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记的最后一页。沾着血手印,字迹潦草,连纸都刮破了。

爱诺尔合上了日记本,她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自己现在的心情。看了一眼黑尾,她直直地盯着那个本子,似乎还没有回过神来。

如果这就是真相的话,那么……

“嘎吱嘎吱”的响声,爱诺尔汗毛都竖了起来,她们背后,房门自己打开了。回过头看去,一个穿着白色长袍的高挑身影伫立在门口,蓝色的壁灯光照在他的身上,看上去像个幽灵。

“维尔……”爱诺尔不自觉地向前走了几步把黑尾挡在身后。

“怎么样,爱诺尔?惊喜吗?我给你们准备的实验室你还满意吗?你和我的艾尔弗相处地不错啊。”戏谑的语气,爱诺尔从来没有听过他这样说话。

“啊,确实很惊喜。”爱诺尔冷笑,“我隐隐就觉得你有问题。不过没想到居然是主谋,真有你的。”

“哦?”他似乎对爱诺尔的话有了兴趣,“你看出什么破绽了吗?”

“谈不上看出什么破绽,你演技真的不错。”爱诺尔回答道,“不过我这个人本来就疑心很重罢了。你装出一副无能为力的软弱样子。可是那天晚上,你一边和我谈话一边下象棋。本来只是装装样子而已的棋局,你都一定要赢过我。绞杀到让我没有翻盘的余地,看起来根本不是无心之举。只能说你好胜心太强,藏都藏不住。那时候开始我就觉得你有点奇怪了。后来我在舞会上中毒醒来之后。我根本没告诉你任何事,你就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还说不该让我有‘可怕的回忆’。一般人会先问到是不是有什么疾病才对吧?我本来以为是你知道有人害我,只是不便告诉我实情。现在看来,你才是那个给我下毒的人吧?”

“原来如此。”维尔笑道,“我本想给你表演一个温柔的未婚夫,还以为你这种呆头呆脑的姑娘都吃这一套。看来是我的误判,操之过急了。谢谢你给我上了一课。”

“嘁,我可不是来给你指导演技的。”爱诺尔不屑道,“而且,我讨厌主动贴上来的类型。维尔,既然话都说开了,你也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你,那就分手好了。你让我和小黑过去,我们好聚好散,下辈子也别再见了吧。”

“噗……”黑尾实在绷不住笑了出来。这个家伙还真是个乱七八糟的人,不知道她到哪里为止是正经的。可是,黑尾紧张的心情竟一下子被缓和了下来。她莫名地觉得这个瘦小的姑娘挡在她面前的背影十分可靠。

“小黑?”维尔皱起了眉头,“你在乱叫什么?不要随便给我的爱尔弗起这种没品的名字。”

“跟你没关系吧?她又不是你的东西。别废话,你赶紧让道就是了。”

“麻烦你睁大眼睛看看,你现在有什么立场命令我,爱诺尔。”维尔说着,掏出了一把手枪对准了她们,“放心,我暂时不会杀掉你。你不要耍花招,老老实实过来。”

“开玩笑,我凭什么相信你。”爱诺尔说道。虽然嘴上还在逞能,可是她心里知道,这情况简直不能更糟了。前面是枪口堵着,后面也没有退路。

怎么办……

“看来你是不想配合了。”维尔挑了挑眉,“算了,我就知道是这样。既然如此,那废你一条腿好了,反正你以后也没有走路的必要了。”话音未落,他干脆地扣动了扳机。

听到“砰”的一声枪响,爱诺尔脑内一片空白,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皮开肉绽。

黑色的屏障在眼前展开。

金属撞击地面一阵清脆的响动,子弹掉在了地板上。

黑尾喘着粗气恢复了原状,无力地摔落下来,爱诺尔赶紧接住她。

“小黑!”

“别叫……我没事……”虽然没有外伤,但是黑尾不停地喘着粗气,身体也在微微发抖,看起来一点不像没事的样子。

“真没看出来啊,艾尔弗!”维尔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大笑起来,“我记得之前用这个子弹可是能把你打穿的。今天是怎么了?有什么能力突然觉醒了吗?还是……”他斜了一眼爱诺尔,“不会是为了保护她吧……?”

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黑尾抽搐了两下,终于失去了意识。

“啧啧。”看到爱诺尔着急地叫她,维尔露出一个难以置信的表情,“不敢相信。爱诺尔,我真是要对你刮目相看了。你对艾尔弗下了什么迷魂药?还是她可以利用你做什么事?喂,你快告诉我。你们到底有什么交易?她怎么会包庇你?”

