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恍如一梦
阿情不止一次幻想，自己能有一场盛大的婚礼：某个男人牵着她的手，一步步往城堡里走，远处是一片蔚蓝的天空和海洋。海风迎面吹来，带着独特的海潮味和湿冷。
但是，她从未痴想这能成为现实。
赫拉是她出生的国度。那是一个小小的国家，毗邻大国雪国，资源匮乏，靠着一些贵金属矿脉维持国力，与周边国家常有小规模军事冲突。
赫拉有个习俗，在这里出生的孩子要到三岁才会拥有自己的名字，然而阿情还没等来两岁的生日，她的父母就因为战争离世，她成了没有名字的孤儿。
虽然这个国度，多的是这样的孤儿。
在她五岁的时候，赫拉亡国了。
她被收容到某所孤儿院，与其他有相似遭遇的孩子共同生活。女孩子发育较早，她虽然出身贫寒，底子却很好，长得亭亭玉立，容色出众。于是在她七岁那年，两个男孩子为了争夺她大打出手，有好事者因此暗地叫她艾维拉——身体不洁之人。
过了半年，院里又来了一位想要领养孩子的富人，当介绍到她时，看护人很自然地说出了艾维拉这个名字。
自此，她不得不接受这个名字，还有在这个名字里的屈辱和歧视。
十二岁，她被一个矿场主收养，可并不是作为养女，而是奴隶——满足主人各种需求，即便可能是充满屈辱的要求。有一次，她被灌下了奇怪的液体，意识迷糊中，房间里突然多出来五个男人……
她木然接受了一切，男女之事对她而言不过是一个任务，无关欢愉，无关耻辱。
尤拉是赫拉人民信奉的神明，高悬夜空的月亮被视作尤拉的化身，所以尤拉也被称为白银之王。她是圣洁的，不容一丝污垢的。
阿情有时会觉得，尤拉大概早就抛弃了自己……
了无希望的日子在两年后结束，那个男人踩着遍地的尸体站在她的面前，一双鹰眼冷冽如刀。
“跟我回去。”
他背对着银月，纯白的月光描绘了他的轮廓，就像是传说中尤拉为她的战士披上的战甲。
文熙然，这就是她第二个主人的名字。
此后，她成为了他的所有物，任他差遣。他教会了她各种各样的知识，包括搏击、潜入、杀戮……她沉浸在一个广阔的世界里，无暇感伤不堪入目的过往。她一天天变得强大，终于在第三年，她加入了幽灵，与文熙然一同冲锋陷阵，在枪林弹雨中得到了彼岸花的名号。
她得到了财富，得到了地位，可这些，都远远比不上他赠与她的一样东西——名字。
“艾维拉？那算什么名字？从今天开始，你的名字就是阿情。”
她决心为他付出一切，包括她的性命。他要她杀人，她便毫不犹豫扣下扳机；他要她伪装，她换脸如换衣；他要她的身体，她便热情如火……
“我不值得你这样去付出。”她有一次如是说道。从文熙然那里得到的东西实在太多，她竟然产生了负罪感。
文熙然却反问：“为什么不值得，因为你的过去？阿情，一个人确实是由无数的过去堆砌而成，但那都只是过去的你。如果你认为自己很廉价，那说实话，我也有廉价的时候。三岁那会我也会为了区区一颗糖果向别人谄媚，但现在的我呢？人是会变的，如果以前的你比尘埃还要卑微，那现在的你比钻石还要珍贵。你明白吗？”
她从不奢望能与他并肩而行，文熙然对于她来说，比尤拉还要伟大。她知道他的心已经被某个人占据了全部空间，那是他至亲至爱之人。所以当她捧起相框，看到那个恍如镜中自己的时候，她懂了。
自己不过是个影子。
因此，文熙然捧着她的脸，说要给她一个盛大的婚礼，她迟疑了好久。
他的眼里，映着的不仅是她一个人。
最后，她答应了，她也想做一个梦，哪怕终究会有醒来的一刻。
枫叶最为鲜烈璀璨的时候，不也正是枯败陨落之时吗？
……
……
“亲爱的各位来宾，婚礼马上就要开始了，请移步黄金海岸……”
皇真时看了看面前肥美的蟹肉，犹豫片刻，还是放下了夹子，跟随众人走出宴会厅。工作人员马上清理红毯，并分开了人流，在红毯上空出一段路。
沙滩上，文熙然站在四名西装男子的中间，双手插在裤袋，背对着众人。
他们难道要在这么个光秃秃的沙滩上完成婚礼，那好像有点寒酸吧？皇真时无聊地想着，忽然听到来自宾客的惊呼声。
