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开家门,示意请进,但海棠并没有立即进门,而是先用十分礼貌的声音说道:“打扰了”,然后才走进玄关,换上拖鞋。
“…………”
可想而知,我差点以为自己出现幻视幻听,或者世界线在短时间内产生了巨大变动。
“你干嘛一副见到哥斯拉的表情啊,小峰?不会以为我连这点基本的礼数都没有吧?”
“早上撬门而入时,你的礼数呢?”
“早上我当然也打过招呼啊,我当时说:‘打开了’。”
“那不是招呼,而是欢呼吧!”
家里已经被打扫整理干净了,而海棠的行李箱就放在玄关不远处的显眼地方。看来她是真的打算强行入住……
算了,也算是形势所逼。
“小峰,你一定要好好招待我,让我有种宾至如归的感觉哦。”
“……你绝对是有史以来第一个这么说的客人!”
我看你已经有三分“如归”了。
“毕竟这可能是你人生中,最后一次带女生回家了嘛。”
“胡说!我的人生还长得很呢!”
“是啊,你的人生还长得很……”
“…………”
这两句话又是看似一样,含义完全不同。
海棠走到飘窗边,拉开窗帘,仿佛间谍剧中的特工般,对着窗外凝视几秒后,才回头看向我。
难道是在看魔鬼有没有跟梢吗。
无论如何,她的表情很严肃,让我不禁也变得有点紧张。
眼前虽然是“带女生回家”这种拥有无穷展开可能的稀缺剧情,但魔鬼的威胁显然是性命攸关的迫切问题,我知道轻重缓急,因此心中的那点小失落感实在无关紧要。
“那么——”
海棠深吸一口气。
看向我的房间。
“——来找黄书吧。”
“……我就知道你肯定没那么正经!”
她完全无视我的大吼,轻车熟路地走进了卧室。
“喂!”
等我也跑进卧室时,她已经趴在床边的地板上,用手往床底下探了。
“你干嘛?!”
“都说了找小黄书啊,去男生家做客的时候,搜索小黄书是固定桥段吧?而且一般都会藏在床下面,嘿咻——”
她一边说着“嘿咻”,一边把上半身都探进了床底,她明明穿着裙装,却做出这种一点戒备心都没有的动作……搞得我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更别提走过去把她拽出来。
“你说的固定和一般……怕不是从上世纪的动画里得来的印象吧?现在还有谁会在床底藏黄书的。”
话刚落音,海棠抓着几本我从没见过的小黄书从床底探出身,面无表情地摊开:“锵锵——”
“这哪来的?!”
我的头差一点就撞到天花板。
“哦,我就知道你没藏小黄书,所以早上来的时候,事先买来几本,帮你藏了进去。”
“帮我藏进去?!”
我的头撞到了天花板。
“小姐你还真是会未雨绸缪诶!”
倒不如说已经在呼风唤雨了。
“嚯嚯,原来小峰你喜欢巨乳女仆型的角色啊。”海棠边翻看边啧啧连声地说道。
“那是你的喜好吧!……话说你别当场就看起来啊!”
明明眼前正在发生的是“同班女同学在我面前翻看小黄书”这种超级稀有的事件,但她表现得也太过豪放不羁了,该怎么说呢……我完全无法产生一丝成就感,反而是挫败感更强一些。
话说回来。
“……海棠,你老实告诉我,你还在我家里藏了什么东西没?”
事到如今,她就算跟我说她在房间里装有定时炸弹我都信。
“哦,我还在房间的四处藏下了我对小峰的「思念」哦。”
“……啥??”
这又是什么戏弄人心,故弄玄虚的说法?
“我在房间四处藏了针孔摄像头。”
“这房子毁啦!!”
我明天就找人来爆破掉!
“哦,还有,那边桌上的笔记本电脑里的‘学习资料’文件夹,我也帮你藏起来了。”
“你藏到哪儿了啊啊啊——!!”
明明带回家的是校花,却仿佛带了场台风……
******
“那么,在商量正事之前,重新自我介绍一下吧。”
在沙发上落座之后,海棠说道。
她正襟危坐,以手抚胸。
“本人,姬海棠,是一名魔女。”
“啊……哦。”
本以为她会像权力游戏里的角色一样,将自己的头衔一一列出,长篇大论一番。但这自我介绍简洁得可以,而且除了形式主义以外也没多大意义——她是魔女,这种事我当然早就知道了。
“小峰你对于魔女有什么认识吗?除了骑着扫帚飞行、与魔鬼淫乱以外,你知道的都可以拿出来说一说。”
“……你别自己散播关于自己的刻板印象好吗!”
