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仪亲启:

如果你看到了这封信,那就证明我已经不在人世了吧。

该对你说的话,或者你认为是说教的话我应该已经对你说完了吧,但即便如此我仍然有要传达给你的信息,如果我已经死了的话。

失去了我的定期干预,或早或晚你一定会找回一些不得了的记忆。虽然不该如此,但我必须向你承认,我曾偷窥过你的记忆,但结果极其遗憾,你以自己的意识封锁了相当一部分的记忆,我无法得知那部分的真相,也不知道你是出于什么原因如此选择,但我认为这是无奈之举。

我想,无论是谁都无法对自己的过去一笑了之。至少你我是做不到的吧。

那些我无法了解的记忆,你在逃避着的什么一定是让你无法承受的什么吧。大概你暂时还无法认同,可我却认为那些痛苦的背后仍然藏有更深的真相。

无论是否如此,只要你仍要向乔治.伊文瑟特复仇,这就是必要之物。相信它能代替我指引你找到真相吧。

一直以来受到你的诸多忍让,无法让你看到完美的故事结局,我感到无比抱歉,这也一样是我的遗憾。

你不合格的朋友莉亚.K.霍华德

另附属物若干

镶嵌着漆黑宝石的暗淡戒指平稳的倒在桌子上,那下面垫的是被粗鲁而匆忙撕开的信封。信纸散发着属于新品的气味和墨水的味道,写在纸上的字模糊了几个,但看得出来写信的人写下它的时候内心无比平静。

水滴落下阴湿了信纸。

他用手挡住了面容。

“没有作者自己意志的作品要怎么成为名作啊!蠢货……”

——我们并非传承伟大历史之人。也并非秉持大义之人。

所以一切都不过是如同星火般大小的巧合。

——通俗点说吧,如果这一切都是戏剧的话,那写出这故事的人大概是最不入流的了。

谁都愿意看到关于努力的故事,关于真实的故事,对,关于挣扎的故事。

而我们,却是如假包换的虚假之物。

——被设定好的过程被称为情节。

所以我们的一切都不过是巧合,本来与那些事毫无关系,却被卷入。

——那些事?你不知道吗?

人们称之为森罗万象。如果还是不明白的话,我就在换个说法,那是一切你们生者的事。

本来见证这种东西的该是神的使者,又或该是天授的君主。不过很遗憾,我们只是被外来者捡来的弃子。

——人,会悲哀,亦会喜悦;拥抱善良,但却在邪恶中孕育;嘲笑徘徊,也在徘徊中长大。

我们曾经见过无数次类似的情景,自称为忠义之人倒戈相向,践踏所有他曾宣称保护的东西;被赋予极恶之名者舍弃自身,嘲笑着所有他该伤害之人;以保护之名构筑天顶之人原形毕露,在这间巨大的监狱中又围出了并不崭新的房间。

他们似乎永远处于争吵之中,即便有人自称为正确。

他们会选择相似的自己,对不同的自己极尽诋毁乃至伤害之能。

而真正掌握正确的他们,似乎在沉默中成为了这场活祭的基石

说到底,哪一边才是本质呢?会思考这种事的人多半脑子是坏掉了吧。

——大概哪边都是,就算使用可以映出世间一切的镜子也无法拓出人的本愿。

如果你是守望者,永远看管着渺小存在的永恒囚人,你会觉得稍不注意就会殒身不恤的渺小是种可怜吗?

我换个说法,你不会觉得这样错误而悲哀的存在形式不应该尽早结束吗?

——这也是种傲慢。我们无法选择他们的未来,正如同我们的同胞无法理解他们为什么认为会结束的东西才有意义。

对于我们来说,会消失的东西,无法留下痕迹的东西,毫无意义。

——我们会选择扮演恶人。过去我们是渗入同胞分裂冥土的火焰之河(Phlegethon),如今我们则会成为夺去不要之物的沉默者(TheSilentOne)。

我们并非英雄。一切都不过是自我安慰的赎罪。

“久等了吗?”

杰尔特.麦瑟盯着眼前的人类末代圣女贝阿朵莉丝.洛耶斯的巨大雕像出神,苍白而闪烁着点点灵光的岩石上雕刻出她少女时代的模样,她张开双臂像是拥抱着神一样。

声音从他的身后传来。

“也没有很久,毕竟你可是抢手的男人,西蒙。”

杰尔特说着转过身,站在他身后的正是穿着教宗正装的西蒙.塞洛斯。

“你可别在她面前这么说我。我们还是说正事吧,旧埃及和周边的区域又开始打仗了,你打算怎么办?”