“那是什么！？”
“天啊！”
皇真时挤到前排，却见水面如同沸腾了一般疯狂翻涌，间或几条水柱冲上半空，如同蛟龙出世。就像乐团演奏到高潮时的指挥，文熙然双臂一展，海面骤然平伏，随即猛烈喷发，数十道水流升上空中，随即汇集到一处，迅速凝结成冰。冰之团块在不断生长变大，渐渐有了些具体的形状，诸如拱形的门洞、高耸的城墙、宽阔的阶梯……
看起来竟然像是一座城堡！
“文熙然这臭小子，竟然用冰雪异能玩这种花样，巴里夫要是看见了不气个半死……”钟无欲突然出现在皇真时身旁，笑骂道。
很快，冰之城堡已经筑起了约莫两层楼的高度，海水水位肉眼看见的下降了不少，可文熙然还未完成他的工程。只见他双手往上一抬，从城堡各处拔起了圆尖的塔楼，而主楼部分再次拔高，并在中间向外延伸出一个弧形的露台，就如同童话中王子和公主所住的城堡。
文熙然双手垂下，呼出一口浊气。
婚礼进行曲奏响，音乐中，红毯那一头缓缓走来一个如梦似幻的身影。纯白的长裙采用了前短后长的裁剪，完美地将阿情最引以为傲的部分展露出来。后摆华丽而繁复，垂落地面如同瀑布一般。她的长发在脑后盘成了髻，完整地露出了她的鹅蛋脸和立体的五官。发髻饰以雕琢成曼殊沙华模样的发钗，鲜红夺目。
倾国倾城，说的就是现在的阿情。
她手捧花球，缓步走向城堡。
文熙然转身，温柔地看着红毯上的女子，如痴如醉。
皇真时注意到，阿情大腿上依然勒着一根黑色皮带，上面插着小刀和手枪，在白皙的肤色上尤为显眼。
阿情终于走到文熙然身前，看着他柔和的双眸，她嫣然一笑，如百花齐放。文熙然弯下腰，掌心朝上向阿情伸出手。阿情将右手放在了他宽大的掌心中，与他一同步入冰雪城堡。
咻的一声，一颗星星拖着焰尾，从双子塔下冉冉升起，然后在数百米的高空轰然炸开，绚烂的焰火四射扩散，随即淹没在夜空中。
烟花接二连三地升空，炸裂，将天城的夜空照亮。两人在轰鸣和欢呼声中站在了城堡的露台。文熙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打开，里面躺着一枚戒指，上面的钻石硕大无比，反射着迷人的光彩，一看就知道价值连城。他捧着阿情的右手，将戒指缓缓套入她的无名指。
一生挚爱，无可取代。
阿情双眼噙着泪珠，笑意盈盈地看着文熙然。文熙然微微一笑，倾身，将一吻轻轻印在阿情的唇上。
台下的掌声和呼声爆发了，双子塔上空绽放了最盛大的焰火，将黑夜染成白昼。
皇真时只觉鼻头一酸，眼眶竟然也润湿了。
就在此时，双子塔其中一栋的顶层，火光突然一闪，爆炎炸碎了外墙玻璃，将楼内化作一片火海！紧接着，如同连锁反应一般，火星迅速向向下方窜去，同时外墙的柱体炸裂，玻璃和碎石飞出楼体！
此时上空的烟花已经熄灭，因此双子塔的爆炸在夜色中是如此的显眼！
顶层柱体首先崩碎，楼层直直下坠，又压在下一层的楼板上，然后将再往下的一层柱体压碎……
这座举世闻名的摩天大楼，此刻就像被一台巨大无比的液压机，自上往下施力，逐渐被压成千层饼干！
半岛酒店此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几乎没有人理解眼前所发生的事情有多么严重。
轰隆隆……爆炸和建筑倒塌的声音这时候才传到黄金海岸，而那栋摩天大楼，已经在冲天而起的烟尘中，化为一片瓦砾……
惊呼、尖叫……半岛酒店骤然陷入一片混乱之中。
完美的定点爆破！
“那是朱家的楼！”
“什么，刚才炸的朱家的！？”
“熙然！！！！！！”一声惊雷般的怒喝，那竟然是来自朱世权的。
可文熙然没有理会，他站在城堡里，握着阿情的手，眼中只有那片废墟。他的嘴角弯起了弧度。
天城，在歌舞升平之中迎来了最盛大的，同时也是恶兆的焰火。
双子塔只余下了孤零零的一座，其上LED屏幕上阿情的名字，在烟雾中依然明晰可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