这就像亚洲人很自豪的承认自己会武功、眯眯眼。
淫乱什么的……
她还真是毫不忌惮用词。
海棠眯眼瞄着我。
“嚯嚯……我知道你现在在想什么,小峰。”
“……你又知道了。”
“你在想象我的裸体,对吧?”
“才没有!”
“哦,因为没有看过,所以想象不出来。”
“我需要看过吗!你懂‘想象’这个词的意思吧?”
“那果然还是在想象嘛。”
“…………”
轻而易举地就被她给绕进去了。
“我的胸围,是34D哦。”
“关、关我屁事!!”
“只是给你提供一下想象的基准而已,反应那么激烈干嘛?你这人怎么这么喜欢咋咋呼呼啊,缺铁吗你?”
“我才不缺「铁」,我是「你」摄入过多!”
海棠可是有毒的哦。
她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道。
的确有毒。
“总之……认识什么的谈不上,只能说——接触过。”我说道。
海棠听到接触二字,一挑眉。
“你所谓的接触,那应该是指——”
我慢慢点头。
“嗯,战斗过。”
与某个由魔女组成的,黑暗幽邃的教团。
“并且——”
我犹豫了一瞬,虽然当面说感觉有些不妥,但这种事加以隐瞒似乎更加不对劲,于是我继续开口:
“——杀过。”
海棠抬起的眉慢慢垂下。
“是吗。”
用平淡的语气说道。
“我是害人的魔女,而小峰你是杀人的小鬼。”
她如此喃喃自语。
“立场——并没有冲突哦。”我连忙说。
“我知道,”海棠点点头,“你们是无情无义,也没有立场的兵刃嘛,只会发挥武器的作用。”
“……”
我不知道海棠的想法,但对我来说,这是一段发展方向很不舒服的对话,会把压抑的感情推到胸口,感觉需要做点什么。
秘技·话题转换之术。
“那种控制植物生长的法术,就是你的能力吗?”我问道,“魔女的能力多种多样,但这个我还是第一次见。”
“实际上——只有七种而已。”
“嗯?”
“控火、摄魂、巫术和蛊术、草药学、炼金、预知以及通灵。虽然表现出来的形式很多,但实际上都是这七种能力的叠加。我学艺不佳,精通的只有一些草药学和巫术而已,但是身体和植物的相性似乎不错,因此就开发出了那种能力。”
“预知?你们能预知的吗?”
“这算是基本能力呢,你没见过那种拿着水晶球或者塔罗牌,蒙纱巾,穿长袍,坐在帐篷里,说话晦涩莫测的神秘女性吗?”
“我倒是见过那种拿着卦筒和八卦盘,穿马褂,戴小墨镜,坐在天桥下,言必称你印堂发黑的男性。”
“都是差不多的啦,形式不重要,小峰,别被形式给束缚了。我作为一个如花似玉的JK,还经常给班上的人占卜,练习预知能力呢。”
“喂喂……”
随随便便就拿班上的同学做实验,到底是想干嘛啊这魔女……
“那当然是想知道一些有趣的事,譬如小峰你离婚的日子。”
“离婚?!你到底是有多希望看到我不幸!”
不过——等等哦!
“既然我会离婚,那说明我肯定结过婚吧?哈哈!你前面的某个诽谤不攻自破了!”
说我一辈子处男什么的。
“才没有咧,小峰你直到离婚都还是处男。”
“我创吉尼斯纪录了吧!!”
那到底是多悲惨的人生啊……
赶紧换个话题。
“那么摄魂是——”
“Mind Control。”
海棠飚了句英文。
“…………”
另一个魔女,曾经试图对我Mind Control过。
“……你对那些大叔,都使用过摄魂术对吧?”我想了想后问道。
海棠闻言,摇摇头。
“要让他们走进那种废墟一样的地方,自然要使点手段吧?不过你搞错了,小峰,我使用的并非摄魂这种高级能力,只是一种名叫鼠尾草的植物,你知道鼠尾草吗?是魔女们经常拿来制作致幻剂的药草哦,外形看上去很像薰衣草。”
“薰衣草……啊!”
