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燈塔上
卡克露露市，卡克露露山，山神洞。
小雨為山牆蒙上灰幕。洞口的薄荷葉脈聚斂水珠，滴在水窪中。
水窪上，巴格呼喚：“卡克露露，在？不要裝睡了，要出人命啦。”
牌匾上，遲暮的字體閃耀藍光，水汽微微扭曲，山神牌位前，藍色少女綺麗的身姿由隱漸明，似一朵群青色繡球花盛放於暗綠草叢。
湛藍的長發流水般拂過洞內植物。
不需發問，她睜開眼，純藍的眼珠移向巴格，即代表她在等待巴格說話。
“我想請你幫個忙，找個叫王藍的人。當還我個人情，你控制克洛依市內海就能輕輕鬆鬆找到，怎樣，值吧？”
“不是內海，是溫迪斯。”
“噢，對，溫迪斯。什麼也別說，幫我這個忙就行。”
純藍眸子凝視巴格，窮根究底溢於表。
巴格：“欸？我才不會好心幫人類辦事情。剛才有個叫王晨的人答應我，只要我幫他找到王藍，他就升到七級，還答應我以後好好打怪升級。你可能不知道，他可是有機會打敗加加里忒的人才！”
卡克露露保持緘默。
“你可真啰嗦，這忙你到底幫不幫？”巴格上上下下打量卡克露露：“從人類角度來說，加加里忒很難對付吧，王晨厲害起來后，人類有很大機會打敗四大異獸。要不要我給你算筆賬。”
卡克露露輕輕點下頭，留下一句“盡量找一個人少安靜的地方”，身形便消失了。
“什麼嘛。我還以為要聽我算賬，沒想到比我還急啊。”
巴格消失，下一秒凌空出現於在克洛依市上空。
圍觀王晨的群眾已散去。
王晨剛剛自言自語幾段話后，情緒雖然穩定了，但變得非常奇怪。瑪芙無論是想送王晨去醫院還是聯繫家長，都被王晨打斷拒絕。
和瑪芙起兩個女生是瑪芙表妹，找來兩個凳子給瑪芙和王晨后，瑪芙命令她們去找各自家長去了。
瑪芙一直托着王晨的左手。王晨抬頭不動后，她伸手在王晨眼前揮了揮，被王晨拍開了。
外人眼中的王晨在發獃，實際上他正盯着空中的巴格不放。
巴格：“放心，找你妹妹的方法我知道了，現在去個沒人的地方，我們去見個人。”
王晨抽出瑪芙懷中的左手，站起來朝來時的小巷走去。
“王晨。”瑪芙着急，害怕王晨左手的傷口會惡化：“你的手……”
“別過來！”王晨一句話把瑪芙喊停住，不顧地走進小巷。
瑪芙雙手揣緊在胸前，眼睜睜看着王晨消失於巷道口，目光板滯。
巴格跟在王晨頭頂：“你可要記住和我的約定啊，我巴格今天可破例信了你們人類一次，你可不要讓我失望啊。”
無視巴格，王晨來到月光照耀下的寬敞大道，腳踩到車前草。
曾發出幼貓叫聲的破屋沒聲響了，夜空上的煙花早放完了，外界的人聲像穿過一層濾紙再吹到此處的夜風。 四周除王晨以外，只有巴格。
一間破舊房屋的房頂上，水汽凝聚，潔白月光輕微滿射。
清澈透明的液體混融成層層水膜。不休止流動的水膜變幻出夢境中才會見到的神仙似的少女。她的五官工整到完美的程度，身周有點點銀藍色的光芒，最外層的水膜彷彿披在身上的羅裙。
卡克露露拖着流水的長發和蝴蝶般的身姿，俯身飛向王晨。
王晨下意識退後了一下。
嫻靜面容忽靜、忽移，一條水尾繞了幾圈，定格到王晨身後，一隻手覆上他的後背。
柔和自然的嗓音傳入王晨的意識。
“我名為卡克露露，守護人類的五大山神之一。”
王晨的軀殼在與這個聲音共振。追隨這股聲音，他的思緒拉得很近又離得很遠，彷彿置身於神女守望下的白雪峰，吸入肺部的空氣凝上冰霜。無雲的純潔天空上高掛一輪夏日，被照耀着的感覺像呷入一口溫醇的香釀，融化了肺中的寒冰。
王晨猛醒，拆開紗布方才發現左手上的傷口痊癒了，而且，他現在能模糊地感覺到王藍現在的位置。
卡克露露消失了，現場除了他和巴格以外沒其他人。
“巴格？”
