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汽车驶过马路的声音越来越嘈杂,偶尔也掺杂着有人交谈的声音,我瞟了一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

“2018年4月14日,凌晨3点20分”

下意识地举起桌上的咖啡杯,举到嘴边时却发现里面已经空了,于是起身拿了一包速溶咖啡粉倒进杯里,冲泡好之后就随手放在桌上,坐回椅子准备完成稿子的最后一部分。

“如今大马士革这座天国里的城市还处在战火和恐怖主义的威胁之中,但是曙光也在逐渐变得明朗。”

我刚刚写下这句话,窗外就传来了引擎的轰鸣声,与此一同到来的是穿透空气的强烈震动感。我立即保存并向云文档同步了手头的文稿,推开玻璃门走到阳台上。

像流星雨一样,一堆亮得刺眼的物体拖着长长的尾焰一条接一条地坠向地面,随后远处升起火光和烟尘。我楞了一下,随即就反应过来那些物体是巡航导弹。

很快,那里就传来了沉闷的爆炸声。

建筑物里现在一刻也不能多待了,我从电脑上抽下U盘装在口袋里,拿好手机披上外套就匆忙跑下楼。

刚走到单元楼大门,赵雨竹就给我打来了电话。

“喂?”

“星河,你现在快起床!”

“我没睡,现在在楼下,远处那些导弹是怎么回事?你那边有消息吗?”

“我现在和俄罗斯的记者在一起核实信息,现在还没法给你说明,你现在快离开!来我这儿吧,我这边安全一点。”

“你能确认导弹不会打到你那里吗?”

“我这边是外国人聚居区,这么多导弹不可能是恐怖分子发射的,只要不是他们打的,我这里就不太可能会被袭击。”

“好,我现在过去,你也注意安全,情况不对的话就快跑。”

挂了电话之后我就径直奔向不远处的车棚,骑上我的摩托车离开了小区。

防空警报的笛声让这座城市的神经瞬间绷紧,大街上现在是一片混乱,人们纷纷逃离建筑物寻找安全的地方,我不得不偶尔放慢骑车的速度从人群中穿过。

沉闷的夜空被远处的火光撕裂,这让我越来越不安,即便是不停地深呼吸,好不容易缓和一点点的心情却又被刺耳的防空警报弄得紧张起来。

不到十分钟我就抵达了赵雨竹的住所,我调整了一下呼吸,轻轻敲了几下她家的门。

“谁啊?”赵雨竹隔着门用阿拉伯语发问。

“是我,洛星河。”

门被打开后,我看到客厅里除了赵雨竹还有两个欧洲面孔的男性在摆弄着电脑和一堆纸质文件。他们似乎并没有在意我的到来,只是头也不抬地盯着电脑。

“这两位也是你的同行吗?”

“是的,他们是俄罗斯一家报社的记者。”

这时他们两个注意到我了,赵雨竹用阿拉伯语向他们介绍我是来自中国的纪实文学作家,于是我们互相打了个招呼。

“现在有消息了吗?”我望了望外面还在往下落的巡航导弹和从地面升起用以拦截它们的防空导弹。

“现在可以确定这些导弹是美军发射的,英国和法国也参与了,他们的目标是大马士革和霍姆斯周边的军事基地。”

“也就是说大马士革市区是安全的是吗?”

“谁知道呢?他们又不是没对平民下过手。”

拜美军所赐,我书中写的对于叙利亚局势的乐观看法可能要修改一下了。这对我来说又是一项大工程,看来我回国的行程又得推迟。

“星河,你是明天就要回国吧?”赵雨竹突然打破了我的思绪。

“订的机票是明天飞科威特然后回国,但是照这情况来看我估计要再待一阵子改改稿子了。”

“你明天就离开吧,叙利亚不能再待了。”

“恐怖分子袭击的时候我都没怕过,美军袭击至少不会公然对市区下狠手吧。”

“听我的,赶紧回国。”

“听你这口气,这事难道比我想象得更严重?”