那天晚上,我在地面发现的那簇类似薰衣草的紫色花絮。
原来如此。
“摄魂术的作用,可比那个要强烈得多,甚至能把人变成完全听命于自己的傀儡。”
“是啊……确实很吓人。”
“咦?”
“啊,没、没什么。”
海棠盯着我,露出明显的怀疑神色。
不过还好,她没深究。
她脱掉拖鞋,将黑丝美腿放上沙发。
“总之,我并不会那种高级的能力,这不是自谦,我的确学艺不精。不过——”
海棠说到这,突然舒展身子,摆出了一个……煽情味十足的姿势。
干嘛……
又在摆pose了。
作为宾客,在别人家里真的是很“如归”。
“——不过有件事或许要告诉你,虽然不是每个魔女都会摄魂,但几乎每个魔女,天生都有魅惑的特性。”
“魅惑……”
“光靠外表、视线、气质就能将异性勾魂夺魄,让其迷上自己的意思,这也是‘魔女’这个词的本意——魔性之女。如果没有这种特性的话,那我们还不如自称女巫。”
“特性……是吗?”
倒也不是没听说过。
像是妲己、褒姒、玉藻前那样的妖女,也有着魔女之名。
“既然你说是特性,也就是说,并不是能主动使用的能力吧?”我瞥着海棠,“……你应该没对我特意释放过吧?”
海棠听闻此言,瞬间坐正身子。
面无表情地起身,走到我面前,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戳向我眼睛。
“啊啊啊——!!”
猝不及防。
完全没有反应时间!
“我瞎了!!”我捂着双眼大喊。
“也变强了。”
“才不会!”
“也变盲了?”
“废话!!”
我小心翼翼地把手指别开两条缝,看海棠还打算使用什么暴力,但她已经若无其事地坐了回去。
“你、你搞毛啊!给我解释下刚刚的暴力行为!”
“「言非」之人自然就要接受「目害」之刑,这很公平吧?”
“第一次听说这种法律!就算下地狱,说错话的人也只是被拔舌头而已!——不是、不是!我不是说想被拔舌头啦!”
我冷汗津津地对慢慢起身的海棠大喊。
她真的很吓人诶……
她在别的作品里绝对是反派。
“不想被拔舌头吗?”
“不想不想!绝对不想!”
“什么呀,不想被我用舌头拔你的舌头吗?”
“咦?!”
舌头拔舌头?
那、那不就是舌吻吗?!
哎呀!
“言归正传,小峰。”
海棠再次坐回沙发。
露出严肃认真的表情。
“从最初召唤那个魔鬼开始说起吧。”
要从这儿说起啊……
“那个家伙的名字叫阿斯塔录,你听说过——算了,你怎么可能听说过嘛。实话跟你说,我也只是在典籍中瞄到过几次名字而已,总体来说,他不算什么出名的魔鬼。不过他自己倒是挺会吹嘘,不断说自己是地狱的大公,支配几十个军团,和其他魔王谈笑风生。它还特别嫉妒梅菲斯特——就是诱惑浮士德的那只魔鬼。天天翻来覆去地跟我说,是它先看上浮士德,结果被梅菲斯特中途截胡,为什么会这样、明明是它先之类的,真是烦死人了。”
海棠露出一副极度厌恶的表情。
“……”
想想也是,那个轻佻、邋遢又啰里啰嗦的魔鬼,肯定不是什么良好的聊天对象。
“那为什么还要……”
“他给我提供了一套能够实现我愿望的方案,那是……可以说,十分具有‘魔鬼’特色的一套方案。并且他还展示了能够实施那套方案的力量。”
“愿望——杀死某个人的愿望吗?”
海棠点头。
需要借助魔鬼的力量才能杀死的大人物……是吗?
有点难以想象。
“那……那份力量是指什么?”
不用说,这个问题触及到了海棠目前不愿透露给我的核心秘密。她很明显地蹙眉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道:
“与其说力量……不如说是道具。”
“道具?”
“是一颗名叫「苍白之石」的石头,据说是——炼制贤者之石时的副产品”
贤者之石……
就是那个能点石成金的石头?
