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縷從窗戶射入，沉睡中的人們從睡夢中蘇醒。
然而索菲醒過來的地方卻並不是床上。她在書桌前徹夜看書，並不斷地抵抗着睡意，直到實在支撐不住的時候“咚”的一聲倒在了在桌子上。
不知道被陽光照射了多久之後，毫無徵兆的，索菲突然像是被閃電劈到的喪屍一般，從桌子上彈了起來，然後看着流到珍貴文獻上口水發出慘叫聲。在手忙腳亂的拯救了文獻之後，索菲拍了下自己的臉頰，然後去隔壁看了一下還在睡眠中的瞳，瞳依然裹在床單裡面，蜷縮着身體發出均勻的呼吸聲。
安詳而沉穩的睡眠。
“真的是僅僅看到就讓人覺得幸福的睡臉呢，一直以來辛苦你了。安心睡吧，我會保護你的。”
索菲俯下身子，輕輕親吻了一下瞳的額頭。然後回到書房拿了一本書之後默默的拉上了窗帘然後點起了昏暗的檯燈，安靜的坐到了床邊。
時間緩慢的流逝着，索菲時不時會回過頭看一看瞳的睡臉，然後繼續手頭的工作。
不知道時間已經過去了多久，或許是下午，或許已經是深夜，在這安詳而平穩的時光中，索菲隱隱約約感到一種幸福的感覺。
上次有人陪伴在自己身邊，究竟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呢？
或許只是自己沒有意識到而已，原來自己竟然是如此害怕孤獨的人么？
“索菲……”沉浸在自己思緒裡面的索菲突然感覺到有人在拉着自己的衣角，“現在是幾點了？”
索菲回過頭，看着瞳揉搓着眼角從床上慢慢的爬起來，然後用睡眼惺忪的樣子打量着周圍陰暗的環境和索菲放在不遠處的燭台。
“天現在還沒亮么？”
“雖然確實是這樣。”索菲走到窗戶下面拉開了窗帘，窗外稀疏亮起的燭光顯示現在入夜剛剛不久，有很多人還沒有回到家中，“不過確切來說應該天應該已經亮過一次了，現在剛剛入夜……”
“哎……瞳睡了那麼久么……”瞳驚訝地大張嘴巴，“索菲為什麼不叫醒瞳？”
“因為睡臉很可愛。”
“唔。”瞳把臉轉向一邊，試圖遮掩因為索菲的發言而紅透了的臉蛋，然而明顯是從瞳肚子裡面傳來的咕咕聲，更是讓她的臉上的紅暈爬上了耳根，“不……不是瞳哦……”
“恩恩，我知道，是我餓了。”索菲“啪”的一聲單手合上書本，將已經寫的密密麻麻的一沓羊皮紙和羽毛筆放在不遠處的架子上，“稍微等我一下，我這就去做飯。”
“不……不用了……”
“瞳，或許你已經習慣了忍受飢餓和劣質的食物，但是在這裡沒有這種必要哦。”索菲不知道從什麼地方拿出了個蘋果，扔到了瞳的手中，“擅長忍受並不代表你喜歡忍飢挨餓的感覺吧。”
“嗯……”
“先把那個吃掉，在我做好飯之前就去洗個澡吧。”索菲指了下床上已經被瞳身上的泥土染成黑色那部分床單，“啊，床單就那麼放在這裡，之後我會洗的。”
“抱歉……床單還是瞳來洗吧……”瞳看到那塊污漬，難為情地低下頭，“弄髒了那麼乾淨的床單……真是抱歉……”
“謝謝。”
“哎？”
“不是抱歉，而是謝謝。”面對底下頭的瞳，索菲用指尖彈了一下她的額頭，讓她把頭抬了起來，“這種場合不應該說抱歉，而應該說謝謝。不然這樣對幫助你的人來說會很失禮，來，說說看。”
“謝謝……但是……床單……”
“沒有但是，讓不知道怎麼清洗污漬和晾曬床單的瞳來做這件事，說實話會讓我很苦惱。”索菲豎起一根手指，帶着嚴肅的表情說教道：“貧民窟出身的你根本沒有洗床單的的經驗吧。之後有機會的話我會教你的，不過現在瞳只要率直地接受我的幫助就好了。”
“謝……謝……”
“恩，這樣就好。”索菲將那個被瞳放到一邊的蘋果重新塞回了瞳的手中，“對了，那件風衣該洗了，我的衣櫃裡面應該有一些小時候的衣服一直沒捨得扔，你挑一件喜歡的穿好了。”
索菲說完之後便離開了卧室，不一會的功夫，廚房裡就開始傳出叮叮噹噹的碰撞聲和菜刀不斷剁在案板上的聲音。
初芽瞳用雙手抱着那個大的有些誇張的蘋果，小聲嘀咕着。
“索菲……莫非就是……”
…………
……