“这还用问吗?你这虐待狂。”爱诺尔被他的话激怒了,“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你写的那玩意看得我想吐。你有什么资格把痛苦转嫁到其他人身上?小黑她完全是无辜的。还有亨利也是,那个笨蛋到最后还是想帮你……”

子弹精准地划过爱诺尔的脸颊,留下一道血迹。

“你再提一下那个人的名字,我会把你的舌头拔出来。”

可恶……

“行了,别浪费时间了。”维尔朝她走了过来。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她,离她越来越近……

“砰砰!”两声枪响。爱诺尔瞪大了眼睛。

维尔带着一脸诧异的表情,手里的枪掉在了地板上。白色的衣服染上了鲜红。

爱诺尔看到,他身后的不远处,是遍体鳞伤的劳伦斯。他端着的枪口还指着维尔,却朝向爱诺尔大喊了一声:“快跑!”

她愣了几秒才突然惊醒过来。赶紧越过维尔向门外跑去。

“这边,快!”爱诺尔顺着劳伦斯指的方向跑去,他跌跌撞撞地也跟了上来,用子弹打破了门锁之后,两人一前一后赶紧跑了进去。

门边放着几个布口袋。劳伦斯进来之后,十分费劲地拖过来一个抵在门上。爱诺尔赶紧过去拖另外一个,那里面不知道是面粉还是其他什么东西,满满一袋,重的不行。

看到门被抵住之后,劳伦斯喘着粗气,靠着墙壁坐到了地上。他剧烈地咳嗽了几声,从衣服里掏出一把钥匙递给爱诺尔。指着对面的一个大木箱说道:“公主……您……咳咳……去把那个箱子打开,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那下面比较薄……咳咳!凭您的力气应该也能撬开……快一点……我没有打中他的要害,维尔陛下……说不定会追过来……咳咳!”

“什么意思?”这一系列的事发生的太快,爱诺尔感觉自己脑子都开始不够用了,“什么下面薄?你为什么要救我们?还有……”爱诺尔看了看他,即使光线昏暗也能看到,劳伦斯的衣服上满是血迹,而且还在慢慢扩大。“伤口需要赶紧处理。你这个样子会死的!”

“哈哈……”他自嘲似的苦笑了一下。每次见到他都梳地一丝不苟的头发垂落下来,爱诺尔第一次真切地感觉到劳伦斯确实是个老人。他又咳了几声,声音有些虚弱地说道:“公主,你不用担心我。我做过不少事,害过很多人,死有余辜。况且……咳咳……这伤也已经没救了……”

“怎么会……?”

“蓝罂粟,您应该听说过吧?”

“蓝罂粟?那种能听懂人话的蛇。”爱诺尔皱起了眉头,“怎么可能,那种东西不都是编出来的传说故事吗?”

劳伦斯吃力地摇摇头:“公主……只能说这个世界比您所见要大得多……维尔陛下……养了两条蓝罂粟,那动物太邪门了……好不容易才打死他们……自己也成了这样。”他像是想要减缓疼痛一样,按住了腹部的伤口:“我大概撑不过半小时了。公主……我知道您有很多问题想问,但是时间真的不多了,快照我的话做吧……我会趁这个时间……咳咳……尽量给您解释的。”

“好吧。”除了相信他,现在也没有其他选择了。爱诺尔拿着钥匙去打开了箱子,箱子很深,内壁上有个铁钩,挂着一卷粗绳。箱子里放着一把银色的手枪、一个长方形和一个圆形的盒子,爱诺尔打开看了一眼,长方形是一盒子弹,而圆盒子里是膏状的东西,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88发子弹和治疗用的药膏。”劳伦斯开口了,“就当是给您的赔礼吧。那瓶药膏……是很珍贵的材料做的……任何外伤都可以用。您千万收好,一定比那个侍女给您的小本子更能派上用场。”

“你知道玛丽的事?”

“当然。她是特意被派过来搜查艾尔弗下落的。我这么说您可能会难过……那些所谓结盟、互惠的条约,全都是幌子。您的父亲根本不在乎我们这个小国的补给……他只是找机会把间谍送进来。比起您……威斯特的国王在意的是那个侍女的情况。”

爱诺尔眼神暗了一下:“呵……看来我还高估自己的作用了……”她紧紧握住拳头,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失落的?自己早就该习惯了,反正在那里,没有人需要自己……她平复了一下情绪,继续问道:“那你们为什么要放她走?不是一开始就发现她是间谍了吗?”

“如果她在我国境内出了事,威斯特国王很可能会以此为借口派兵过来。”劳伦斯说道,“而这个国家根本禁不起战争。审讯之后,我们给她吃了药。她会开始失忆,最后会彻底精神失常……她在弥尔斯库的这段时间,我们一直在给她吃药……也在监控着她……恐怕,在她回到威斯特以前就会彻底疯掉。”

“所以……玛丽给我留纸条让我去塔楼,还请我发生任何事都要给她写信……是因为她知道自己快不行了,想让我以后接着向父亲汇报这里的情况?”