“虽说只是副产品,但也有超越常理的某种力量,而我正需要那种力量。”
“……”
我有些为难地挠挠头。
老实说,我无法分辨她是否在瞎诌,只能顺着她的说法组织思路。
“简单来说,因为那家伙手中有你实现愿望必须的道具,所以你才求助于他的,是吗?”
海棠再次点头。
“之后的事,你上周五晚上也应该都偷听到了。我接受了阿斯塔录的方案,至于愿望的代价,他向我提出两个选项,我选择了寻找替罪羔羊,然后又想出那个惩罚人渣大叔们的绝妙主意。”
她说到这,脸上显露出不加掩饰的得意神色。
“所谓恶人自有恶人磨嘛,不过事情终究还是暴露了,唉……这就叫好心没好报。”
“不对,这也叫恶人自有恶人磨。”
全员恶人。
“总之,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小峰。”
海棠一摊手。
“目前最紧要的问题——就是如何解决那家伙的步步紧逼,小峰,你有什么建议吗?”
“…………”
我站起身,本打算像诸葛孔明那样来回踱几步,然后羽扇一挥,给出神机妙算的解法。但是——当然不可能这样做,不是因为没有羽扇,也不是因为没有解决办法,正相反,解决办法其实相当显而易见。
“我虽然不能设身处地的代你思考问题,海棠。不过原则上来说——我说的是放之四海皆准的原则哦——如果有人想要杀你,能够应对的办法,不论何时都只有两种吧。”
“哦?”
“杀掉对方,或者——逃走。”
面对,或者逃走。
“…………”
海棠陷入沉默。
她沉默不语的情况还蛮少见的。
所以我利用这段安静的时间,从冰箱里拿出香雾准备好的晚餐(土豆炖牛肉)放上电磁灶加热,另一个灶台则放上水壶烧茶。
坐回座位后,海棠才重新开口。
“两种方法——都是死路呢。”
“哦?”
“「杀死魔鬼」这种事……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她笃定地摇头,“从来就没听说过会有这种事发生,‘死后会下地狱’,而魔鬼就在地狱。换言之,他们本来就是死的,本来就是死物的东西——根本没法再「杀死」吧?”
“……”
“虽然这只是逻辑上的推断,但你不是杀人的小鬼吗?面对他、和他战斗时——能否杀死他,你的判断是怎样?”
“啊……是啊。”
我不得不点头承认。
面对那个存在,攻击那个存在的时候,确实没有任何——实感。
刺穿皮肤的实感,切开肌肉的实感,割断喉咙的实感,换言之,杀掉的实感——统统没有。
他受到攻击时的反馈是如此之虚幻,举个不怎么恰当的例子——就好像卢克天行者对着达斯维达一通狂砍,结果发现自己砍的只是一个全息影像……一样。
把他裹成木乃伊,再用巨大的食人草吞下,估计也不会让他因窒息、因酸液消化而死吧。他可能根本没有「死掉」的概念——这点其实不用海棠说,我心中早已经有七分确认。
“那么……逃跑呢?”
“我不能逃走。”
海棠直截了当地摇头。
“为什么?”
“你是金鱼吗,小峰?刚刚才说过吧,他手中有我需要的那颗苍白之石,在拿到之前,我怎么可能逃走。”
“……等等,海棠。你不会现在还在想着实现那个愿望吧?”
海棠闻言,露出理所当然的表情。
“没错,有什么问题吗?”
“为了实现愿望,甚至不惜……冒着失去生命的风险吗?”
这一次,她沉默得更久。
良久之后,才轻声道:“都是一样的。”
“一样的?”
“实现愿望和没能实现,对我来说……失去的东西都是一样的。”
“……啥?”
失去的东西……一样?
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意味不明。
百思不得其解。
“但是得到的东西,”海棠顿了顿,继续道,“会有决定性的不同。”
“…………”
得到的——自然是愿望的实现吧。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我们俩都没有说话,我思考着她的话到底隐藏有怎样的深意,琢磨着怎样开口询问才能从她嘴中撬出更多信息。海棠则打开电视,心不在焉地调着台。
“如果被委托了无法杀死的目标,你会怎么办?”
