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逃离

尚未降下的雪倒映天空的暗色,给真时带去一阵一阵利刃割肤般的寒冷。

这个世界依然灯火通明,依然不存在任何人。

只有他,和她。

到底在这里躲了多久,真时已经不在意,他的心麻木得无法判断体感时间的流逝。第一次切实地感受到失去一个人的痛苦,原本认为可以若无其事承受的痛苦,这时候竟然把他折磨的死去活来。

她知道发生了什么,因为她就是他,却并未说出哪怕一句安慰的话,仅仅让他把头埋在自己的胸口。

傻瓜……

女孩叹息着。

外表强势的他,却完全藏不住自己最脆弱的地方。不论是妍、云美琪,还是孔虬龙、狐烟、魅来,只要和真时相处足够的时间,心里都明白真时这一致命处。

现在的真时,即使拥有神一样的能力,他还能保护谁?

女孩忽然感到怀中一空,真时消失了!

她惊愕半晌,慢慢露出戏谑的微笑。

对,继续刺伤自己吧,让痛苦更猛烈,让伤口深深地腐烂,否则,你将永远得不到重生!

而在正常世界,云美琪只看到真时呆了一下,然后伸手抚摸妍的头,说:“妍终于长大了,会找男人了。”

妍“嘿嘿”一笑,道:“那我先去洗澡了。”说完哒哒哒的小跑上楼。

云美琪故意放慢手中的动作,她很好奇真时之后的反应,然而她仅仅看到真时略显僵硬的背部。她心中不禁惊疑:难道这件事对他就这么点影响?

真时还不知从哪里拿出了设计图和笔开始工作。云美琪摇摇头,用手在锅上探探温度,自觉差不多了,就把炉火关掉,把热牛奶倒入妍的杯中。她心中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擦擦手走到真时的背后。

“什么事?”真时的声音冷冷的,比平常更加冰寒。

美琪心里咯噔一下,她分明听出了其中的动摇!她再探头一看,纸上的笔画凌乱,恐怕真时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写划什么。她胸口一痛,明明受伤的不是自己,却恍若心脏被磨盘碾压一般难受。

“真时!”她情不自禁扑了上去,抱住真时的背部。

“放手……”真时的声音很微弱,很疲弱。

云美琪不听,手臂更是加了把劲。

“放手!”

她仍然没有放开。

“放手!听到没有!放手!”真时转头低声怒吼,云美琪终于看到他通红的双眼,她愣了一下,终于把手放开,默默走上二楼。

“这孩子真不懂怎么去安慰人。”另一个世界的yan嗤笑道。

真时脑中依然一团乱,连吐槽她的精力都没有了。他估计自己今晚是不可能伪装下去了,把东西收拾好,趁着妍还没从浴室出来,走回房间,把门锁锁上,倒头便睡。可是,越想要入眠,越是难以入眠,脑中的思绪搅成了一团,理也理不清。翻来覆去,睡意却迟迟没有出现。

直至天空从漆黑变得灰青,真时的双眼依然疲惫地睁着。

这一夜对于他来说,实在太漫长了。

真时坐了起来,却感觉头沉甸甸的,像是埋了铁块,而且身体使不上力气。他狠狠地甩甩头,强行让自己变得清醒一些。他还穿着昨天的衣服,白色衬衣已经皱的一塌糊涂。

“还是先洗个澡吧……”

走到浴室前,真时惊讶地看到浴室中的灯是亮着的。此时浴室门打开了,白色雾气和一股清香扑了出来,同时一副极具诱惑力的仅仅被一条浴巾包裹着的胴体就暴露在真时的视线中。不得不说,忽略掉大大小小的痕迹,云美琪的身体确实很美,她的肌肤白里透红,显得健康而有活力,而且她还有一双匀称笔直的长腿。

 “呀!”云美琪惊叫一声,慌忙后退,没想到脚下一滑,身体失去平衡往后倒去。真时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手,使劲一拉,她又是惊叫一声,倒入了真时怀中。

温软的身躯,清香的味道,让昏昏沉沉的真时陡然升起了邪念!只是他的身体还是和以往一样拘束,想要抱住美琪,却连手也不敢抬起。美琪霎时双颊红热,心跳加速。自从父亲被囚,她何曾这样跟男人亲密过?一时之间她思绪纷乱,竟然忘了推开真时。美琪一只手还放在他的胸膛,感受到男人柔中带刚的肌肉,还有炽热的体温,听到他心脏的快速强力的搏动,她竟也产生了一缕欲焰!

就在此时……

“哥哥?”

两人一抖,惊愕的两双眼睛短暂地对视,然后,云美琪推开真时,默默饶过他跑开。

“美琪!?”妍惊讶道,随即看着真时,怒哼一声,说:“怎么回事?”

