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猪。”
这是我回到外公家后,香雾开宗明义、开门见山说的第一句话。
“……啥?”
可想而知,我直接愣在了楼梯中段,一头雾水地看向站在二楼楼梯口的香雾。
“……?”
“?”
我俩大眼瞪小眼。
她穿着睡衣,但一脸的倦容,皮肤没什么光泽,黑眼圈浓重得像是变成了熊猫一样,头发也乱糟糟的,就连猫耳朵里的绒毛都萎靡地耷拉着。
似乎一宿没睡。
在说开头那句话之前,刚打了个超级巨大的、几乎能看到嗓子眼儿的呵欠。
我借此判断,她肯定是熬夜熬得神智不清了。
“我才没有神智不清咧,表哥,你这就忘了昨晚的对话吗?昨晚你不是问我,我有什么喜欢的动物吗?我一边做格莱普尼尔一边想,想了整整一宿,才终于想到哦——我喜欢猪。”
“哦——”
的确是有这么段对话没错。
“呵欠~~因为猪圆滚滚的很可爱,手感很好,口感也不错,虽然大家都说猪很蠢笨、很脏,但那实际上只是因为饲养的环境太差而已,只要转到好一点的环境,就会发现它们实际上很聪明,而且也爱干净。”
“这个我知道啦……”
虽说中间有个评价很可疑。
“可你劈头盖脸来一句我喜欢猪,鬼才接得上昨晚的话题啊。都已经过去一宿了,我会忘记那种细枝末节的对话也很正常。”
“对于读者们来说,不过是十几分钟前的事。”
“读者?!我们果然是小说里的人物吗?”
“也不是啦,只是报纸上的人物而已,「变态男子站在楼梯中段偷窥少女裙底被合法击毙」——这样。”
“……谁叫你穿着睡裙站在我头顶的。”
我三步并作两步地迈上台阶。
“喵哈欠~~~”她又打了个能清楚看见嗓子眼上那个小肉球的呵欠,“格莱普尼尔的原胚已经做好啦。”
“哦?这么快?”
“只是个胚子而已啦,关键性的稀世材料都还没开始收集呢。”
她领着我走进房间,桌子上摆着一大堆瓶瓶管管、天平漏斗、坩埚烧杯,她仿佛在这开了个小炼金台,至于这堆器皿是从哪弄来的——我还是别问为好。
桌子最中央放着一个大培养皿,皿中装了四分之三的水,水面上漂浮着一朵——含苞待放的并蒂莲花。
没有根,
也没有茎。
只是两颗紧紧相依的花骨朵。
而且连那两朵花,看上去也并非由实体的物质构成,其边缘就如同烟雾一样正在飘袅缭绕——这和香雾自己化作雾时的视觉效果是一样的。
不用多说,这肯定就是关键道具。
“这就是这次要用到的誓约道具——也就是这次的格莱普尼尔了。”
“噢……”
神话里是绳索,上次是一把小刀,这次则是莲花。
“因为还没加入材料,所以还很难固定形状呢,哈欠~~那么,事不宜迟,我们赶快开始收集第一样材料吧——”
“咦?你不需要休息一下吗?你看上去随时都会见周公呢。”
“本来就是要去周公那边去收集啦,哈~~欠。”
她打了第四个呵欠,然后在抿嘴的同时,咻地朝我吹来一缕缭绕的迷雾,扑了我满脸,一股奇异的、有些干燥的熏香直接灌入了鼻腔。
吓!毒气!