她突然问道。
让我的思维猛然一个颠震。
在狂潮般卷来的回想中恍惚挣扎了好几秒过后,才慢慢反应过来——这个问题,应该是之前讨论的延续。
是在问像魔鬼那样,「能力」上无法杀死的敌人。
而非「情感」上——不愿杀死的对象。
已经被冲刷到眼前的记忆碎片,这才慢慢退回脑海深处。
“小峰,你怎么了,表情很难看呢。”
“啊……没什么,只是回想起以前看的某个节目而已。”
“是吗。”
海棠面无表情地盯着我。
“那看你的表情,应该是没什么吸引力的节目吧?”
“……是那样没错。”
回忆对我来说……确实是一档完全没有吸引力的节目。
我整理了一下心情。
决定还是回答她的问题。
“那种情况……并没有遇到过。”
“哦?”海棠一挑眉,“明明是杀人的小鬼?”
“别老是学那个魔鬼一样,小鬼小鬼地喊我好吗?总之,没有遇到过,是因为大人们的职责就是帮我们分配任务,保证每个人接到的都是量力而为、不超出能力范畴的目标。”
“大人们?”
“就是「家族」的管理层。”
“噢——”海棠若有所思地颔首,接着继续说道,“你们的组织架构,简直像个幼儿园一样呢。”
“……!”
这话真的是相当恶毒,但我一时间竟然想不出反驳之辞来。
“说真的,一群未成年小毛孩组成的暗杀组织,真的是很难以想象嘛。说到杀手,我脑中浮现的形象,是一个坐在酒吧自斟自饮的冷面黑衣男。而你们就完全无法符合那种形象呢——毕竟都没到饮酒年龄嘛。你们闲暇时的娱乐活动都是些什么啊?该不会是被带着去春游吧?”
“…………”
这女人不停大放厥词,气得我简直是七窍生烟,虽然我对家族并不留恋,还是忍不住大声反驳:“如果是的话,那也一定是有史以来最可怕的春游,毕竟我们可是什么都杀哦!”
“哦?杀风景吗?”
“……”
“想要‘杀’时间的话,陪小鬼们玩耍确实是最好的方式呢。”
“……你这家伙,冷笑话说够了没!”
“还没够,再说三到四个就够了。”
“……”
“第一个——”
“你还真说哦!”
“——动漫里的人物,眉毛其实都是长在刘海上面的哦。”
“好像还真是这样!”
确实无论刘海多长,都能看到人物的眉毛!
冲击性的事实!
不过仔细想想,那其实只是一种表现形式而已。
“第二个,世界上第二大的披萨连锁店名叫达美乐(Dominos,同时可译为多米诺骨牌),”海棠继续说道,“它们是不是从来没倒闭过任何一家门店啊?”
“好冷!”
这家伙,果然是冷面笑匠。
“一位盲人被家中的配电箱电死了,法院却判商家无责,因为他们明明在容易触电的地方用盲文刻上了「危险,请勿触摸!」的字样。”
“超级冷!”
冰河期都要因为这个笑话而提前了!
“因为每次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的时候,都选择微笑,绫波丽长大之后成了红灯区的头牌名媛。”
“这笑话我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
“只要微笑就可以了哦。”
“谁笑得出来啊……”
“只要边鼓掌边说‘恭喜你’就行。”
“会被补完的!”
EVA的neta也太危险了。
“那不想杀的对象呢?”
“咦?”
“如果被委托去杀的——是不想杀死的人,你会怎样?”
水壶发出尖锐的呜呜声。
在寂静的气氛中显得格外刺耳。
我站起身,泡好茶,递给海棠。她轻啜一口后,继续盯着我。
长久的凝视。
仿佛要将我瞪穿的注视。
“……「如果,被委托的话,不能拒绝。」”
我艰难地说。
“那是——”
“是规则。”
“规则……”
“对方是否是不想杀的人并不重要。自身的意志——并不重要。”
“换句话说——”
“会杀的。”
我低声道。
没错。
这是答案,也是结论。
海棠听罢,若有所思地小口啜饮,许久过后,再次开口。
“如果我说,这种冷血无情的杀手设定真酷——你会感觉受伤吗?”
