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匿黑暗中丝线不具源头,同时也没有终点。它将万事万物相互连接,从而编织出一张名为“命运”的复杂之网。古往今来,无数人试图去分析、窥视甚至控制这张命运之网。然而身处其中的他们又怎能如愿,往往一个不经意的拨动,整个世界都会为之变化。所有的计算与观察都会在这一瞬间分崩瓦解,每当这时,女子都会听到来自命运的嘲笑声。

沙……

褪去厚重且闷热的亚麻斗篷,女子想去浴室好好洗个澡。然而无论自己如何冲刷,覆于自身的污秽与肮脏都不会因此淡去。净水无法遮蔽自己身上的烙印,相反只会令其显得尤为明显。那些烙印源自过往,而不堪回首的过往也彻底扭曲了自己。从自己被命运彻底抛弃的那刻起,复仇之火便油然而生。自此,女子以自身灵魂为薪柴,让复仇之火肆意扩散。

她在诅咒的同时许诺,有朝一日自己终会报复命运,纵使是飞蛾扑火,她也誓将这张蛛网燃烧殆尽。

而如今……她总算是等到了这一时机。

将湿润的淡紫色的长发缠绕,女子缓缓走至破碎镜子前:

每块碎镜片中的自己都截然不同,“它们”戴着各式各样的面具,令人难辨其真实想法与情绪。伸手轻触镜面的瞬间也改变了碎镜片的折射角度,女子也由此看清了自己的真实模样:

纵使不再涂抹廉价香水,可淫靡的气味还是渗入了体内并随汗水一并渗出。饱满的红唇会因水滴的滋润更显鲜艳,而这具被人冠以妖娆的躯壳则令女子如倍感耻辱与讽刺。她的胴体仿佛受了诅咒,在令人着迷的同时,也令人为之疯狂。

这幅羸弱的皮囊令自己难以抵抗命运的玩弄,每当自己筋疲力尽时,那些男人便会在自己身上肆意泄欲。每当这时,女子都会感叹所谓的命运其实从未垂青过自己。

平坦的腹部有着一道暗红色的伤疤,因为阴雨的关系,这伤口正在隐隐作痛。女子也曾渴望过生命的延续,可同样扭曲的子宫却未能诞下任何生命,相反,自己孕育出的是绝对的不公。血淋淋的死胎是命运对自己的最终嘉奖,命运要自己堕落,所以才会用最为残忍的方式撕裂所有希望。女子自知无力抵抗,所以在那无尽的绝望中,她向那一存在伸出了手。

“回来吧,余需要汝。”

与其说是请求,不如说是命令更为贴切。无奈苦笑的女子不愿再去回味这一切,索性躺进浴缸中,原本清澈的水却于霎时被染红。不由得低下头,位于腹部的伤口已悄然开裂……

“无所谓了……”

缓缓合眼的女子任凭鲜血不断溢出,将双手置于浴缸两侧,感受水温的她一如既往放弃了抵抗。既然整个世界都对自己不管不顾,那自己又何苦去在意这一切?抬起手,女子感受到了命运丝线的重量。但这一次,自己不会再像人偶般被其缠绕牵控,这一次,自己会将整个命运都为之拽动。

Act.3

千夜咎并不好客,对不速之客来说更是如此。他本可以赏来者一个闭门羹,可作为一家之主,他还是告诫自己得具备最起码的气度。于是乎,他挪开了身子,好让两位来者踏进宅邸。

即便该宅邸有人定期保养维护,可无论内部设施还是整体的格局,在现在看来都略显老旧。不过咎倒对此并不讨厌,他偏好缓慢且传统的生活节奏,所以他才没要求佣人为宅邸添加过多的现代化设备。宅邸的正中央有一个规模不大的和式庭院,在其中段设有一处岗亭,面积虽小,但容纳四人也算绰绰有余。在走过红色的木桥后,咎也示意来者就此坐下。

“咲音,麻烦替我们准备一壶茶。”