如果这是在武侠小说中,我一定会这样大吼。
而如果是在一些很薄很薄的漫画书中,则可以说她对我欲行不轨。
事实上这只不过是入梦用的雾气。
香雾此时已经钻进被窝,把身子蜷成一团,上下眼皮牢牢黏在一起,迷糊不清地咕噜起来:
“那就晚安……不对,午安了……表哥,你是要回房间睡……还是和人家一起睡……?呼噜……和我一起睡也可以哦,但是手不准乱摸……”
“等一下,香雾,”我连忙用力摇醒她,“你一晚没睡倒是睡得快,我昨晚可是睡得很香哦,现在根本睡不着啦。”
香雾喷出的“香雾”,虽然能让人在睡梦中进入幻梦境,但很遗憾的是,并没有催眠的效果。
“也对哦……”
香雾揉着眼睛坐起身,用力把黏在一起的眼皮分开。
“那就——”
她顺手操起桌上的一个杯状物体。
随后——
我的记忆就中断了。
***
那应该是一只瓷质的小坩埚。
待我意识清醒,摸着额头回忆一下后,做出了如上判断。
没想到这家伙竟然直接用物理魔法帮我入睡……
我可爱的妹妹……我温顺可爱的表妹又不是某个动辄拳打脚踢的毒舌女,竟然也会做出如此粗暴的举动,这真的让我心情很沉重。
不过,经此一报,我也有在稍微反省了——我之前动辄对华子拳打脚踢,还特意主攻她额头的行为确实有些过分,我以自己的身体换位思考,体会到了这份痛苦。
这就叫报应吧。
之后要向华子诚恳地道歉。
以后再也不K她额头了。
改打屁股吧。
手感也好一点。
我的额头已经不疼了,上面也没有伤疤,这倒不是因为体内有蛇血恢复得快,而是因为——现在身处的地方已经不是现实。
环顾四周。
这里是一个巨大的圆形广场,周围有那种古罗马式的立柱与阶梯看台,广场上杂草丛生,看台上也空荡寂静,看样子是许久没有使用过了。夜幕低垂,把立柱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像是个斗技场。
到目前为止,所见的风景都还蛮现实的,没出现那种光怪陆离、违反物理规则的奇异场景。
不过等我抬起头,就不由得咧嘴苦笑起来。
天空挂着十几颗月亮。
有些真实得可怕,上面的环形山、月海、辐射纹、粗粝的岩石带,各种各样崎岖坑洼的地表一览无余,就像一张爬满痘疤和伤痕,再加上重度烧伤的脸。
有些又卡通得可以,像是被人用蜡笔描上去的一样。
其中有一弯月牙甚至戴着睡帽,长着尖鼻子和嘴巴,正在发出鼾声。
另外一颗月亮离得很近——可以说是超级超级近,近到我甚至感觉自己爬到斗技场顶端就能够着,但是它并没有显得很巨大——因为它自身的体积没有多大,顶多……也就龙珠里的界王星那么大吧,上面还有个人在呼哧呼哧地砍伐一棵大树。
……那该不会是吴刚吧?
幻梦境里的地貌与环境总是千奇百怪。
而且总是会和月亮这个元素扯上关系。
确定了自己所在之后,剩下就只有一个问题了——
把我送到这的始作俑者在哪?
我一边掰着手指关节,一边在斗兽场四周走来走去。
“香雾、香雾!香雾贝斯特,你在哪里,快出来、快出来哦,我保证不打死你!”
“嘁嘁,每次回到这边,表哥你的态度都会变得很嚣张诶。仗着在这边和我有主仆誓约,一脸打算为所欲为的样子,小人得志说的就是你了!”
我抬头望向夜空,因为声音是从头顶远远传来的。
香雾正站在吴刚砍树的那颗月亮上,朝我挥手。
那颗月亮公转的速度很快,没过几秒就转到了我头顶正上方,香雾则趁着这个机会从上方一跃而下(以她的视角则是往上跳),在空中一个转身,轻飘飘地落在了我身边,随后——
“(⊙○⊙)”
我露出了如上所示,同步率想必要超过100%的痴傻表情。
她穿着黑色的兔女郎服。
“……”
我短暂地丧失了语言功能。
语言在此时仿佛也力有不逮。
兔女郎。
嗯,的确是兔女郎没错。
各位应该都知道兔女郎服吧?
就是那种低胸、露背且无肩的高叉紧身衣,配上黑丝袜与高跟鞋,以及关键性的兔耳头套——所组成的性感服饰。
颜色是最经典的黑色,搭配的袜子是细渔网袜,在两侧高衩处系着引人遐想的系带,背后是绒毛的兔尾装饰,再加上法式袖套和蝴蝶领结——总之就是最为经典,最原教旨主义的一只兔女郎。
从布料的遮盖面积来说,其实并不算大胆开放,反而可以说有些保守吧。
但是只要把视线往上移,移动到托住胸部的布料,那对足以让人高山仰止的玉龙雪山,就化作确切的质量,沉重地积压在了我的眼球上,我的视网膜到底是何时进化出这种特异功能,能够将光线转化为触压的,我无从得知。我现在唯一的感想,就是为那块支撑起如此沉重负担的单薄布料感到不忿,为它的超负荷工作量鸣不平,想要帮它分担这份重压。
香雾·贝斯特。
显性巨乳,
一点也不隐藏。
虽然之前早就知道了,
只不过这次以最直观、最有视觉冲击力的方式,呈现在了眼前。
我甚至觉得有些恍惚失神,出现了高山上的缺氧反应,这话绝对不夸张,因为眼前的雄伟景象就是如此让人呼吸停滞,也让人忍不住想去攀登。记得曾有一位著名的登山家被记者问道,为什么要执着于攀登高峰,登山家淡然回道:因为山就在那里。我想这就是我现在的心理写照吧,我已经达到了那种无欲无求,近乎悟道与入禅的状态,万籁俱寂,天地无声,生命的长河在时间中流淌,天空与宇宙一样宽广,我伸出手,向山峰攀去。
香雾向后倒退一步,躲开了我的手。
“为什么躲啊啊啊啊啊啊——!!”