初芽瞳本質上是一個很喜歡乾淨的人，這對女孩子來說是理所當然的事情，然而對於生活在貧民窟的人來說，乾淨卻是一件極其奢侈的事情。不僅僅是因為貧民窟的環境和自身的貧窮，更是因為，保持骯髒和惡臭也是貧民窟裡面的女性保護自己的一種方式。
雖然着對同樣藏身於貧民窟中的人來說起不到什麼作用，不過至少可以讓鬧市區裡面的那些流氓對自己敬而遠之。
當然，這些對於現在的初芽瞳來講已經沒有什麼必要了，初芽瞳緩緩的將自己泡在浴缸里，蜷縮身子眯起眼睛。
能夠好好地洗個澡也是她小小的願望之一，她好奇地將手伸向浴池邊上各種各樣的洗漱用品。她的手在門類繁多的玻璃瓶之間來回搖擺，始終無法做出選擇。
雖然相處的時間不長，但是瞳也意識到索菲是一個非常簡樸的人，無論是住房還是內部的擺設，絲毫沒有一個身居高位的人應有的排場。浴室里卻不是這樣，不僅裝飾華美，收集在水晶瓶裡面的香料，也都是一看就知道價格不菲的類型。
這應該是索菲的個人興趣吧？
索菲是異端審判官……
想到這裡，瞳哪怕身體泡在熱水裡，也還是禁不住打了一個冷顫。
在瞳之前的印象中，異端審判官都是一些殘忍無情、喜好殺戮的人，他們的每一次出現都會伴隨鮮血和眼淚，他們會毫不掩飾的向那些掙扎在死亡邊緣的人索要金錢，只要不能提供讓他們滿足的金額就會被當場斬殺——以神的名義。
那些被害者的金錢和他們的薪水相比微不足道，教皇廳給予他們的報酬遠超普通人的想象，他們聳立在鬧市區的一棟棟豪宅完全可以證明這一點。然而即使如此，他們依然不斷重複着殺戮和掠奪，為了他們永無止境的貪婪和慾望。
他們以神職者自居，所有住在伊修達爾的居民都處於他們的庇佑之下，遠離惡魔的傷害，但同時他們自己也是惡魔……
索菲跟他們不一樣，會做好吃的飯菜給自己吃，會在自己睡覺時安靜地守護在自己身邊，從不會毫無理由地叱罵自己，責問自己時也總是有着為了自己考量的理由。
儘管在一開始的接觸時被多多少少被施加了一些暴力，不過索菲她應該是一個很善良的人吧？
泡在水裡的瞳把半個腦袋埋在水下面，一邊想着關於自己和索菲的事情，一邊享受着溫暖的水流在自己身上緩慢流淌的感覺。
關於自己短暫的幸福生活，和自己在不久的將來必須要去面對的死亡。
如果真的到了那個時候，自己能帶着幸福的表情死去么？
…………
……
“哦，出來了出來了。”在瞳洗完澡走進餐廳的時候，發現索菲已經早早地坐在了桌邊，擺好了看起來就十分豐盛誘人的飯菜等待自己出來，“哎，看起來挺……嗯……也不是那麼合適……”
索菲說完這句話之後，用手捂着嘴巴拚命忍住笑意。
“唔……”瞳抿了下嘴唇，然後不高興地坐到了桌子旁，隨着她邁步的動作，胸口位置多餘的布料輕飄飄地搖晃着，讓瞳的心情越來越糟糕，“瞳不喜歡這樣……”
“別那麼認真啦。”索菲拭去眼角因憋笑而流出來的眼淚，拍了拍瞳頭頂的發旋，試圖安撫正鼓起臉頰鬧彆扭的瞳，“我當時是屬於胸部發育的比較早的那種類型啦，只是沒有想到看起來竟然這麼誇張……噗……”
這一次，索菲沒能忍住笑聲。
穿在瞳身上的童裝大體還是合身的，只是因為兩人的體型上存在決定性的差異，所以就有兩塊多餘的布料掛在瞳的胸前不斷搖晃。
瞳低下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然後再一次將頭轉到一邊。
“索菲，是那種無視當事人的意願，任意嘲笑他人自卑之處的人嗎……”
“啊，不。”索菲將一隻手放在桌子上並用這隻手托着下巴，“要是看到別人穿成這個樣子，我想我會無動於衷吧，不過小瞳你實在是太認真了。你沒有跟我說過一句必要之外的話，像你這麼嚴肅的人也會穿成這個樣子啊~一想到這裡就忍不住笑了出來。”
“嚴肅，我么？”
“小瞳給人的第一印象是那種酷酷的女孩子哦~”索菲對着瞳豎起拇指，“不過可愛的衣服也很贊就是了。”
“瞳只是……不擅長交際罷了……”