西蒙.塞洛斯说着抱起了肩膀。

“中东地区吗……介入吧。虽然我是想这么说,不过不太可能。说起来真是讽刺,那里可是帝国的核心地带,五十年前‘人类最后的乐土’呢。本来以为到了和平年代结果又变成了这样,你是怀疑这背后有他们的教唆吗?”

杰尔特依旧眯着眼睛,反问道。

“民族纷争,信仰战争,煽动这种事可是他们的拿手好戏不是吗。”

“正因为那不是财阀之间的互相威慑才麻烦。无论是出于所谓的信仰还是已经外化成了利益的争夺,所谓的战争可不是几个狂热分子的独断专行。治疗疯狂的良药是痛苦,终止了战争的可不是阿拉什.卡曼其尔的箭。”

早已习惯了这种“新闻”的杰拉尔叹着气说道。

“TheSilentOne的方针不改变的话,我这边可是要辛苦了。混在和平地带的自以为是的傻子们和居心叵测的混账们可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添乱的,真是够了,盯着我基里斯教教宗西蒙.塞洛斯这颗脑袋的人又多了。”

西蒙.塞洛斯指着自己的头苦笑。

“你根本就习惯了吧……我们现在能做的工作最多也就是再和Clock谈谈了吧,想要影响战争的话学派的立场要好得多。即便人类所选择的是互相残杀,啃食同胞的血肉我们也无权干预,我们的敌人既不是愚蠢也不是贪婪……”

杰尔特说着耸了耸肩。

“你想的和做的又是不是真的一样呢,奈特。”西蒙.塞洛斯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即便说着那种幕后反派的台词,你依旧无法抛弃仁慈和残忍的另一边,放弃吧,你当不了那种坏人。”

“我完全不想被你说,假圣人。无论用什么样的语言修饰,我们所做的事的本质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杰尔特自嘲地笑了。

“我确实不像她一样,是真正爱着人类的圣人。可从她手中接过的责任我也一样不会舍弃,即便这并不是我的理想。你又怎么样呢?这次居然动用了‘西西弗斯之刑’,你究竟是作为我等沉默者的首领还是作为父亲选择给他这样的惩罚呢,你明明知道这于事无补。”

西蒙.塞洛斯饶有兴趣地看着杰尔特。

“你还是不要误会比较好,对于那些孩子我的确有愧,但我所做的不过是给了托马斯.拉威尔最合适的惩罚罢了,如今虽然早已不是属于诸神的时代,即便触动了诸神的禁忌也不会遭到神罚,但唯独是‘智慧’仍有不能完全交与现在的人类的部分,如果他想要‘智慧’的话我也不介意让他成为Hades的一部分,直到肉体彻底消亡,无论是什么样的理想都不能和世界的安全相比,现在的世界仍旧需要Hades。”

“这么说起来的话我们还真是没有人性的邪恶组织啊。”

西蒙.塞洛斯轻松地笑了。

“既然提到世界了,也差不多该去看看那个年轻的王了,怠慢客人可不是沉默者的风格呢。”

杰尔特说着指了指西蒙.塞洛斯的身后,转移术式的光环正描绘出模糊的人影。

“哦?这边的据点还在用那个术式啊,用我们的记忆刻在空间上驱动转移术式是不是羞耻了一点?顺带一提,学派并没有找到之前那场战斗报告里提到的他的断肢。”

西蒙.塞洛斯说着转过了身。

“也无所谓了,姑且。术式的话那可是最直接了解沉默者的办法了,而且作为防御术式也能拖延时间,不是挺好的么。”

一切都在计算之中,杰尔特.麦瑟脸上挂着这样的表情。

“束缚神祇的战士,欢迎来到UnderWorld灵长类历史最终保障机关TheSilentOne。”

术式的光渐渐暗淡,从中变得清晰的是董仪的身姿,左手被包扎在胸前,脸上包扎的纱布挂着些许渗出的血迹,身上则披着Gleiphir的制服,红色的衬衣,白色的领带和特制的外衣……

“不得了,这可是摆明了来替不在的上司讨回公道的吗?”

杰尔特说着走进了几步。

“杰尔特.麦瑟……这样啊,也不算什么值得奇怪的事。”

董仪语气冷漠。

“虽然说不上好意,不过姑且可以算是没有敌意吗?那么绫香君,不,赤坂绯夜的嫡子,董仪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呢?”