厨房内实则备有不少佳酿,然而考虑现状。咎还是打算先行支开这位女仆,他需要独自会会两位来者。同时,他也得确认二人的真正来意。

“多有怠慢,请多包涵。”

在分别向两位来者弯腰行礼后,端庄的蓝发女仆也从另一侧的小道离开了庭院。也是在她完全消失于视野后,咎才将视线重新挪至白发男子的身上:

“若你如此发问,那你应该和我一样,同为库洛妮希娅所选中的‘觉醒者’。”

“没错。”对于自己的身份,男子并无丝毫遮掩之意。随后,他也开门见山表达了此行的真正目的,“所以,我们才急切的想知道你会不会阻碍我们。”

“服了你了,你是多么不会说话啊!”

“你少插嘴。”

就连身旁的红发少女都无法忍受男子的过度直接,然而咎对此倒是毫不在意。他沉默了片刻,并于这一间隙望向了位于远方的竹林。咎算不上风雅之士,可他对竹子却情有独钟。并不是说这种植物多么常见与好打理,相反,他喜欢竹子只因其傲雪凌霜,四季常青。竹子的始终如一令他很是向往,或许,每个修道之人多多少少都会类似的想法。将目光挪回,就在两人即将剑拔弩张之时,咎也缓缓开口并随之道出了自己的看法:

“我有我自己的目的,若不冲突的话,我想我们之后并不会有所交集。”

“我可不这么认为。”斩钉截铁地给予否定,白发男子的眼神也随即认真严肃起来,“让我们各自为战绝非库洛妮希娅的本意,既然她决定主持这场游戏,那她自然有权左右这一切。”

淘汰对手虽不是获胜的唯一手段,但却是最为有效与直接的。“全知全能”并非竞技体育,在这场游戏里规则本就可有无可。对渴望胜利者来说,不择手段反倒成了获胜的唯一真理。咎比任何人都清楚一点,可这不代表自己会加入这一行列。早在登岛之前,他就想定下了此行的唯一目的……

“我认为我们需要设立一道界限,虽然这么做既可笑又愚蠢。但聊胜于无,最起码真到互相厮杀的时候,我们也不至于毫无头绪。”

白发男子所提出的建议是那般简陋,然而却有那么几分道理。库洛妮希娅实则对任何参赛者都另有安排,无论她是否有意引导,“觉醒者”都会在游戏的过程中相互遭遇。也正因如此,互诉目的才能在一定程度上避免日后敌对。只不过,这一切的问题都会集中在是否诚实之上。咎无法知晓眼前的男子是否在说谎,同样的,他也没必要告知男子自己的真正目的。

“换言之,你想与我们交换情报。”

“没错。”

很是干脆的回应自己,白发男子所随之投来的目光试探性十足。很显然,他与自己一样,边观察边在揣摩这么做是否值得。

“我接受你的提议。”咎并未犹豫,他同意了男子的看法。而之后,他也言简意赅地道出了自己来到悖论岛的最主要目的,“我是来此回收一把日本刀的。”

面对自己的回答,男子先是邹了邹眉。不过没过多久,他便明白了自己的言下之意。反倒是一边的少女,歪着脑袋不断扯着其衣角。眼看少女如此不依不饶,叹了一口气的咎也只好紧接着补充道:

“此刀的拥有者同样参与了这场游戏……”

“而他并不愿意将这刀拱手相让。”

气愤与哀伤并不有助于改变现状,这些本该涌上心头的情绪也不过是一闪而过。伴随着深呼吸,咎又度恢复了平静。而在此之后,他也轻轻点头以示认同。

“我们的目的也非常简单——要了威士.D.比利斯的狗命。”同样直截了当地表明目的,男子和自己一样,并不打算对此多做解释,“不过就这么看来的话,我们要找的似乎不是同一人。”

“确实不是。”

对男子报出的那个名字,咎并没多少印象。反倒是其姓氏,他总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在哪听过。可介于此刻的自己并不能确认,所以他也就没有多提。

“所以就现在看来,我们并不会起什么冲突?”