“小瞳沒有必要去擅長交際的，小瞳只要負責可愛就好了。”索菲摸着瞳的小腦袋，“吶，小瞳，你知道么，我過去有一個妹妹，一個我非常非常喜歡的妹妹。她很可愛，也像你一樣不擅言辭，但是不可思議的是，她只會對我一個人敞開心扉。我曾經認為她對於我而言就是這個世界的全部，然而我錯了，哪怕離開了她之後，我的世界依然在運轉着。”
“那麼……索菲的妹妹現在……”
“恩，死了，如同開玩笑一樣不講道理的天災。”索菲聳了聳肩膀，貌似打算輕描淡寫的把這件事帶過去，但是她臉上的表情卻有着無法無法掩蓋的沉重，“我沒有保護好她，儘管我將‘我會保護你的’這句話對她說了無數遍。然而她真正需要我保護她的時候，我什麼都沒有做到……甚至連陪她一起去死都沒有做到……因為我還懷抱着可以復活她的幻想。”
“那，為什麼沒有找人復活你的妹妹呢？”
“那時候沒有足夠的金錢……不，不是這個原因呢……”索菲苦笑着指了指瞳穿在身上的衣服，“瞳你應該已經察覺到了吧，你身上穿的衣服是精靈族款式的衣服。”
“我……還以為這是索菲你的嗜好……”
“喂喂，我也不是喜歡才去穿那麼暴露的衣服的好不好……”索菲清了清嗓子，強行轉回了話題，“精靈族向來崇尚自然秩序，認為死亡時不可逆轉的，所以靈魂從死亡到轉生的停滯時間也短的可怕。我妹妹的靈魂或許早就已經轉生了，現在應該在某個人的體內元氣滿滿地活着吧。雖然希望渺茫，不過我依然沒有放棄尋找復活妹妹的可能性，然而對於可能出現的結果，我很猶豫，因為復活妹妹也就意味着……”
“索菲……”面對索菲的猶豫和迷茫，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走過去的瞳抱住了她，“索菲一定會做出正確的選擇的，因為索菲比我見過的所有人都要善良。”
“願神庇佑這純潔無垢的靈魂……”
索菲依偎着瞳的手臂，閉上了眼睛，用安詳的神情向神獻上了自己有生以來最虔誠的禱告。
…………
……
吃晚飯後，索菲給瞳量了一下身體的尺寸，接着就翻出了針線盒開始修改衣服的尺寸，因為改動的地方並不多，所以不一會的功夫就完成了。
“這樣差就差不多了。”
索菲舉起了手中的連衣裙，前後看了看，然後對着躲在門后不斷窺視着這邊的瞳招了招手，示意她過來。
瞳身上只穿着內衣，像小動物一樣小心翼翼的走了過去。
“先換上試試吧，別的地方基本上都是合適的，改過那裡之後應該就沒有問題了。”索菲將手中的連衣裙遞了過去，“要我幫你穿嗎？”
“不……”瞳調整了一下一下內衣，然後將身體套進了連衣裙里，和之前那個胸口過於寬鬆的衣服不同，現在這條連衣裙看起來非常的合身，就如同量身定製的一樣。
“哦，對了，小瞳，能不能單手提着裙角，然後呼啦的轉一圈？”
“像這樣嗎？”瞳有些疑惑地歪了下腦袋，然後按照索菲所說的，一隻手提着裙角轉了一圈。
隨着旋轉升而起的裙角，展露出了少女潔白的大腿，和連綴在內褲上的黑色弔帶。
“唔……雖然當時給她的時候沒覺得有什麼不對，但是現在意外的產生了負罪感呢……”索菲擦了擦鼻血之後，雙手抱頭趴在桌子上陷入了強烈的愧疚感之中，她側過腦袋，看了一眼大概指着晚上八點鐘左右的鐘錶，“那個……小瞳？”
“嗯？”
“現在要不要出門呢？”
“現在嗎？”瞳用指尖抓着袖口，眼神有些飄忽不定，“那個，瞳有點不太想去鬧市區……不過，如果和索菲一起的話……”
…………
……
步行了大約一刻鐘，索菲與瞳終到了此次出行的目的地——位於鬧市區的正中心，接近城主府邸門口的一家高級服裝店。
通過外置的水晶櫥窗，可以看到裡面陳列着一件件充滿了奢華氣息的昂貴華服，那些衣服無論是做工的精細程度還是上面裝飾的寶石，都足以用價值連城來形容。
瞳抬起頭，看着這家由內到外散發著“窮人免進”氣息的服裝店，先是張開嘴巴發了半天的呆，然後蜷縮着身體一點一點後退。直到撞上了在擋在她身後的索菲。
“索菲，我們……是不是來錯地方……”
“不，就是這家。”
索菲抓着瞳的手，連拉帶拽地把她拉進了店內。站在店門口，剛剛打算說出“歡迎光臨”的店員，在打量了一下兩人之後，用略顯輕蔑的口吻說出了相當不禮貌的發言。