巴格：“卡克露露感知到你妹妹的氣息，現在去解決事情了，放心吧，她辦事，你放心。”
王晨轉向巴格，剛要問“卡克露露”去哪兒了，意識中又響起了聲音：
“我正用靈魂與你對話。無需多言，你心中所想我均能得知。”
王晨有一大堆疑惑。意識中的聲音快王晨一步，把他所要問的全解答了：
“你叫王晨，你的妹妹王藍很安全，有可能傷害她的人都被我制伏了。我是神靈卡克露露。一開始，我受人所託才選擇幫助你，但現在，我在你的靈魂找到了拜利安和克洛依寄予人類希望的遺物。我必幫你不可。”卡克露露的聲音戛然而止，就像一場洗禮王晨的甘霖，洗完后無影無蹤。
跟隨內心的直覺，王晨走出小巷。
瑪芙迎過來，握住王晨的左手。王晨左手上的紗布撤下來了，裂開的傷口都痊癒了，手心仍有乾渴的血跡。瑪芙估計王晨是靠技能癒合傷口的，能治療外傷的技能她還從未聽聞。
“我找到王藍了。”王晨推開瑪芙的手。
“王晨，我想和你一起去。”
王晨沒有應答。瑪芙當王晨是在默許，擅自跟在王晨身後。
王晨走在外公家的方向上，也是王晨一家下榻的酒店的方向。王晨已感覺到妹妹的存在了，就在一座從海面拔起的燈塔之上，燈塔離日月灣大橋大概三公里的直線距離。每天清晨，王藍都會站在陽台上眺望這座燈塔。
此時，酒店十六樓，朝向海面的標準間。
房間窗台上長出數不清的藤蔓，捆住了架在陽台上的狙擊槍，堵住了槍口的槍膛，綁住了穿着歐拉曼家保鏢制服的小橙。
小橙匍匐，用狙擊槍的瞄準鏡觀察了一陣燈塔的情況，靠向一旁的呼機。
“情況有變，通知克洛依市警察馬上行動，over。”
歐拉曼家的保鏢也屬於“警察”的範疇，不過是專為歐拉曼家服務的“特殊警察”。世界上每個大家族都由直屬於國家高層的“警察”充當保鏢和家僕，但他們會在提供保護和照顧的同時監視每個家族的行動。
包括小橙在內，此次行動有八名歐拉曼家保鏢參與。這些保鏢的任務無一不是在暗處照顧王晨的周全，排除一切能傷害到王晨的可能。王藍異動時，小橙第一時間注意到了。當一隊疑似拜利安地下組織成員靠近燈塔時，小橙也第一時間召集保鏢保護王藍。
岸上的群眾注意到孤立於海面的燈塔的異樣，視覺提升類的遊客看清環形平台上上演的“地下組織內鬥劇場”，打電話報警了。
無數條連着海面的液體觸手攀纏到燈塔頂的環形平台上，越過欄杆緊縛住了六個黑衣打扮的中年男人和一個光頭女生。
黑衣中年男人中，頭上長兩根觸鬚的飛蛾特性類腦袋上開了個血窟窿。
還活着的五個拜利安地下組織成員的通訊工具以及槍械都被海面上冒出的液體觸手給捏碎了。領頭者懷疑他們落入了陷阱，為了保住性命妄圖和王藍“背後的人”進行談判。
剛才，領頭者收了王藍十億存款的銀行卡，用刷卡機驗卡后，命令飛蛾特性類的黑衣人殺掉王藍，毀屍滅跡。王藍盤算着自己的目的快要達到，一心求死。不料，下一秒飛過來的高速子彈讓飛蛾特性類技能使腦袋上開了朵血花。場面剛混亂，平台下冒出液體觸手，讓在場眾人體驗五花大綁，連死掉的飛蛾特性類技能使都不放過。
觸手顯然是高度壓縮的海水構成的，柔軟但極具韌性，王藍費很大力氣也掙不脫。
直升機螺旋槳颳起的風吹在平台上每個人的臉上，刺眼的探照燈打在他們身上。警用快艇停泊在燈塔入口處。全副武裝的警察趕到，封鎖燈塔，將平台上的幾人團團圍住。
綁在王藍和地下組織成員身上的液體觸手悄悄鬆開，潛回海面。
一切如同安排好了般。王藍就像被小男孩偏愛的大兵棋子，無論深入何種龍潭虎穴，都能死裡逃生。
黑色的防彈制服在王藍面前搖晃，不時刺到她眼睛的探照燈又讓她睜不開眼。王藍爬起來，粗糙的黑色手套握住王藍的肩膀。
“小姐，你沒事兒吧。”
“別碰我！”王藍粗魯地拍開警察的援手，踉蹌退了兩步。