“……恐怕是的……她确实很忠于自己的任务……”

“爱诺尔……”黑尾不知什么时候醒过来了。

“嗯……没事,”爱诺尔揉了揉眼睛。她想起玛丽临走之前对自己说话的样子。那时候……她有多少话是真心的呢……

把三样东西收了起来,爱诺尔说道:“继续说下去吧,我会好好听着的。”

“好……”劳伦斯说话吃力起来,他的声音变得越来越轻,言语混乱,像是梦呓。一边撬着地板,爱诺尔不得不努力集中精神听他说话,“那个孩子……维尔陛下……会变成今天这样,我有很大责任……我早该阻止他……早该阻止他的父亲……可我如此软弱,被嫉妒之心吞噬。我本认为自己不会如此愚蠢,但是……当我的奥薇娜要嫁给兄长的时候,我的内心却无法给他们祝福。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父子决裂……看着兄长虐待那孩子……我默许他、纵容维尔陛下学会憎恨、不择手段……一步步把他推向了深渊……甚至……直到向那孩子开枪之前我还在犹豫,我在继续纵容他……”

“……”

“因为我嫉妒兄长……我被冲昏了头脑……这么久……我希望克拉德和他的儿子都变得不幸……”

“克拉德根本不爱她。他想抓住的只是奥薇娜的家族,他们很专业……帮国王料理很多不便出面的脏事。可是奥薇娜的父母非常疼爱女儿,从未让她沾染这些肮脏的勾当,所以她才一直那么可爱、纯洁又善良。但维尔陛下的出生让我们都失去了她……她的父母深受打击,认为是克拉德没有照顾好自己的女儿,于是命令全族都隐退,再不为国王效力……他们知道弥尔斯库的所有秘密,克拉德没法用“神”的伎俩去对付他们。他甚至……要感谢他们没有造反夺取他的地位……失去了这样一支力量,克拉德的统治变得困难起来,他愤怒……又无计可施……最终把自己的怒气发泄到儿子的身上……因为是他的出生导致了奥薇娜的死……”

“从那个时候开始……不,应该是从很久以前开始,这个荒唐国家就没救了……所谓神……不过是方便统治的道具……那些神迹传说……也都是人为制造的……人们对不解的事物有畏惧之心,又需要精神依靠……久而久之……便成了真的……咳咳……弥尔斯库人,为自己造了一个神……禁锢住了自己,不管是自由还是思想。所有人,包括维尔陛下,包括我……都没办法逃脱……”

“所以说,神是不存在的吗?”一直安静听着的黑尾突然发话了。

“你是在怀疑自己的由来吧?艾尔弗。”劳伦斯虚弱地笑笑,回答道,“如果你说的是能任意主宰一切的神,那并不存在……但是我说过,这个世界很大,谁也没有看透全部,总有超出我们理解和解释范围的事物……那是正常的……只是我们不理解……于是就会把自己的想象投射到他们身上……人们所想的,和自然的真相……可能相差十万八千里……”

什么意思?爱诺尔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懂。但是黑尾似乎是明了的样子,表情严肃地沉默了。

爱诺尔没好意思开口提问,她终于撬开了地板,掀开一看,下面有绿色的光亮。是第一层的壁灯没错了。

“就在这下面了。”爱诺尔说道。这里没有任何可以下楼的梯子或者通道,她四处看了看,突然理解了那卷绳子和铁钩的用途。

“我的天哪……”看着这层地板和楼下的距离,爱诺尔忍不住感慨了一句。希望自己等一下不会摔伤。

“公主……”看到爱诺尔开始往铁钩上系绳子,劳伦斯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你们……要小心,有很多人想要得到艾尔弗。也许有一天,你还要和自己的父亲为敌……”

“我知道……他不会对我手下留情的。”爱诺尔说,“不管怎么样,谢谢你,劳伦斯。我们要走了,最后……”她犹豫了一会,像是下定决心一样,拿出手枪对准了他,“如果……你需要我帮忙的话。”

他额上全是汗水,胸口剧烈地起伏。传说中会慢慢折磨人,让人生不如死的蓝罂粟蛇毒,确实在真实地发挥着作用。

“谢谢您,公主……”他的眼睛都开始凹陷了下去,“不过,不必了。”他举起自己的手枪,抵住了太阳穴,“既然选择了这条路……总有一天……您会因为不得已夺走别人的生命……这不是一件好事……但愿那一天,来的越晚越好吧……”

沉闷的枪响,像是这个老人的最后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