山是不能移动的吧!!
“虽然不知道表哥你在刚才这十秒间都在脑中经历了怎样的沧海桑田、大彻大悟,但如果有人伸出咸猪手想要摸兔女郎的胸部,向后躲闪是很正常的反应吧。”
“所以说你干嘛要穿兔女郎的衣服啦!”
“嗯?既然是在月亮上,我变身成兔子也是很符合设定的行为吧?”
“变成兔子!”
兔子和兔女郎之间根本就只有一个兔字相同吧!
“当然还有更确切的理由啦,总之快走吧,这次想找的材料,就在这一带。”
她领着我向斗兽场外走去。
“话说,你这家伙,偷袭还挺有一手呢,一击就让我晕倒,你在哪学过格斗吗?”
“不是一下哦。”
“诶?”
“第一下只是把你敲了个七晕八素来着,该说表哥你的头出乎意料的抗揍吗……因此我乒乒乓乓地连敲了十几下,才把你彻底打晕。”
“你被判谋杀都不冤了!”
还乒乒乓乓……
拿我的头当水陆道场呢。
“然后又用柴刀剁了半天,才砍下来。”
“你还把我头砍下来了?!”
我一蹦三尺高。
这里的重力很低。
“没有哦,表哥。”
“真的没有吗!”
“嗯,剁了半天也没能砍下来。”
“说到底还是砍了嘛!”
——开玩笑的啦。
香雾皮笑肉不笑地说。
最好是在开玩笑……
“我知道自己做得有些过分,因此我把你的头抱在胸口,用这种姿势一起入睡的哦,这样好歹能补偿一下表哥吧。”
“……补偿个头咧!那边的我已经晕过去了,根本就享受不到那份补偿好吗?除非你在这边也——”
“不要。”
“……”
被秒拒。
此时,如果搬出我和她之间的那份誓约来,应该就能如愿攀上眼前的高峰吧,可是我思虑再三,还是没有把话说出口。我在一年多以前和香雾订立的那份誓约,虽然只要使用,就可以随心所欲地对她作出各种过分行为,但我一次也没使用过。
这是作为正直人类的底线,
也是作为全年龄小说男主角的宿命。
“我说、我说,贝斯特小姐,你是怎么抱着我的呀?”
我跟在香雾屁股后面,笑嘻嘻地问道。
“你房间里的床是张单人床呢,我们俩一起睡肯定很挤吧?我们的身体肯定是紧紧贴在一起的,我的呼吸肯定让你的胸口又痒又热吧?”
我嬉皮笑脸,污言秽语。
——既然无法上手。
当然就只能言语骚扰,过过嘴瘾。
“一点都不挤哦,也完全没有呼吸的问题。”
“咦?为什么?”
“因为我只抱了你的头上床嘛。”
“果然还是被你砍下来了?!”
我一蹦六尺高。
——当然只是开玩笑的啦。
香雾脸笑眼不笑地说。
最好是在开玩笑。
否则我提着头也要追你到天涯海角。
我们顺着斗兽场的出入口往外面走去。
“话说回来,表哥,我之前不是说过我喜欢猪吗?”
“嗯、唔。”
我9成以上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她左扭右摆的兔尾巴上,只分出了十分微小的部分来关注她的发言。
“我喜欢的动物是猪,至于讨厌的动物,则是兔子。”
“哦哦……啊?”
我这才把注意力转移到发言上。
她穿着一整套兔女郎制服,头上戴着兔耳头饰,屁股上戴着兔尾巴毛球,就连猫耳也隐藏了起来(在幻梦境这边她能轻易变化)。
她却说她讨厌兔子。
“因为兔子是一种看起来聪明可爱,实际上又蠢、又脏、又臭的动物,到处漏尿排便就不说了,智商也低下得让人绝望,永远——永远都认不出主人,成天除了吃就是拉,要不是因为可爱,早就被当作害兽对待了。可以说兔子和猪简直是成反比的两种动物呢,一个看起来聪明可爱,实际上又脏又蠢;一个看起来脏蠢实际上非常聪明干净。最重要的是,兔子的口感真的很差吧?除了骨头就是廋肉,一点肥肉也没有,也不知道吃那么多草都长哪儿去了。”
“……”
看来我之前的判断一点没错。
这家伙对动物的喜恶判断,在很大程度上,也是按食用性来划分的。
她脸上的表情显得很阴沉,
看来是真的很讨厌兔子。
香雾转过头,看向我。
“表哥你倒是挺喜欢兔子呢。”
用拉长的奇怪语调说道。
“咦?我?”