TheSilentOne的据点虽然遍布大结界覆盖的地方,但据点的隐密程度绝不是一般魔法师可以轻易察觉的,甚至说即便是七星级别的执魔官也无法找到这里。

董仪没说话,而是从口袋里掏出了那枚镶嵌着漆黑宝石的戒指。

“最终她还是选择了你吗……恭喜你了,从现在开始你就是这枚戒指的第五位持有者,有资格成为我等同志之人。”

杰尔特.麦瑟点了点头说。

“我不是为了那种事来这里的。”

董仪收起了戒指,透过挡在眼前的眼镜镜片的目光异常尖锐。

“你跑到这里又是为了追寻什么呢,我会在合适的范围内给出回答。”

杰尔特依旧眯着眼睛,三人之间的气氛变得凝重,无声的较量似乎正在发生。

“喂喂喂,饶了我吧。我可没心思跟你们两个在这较劲。”

西蒙.塞洛斯连连摆手。

“我也差不多到时间该回去了,再拖一下的话那群孩子搞不好会闹事也说不定。”

西蒙.塞洛斯说着径直走向了门口,固定着转移术式的魔法矩阵。

“之后的事就拜托你了,奈特。”

西蒙.塞洛斯说着向背后的两人挥手,然后就消失在了术式之中。

所以,这是又把照顾孩子的活儿交给我了啊……

“所以你想知道的到底是什么呢?为什么我们对在劫难逃的莉亚.K.霍华德见死不救吗?”

“那是室长自己要求的吧。”

与杰尔特的悠然相对,董仪显得冷漠而严肃。

“既然知道的话,你不是完全没有来这里的意义了吗?”

杰尔特收了收下巴,等待着董仪的疑问。

“‘王’到底是什么。尼洛.麦瑟即便牺牲所爱也要保护的东西究竟是什么。莉亚.K.霍华德究竟是为了什么自己选择了末路……”

董仪的声音渐低。

“哲学问题吗,我可不太擅长。”杰尔特说着看了看手表“不过这个时候的话……大概有能解答你一部分疑问的办法,跟我来一趟吧。”

不由分说,杰尔特抬起了手,由Rune组成的术式即刻包裹了两人的身影,大厅之中瞬间变得静谧。

“这是什么魔法。”

眼前的景象顷刻间变换,阴冷而庄重的大厅变成了寂寥的长廊,像是美术馆一样的地方,只是这里让他感觉过于诡异,全身都轻飘飘的,仿佛脚并没有踩在地上一样。

不过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呢?说是美术馆,只是给人这样的感觉罢了,如果这里是走廊的话又太宽了些,画框浮在空中,不如说应该是吊在天上吧,除此之外的只有姑且可以意识到的空间的边界,但那却无比苍白。

此次之行董仪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无论看见什么都是可能的。

“很遗憾这并不算是魔法,我并不能像你一样随意驱使魔力,这只是触发了事先设置好的术式而已。”

杰尔特走在前面,董仪却还在犹豫。

“跟着我来吧,这里可没有回头路。”

一时之间董仪有点发懵,那浮在空中的无数绘画千奇百怪,有的清晰的描绘着故事,而有的却模糊不清,说是模糊却并不是杂乱,似乎是自己的眼睛和大脑无法识别那些信息一样,能识别的东西与模糊的不同,要说为什么熟悉的话。

果然还是因为有相似的感觉吧,像是教科书里提到的历史一样,事实上在大混乱时代之后人类的历史传承大量流失,本来紧密相连的时间中有什么东西被抹去了,只留下了些许的碎片。

“这里到底是?”

董仪的语气中放下了紧绷,眼前的环境实在让他有些难以适应。

“硬要说的话,这里就是观测所,你所看见的并不是这里原本的样子,现在你看见的正是灵长类的历史回廊在这里的投影。”

“灵长类的历史回廊?”

“记忆宫殿这个词你应该知道吧,人的记忆堆垒之后得到的一种保存记忆和感情的形式,实际上即便不刻意训练,人的记忆也会被保存在一起,成为固定的形式。你有没有想过把我们脚下的星球看作一个生命体呢?这颗星球上发生过的事情,至少可以被成为转折点的事情也是这颗星球的记忆,但人类比起这颗星球仍然是一颗过于年轻也过于渺小的种族,人类可以窥见的最多也只有这部分的‘记忆宫殿’,这就是灵长类的历史回廊。”