分别看了自己与男子一眼后,那位红发少女也做了简单的总结。

“就目前看来的确如此。”

男子虽认同了少女的看法,然而他依旧保持着最为基本的警惕。这样的行为多少令自己很是在意,从进门的那刻起,咎就没停止过对男子的观察。他看上去很是莽撞,但越是直接的行动也就越是有效。他懂得且愿意豪赌,而这也为他带来了相当不错的收益。最关键的是对于自身的实力,他十分自信。也正因为具备这份自信,他才敢于孤注一掷。

“走了,丫头。”

就此起身的男子没有用话语道别,他在简单的点头示意后便自顾自转身离开。而少女则是在告别后,追上了男子……

“他们走了吗?”

目送两人离开的咎微微侧目,恰好看到了端着茶具的咲音。接过其手中的托盘,松了一口气的咎也为蓝发女仆倒了一杯清茶:

“嗯,辛苦你了。”

纵使事发突然,咎明也没因此乱了自己的生活节奏。端起茶杯的他多么想将这和煦的金阳盛入杯中,微啜一口,待清香扩散,两人也享受起了这难得的宁静时光。

——无名的少女——

年久失修的别墅玄关满是红锈,少女不过是打算轻碰却于无意间将大门推开。映入眼帘的庭院堆满了落叶,喷水池上的雕像更是因岁月的侵蚀而变得面无全非。少女能隐约看出两个背对背的女性人形,可白瓷的脱落却令其显得惊悚无比,更别提,缠绕其上的藤蔓间歇中还有壁虎游走。明明是阳光明媚的午后,可眼前的别墅却全然不受影响,依旧被阴森与恐怖层层笼罩着……

“希望它能派上用场。”

手握钥匙的希莉尔不由得挤出一丝苦笑,或许她和自己一样,意识到了门锁的多余。就这么跟在她身后缓步,琐碎且混乱的记忆好比刀片,时不时的割向自己。少女避之不及,只能在一次次的冲击中被深深刺痛。

“还撑得住吗?”

若不是希莉尔的及时搀扶,踉跄的自己注定会跌倒在地。紧咬牙关的少女在道谢之余也不忘重新振作,她知道除了抵御住这些记忆的侵袭,自己别无他法。

来到正宅门前的两人稍作休息,希莉尔先是扭了扭门把,在发现无法将其推开后,她才将钥匙塞入锁孔中。本以为她会一鼓作气将门打开,然而希莉尔却在此时松手并后退一步。

“可以……吗?”

不置可否看了希莉尔一眼,少女显得有些不知所措,而希莉尔则边抚摸自己的脑边回答道:

“既然这是你的家,那自然要身为主人的你来开门。”

少女虽不明白希莉尔为何要为开门一事增添仪式感,但她还是将所有的迟疑与不解放在一边。在一番调整后,她紧紧握住门把并就此转动钥匙,在清脆的解锁声后,少女也推开了这扇封存已经的大门:

咔擦。连带着被打开还有记忆深处的门扉,对于那一幕幕闪回的场景,少女既无法捕捉也不能记忆,她只能任凭其于自己脑海穿梭并随之消失不见……

毫无疑问,少女会因此感到沮丧。但在此之后,她反倒松了口气。只因当记忆之潮全然消退时,折磨自己的阵痛也就此停歇。

“有好些了吗?”

“嗯,好些了……”

在向希莉尔点头示意后,她才领着自己走进别墅内部。扑面而来的灰尘中夹杂着一股强烈的霉腐味,呛鼻且令人作呕。为此,两人不约而同地捂住了口鼻,别墅内的采光非常糟糕。常年受潮的木制地板更是每每触碰都会嘎吱作响,越是深入其中,就越能感受到那种无处不在的阴冷。一番摸索后,希莉尔找到了一处电闸,可纵使她将满是蛛网的开关扳下,别墅内的电器也依旧没能运作。

“还真是祸不单行。”

