點,向布蘭奇堡進發。從地圖上看這兩個地方只隔了半個巴掌大小的荒漠,但他們在裡面被困了長達十天。

瘟疫、盜賊、巫毒以及越來越多的惡爪漸漸潛入他們身邊的每一個人,腳下的每一步都顯得機械而麻木。每個人都已經做好了走向不歸途的準備,更何況在這個世界他們再也不抱有什麼期望了。

身體內部再一次發出“咕”的聲響,如同被吸盡水源而乾癟的水壺。

現在的處境十分窘迫。他點了點人數和乾糧,還有九個人,雖然說少了一半多的人,但至少還能一直走下去。或許……只是說或許,前面就是荒漠的邊緣呢。

然而現實毫不留情地割斷了他僅剩的所有幻想。每個人傾盡所有湊在一起也只剩下三包乾糧,這樣下來如果能支撐半天的體力就很不錯了。

黃沙如同鬼魅一般在耳邊發出陣陣嘲叫的怪聲。沒有歇息地,腳印或深或淺的留在黃沙中。他不再和同伴打趣,默默地伸出僵冷的右手放在胸口的薔薇十字架徽章上,祈求能夠從中汲取自己最後的一點力量。

就算是上天的靈對他們傳教士的最後一點眷顧吧……

幾乎是從記事起,或許由於跟隨父親接觸了太多關於通靈的東西,自己也就與靈產生了不解之緣。他還記得對父親說起自己的夢想時,“傳教士”三個字脫口而出。

“傳教士!我長大后要做一名全大陸最偉大的通靈人!”

父親的額頭彷彿是皺了一下,但很快在笑容中散開。大而有力的一雙手撫摸着他的頭髮,“我的兒子不僅要做全大陸最偉大的通靈人,他還會是永生不朽的傳教士。”

然而在窮途末路面前,一切都顯得蒼白無力。也許是在死神面前的恐懼使得他對之前的生活有些留戀,平生不怎麼憂傷深沉的他漸漸低下頭來。

被無數人作為飯後談資的般卡薩教宗標誌般的雙下巴、有一點逃課的機會就去的本屆獨享真人密室逃脫遊戲、即使遍身鱗傷仍然堅持鬥牛到最後卻只得了倒數第三的成績……種種回憶,無論是孤獨的還是歡樂的,都彷彿帶着冬日課後大家一起在火爐邊暖手時飛濺的火星,溫馨而難忘。

他掰動手指好像在數着什麼……在有生之年親眼看到靈的出現、和靈近距離接觸、和靈一起撥開這個世界最後一點光亮,甚至到共同探索靈界、遊歷人間,這些都是他在剛剛加入傳教士的時候對自己未來的規劃,然而在現在看來幼稚而荒誕。

……

想到這裡,他仰起頭望着天邊的繁星,眼角處不經意間湧出的淚水如流星一般閃瞬而過。

擠滿皺紋的右手不斷摩挲着徽章上黯淡的光芒,金屬的冰冷讓他感到冷靜而貼切。他不禁問自己,靈真的存在嗎?

在每個人看來,靈是天地萬物的精髓,代表着生機與希望,而傳教士是以通靈為能力的職業,本身也是被蒼生寄予厚望的“救世主”角色。但說起來,自己也只會說出遠古流傳的一些靈,就連被認為最接近神靈的教宗上層對於靈的真正認識也只局限於一知半解的階段上。

但他也敢說,包括他自己在內的每一位傳教士都對通靈的知識充滿渴望,他們見到有關靈的任何一點東西恨不得一口氣撲上去、再一點點吮盡。少數可用的教材都已經被翻爛,《九靈解》教材早已熟記於心,遠古流傳的九種“靈”和對應的形態、能力、品性甚至於每一個細節都深深地記在他們的腦瓜子里。

然而他們再多的努力也換不來與靈的這場緣分。

或許是命運的捉弄,天大的笑話降臨在每個傳教士的身上。一方面為了傳頌教宗的博愛無量,一方面為了找尋靈存在的痕迹,教宗派出大量傳教士向四周的城市傳教。每個人懷揣着最後的希望,懺悔着自己的無能。

經歷了這麼多,也自然看淡了生死。在面臨絕望之前,真正讓他糾結的問題是靈的存在,或者就是自己的夢想究竟是什麼?

是一枚任人擺布的棋子?還是上天不經意開的玩笑?還是說這一切只是虛無?

再或者,靈就在某處等待自己發現?

在這個瘟疫肆虐、戰亂橫生的世界,真的會有那麼一點星光出現嗎?

