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求正确的行动,未必会带来正确的结果。”

凌霄小姐把视线从沉睡的少女身上移开,慢慢看向我。

“——这句话的意思,你现在总算能理解了吧?”

“……”

我握紧拳,深深低下头。

光线哑暗的宝塔里,灰尘淤积的木地板上,躺着一名少女。

她躺在预先铺好的地毯上,一动不动,双眼紧闭。她的双手交叠放在胸前,神情安详,彷如殡棺里的死者——不过她并没有死。

她呼吸均匀,面色红润,胸口也缓缓起伏,仿佛只是在沉睡而已——就像童话里的睡美人,只需王子一个深情的吻就能苏醒。可是无论怎样的吻,恐怕都无法驱散王子自己设下的沉睡魔咒吧?

我以正义之名,对她施下魔咒。

她再也无法苏醒了。

眼前只是一具徒有生命体征,却失去生命本身的躯壳而已。

她的名字……她们的名字叫莲华。

莲之华。

莲与华。

殷华绫与殷莲环,我和这对并蒂双生的姐妹,邂逅于凛冬渐逝、新春将至的喜庆时节,那原本应该是一段阖家团圆、亲人齐聚的幸福时光,和此前那个发生在夏末秋初的故事理由有着截然不同的结局才对——发生在夏末的故事,和发生在冬末的故事难道有什么不同吗?如果有人这样问,我倒是有一番见解:发生在盛夏的喧嚣物语,终究会随着秋风的到来归于寂寥;而发生在寒冬的黑暗故事,总会收尾于第一缕阳光洒在初春的嫩芽上。这是环境的转变,同时也是心境的转变,虽然这只是一种表现手法而已,但我始终对此深信不疑——我以为那两姐妹的故事肯定会来迎来一个有如贺岁档电影般的大团圆结局。

可惜电影没有如愿上映。

殷华绫是一个——开朗的、欢脱的、笨蛋一样的、吵吵嚷嚷的少女。

殷莲环是一个——沉默的、羞涩的、小动物般的、静静凝望的少女。

一个想成为飞行员。

一个只想潜入水下。

一个讨厌刘海,爱穿运动服。

一个害怕视线,刘海遮住眼睛。

一个平衡感超强。

一个艺术细胞绝佳。

一个是左撇子。

一个是右撇子。

一个擅长装傻搞笑。

一个有吐槽的才能。

一个没有朋友。

一个有很多敌人。

一个收集漫画。

一个雕刻木雕。

哗啦、哗啦、哗啦、哗啦——翻动书页的声音。

咔哒、咔哒、咔哒、咔哒——刀刻木头的声音。

她们无论从哪个方面、哪个角度看,都是截然相反的两个人,有如硬币的正面与反面,磁铁的正极与负极。不过到底谁是正面、谁是反面,谁是正极、谁是负极,亦或者说——谁是正确,谁是错误?我在自作多情、自以为是的使命感推动下,一厢情愿、一意孤行地替她们做出了判断,并且是……完全错误的判断。

要说感想的话,我心中只剩下悔恨。

又失败了。

第一次失败是何时,

第二次失败是何时,

这一次失败是此时,

下次失败又是何时?

我仿佛又回到了那座迷宫,再次化身那个在无尽死路中兜兜转转,不停碰壁的倒霉蛋,我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失败的循环,可谓是完全没长记性,一错再错,吃一堑后又再吃一堑。

“可是事已至此,继续钻牛角尖也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哦,表哥。”

香雾悉心宽慰道。

“你做的事情并没有错吧?出发点是好心的话,哪怕结果是错误的,行动也是正确的哦。”

“追求正确的行动,未必会带来正确的结果……是吗?”我苦笑道。

“因为有很多时候,根本就不存在正确的结果啦。”

香雾说出匪夷所思的话语。

“疯子把五个无辜者绑在铁轨上,开着列车轧向他们,形势千钧一发,你可以拉动拉杆让电车转移到另一条铁轨上,但那条铁轨也绑着一个人,这种情况下,到底该怎么行动才对呢——这是很著名的思想实验吧?问题是大家都一厢情愿的认为有一边是正确的,一边是错误的。就像抛硬币一样,只要做出行动,就肯定能得到正反之中的一种结果。这种想法本身就是错误的哦,很多时候,事情的结果就只有一种错误和另一种错误而已啦。反省自己的错误,并且试图找出正确做法什么的……也许只是自作多情、毫无意义的行为。与其被这种毫无意义的悔恨纠缠,还不如尽快遗忘,举目向前。”

十分厉害的理论。

香雾·贝斯特。

我的表妹。

水蓝色长发、湖蓝色眼眸,长着一对异形猫耳的少女。

伶牙利嘴,能说会道,无需我多说,想必各位也看得出来——能把歪理说得头头是道,像模像样的少女。

或许正如她所说,我应该忘掉这次的事件,忘掉自己的责任和这对姐妹,举目向前——把难过的事抛到脑后。

可是,我无法做到。

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莲与华,她们是一枚硬币的两面。但是她们并非一个正确,一个错误。诚如香雾所说,她们是一种错误,以及另一种错误。

可是——谁规定错误就没有存在的价值。

是谁制定了这样的规则?

我不仅无法遗忘,反而开始回想。回忆对我来说是个贬义词,因为回忆中充斥着各种各样的挫败与失误,但我还是难以自制地开始回想。

我有责任把她们的故事告诉大家。

错误的故事。

以及更加错误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