电源房的不远处有一个小隔间,示意自己就地等候的希莉尔独自钻入其中。之后,不住咳嗽的她成功找来了两盏油灯。小心翼翼将其点燃,即便油灯的火光再为有限,也一样驱散了笼罩自己的冰寒与阴冷。借助昏黄之光的两人顺利来到了别墅二层,在走过了一处拐角后,希莉尔也推开位于右侧的房门。房内虽一片狼藉,但好歹能落脚,在把两盏油灯分置于房间两侧的角落后,希莉尔也拉下窗帘并将窗户推开以方便透气。

“这是哪……”

找了一处坐下的少女就此环顾,她对眼前的房间并没什么印象,反倒是希莉尔对此房间的解构与布置很是了解。面对自己的疑问,希莉尔先是叹了口气,紧接着,闭上双眼的她用略带遗憾的口吻向自己答道:

“这里是伊尔芙里德的老宅,至于这里……”缓缓睁眼,那犹如紫宝石般的美眸中满是怀念,“曾是我的卧室。”

“是发生了什么吗?”

不由得蜷缩起身子,伤感之情正在两人之间逐步扩散。少女望向了房间一侧,橱门大开的衣橱里空无一物,就连其中的等身镜也是破裂严重。少女看得出希莉尔的不愿,可在沉默片刻后,她还是选择告知自己:

“伊尔芙里德家族没落了,确切的说……我们遭遇了灭族之灾。”

“是谁做的?”

很显然,眼下的一切并非天灾所致。纵使少女仍没能明确自己的身份,然而她还是急切的想要知道到底是谁覆灭了伊尔芙里德家族。眼看自己如此认真,希莉尔也没任何遮掩或是推脱的理由。然而就在她即将发出第一个音节的时候,突如其来的玻璃破碎声却盖过了一切

乓当!伴随着刺耳尖响,被无形之力死死扼住颈项的少女被逐渐提离地面。瞬时破碎的玻璃与镜片并未落下,停歇空中的它们将光线折射,而在这一过程中,曲线优美的身躯也随之被勾勒:

白皙到不可思议的细嫩肌肤毫无血色,当女性的身形越加具体时,房中的阴影也如黑雾般覆在了她的身上。蕴藏于漆黑双眸中的是无尽虚无,光是对视,就足以令任何人都为之窒息。

“库洛妮希娅!?”

希莉尔挤出了绝世美人的名字,然而房间里时间却仿佛遭到了冻结般不再流动。少女本能的想要抵抗,可任凭她如何努力,垂下的手指也未能弹动一下。被叫作库洛妮希娅的女子身形朦胧、如梦似幻,可她的存在却是那般强而有力,不容置疑。扼住少女喉咙的手既冰冷又柔软,伴随力道的不断增加,少女也越发感到难以呼吸。

“住手。”

不可见的力量同样作用在希莉尔的身上,她几番试图挣脱束缚却同样未有成效。只得继续看着库洛妮希娅,少女的意识也因缺氧而变得越加模糊起来。

“汝是在命令余吗?”

与其说是询问,不如是警告更为贴切。依旧注视自己的女子并未松手,相反,她更为用力地掐住了自己。

“不,我是在阻止你伤害我的家人。”

“家人?汝说的是这个劣质品吗?”

库洛妮希娅的语气没有丝毫抑扬顿挫,可即便如此,自己还是听出了她的不满与鄙夷。作用在脖子上的力道有增无减,极度缺氧使得少女耳鸣不已,在晕眩与疼痛感的双重作用下,她的视野也在不住地向上挪动……

“他们也是这么称呼我的,可你依旧选中了我,不是吗,库洛妮希娅?”每一次发音需要希莉尔拼尽全力,但纵使如此,她也没此停止诉说,“与这个孩子相比,我的血统要更为稀薄,既然如此的话,你又为何要否定她?”