“这……这是意外,不要误会!”真时慌慌张张地解释道。

瞪了他一眼,妍丢下一句“快点,我要上厕所!”,转身回到房间。

看着妍的背影,真时心一凉,忽然觉得此刻的妹妹竟是如此陌生,仿佛他们才见面第二天。

孤独。唯一一个能让他真心相待的人,现在却让他如此彷徨无助。

上学必经之路,三人并肩走着,只是气氛和往常相比,多了种说不清的味道,妍恍如不知,一路上依旧有说有笑,而真时和云美琪则机械地回应着,各自都在考虑什么。

妍突然眼睛一亮,挥手叫道:“小莫!”如同小鹿一样跑到苏小莫的身侧,对还在发愣的真时和云美琪道:“我先走一步了,哥哥,美琪。”

真时就像被捅了一刀,脸上写满了痛苦和无奈,手上青筋暴涨,而这一些,黑音美志看在眼里。她并不打算去安慰他,因为对他而言,安慰就是往伤口上撒盐!

真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在学校的时间,他睁眼看去,朦胧中全是妍和苏小莫幸福的对视,他们肩并肩走在一起,一定是说着甜蜜的情话,两人的手还时不时相互触碰,将对方的温暖刻印到神经中。明明一夜未眠,真时却无法入睡,头痛的仿佛要裂开!

终于,他再也忍受不了,趁着午休时间逃出了学校。

去哪?

哪里才能让他狂躁不安的心得到片刻宁静,或者麻醉?

昏昏沉沉中,他从人声喧嚣的大道,走进狭窄肮脏的小巷。随地可见的垃圾、臭水,角落里时不时会窜出一个衣着暴露,浓妆艳抹的女人,小声嘀咕:“小哥哥,来玩吗?”。每一个霓灯华美的都市,都会有光到达不了的地方,稍不注意,单纯的人们便会陷入其中,掉入扭曲心灵的泥淖。真时对眼中一切的灰色东西毫不在意,他虽然目光呆滞,却仍然小心地不让自己的衣物沾上过多的污秽。

走了一会,道路重新变得开阔,真时一抬头,发现自己进入了一片住宅区域,几幢灰色外墙的公寓楼耸立于他的面前。看得出来,这应当属于那种价格较为便宜的公寓,一户所占平方米绝对不会超过40,典型的为底层市民设计的单身公寓。

二层的某户阳台门被推开,一位身穿粉色睡袍的女性捧了一盆子衣物出来,一件一件晾起。真时看到这位女性,心里一动,感觉这女人应该是他熟悉的某个人。

女性晾了几件衣服后,也发现了那道打量自己的视线,她转头一看,却是身体一抖,一脸的惊讶。

“真时!?”她疑惑地呼唤道。

真时也是一惊,再细看,不由得低呼道:“魅来!?”

魅来身子一震,忽然扭身走回房子里。真时以为她是对他避而不见,哼了一声,转身迈步离开。然而,刚走了几步,身后便传来了急促了脚步声。

“等等!等等!真时!”

真时愣了一下,慢慢回头。魅来娇喘了一会,看着真时说:“不到我家坐一下吗?”

于是……

小桌上,两杯热茶蒸腾着雾气,真时和魅来相对而坐,默默无言,倒是魅来还多了一份尴尬:自己邀请真时过来,却让两人陷入这般气氛。

真时捧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品味了一会,呼出萦绕在口腔中的温热气息。魅来呆呆地看着真时,浑然不知双颊染上了一点红晕。真时看了她一眼,怪道:“这茶有什么特别的吗?”

魅来赶紧摇头说:“没有!不奇怪!”真时这才收回了视线。

气氛更加尴尬,魅来后悔自己为什么脑子一热竟然把真时带到自己家,看他一脸云淡风清,时不时喝上一口茶,更觉气恼。真时理所当然地打量着魅来小小的住处。

狭小,简洁,却又有丝丝暖意,这不也是家的感觉吗?

“大龙就让你住这种地方?”

虽然魅来是孔虬龙的养女,他可把她看作自己国度里的公主,其他陪酒女或多或少都得出台,只有魅来能保住自己洁净的身体。他还会定期提供丰厚的生活费用给魅来挥霍,李复葳也说过大龙购置了一套市中心的商品住户,就是特意为魅来准备的。

而她竟然住在这种廉价的出租公寓里!?