赵雨竹把视线移开了一小会儿,随即又用一副严肃的表情看向我,沉默了好一会儿,还是说出来差不多的话。

“你能走就快走吧,别留在大马士革了。”

“那你呢?”

“我还得报道美军轰炸大马士革的后续,不过我也会尽快离开的。”

“报社派人来替你了吗?”

我问到人事安排的时候,赵雨竹慌忙移开视线,虽然只有几秒钟,但我明显看穿了她的想法,赵雨竹这句话不是真话,她近期肯定不会离开这里的。

“报社那边已经......”

“那边没人来换班吧,你肯定还会继续待在大马士革。”我打断了她的话。

“我不走你就不走吗?”赵雨竹用训斥一般的语气问我。

“不走。”我理了理思绪,“你别忘了我写的是纪实文学,我不亲眼看看这些事是不行的,你作为记者不也一样么?你这个女孩子都不怕,我怕什么?”

“你......算了算了,我还要忙,不跟你扯了。”赵雨竹似乎是觉得说不动我,于是起身去整理文件了,不过我感觉她之后肯定还要就这个问题说我。

我又看了一眼窗外,不知道是因为惊吓还是单纯想歇歇脚,一群我叫不出名字的鸟停留在对面的阳台上,我倒是很羡慕起这些不用为战争担心的鸟,但无奈我没办法无视现在大马士革正在发生的事情。

整个轰炸过程大约持续了一个小时,正如她所预料的,我们这里并没有被袭击,虽然战斗机经过的响声依然一阵接一阵,但是天亮之后我渐渐放下了戒心,顺势趴在沙发上就睡着了。

醒来时已经是傍晚,客厅里异常安静,我环顾四周,只看见茶几上摆着一碗蛋炒饭,看来是赵雨竹给我做了点吃的之后就出门去了。饭似乎已经凉透了,但是饥饿感还是驱使着我大口大口地把米粒往嘴里送。

洗完碗后,我稍微整理了一下客厅就推开大门,楼道里有点闷热,这让我急匆匆地逃离了这个封闭的环境。

室外倒是很温和,行人和车辆都缓缓流动在被夕阳映成暖橙色的街道上,似乎凌晨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我骑上摩托车往我家的方向行驶,本来想趁路上的时间让自己的思绪放松一下,但是街上举着叙利亚国旗游行的群众不得不让我又回想起今天凌晨的爆炸声。

这一次我骑得很慢,一直到天色暗下来的时候才到家。我打开电视打算看看关于美军轰炸大马士革的新闻报道,新闻台的画面正好是遍地飞机残骸的大马士革国际机场,我意识到这是我推迟离开并留下来继续陪赵雨竹收集资料的好借口,于是赶忙打电话给她。

“喂?”电话那边传来了一阵救护车的声音。

“喂,雨竹啊,你知不知道机场被炸了?我这段时间看来是走不了了。”

“我现在人就在机场呢,这里没被炸,是两架飞机在跑道上撞一起了。”

“撞一起了?”

“我目前了解到的信息是这样的,而且这起事故很可能跟恐怖组织有关,我现在正在调查,你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去忙了。”

“好,那你注意安全。”

我把注意力移回电视上,正好听到主播说了一句:“机场塔台疑似遭恐怖分子入侵。”

恐怖分子也插手了,这样一来我的稿子又得加好多内容了。

我叹了口气,打开电脑从文件夹里移出了之前写好的最后一章,然后新建了一个文档。但我此时没有写稿的欲望,一来是因为机场的事件还没有后续报道资料,二来是这座城市难得的和平时光又被战火破坏了。

想了想,还是等后续报道出来再动笔吧,我索性关上电脑离开了家里。

山上的酒吧里依然挤满了人,即便今天是安全形势陡转的日子,人们的娱乐活动依然在继续。不过我感觉他们不是被生活的热情所驱使而来到这的,他们之中应该有不少人只是为了看看这个山头有没有被炸而过来的,毕竟在伊斯兰教国家里酒吧可不多见,这里要是没了,再想喝酒就难了。