“她不该存在。”

“可这并非她的过错,也不是她的选择。”

希莉尔的话为少女博得了一线生机,也只有在库洛妮希娅迟疑之际,少女才能得以喘息。无言以对的熵就这么松开了手,紧接着,她向后退了一步:

“信任的代价往往极为昂贵。”

“对此,我早有准备。”

瞥向一旁的希莉尔,身着漆黑礼服的库洛妮希娅依旧没给自己好脸色。在后者的身上,少女能明显感觉到那种难以言喻的强烈敌意,而这份敌意却并非源自仇恨,相反,它更像是库洛妮希娅的本能。

“存在即合理,既然贵为全知全视的你允许了,那我也该遵循自己的诺言——保护好这个孩子。”

不知所措的少女完全插不上话,除了关注两人的一举一动外,她也做不了别的:

紧贴库洛妮希娅肌肤的丝绸晚礼服浑然天成,没有哪怕一处缝纫痕迹。这也在彰显其非凡身份的同时,凸显了她那充满诱惑力的完美身材。原本飘浮于空中的乌黑长发也在对话的过程中自行编扎。最终,那根马尾辫盘在了她的脑后。库洛妮希娅是如此的美丽与华贵,纵使她曾试图杀死自己,少女对她的敬畏与向往依旧有过之而无不及……

“希莉尔,汝似乎总偏好走这种荆棘丛生的路。”

“谁让我老是无路可走呢?”

希莉尔的嘴角扬起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或许蕴藏其中的苦涩也只有她自己知道。不再多言的库洛妮希娅随即转身,轻轻弹动了手指,也只有得到准许,房间里的时间才得以继续流动。伴随着玻璃渣落地,作用在两人身上的无形之力也就此消散。

“咳咳咳……”

在连连咳嗽后刚忙深呼吸,少女也总算是捡回了一条命。

“谢谢。”

上前一步的希莉尔表达了自己的由衷谢意,然而库洛妮希娅并非为此而来。兴趣索然的后者摇了摇头,她走向窗户,任凭窗外阳光渗透自己的身躯:

“余希望汝是对的。”

轻抚窗棂的库洛妮希娅决定将色彩归还给了这个破损不堪的房间,伴随无形之力的再度扩散,那些破碎了的玻璃与镜片开始往原位回溯。房内的所有家具也都在此刻焕然一新,电力的恢复更是一扫房内的昏暗与阴冷。仅用一个瞬间,库洛妮希娅便完成了对整个别墅的翻新。而在此之后。她也犹如蒸发般彻底消失不见。

“……这是?”

再度环顾希莉尔卧室的少女在床铺上发现了一个与她气质截然不符的绒毛玩偶,很是好奇的将其抱于胸前,希莉尔也略显怀念的摸了摸那玩偶熊的脑袋:

“这是一个有些年月的故事。”

——Veinti-Nove——

目光于菜单之上飞速游走的Veinti-Nove并没能看出个所以然,订餐点单向来不由他来操劳。所以在看了半晌,他也只是选了几道推荐菜。

“需要推荐吗?”

率先坐到自己身旁的是一个谢顶且跛脚的中年男性,他披着一件满是补丁的藏青色外套,一身酒臭且满脸污秽。若不是自己抬手示意,该高档餐厅的服务生定会不由分说将其撵走。也是在服务生退下后,Veinti-Nove才将菜单递交给了那名中年流浪汉:

“我不觉得和你在一起,我能有胃口。”

“你的嘴还真是有够毒的。”略显沙哑的女声从自己的身后缓缓传开,Veinti-Nove并没因此回头,相反,翘起而来的他静候着来者入座,“看来你是被那丫头片子带坏了。”

坐到自己对面的是一个鼻梁高挺的老妪,满脸皱纹的她虽年岁颇高,可精神却格外的好。在将柳木拐杖靠在四人桌的一侧后,随之坐下的她也很是熟练地围上了餐巾并拿起刀叉。

“酒有点好吗?”

