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你不准走。”

在一片寂静中,海棠突然出声说道。

“……咦?”

我脑中还回荡着那份悲惨往事所造成的冲击余韵,所以一时间差点没听清她的话。

“我说你不许逃,听见没?”

她用命令式地语气说道,然后把身体靠了过来。

不如说,她把身体撞了过来。

我们两的肩膀撞在一起,发出椰子壳相撞般的清脆声音,她的力道一如既往地毫不保留,差点将我撂翻在地。

“干、干嘛啊你?!”

“只不过是‘贴身靠’上你而已吧。”

“我看你是‘铁山靠’上我!”

海棠也不说话,就这样用肩和背抵着我,一言不发、一寸一寸地,把我推到床和床头柜所夹成的角落。

“喂……喂!”

……被堵死了。

物理意义上的无处可逃。

“你要敢逃走,小心我把你打个半身不熟哦。”

“半生不熟?!那是什么打法??”

“抱歉,嘴误,是全身不遂。”

“全身不遂?!那又是什么打法??”

“打两次半身不遂不就行了。”

“意外的有道理!”

“害我回想起那么多痛苦的往事,你今晚如果胆敢一走了之,留我一个人沉浸在悲伤中的话,那就不是渣男,而是该死了。我哪怕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抓住你,用邪念树将你困在魔界的入口,让你永生永世永饱受折磨。”

“这个梗再怎么说也过于冷僻了一点!”

“哦,是吗?那这个梗总不算冷僻了吧——”

海棠说着,望向窗外的明月,凝视许久后,才将头转向我。

“今晚,月色真美。”

用一如既往、一成不变、一丝不乱的平静声调说道。

“…………”

我花了好几十秒,才终于确定,自己是被告白了。

啊……

哎。

该怎么说呢。

真是彻底乱七八糟的。

先成情侣,后被告白。

刚听到那种往事,就被告白。

虽然不能说不激动,但还是得冷静下来,装作经常被告白的样子。

“海棠,我……”

“看到我的日记,得知那些往事,产生了奇怪的愧疚感,觉得难以‘坦诚’地面对我吗?”

“……”

“还是说,不知道为什么会被万人景仰的校花喜欢上,想啰里啰嗦地询问理由?”

“……”

“你可别变成那种婆婆妈妈、畏手畏脚的男人,你就坦坦荡荡地接受这种结果,光明正大地沉浸在欢喜之中吧。以及——”

她在把身体靠过来之前,突然莞尔一笑。

“恭喜你啊,终于变得受欢迎了。”

翌日早晨。

我走出公寓楼的大门,看了看初升的朝阳,准备归家。

第三场——亦即最后一场茶会,将在后天,也就是九月的最后一个星期五晚上召开。时间不可谓不紧迫,必须要马上开始做准备。

我沿着富人区的林荫小道缓缓迈步,回想着昨天晚上发现的事,回忆着海棠的话语,不知不觉间,就走进一条四下无人的小巷。

“喵哈哈哈。”

一声人不人猫不猫的怪笑。

吓得我猛一个激灵。

立即转头看向背后——没有人。再把头向上看,在不远处的别墅围墙上,蹲着一只身材修长、水蓝色花纹的埃及猫,眯眼注视着我。

而且在笑。

狡黠的、促狭的、奸猾的笑。

如果有人问:你怎么知道猫笑起来是怎样?那我只能回答:看的次数多了自然会会知道。

“……香雾!”

花猫喵咪一声,沿着围墙一路跑过来,然后对准我这边——

一跃而下。

身体在半空中散作遮天蔽日的缥缈迷雾。

巨兽的掠影在烟雾中若隐若现,卷曲扭动。

我无语地张开双手,作出接人的动作,于是一双白皙的手臂立即从迷雾中探了出来,勾住我脖子。

然后是一双蓝宝石般的剪水明眸,刚才的笑意还含在眼角。

接着是烟云缭绕的长发,若隐若现的身体曲线。

最后迷雾绕着胴体迅速凝聚,收作裙摆飞舞的女仆制服。

香雾·贝斯特。

轻飘飘地落入我双臂中。

“……”

每次都搞得像是大变活人一样。

她的身体轻若无物。

衣裙与发丝的边缘稍有些缥缈不清,还在像烟云一样缭绕着。

烟气飘进鼻腔中——依然是那种奇特的薰香味。

“清晨街头,刚与G某共度良宵的他,立即又亲热地和B某玩公主抱。谎言的背后,男子为何屡屡得逞?草率的感情处理最终酿成一场悲剧,这一切究竟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

“别说得像是电视台的情感类节目一样!话说你这家伙身上的肉,好像又变多了哦,是不是长胖啦?来让哥哥检查——咿啊啊啊啊!!”