我迷茫地皱眉。
这种判断,应该说是指控(因为她表情很阴沉),到底是从哪个角落搜刮出来的。
难道是因为我刚刚面对她的兔女郎装,表现得很猪哥吗?可是兔女郎和兔子真的没多大关联啦。
“我看表哥你最近,和两只兔子玩得很开心呢。”
“……?”
“猪哥喜欢兔儿妹,站在我个人的立场而言,真的是一件很烦躁的事。”
这家伙在鬼扯些什么啊……
香雾甩回头,继续在前面带路。
出了斗兽场,眼前就是一片平坦的银灰色荒原,没有任何植被或动物,只有碎石块和尘土作伴。不过说平坦也不太合适,因为远处的地平线已经出现了参差不齐、犬牙交错的地貌,而且放眼往四周望,会发现整个地表还有微小的弧度,由此我才逐渐意识到——我们所处的地方,说不定也是一颗月亮。
“喂,香雾,这里到底是哪啊?你到底要带我去哪?”
香雾默不作声,对着远处的一条山脉凝望了一会儿后,回过身,拽住我的衣领。
“嗯?干嘛啊————啊啊啊啊!!!”
我的啊字被拉成长长的尖叫。
因为我们飞了起来。
她带着我,跳上了几百米的高空。
从高空往下看,月亮崎岖荒凉的地表一览无余,我还看到了之前一直隐藏在月面后方的地球——不过那应该也不是现实中的地球,两颗星球之间有着黑帆黑浆的帆船在来回行驶,以及——空中游弋着一些无头无脸的腔肠巨龙。
绝对是幻梦境没错了。
香雾散作浓雾,把我裹在雾心,朝她刚才凝望的那片山脉急速落去——从地面看的时候是一条山脉,到了高处看我才发现那其实是一座巨大的环形山,越过峭壁,我看见下方陨坑盆地上的植被、河流、湖泊以及一些宫殿城堡状的建筑。
我们轰然落在最大的那座宫殿前,被惯性推动着,像失控的锄草机一样在草坪上滑行了十几米。
应该说,是我像锄草机一样滑行了十几米。
我的嘴巴也确实锄下了不少草。
香雾则是站在我的后背上,像是滑滑板或者冲浪板一般,毫发无伤、片叶不沾身。
我跳起身,吐出嘴里的草。
“你、你丫竟然把我当刹车!”
“不对吧,表哥,飞机的制动装置应该叫‘刹机’才对。”
“你根本是在‘刹人’……”
她今天已经有好几次涉嫌故意杀人的行为了。
落地时巨大的声响显然惊动了这方福地,从金碧辉煌的宫殿各处冒出无数人影,我站起身,一边拍着身上的灰一边看向聚拢的人群,然后慢慢张大嘴、瞪大眼。
全是兔女郎。
兔耳攒动。
紧身衣海洋。
Bunny mountain bunny sea。
“我不是早就说过了吗,表哥?月亮上有兔子是很符合设定的事哦。”香雾从容不迫地说。
“……”
月亮上的兔子——月亮上确实是有着兔字的传说啦。
说是嫦娥的宠物兔子和她一起奔月,化作了在月亮上捣药的月兔;也有说兔子自愿为佛陀献身,投入火中,感动佛陀将它送上了月球。
据说连中美洲原住民和阿拉伯人的神话里,也有月亮和兔子相关的内容。
幻梦境是现实世界意识与意志的投射,因此在这边的月亮上会出现兔子也的确没什么奇怪的——至于出现的为何是兔女郎而不是真正的兔子,就完全无法解释了。
只能说,也许有某种更高维的、又充满恶趣味的力量在从中作祟吧。
不过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的兔女郎们,虽然看上去都性感靓丽、漂亮可爱,但神色似乎有些不善。
气势汹汹、杀气腾腾的。
说起来,我们好像是擅自闯入了她们的地盘。
她们有些还手握着刀剑、枪戟之类的武器,甚至提着那种像是用来锤麻糬或者捣年糕,但看上去也十分适合把人砸成肉饼的大锤。
“喂、喂,香雾,”我不禁有些紧张地扯了扯香雾,“你的计划到底是什么啊?我们到底要来这里找什么材料?你看这些兔儿妹,她们看上去很不友善诶。”
“放心啦,你看我不是老早就穿上兔女郎服了吗?”香雾老神在在地说,“这说明我早有打算,她们不会伤害穿兔女郎服的同类哦,剩下的就只有处理表哥你的问题了。”
“哦、噢!那、那你该怎么帮我脱险?你肯定也有打算了吧?”
万般紧急的情况下,我不介意也穿上兔女郎服。
香雾以十分均匀的速度,转过笑意盎然的脸,把手搭在我肩上。
“放心吧,表哥,一切尽在掌握中。”
然后,只见她——
她深吸一口气、气运丹田。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我按倒在地。
“入侵者、入侵者!我抓到入侵者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