点头示意的同时,抬起手的Veinti-Nove也示意服务生将其呈上。虽说自己对酒一窍不通,但菜单上最贵的红酒再怎么想也差不到哪去。揭开木塞的服务生虽一个劲的鼓吹该酒有多么香醇诱人,但自己却是一个字都没能听进去。当服务生将高脚杯全部满上后,最后一人也如遇而至。这一次,是一个戴着红色鸭舌帽的男孩,他穿着一件格子衫,宽大的背带牛仔裤虽称不上破旧,但看上去却很是廉价。在让服务生给男孩换了杯碳酸饮料后,Veinti-Nove才继续说道:

“说吧,找我有何贵干。”

“你不该猜不到。”面带微笑的老妪用那双干瘦无力的手切割着牛排,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的她并没有将牛排送入自己口中,反倒是给了一旁的男孩,“老朽找你还能有什么事呢?”

牙齿所剩无几的老妪并不适于咀嚼,转而提起红酒杯的她独自品尝,而替她继续该话题的是于一旁狼吞虎咽许久的流浪汉:

“Veinti-Nove,现在站队还来得及。”

很显然,流浪汉极力的想要拉拢自己,可Veinti-Nove却对此显得不置可否。举起红酒杯的他饮了一口后,随后,他便目不转睛地盯向了位于自己左侧的男孩:

“我并不这么认为。”

与其说这话是基于自信,不如说早从一开始,自己就已做好了孤军奋战的准备。Veinti-Nove很清楚在局势尚未明了前表明立场是件多么愚蠢的事,也正如此,他才没有过多参与这场游戏。

“再者,你也算不上是个优秀的合作对象。”Veinti-Nove的话语既直白又讽刺,完全不顾眼前的三人会不会愤然离席,“不是吗,威士?”

直接道明来者的真实身份,Veinti-Nove也随之放慢了就餐速度。

“傲慢的代价可不便宜。”

“所以请你考虑清楚,傲慢的究竟是谁。”

杀意于紫色的虹膜中显露无遗,仅仅一瞬,餐桌上的气氛并降至冰点。拔枪瞄准对Veinti-Nove来说再简单不过,即便是要将眼前的三人全部射杀,他也不会产生一丝罪恶感。因为Veinti-Nove很清楚,早在威士控制住他们的时候,这三个人就已经死了。

“你是打算与老朽为敌吗,年轻人?”

“我说了,我暂且没有站边的打算。”在放下了红酒杯后,Veinti-Nove也重重补上了句,“还有,别坏了我的胃口。”

换做平常的话,遭受如此侮辱的威士定会拍案而起。可今时不同往日,现在的威士既没有往昔的权势,在能力上更是被自己反压一头。所以,除了忍辱负重外,他再无他法。

“诅咒源于渴望,过度的执念只会为失败埋下祸根。若你连这点都看不透的话,那我们也没什么好谈的了。”

“你不渴望胜利吗?”

威士选择用男孩来询问自己,即便其声线很是青涩,可蕴藏话语中的邪气却不因此有所衰减。Veinti-Nove并未过多思考,一声轻哼后,他很是自然地道出了自己的看法:

“胜利从来就不是通过渴望得到的。”

威士有着远超自己数十倍的年龄,而他也在这些岁月中积累了常人所难以想象的财势与经验。可拥有如此大优势的他还是至今都未尝胜果,除了时运不济这一原因外,威士那越发扭曲的心态也有很大的占比。在付出了那么多惨痛的代价后,他仍旧没能学会如何合作。专注相互利用的威士已在这场游戏里越陷越深,而在Veinti-Nove看来,这样急功近利的人是没有丝毫胜算的。

“所以老朽才需要做好万全准备。”老妪将眼前的红酒一饮而尽,她面露奸笑,仿佛一切都在起掌控之中,“那孩子不过是赢了老朽一手,但仅凭这一手是赢不下整局游戏的。”

这话实则一点没错,夏尔菲德将威士扫地出门不过是表面现象。他从未丧失过对比利斯家族的控制,就自己所知,威士在岛上安插了数以百计的眼线,这其中自然不乏比利斯家族的成员。通过能力,威士能牢牢掌控住这些眼线,也正因如此,Veinti-Nove才不能与夏尔菲德走得太近。

“你同样渴望胜利,若不是这样,你又怎会保持中立?你欠缺的不是一个理由,一个足以让你支持老朽的理由。”