“不是。那套房子我租给了我的姐妹,她和她丈夫需要那套房子。”

“哦。”真时的目光落到了书架,“想不到你的喜好挺高雅的。”

魅来俏脸一红,气道:“陪酒女就不能读书么?当初可是老爸要求我去读书的,说读书的女人身价更高。虽然我知道老爸是希望能把我卖一个好的价钱……”

真时一怔,说:“原来你不笨。”

他知道,孔虬龙在外面包养了不少年轻女子,而她们的工作并不是为了取悦孔虬龙,而是把自己包装好,给有权有势的人做情妇。有极少数优秀的女子,则努力提高自己的涵养,积蓄资本,争取有一天可以搭上豪门的婚车,或者成为第三者,拆散目标的家庭借以上位。

“如果没有老爸,我可能就饿死在街上,或者在角落里被流氓折磨致死。这只不过是一场交易,他给了我需要的,那么我也把他需要的给他。况且,我的运气非常好,知道我的买家会是谁么?”

“谁?”

“你。”

魅来满意地看到真时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真时一怒,低声吼道:“你开什么玩笑,孔魅来!”

“这是真的。不然,你怎么解释老爸会纵容我追求你?你应该感到高兴,你在老爸眼中的潜在价值比那些贪官污吏还要高!”

孔虬龙如此看重他,绝不仅是因为他是一名好的打手!一名打手不值得孔虬龙送出自己栽培在温室的罂粟花。

真时不再想下去,他现在已经是一团乱,根本没有办法冷静思考。

“确实,我应该感谢他。不论是为了我自己,还是为了你。”

魅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孔虬龙要要紧的事找你商量,可这几天你一次也没去狄拉克。”

“什么事?”

“听说和天城的修罗有关。”

真时怔了一下,重复道:“修罗?”

他自然知道这个名字的含义。修罗,首都天城最大的黑帮,有着和虬龙帮同等的政治势力和更为强大的武力,据说他们手中还持有重型军械。即使是控制着这个国度最发达的城市清水市,虬龙帮也从不敢贸然向天城的修罗出手。

但真时知道,双方都在为吞并对方做着明里暗里的准备,这一次孔虬龙要说的事,很可能决定了谁要主动出击!

也好,既然心已死,就让身体也有理由的死一次吧!

真时立刻起身,淡然道:“我现在就去狄拉克,谢谢你的茶,再见,魅来。”

公式化的语气,魅来自嘲一笑,说:“应该是我谢谢你,能接受一个下贱的女人的邀请。”

真时脚步一滞,欲言又止。最后,他摇摇头,推门离去。

出门以后,他掏出手机给孔虬龙打去电话,只告知一声自己准备去狄拉克就挂掉了。路上,毫不意外地遇到一伙孔虬龙的手下,对于对方礼貌中带着恐惧的问好,皇真时不予理睬,保持着略微快速的步伐前进。不知为何,他很想快点到狄拉克,听完孔虬龙的废话就去和天城的修罗开战。

不出所料,狄拉克的大门挂上了暂停营业的木牌,从暗门进入大厅,真时看到了不常见的一番景象:整齐的两排靠椅坐着虬龙帮的八龙人,还有中央上座的孔虬龙。当然,吧台那边还有一个正在清洁的狐烟。

“真时,你迟到了!”在座众人,也只有孔虬龙敢责备皇真时了。至于八龙人,曾经的不服早已化作真时的拳下亡魂。真时点点头,在一旁的空座坐下。孔虬龙见状,重新面向八龙人,沉声道:“今天的龙人聚只为一件事,”他顿了顿,“就是,我们虬龙帮正式向修罗宣战!”

在座众人并不吃惊,而看到表情淡然带着些许兴奋的八龙人,真时反而有点迷茫。什么时候,孔虬龙竟然做了如此充足的准备,和修罗开战这种大事仿佛只有真时一人被蒙在鼓里。

“那么,按照之前的计划,各位准备好出战吧。”

散会后,孔虬龙找上了真时。

“原来我是最后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人。”真时冷笑道。

孔虬龙给皇真时递上一杯可乐,真时却道:“给我酒。”孔虬龙和狐烟都是一愣,疑惑地对视了一眼,最后还是狐烟说:“等我一下。”

“你怎么了?”

“告诉你,你也帮不了我,还是回到刚才的话题吧。”

孔虬龙点点头,说:“在这个帮会里,我唯一指挥不动的,就是你了,皇真时。在我拟定对修罗的计划里,并没有你。真时,老实说,我不信任你。”

“我也不信任你。”

孔虬龙对这辛辣的反驳置若未闻,继续道:“帮里的每一个兄弟或多或少都有私欲,但是他们,特别是八龙人,都倾力于壮大我们这个组织。但是真时,你自己也清楚,你并没有为虬龙帮行动的理由。”

此时狐烟走过来,给真时递上一罐啤酒。真时接过啤酒,往嘴里灌了一大口。

“我的话已经说完了,你的想法呢,真时?”

真时好像不适应啤酒的刺激,眉头皱了起来。

孔虬龙等了一会,转身道:“好吧。”

“天城,我会去!”真时的双眸中,只有狂躁和压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