并不属于董仪的记忆的断片从他脑中掠过,来自不同时代的人所经历的故事构成的散碎电影似乎别有一番滋味。

——身中数箭的女人在焚天的大火前嗤笑,在那大火的彼方仍有不断接近的人群。她嘲笑着手舞足蹈,像是伴随着火焰起舞,然后走向了末路。

——夜空被火光点亮,寺庙周边化为了火海,武士们骑在马上,手中还紧握着弓和箭。然而他们只是配角,和把这一切映上天幕的火一样,都只是陪衬。那个男人手指着扇子,赤裸着上身如仁王一样伴随着火光舞动、吟唱。被火铺开的影子像是融化了的冰,在火的影子里尽情渲染,宛如天魔的降诞。

——只在碎片中显露出身影的她,独自一人立于荒丘,手中的两把刀也和身上一样染满了血迹,在她身边堆垒着早已扭曲膨胀了的断肢,泪水混杂着血水从她的脸颊流下……

“喂……”杰尔特的声音传来,将董仪从恍惚中拉回了现实“历史回廊说白了就是类似于冥界的地方,残留在这的思念和愿望会徘徊在怀念的存在身边,你不是来怀旧的吧。”

“嗯……”

董仪回应道。

“差不多是这里了吧。”

不知道自己沉浸在那些记忆的短片中走了多久,董仪跟着杰尔特一同停了下来。

漫长的回廊似乎到了尽头,缓缓出现在二人面前的是董仪从未见过的绝景。之前所见过的钢铁的偶像与之相比也不过千分之一甚至更小,陷入沉睡的怪物的口中仍在不停地吐出火焰。

然而正对着怪物的是已经失去了具体样貌的人类的身体,似乎是整个身体都融化了一样,以那身体为核心释放出了无边无际的寒冰与火焰不停抵消。

二者的周边围绕着七支权杖,其中已有一支断裂。

“这是……”

董仪陷入了惊愕,这是他从未见过的景象,面前的二者都远远超出了认知。

“阿特拉斯,我们这么称呼这大家伙。刚才也说过了,这就是这颗星球作为生命体的样子……”

基里沙神话中出现的擎天巨人之名,这大的可怕的家伙就是脚下大地的意识吗?

董仪陷入了疑问。

“原本这家伙在几亿年前或者更早就陷入了永恒的沉睡,它并非地上的主人,也并不是造物主,大混乱时期,这家伙却因为某些原因突然觉醒。你觉得这颗星球是怎么看待寄生在它身上的其他生物的?”

杰尔特仰头看着寒冰中的人说着。

“大混乱的真相是这样吗……”

“如果说是全世界范围的巨大地动,的确是因为这家伙的觉醒。成为了鲜血之街原料的人们的确是被它当成了粮食,也和你猜的一样,这家伙至今仍然在我们的脚下。至于它突然觉醒的原因,虽然很让人感兴趣,可惜没人知道,我们能知道的只有当某些条件凑齐的时候,它就会获得足以启动的魔力,而它觉醒带来的影响不只是不是人类,不如说大混乱之后它已经放弃这么做了,它的新的目标是让诸神的时代坠落,将早已远离了大地的诸神重新唤回这个世界。能断言的只有诸神是绝不允许人类超出自己控制的极其执着而傲慢的存在。为了与之对抗名为‘王’的系统诞生了,所谓的‘诸王’是和诸神一样诞生于星之记忆宫殿的存在,是灵长类历史选出的抵御诸神侵蚀的尖兵。”

“但不是所有的王都拥有相同的想法吗……”

“正是这样,皇帝时代的三王是第一世代的‘王’,你的母亲绯夜属于分道扬镳的第二世代,而西蒙.塞洛斯则是第三世代,诸王的分歧在于如何处理这个世界的未来。”

“你们……UnderWorld没有做出选择吗。”

“正是。从我们是Verlorene的时代对抗帝国开始,直到我们成为了UnderWorld,我们之中产生了不同的意见,过去的勒特(Lethe)就是现在的Bliebene教团,他们掌握着与第二世代诸王的契约,第二世代的王也必须听命于教团的指挥,他们选择的是重置世界的结果。而我们,留下的人却无法认同那种做法,所以即便僵持了五十年,我们也仍旧相信必须把选择未来的权利留给仍然活着的人,这就是我们一直守护着的东西,而我们的敌人就是任何可能把现存的世界推向灭亡的楔子。”

“这样啊……”董仪轻哼一声,嘴角挂起了微笑,“姑且我要做的事也许还有大义可言也说不定?虽然那并不重要。”

“如果你仍然要选择与乔治.伊文瑟特对抗,我们就是暂时的合作者,如果你希望的话,能确保击败乔治.伊文瑟特的力量我们也是能提供的吧。”

杰尔特的脸上挂着营业式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