不再大快朵颐的乞丐满嘴油渍,他的目光贪婪且神秘,这多少让Veinti-Nove有些意外。在稍稍调整坐姿后,撑着脸颊的Veinti-Nove也打算听听威士的说法:

“说吧,你手里有什么牌。”

“一张足以出奇制胜的牌。”

不约而同开口的三人无比自信,这虽无法说服自己,但多少也勾起了自己的兴趣。在示意服务生结账后,Veinti-Nove也想见识下威士所谓的那张“致胜底牌”。

——诺克顿——

诺克顿选择在一家相对廉价的旅店下榻,不是因为囊中羞涩,只不过,他并不认为奢华套房里的各大设施对他有所意义。对他而言,旅店只需满足人的基本生活需求便可。除此之外的娱乐设施全都多余,他既不需要,也没有想要尝试的念头。脱下外套的诺克顿将其挂在了房间角落的衣架上,被黑雾常年包裹的外套不但没有破损,就连老旧现象都难以寻觅。

库洛妮希娅没少建议自己换身行头,可每每走进服饰店,不必要的烦恼都会接踵而至。面对玲琅满目的商品,自己根本就无从下手。久而久之的,诺克顿也养成了只选经典畅销款的习惯,即便不美观,舒适度也有所保证。

整了整衣领的诺克顿本想给自己冲一杯速溶咖啡,可房间里的咖啡机上却贴有“故障维修中”的标识。转给走向厨房,就在他给自己倒水的过程中,位于手腕处的一道伤口引起了自己的注意:

很显然,这道口子不可能是自己在无意间弄出的。仔细观察的话,不难看出,伤口相对平整。结合今天的经历,诺克顿很快就得出了结论——这是在和黑发男子交手过程中留下的。不得不承认,男子虽没能给自己造成任何实质伤害,可他的实力依旧不容小觑。敢于和自己正面对决的人屈指可数,更别提他还兼具出色的战斗技巧与意志。无论被逼入怎样的绝境,那个黑发男子都没有发动能力,这点令诺克顿很是在意……

“诺克顿。”骤然回响于脑海的女声令自己不再沉思,就此转向,面朝等身镜的诺克顿看到了越加虚弱的库洛妮希娅,“余有事要告诉汝。”

点头示意的诺克顿放下了玻璃杯,他注视着身形模糊的库洛妮希娅,眼神则一如既往的认真与严肃。

“余决定撤回对那少女的追杀,自此起,汝将不再是余的代行者……”顿了顿声,库洛妮希娅仿佛耗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将最后的半句吐出,“汝自由了,诺克顿。”

并不感到庆幸,同样也没觉得失落,再度点头的诺克顿很是平静的接受了这一事实。虽然有些突然,他知道或早或晚,这一刻终会到来。他不打算去追问库洛妮希娅原由,只因他清楚熵的眼界要远比自己来的全面。事已至此,也就没什么好虑的了。只不过比起其他“觉醒者”,诺克顿需要用很长的一段时间去搞明白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抱歉。”

诺克顿不觉得库洛妮希娅有亏欠自己什么,相反,对于熵的恩情,自己偿还得还远远不够。不知该用怎样表情面对库洛妮希娅的诺克顿闭上了双眼,他回忆着种种过往,同时也打算将其一一淡忘。

“余侵占了汝得大部分人生,现在也是时候将汝的命运交付到汝自己手中了。”

在自己最为绝望的时候,是库洛妮希娅救助了自己,是她规划了自己往后要走的路。所以当她决定不再指引自己之时,迷惘也在所难免。虽说在习惯的过程中会产生诸多不适,但诺克顿也不是毫无准备。他打算继续前行,直到找到新的人生方向。

“看来汝似乎已做好准备了。”

安心与无奈同时于库洛妮希娅的嘴角一闪而过,缓缓睁眼,诺克顿明白是时候向过去告别了。

“愿汝能寻得汝自身的价值。”

伴随幽幽低语,熵彻底消失在了镜面之中。诺克顿半张着嘴,也只有在此刻,他才发现不能与库洛妮希娅亲口道别是有多么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