下燈塔的時候，王藍真想跳樓梯把自己給摔死，但四周都有警察護着，她做不到。
這次克洛依市警察局共抓獲八個拜利安地下組織成員。六個發現於燈塔塔頂的環形平台，其中一人死於狙擊槍的射擊。兩個發現於燈塔內，負責在交易時望風，警察趕到時試圖逃跑，但乘坐的遊艇在海面上被攔截。
被三兩個警察帶到岸上，王藍仍舊穩不住腳步，她對周圍的警察說了好多次“別碰我”……警笛聲王藍耳畔繚繞，她被周圍的警察帶進一輛轎車。
司機是個黑西裝的保鏢。副駕駛位上是黑西裝的小橙。
“目標已安全，下一步，護送至賓館，over。”
前排車窗關上，警笛聲消匿。
王藍慌了一下，拉兩邊的車門。兩邊的車門和車窗都上了鎖。
轎車沒有發動。小橙開口：
“王藍小姐，卡特勒大人吩咐我轉述你：鑒於你的精神問題，很有必要去看一次心理醫生，為不打擾王譚先生的生意，卡特勒大人決定在王譚先生談完生意后告知此次事件的前因後果，告知的內容他會酌情處理。”
小橙朝後座遞來一張銀行卡：“這是你的個人資產吧，雖然來歷不明且不乾不淨。”
王藍的臉漸漸變成蒼紅色，通過前座的後視鏡觀察小橙，只看到小橙胸口上歐拉曼家三葉蟲族徽。車窗擋不住窗外的彩光，蒼紅色的臉上惶恐不安。
“歐拉曼！”
王藍哆嗦一下，眉毛皺下來，靠在椅背上。過了一會兒，王藍的眉毛雖還皺着，但嘴角卻挑起來，接過銀行卡，鬼笑：
“看到兩條歐拉曼家的狗，心情突然不爽起來了。”
小橙：“奉勸你一句話，別沒事找事，歐拉曼家族不想因為你惹上麻煩。”
“切，還不因為我哥啊，要不是因為我哥，歐拉曼哪有我的事兒？哦，對了，歐拉曼家族給了你們多少錢？我給你一億，當我的寵物狗，好不好？”
駕駛位上的司機忍俊不禁，就連平時不苟言笑的小橙也發出一聲嗤笑。
“笑什麼？我問你們笑什麼——”
滴，小橙握着的呼機上發出聲響，傳出語調平穩的男聲：“路障已清理，隨時可以出發。”
“——你們以為我還差那點錢嗎？”王藍怒不可遏。
“出發。”小橙指揮司機。
“喂！——”王藍企圖拉回對話。
“卡特勒大人對王藍小姐的警告似乎毫無作用。”小橙回過半張臉，直視王藍一雙眼：“卡特勒大人對我說過，不要把王藍當成小孩子看待，雖然王藍的心智停留在初中生階段。”三目相對，王藍仇視，小橙漠視。
“關你們屁事啊！我一個小姑娘的死活要你們多管閑事！”銀行卡覆上一層冰霜，咔的一聲，被王藍撇成兩半。“可真決絕。”轎車一路暢通，不久后就停在酒店門口。小橙下車，走到後座給王藍開車門。
王藍先扔出斷成兩半的銀行卡，然後跳出轎車，不偏不倚踩在銀行卡上。
這時克洛依市禁止行車，車行道上沒停其他車輛。路邊的遊客和做生意的小販目光匯聚在王藍和小橙身上。
“切。你們歐拉曼家的特權可真大呵。”
小橙付之一笑，關上車門，回到副駕駛位。
王藍目視下，轎車開走了。
大牌樓頂，小牌攤位。人流漸稀，都是一個方向。天下間彷彿失去了王藍的容身之處，她佇立於人群中，抬頭看向酒店牌匾，遲疑不決。害怕回家，害怕面對王晨，她還是第一次。
一隻手抓住王藍的手腕，反手巴掌接踵而至。
啪！王藍紅腫臉頰，轉頭看到倔強忍淚的臉。
“哥……”
神色惶惶，王藍眼淚打轉。
王晨克制住心中的怒火，給了王藍大大的擁抱。
瑪芙走上來，付與王藍微笑。她天生麗質，顧盼生輝，還能用笑容說話。人來人往中，她宛若出塵的蓮花。
王晨默不作聲的擁抱，王藍知道王晨已原諒她了；瑪芙默不作聲的笑容，是在真誠地鼓勵、包容王藍。
心牆上偌大的缺口有部分填補。身體海綿般擠在王晨懷中，王藍獃獃地望着瑪芙，無聲墮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