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否也曾在睡意襲來之際,聽聞列車從鐵軌上駛過的聲音。似有似無,似曾相識的場景與聲音,在意識中淺淺的劃過。四周圍都化作寂靜,城市兀地陌生起來,彷彿身處異鄉。”

班主任在排與排之間踱着步,抑揚頓挫的讀着手中筆記上所寫的文字。高跟鞋“啪嗒”一聲,她整個人站定,狠狠的瞪了一眼坐在最後一排的陸離,隨即又快步走到陸離面前,一面用力搖着手中的筆記本,一面用洪鐘般寬厚的高音念出了一個長長的疑問句,

“同學們,這,就是陸離同學在高考前一個月的課堂上,所寫的東西。她寫的好不好啊?”

不只是普通的提問,她一字一頓地,還重讀了不少音節,言語中儘是諷刺與憤慨的意思。班級里的空氣如凝滯了一般,僵冷了許久,只見班主任重重的把筆記本摔在課桌上,又狠狠的瞪了陸離一眼,這才離開教室。

“自習!”

見班主任出了門,坐在第一排的班長立刻高聲喊道,聲音從教室傳到走廊,繞了一圈,迴音又傳回。於是整個教室鴉雀無聲,所有人都低下頭,手中的筆開始不住的動起來,翻書的聲音也漸漸蓋過了雜聲。他們連嘲笑陸離的時間也沒有,畢竟,離高考不過一月時間。

整個教室里,大概只有陸離一個還沉浸在方才的氛圍里,羞赧着,臉色成了蘋果一般潤紅。兩腳朝內時不時地踢着,口中小聲嘟囔了一句,“這也太倒霉了吧。”但埋怨的話也並無人聽,陸離整個人趴在桌上,有氣無力的翻着手邊疊成山的複習資料,“這麼多,又這麼無聊,我根本看不進去呀。”

象徵晚自習結束的鈴聲在經歷了漫長的時間后終於敲響,陸離“嗒”的一聲從座位上彈起來,立刻抄起兩本書塞進書包,就沖離自己的座位。但沒想剛好撞在迎面走來的班主任身上,兩個人摔作一團。

班長眼疾手快,立刻扶起了班主任,“老師,您沒事吧?”

班主任這才一站起來,一雙眼睛彷彿在冒火,“陸離!”這一聲喊可把陸離嚇了一跳,方才還沒站起來,顧着揉頭頂的陸離,慌忙從地上站起來,目光盯着自己的腳尖,又偷偷的微抬起頭,瞄了一眼面前的班主任。

“你說你,上課最不認真聽講的是你,放學走的最早的也是你。我就不信,這下課鈴一響,你的作業就都剛好做完。可見你晚自習根本就沒有好好學習,你這,你這不是給你父親丟臉嗎?唉,你走吧。”長長的嘆了一聲氣,班主任還是側過身給陸離讓開了路。

陸離悻悻的一步一步繞開,然後一走出眾人的視野,就輕起了步子,只是耳邊又傳出班主任的聲音,“大家可不要像陸離一樣。”

“不要像我一樣?是么。”

苦笑着,回家路的上的陸離,腳步又沉了下來。突然停在一處路燈前,雙手背起來,踢着有的沒的,仰着頭,望着路燈發獃。幾隻蚊蟲,正繞着光源做着運動,亂撲騰着,不停的撞向燈殼。

這時候天氣還沒熱起來,五月的夜晚,還隱隱有一絲涼意。微風拂過,陸離不禁哆嗦了一下,縮緊了脖子,手也放回口袋裡,又一溜小跑起來。

穿過無數的,相似的公寓樓,穿過一層層,晦暗的樓梯道。輕喘着氣,陸離背靠在門前,任目光在空無一物的黑暗中流蕩,長長的出了一口氣,化成白霧升騰消失,跟着反手將鑰匙插進鎖孔,“咔噠”一聲,陸離輕快地轉過身,嘴角上揚,眼睛眯成一條縫,咧開嘴笑起來,大聲的說道,“我回來啦!”

但屋內仍然是一片漆黑,毫無動靜。陸離摸索着找到了燈的開關,按下,換鞋,大步子踏着走進去,停在了客廳的一角,跪下之後,雙手合十,

“媽媽,你今天還快樂嗎?陸離每天都很快樂,今天也是。雖然我成績不太好,但我每天都很快樂,也很健康。學校的春季運動會長跑,我還拿了一等獎吶!甩了第二名一圈還多,我很厲害吧!但是呢,我上課又走神了,還迷糊着,寫了一堆不知所謂的東西。老師當著全班人念了我寫的東西,這真的很過分,很難為情啊。不過我會加油的,會每天開心,也會盡量不讓老師抓到我上課走神。今天不早了,我要洗漱休息啦,明天再見呀!”

對着冰冷的空氣,一個人做了長長的念白,隨即才起身去燒水洗漱。終於洗去了一天的疲憊之後,陸離整個人癱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出了神。意識像是黑暗中逐漸駛離車輛的尾燈,逐漸拉長,模糊,消失。

“轟-隆-隆-隆……!”

陸離在沉入夢鄉之後,意識又忽地,一點點被拉了回來。在這一片混沌中,最先感受到的,是耳邊呼嘯而來的,是連綿不斷的厚重聲響,如同生鐵碰撞一般,衝擊着自己的耳膜。

“這是火車的聲音。好像不遠,就在耳邊,就在附近。”

“這不是火車的聲音。”

陌生的聲音在腦海中浮現,輕飄飄的,冷冰冰的,但又篤定地異常。似乎是這句話的緣故,陸離的意識與模糊不堪的夢境終於一點一點地剝離開。睜開眼睛的剎那,陸離的後背,感到異常得冰冷與堅硬,並不是躺在床上,而更像是在金屬之上。掙扎着撐起雙手,果不其然,她正身躺在鐵軌上,像是被束縛着,完全動彈不得。

夜色幽暗,無星無月。些微的,不知是何處二來的斑駁光影將四周映成淡淡的銀色,就如同一張密不透風的幕布,輕柔的變換着姿態,籠罩着四周圍涼漠沁骨的氛圍。而就在自己的腦袋前,站着一位女性,儘管倒着看有些費力,自己也還有些迷糊,但陸離還是很快認清了情況。

這位女性穿着一身紺藍色西裝,剪裁的剛剛得體,腰線與乳房突出的剛剛好,瘦長的西服褲子顯得她很高,而似乎是皮鞋的頭部正頂着自己的腦袋。這女人留着短髮,中分,柔軟的黑色發線隨着涼如水的夜風輕輕的舞動。顯得極小的面龐上,是更顯精緻、令人動容的樣貌。陸離甚至看的失了神,就在這般令人難以忍受的狀態之下。

這女人用腳尖輕磕了一下陸離的腦袋,使她清醒了過來。隨即將一根煙湊到嘴巴前含住,手指輕柔的滾動打火機的滾輪,用雙手湊着點燃口中的香煙。緩緩地吸了一口之後,食指與中指將煙帶離嘴唇。

“這可不是火車的聲音。”她的目光沿着彷彿沒有盡頭的鐵軌一同延伸出去,唇齒輕合,用陸離方才在意識模糊時所聽到的聲音念着,“這是城市的呼吸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