我叫了一瓶啤酒,靠在山崖的护栏上。这座山虽然不高,但站在这里足以览尽大马士革的夜景。

大马士革之剑——大马士革的地标雕塑依然像往常一样被彩灯照得像动漫里异世界的天空树一样充满色彩。我一边灌着啤酒,一边盯着山下看似祥和的灯火,思考着接下来的稿子该怎么写。

酒吧里播放的爵士乐此刻很应景,耳边交织着各国语言的交谈和欢笑声,似乎大马士革获得了一丝喘息的机会。我倒是想跟着音乐和周围的人一起放松下来,但是眼前的景色越是平和,我越是感到不安,不知道这处好不容易获得解放的净土会不会也像巴尔米拉古城一样只能留在照片和史书里。

我又叫了几瓶啤酒,打算用酒精消除这种不安感,幸运的是这似乎很有效,在被醉意侵蚀之前我就已经对山下的夜景感到麻木了。

趁自己还能走路,我打了辆出租车回到住处,连衣服也没脱就一头栽在床上,今晚应该是能好好睡一觉了。

但事实证明,我还是太年轻太简单。

深夜,我又被防空警报吵醒了。

费力地抬起像灌了铅一样的头,我看到窗外又出现了巡航导弹的尾焰,火光和爆炸声在城市边缘此起彼伏。

“不是吧,又来?”由于我是独居者,我只能向空气吐槽一下。

跟昨天一样,我拿起U盘和手机就出门了,骑上摩托车,刚准备发动引擎,赵雨竹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星河,你现在快起床!”

“今天又是怎么回事?”

“我现在和俄罗斯的记者在一起核实信息,现在还没法给你说明,你现在快离开!来我这儿吧,我这边安全一点。”

这话怎么和昨天的一模一样......

“好我马上过去。”

顾不上那么多,现在还是赶紧去她那里再了解一下现在的情况吧,于是我加大了油门。

街上的情况跟昨天凌晨没什么差别,甚至连导弹飞行的路径似乎都和昨天是一样的,我都怀疑美军有什么复制打击路径的黑科技了。

敲开赵雨竹家的门,那两位俄罗斯记者又坐在那里,我和他们打了个招呼之后就坐到了沙发上。

“今天的轰炸又是美军干的吗?”我问赵雨竹。

“对,而且英国和法国也参与了,目标是大马士革和霍姆斯周边的军事基地。”

难道他们觉得昨天的轰炸没炸干净,今天又来?

我拿出手机来看了一眼时间:“凌晨3点36分”

居然连轰炸时间都是差不多的,美军的这种行为让我有些不解,不过当我瞟到了时间下面的日期后,眼前的画面让我更加不解。

“2018年4月14日”

怎么日期没变?难道是我网络出问题了?我试着调试了一下,但日期还是没有变化。

“星河,你是明天就要回国吧?”

“嗯。”我懒得再和她长篇大论,再加上我现在正在为手机的日期显示问题所困扰,所以只敷衍地回答了一句。

“赶紧离开为好,叙利亚不适合再待下去了。”

我没有理会她,只是继续摆弄着手机,然而尝试了好多遍,日期也变不到4月15日。

“赵雨竹,今天是几号?”

“14号。”

“什么?4月14号?”我有些惊讶,难道昨天的一切都是梦?

“是啊,今天是2018年4月14日。”赵雨竹说这句话的时候舌头绕了一下,这个绕口令般的日期让我更加疑惑了。

会不会是我记错了?是不是昨天是13号才对?

“雨竹,美军昨天有没有轰炸大马士革?”

“没有啊,昨天你难道看到什么了吗?”

我又拿起手机确认了一下,上面的日期确实显示的是4月14日,打开电视,上面显示的也是同样的日期。

“我出去一下。”说完我就夺门而出。

大街上的景象确实和昨天没什么差异,但让我惊讶的是连对面阳台上歇脚的鸟群停留的位置都和昨天一模一样。

我理了理思绪,虽然不太科学,但我目前能想到的可能性只有两种:

我昨天在梦里预知了今天的场景。

又或者,我的时间线被重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