我的手被她一口狠狠咬住。

毫不留情地。

“哇呀呀呀、哎呀呀呀——!!”

尖牙在这时候可绝对不是萌属性——而是猛兽性!

我痛得大喊大叫,用力甩手,她此时的身体重量,基本就和一只小猫咪差不多,因而被我甩得像迎风招展的鲤鱼旗一样飘来飘去。

“我、我错啦!我错啦香雾大人!明天请你吃木天蓼盖饭、木天蓼盖饭哦!!”

我大声求饶,香雾这才松开口,踩着我手臂轻盈地后跳,再优雅落地,微笑着舔舔唇边的血。

十分可怕的微笑。

就算不配合那个动作,也相当可怕。

仿佛背后正缓缓升起一尊夜叉明王。

不一定是仿佛——搞不好是她真的用雾气制造了出来。

“表哥,从这件事中你所应该吸取的教训是——永远不要说女孩子胖哦,知道了吗?”

“……我知道啦,你没变胖,只是膨化了而已。”

“哼哼,膨胀的是你吧。”

香雾皱起鼻子,眯眼瞥着我。

“一脸藏都藏不住的春风得意呢,表哥,昨晚肯定发生了什么好事吧?”

“……要你管,什么好事都没发生哦。”

“原来如此,该发生‘好事’的时候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呢。”

她露出很开心的表情。

“……鬼晓得你在说什么!下一场的情报——你有打听到吗?”

听到我这话,香雾脸上的笑才稍微收敛,表情变得认真。

甚至可以说,有点凝重。

“特意嗅着味道过来,就是为了当面跟你说这件事哦,表哥。”

“诶?怎么了?”

“下一场——”

香雾摊开手。

“没有情报。”

“……咦?”

“并非我没打听到哦,而是因为——下一场的敌人,没有弱点。”

“…………”

没有弱点,那就是说——

“很强哦,压倒性的强,对前两轮的对手都是秒杀。那位提供情报的前辈,甚至对我这样说——如果不是非常非常、非常想要苍白之石的话,干脆还是放弃吧。”

“放弃——”

我不由得摇头苦笑。

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

“可是说到底,你也不希望海棠学姐死掉吧?”

香雾说着,不解地看向我。

“虽说帮人如愿是好事,尊重契约是美德,但是在这种情况下,你真的没必要太过执拗啦,表哥。”

“这我知道。”

我点点头。

“可我还是想帮海棠争取到机会,香雾。”

如果失败的话,那也办法。

甚至可以说,我会大松一口气。

可是我在想。

我只能劝说海棠放弃。

不能替她做出放弃的决定。

就好像——

就好像那时候,面对少女Y一样。

“那个时候,到底是实现她赴死的愿望更正确,还是实现我自己不想让她死的愿望更正确呢,香雾?我直到今天,还是没办法确定。”

虽说当时选择了前者。

但我直到今天,依然在一遍又一遍,一次又一次地懊悔着。

这一次——恐怕也会继续以懊悔收尾吧。

香雾用湖蓝色的眸子静静凝视着我。

她的视线似乎很悲伤,又仿佛含着笑。

“当时听到她通话的人是你真是太好了呢,表哥。”

“诶?”

“那位海棠学姐一定在这样想哦。”

“你说什么啊……”

“少女Y——那位Y小姐肯定也是这样想的,最后陪在她身边的人是你真是太好了。”

“……”

“当然,我也是这样想的哦,”香雾用手抚向胸口,“我也一直在想,能够遇到表哥你,真是太好了。”

“你到底在说什么,香雾……”

“没什么啦。”

香雾莞尔一笑,摇摇头。

咳了咳之后,再次换上严肃的表情。

“有关后天的茶会,虽说没有对方弱点的情报。但是呢,表哥——那位前辈还是给了我一句提示。”

“哦?”

“如果能够理解这句提示的话,你们或许还是有获胜的机会吧。虽说我完全不希望你那样做,但是就像表哥你说的啦——我不能代你做决定。”

她长叹一口气,露出沉重的表情。

“你听好了,表哥。最后一场的提示是:「两鬼相争,两败俱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