我盯着手中的热茶,思索了几秒。
“会感觉到烫的不是茶杯,而是手吧。”
“……”
海棠默然盯着我,许久未发一言。
“那么,小峰。如果我现在委托你——”
“我不会做的哦,海棠。”
我站起身,打断她的话。
起身是因为土豆炖牛肉已经热好了,正顶着锅盖发出咕嘟咕嘟声。另一方面,也是想让接下来的话显得更为坚定。
“我不会再逼自己做不愿意做的事。”
“我已经不是家族的孩子,也不是杀人的小鬼了。”
******
之后,我们开始吃晚饭。
晚餐只有土豆炖牛肉和两盘配菜,我原本还有些担心身为千金小姐的她是否吃得惯这种平民食物,但开口询问以后,海棠反而露出奇怪的表情。
“我很喜欢土豆炖牛肉,你在说什么啊,土豆炖牛肉是大餐吧?”
“咦?我还以为你——”
“我小的时候,家里其实还蛮拮据的。”
“……耶?”
这倒是完全出乎意料的情报。
传闻中,她是名门望族的千金来着……难道说那份传闻是假的,她家其实是新晋富豪家庭?
“所以土豆炖牛肉还是特殊日子才能吃到的美味,生日、节日之类的。”
“呃……”
有过那么困苦的……日子吗?
“而且因为没有钱,土豆和肉的比例是三比一。”
“……”
“所以那时候,我和母亲会玩一种叫‘寻宝’的游戏——就是闭上眼睛去夹,是肉是土豆听天由命。我玩那个游戏很厉害呢,八成都能夹到肉,而母亲——则老是夹到土豆。”
海棠的脸上带着怀念的微笑。
十分……温暖的笑。
那种坚冰般的脸还能露出这种笑容的啊。
“当然是有技巧的。”她继续道。
她闭上眼,将筷子伸进碗中,试探几下后,准确地夹到一块牛肉。
“毕竟肉和土豆的触感、软硬度都完全不一样嘛,所以我早就知道分辨的技巧了。”
她将牛肉送进嘴中,细细咀嚼,眸中闪烁着代表回忆的柔光。
“母亲……肯定也知道吧。”
“……”
那位母亲——那位曾经对她说“男人都是恶龙”的母亲吗?
我盯着海棠微笑的侧脸。
总感觉,看到了她完全不为人知的一面。
既不是假笑的假面具。
也不是恶毒的真面目。
晚饭结束,清洗完餐具后。我们继续讨论了一会儿该如何应对魔鬼的威胁,但始终没有什么成果。正如我一开始下的结论——如果交战和逃跑两条路都行不通的话,那么……也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期间我曾经试图询问她家人的事——毕竟如果魔鬼已经侵入她家,家人势必也会受到波及。但海棠只用一句“我一个人住”,就终结了话题。
这回答很古怪。
因为她半小时前——才带着无比怀念的表情,说起和母亲的往事。
像个谜团一样。
姬海棠这个人。
那之后,由于夜色已深,而她又完全没有告辞的意思,我不得不开始认真考虑起留宿的问题。我所住的是只有一间卧室的一室户公寓,排除掉那个不可能的选项后,肯定要有一个人要睡沙发。指望姬大小姐主动说“我睡沙发就行”简直是天方夜谭,川普道歉的可能性都这高,因此睡沙发的人只能是我。
“我睡床就好了。”
果然,不久后她降下谕旨。
“虽说我也一早就准备这样……但你说的那六个字,前三个字和后三个字在中文里根本就不可能搭配在一起!”
“什么呀,小峰你也想睡床吗?我倒是不会拒绝,不过你最好自负风险,因为吾梦中好电人。”
“…………”
那之后,闲话不谈。
就在我感觉今晚应该不太可能讨论出结果时,海棠突然站起身。
“就是这个!”
她盯着电视大声道。
“诶?”
我连忙也看向电视,电视里正播放着贸易战协定相关的新闻。
“这个……怎么了?”
我大惑不解地问。
“这就是解决方法啊,小峰。”
海棠快步来回走动,她的表情和语气虽然没太大变化,但是从动作来看显然很兴奋。
“我们的思考都太不成熟了,小峰。交战和逃跑——怎么可能只有这两条路,在大人们的世界里——妥协才是最常见的路吧?”
“妥协——”
我看向电视里的谈判画面。
“魔鬼的目的并不是杀掉我,他想要我的灵魂,而我也有求于他,需要他的帮助。既然如此——既然双方都有求于对方的话,小峰,我们应该和解才对吧?”
海棠说着,用力点头。
“没错,我们要和那家伙和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