會的,一定會的。

原本平靜的風沙再次涌動,夾雜着荒古的氣息,一隻巨大的輪廓在眼前凸現出來。不容他清醒過來,同行的一聲尖叫讓他的心頭再次顫了一下。

不,他不甘心。

睜大的瞳孔中顫慄着無法抗拒的敬畏和恐懼,咬牙間他輕盈的身形挑起背上的十字長劍轉身與面前的巨大輪廓纏鬥在一起。只見滔天風沙間蔓起一片血色,留下一個人影仰面倒下,周身遍布着近乎被扭曲的興奮與渴望。在起伏的沙浪中,他長舒一口氣,瞳孔中多出一圈詭異的血紅色。

——“終於……”

——“我也很期待呢,吳休。”

隨着體內深處發出一陣低沉的單音節,他的腦海里亮了起來。

“嘀嗒……嘀嗒……”

在一片死寂中,一個聲音若有若無地傳來。余休不知道這個聲音什麼時候出現的,也不知道這個聲音出現了多久。

“嘀嗒……嘀嗒……”

聲音伴隨電流的律動,穿過冰冷的金屬玻璃牽扯着真空中沉睡的知覺,當意識逐漸清醒過來,“嘀嗒”聲終於把余休惺忪的眼皮緩緩挑起。

剛才好像是做了一個很長的夢,但一切又顯得那麼真實。

不,那是真實存在的。遙遠的記憶提醒他說。

但一切如夢似幻,讓他一時不敢接受那樣真實的夢境……更何況,如果那是真的,那麼眼前的一切又應該如何解釋?瞬移?復生?

眼前是從未見過的空曠場地,大約有教宗辦公室的十倍大。龐大而冰冷的機器陳列一旁,跳躍的電流透過眼前的玻璃在四周穿梭。余休將目光收回,不知自己為何被困在一隻巨大的密封玻璃容器中。

一隻笨重的機器被緊緊地安置在自己顴骨到下頜骨之間,源源不斷地輸送着氧氣,吳休上下觀察着這裡的一切甚至輕微地活動起來,反倒沒有察覺身體上哪裡有不舒服的地方。只是這裡的擺設很怪異,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竟然被封存在巨大容器里?

我不會在做夢吧……

吳休用力推動玻璃,反饋過來的力真實地告訴他這並不是夢。

身上陳舊的衣甲、遍身累累的傷痕以及戰鬥后破損的十字斷劍,與夢境中的那場戰鬥都十分吻合。難道自己是被救了下來?不,他敢肯定,那裡方圓百里都沒有人煙。

而這樣完全無損地保留了當時的痕迹,只有說自己受到了“靈”的庇護還可以解釋這一切。

靈……遙遠的字眼拉扯着那點微弱的記憶,“靈,那就是靈……”

瞬間全身所有神經都被興奮起來,呼息變得急促有力,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向這個世界發出信號,告訴傳教士夥伴、告訴教宗、告訴父親:他親自看到了靈,並且親手打敗了它。

當他要極力從記憶中的《九靈解》里翻找那個“靈”的所有可能信息,腦海間突然亮了起來。

“對不起,我來晚了,我的吳休大人。

通靈人與靈之間的交談雖然不必用嘴說出來,但這更是一個心與心之間磨合的過程。

“你是……”吳休緊張又小心地問。

“這是我們的交易,你將是我至高無上的大人,也必須要滿足我三個願望,以上是通靈之準則,於2333年第24個日曜日開始,永遠有效。”

通靈之準則,即靈與通靈人之間的交易準則,大陸基本準則為“通靈人作為靈至高無上的主人,有義務有責任滿足靈的三個願望,換得靈對通靈人永生的信任與擁護,交易達成后永遠有效”。

等等!2333年,我是穿越了嗎?!

吳休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睛,還不等他反應過來便又覺到識海里一亮。

“吳休大人,我是你的第一位靈,靈將如斗。對於你蘇醒延期的問題,我已經在和上邊交涉了,可能是通靈時出現不可控故障造成了延期2000年的情況。如果大人對這個解釋不滿意,我會好好責問他們……”

等等……什麼鬼!?責問他們?

傳說中,靈是人死後靈魂的轉生,靈界的社會交際和人類大同小異,一般來說上層的靈是其他的靈不敢怠慢的角色,而如斗……竟然是一名靈將?!

在靈界,也有屬於他們自己的疆土,同樣有自己的統治制度,每一個靈域如同一個國家,由四大靈將鎮守,一名靈主作為統帥。這樣看來,我的手氣還很不錯嘛,想到這裡吳休心裡有些得意。

吳休正在心底喜悅得幾乎要兩手翻花時,眼前兩道劍光破開,接着響起玻璃破碎的清脆聲。

“吳休大人,這裡是霞院的地下實驗室,我們要趕快離開!”不等吳休反應過來,無形中一隻巨大的手拉着他向出口狂奔。

警戒燈刺耳的聲音響徹整個地下實驗室,閃爍的燈光彷彿能穿透搏動的心臟。

重重機關將他們死死圍困,冰冷無情的槍彈與劍光交織在一起。當吳休將十字斷劍緊緊地攥在手中,少年的瞳孔間血浪翻湧……

吳休並不知道,他的不歸途才剛剛開始。在這個布滿荊棘的新時代中懷揣着夢想,他將和無數傳教士一同永遠向前地狂奔,留下只屬於靈與傳教士的故事。

靈,將是他此生唯一的榮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