“這兩位客人，恕我冒昧，二位進門之前是否應該先審視一下自己的身份？”
一開始完全沒有打算理會門口店員的索菲，聽到這句話之後先是一愣，然後用饒有興緻的眼神看了看眼前的這名店員。雖然索菲本身沒有惡意，但是被她用這種眼神盯着看的店員不由得感到後背發冷。
“你是新來的？而且是從外地，沒錯吧？”
“啊，是從商都那邊的總店……”店員隱約之間察覺到有些不對勁，常年的待客經驗讓她意識到，看着自己的這名少女，貌似並不像他認為的那樣只是個穿不起貴重衣服的窮鬼，他低下頭避開了少女的視線，“那個，關於剛才……”
“哦，怪不得會有這種傲慢的態度呢。”索菲卻並沒有給他解釋的機會，直接打斷了他的話。索菲將雙手環抱在胸前，用輕盈的步伐走到了店員前面，微微彎下腰，從下方觀察店員此刻的表情，她的臉上帶着壞笑，用指尖抬起了店員的下巴，“看來有必要給你好好上一課了。”
“啊，那個，小姐……剛才真是……”被迫抬起頭的店員冷汗直流，看着露出妖艷笑容的索菲，他心中產生了極其不詳的預感。
“吶，能給我叫你們這裡的老闆出來么，我稍微有點事要跟他說。”
“我這種身份卑微的人，是無法去……”
“啊，沒問題，沒問題。”就在店員用發抖的聲音打算拒絕的時候，索菲再一次打斷了他的話，並用變魔術一般的手法從手中翻出一個徽章，纏繞在十字架上的雙蛇以及一把從側方斬斷它的利劍，這是異端審判官身份的證明，“就說有一個異端審判官被我惹毛了，需要你出來一下，不然就要燒了這個店之類的？”
“唔，哇……”店員接過索菲拋過來的徽章，然後慘叫着坐在了地上，坐在地上，手腳並用向後退去，撞倒了好幾個衣架。
“再不去的話我可就要開燒了哦。”
“哇……等，請等一下。”店員掙扎着爬了起來，在沖向二樓樓梯這點短暫的路程里接連跌倒了好幾次，最後幾乎是用爬的方式上了樓梯。
“哈哈……啊哈哈，瞳，你看，看他現在這個樣子……”
“索菲，是這樣的人嗎？”
“額……只是想他點教訓罷了。”被初芽瞳用冰冷的眼神看着，索菲似乎也察覺到自己這麼做有些過分了，立即收斂了剛才的那种放肆的笑聲，有些不好意思的撓了撓後腦勺，“再說，我也沒有真的做那種事的打算，我和這裡的老闆是熟人，這應該只算一個性質有些惡劣的玩笑。”
“是……這樣么……”瞳抬起頭直視着索菲的眼睛，在確認索菲剛才確實沒有說謊之後，放心地點了點頭，“那這樣的話原諒索菲。”
“謝謝你，小瞳。”索菲也鬆了一口氣，如果說一向不在意他人眼光的索菲也有不想被討厭的人的話，那個人一定是初芽瞳。
“務必請您息怒，審判官大人！之後賠償和謝禮無論有多少小人都會照付……”不一會的功夫，二樓就有個中年男子跌跌撞撞地跑了下來，身後還跟着剛才那個臉色已經變得鐵青的店員。
“晚上好，叔叔。”
“呼……你是想嚇死我么……索菲。”看到索菲的臉之後，中年男子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然後渾身脫力地癱坐在地上，“神明在上，我以為今天死定了呢，真是……叔叔我上了年紀心臟不好，算我求你了索菲，下次不要給叔叔開這種玩笑了。”
“抱歉抱歉。”索菲吐了吐舌頭，做了個鬼臉，然後突然用嚴肅的表情對中年男子說：“叔叔，首先先確認一件事情，您對我視為信條的事情存在異議么？”
“我……”中年男子停頓了一下，然後拉過身邊的那個不知所措的店員，“你去帶着那個小姑娘去最裡面看看，我跟異端審判官大人有事要說，還有，去找幾個女性店員陪着她，告訴她們這是索菲的朋友她們就會懂了。”
“是！”本來不知所措的店員如同找到救星一般，畢恭畢敬地領着瞳離開了這裡，但是卻在半途中被中年男子叫住。
“喂，雖然你可能是從本店過來的，不過這裡有這裡的規矩，來這裡就要入鄉隨俗，之後來我的房間一趟，我有話對你說。”
“索菲……”被領走的瞳用有些不安的眼神看着索菲。
“沒關係，如果他對你做了什麼不好的事情，之後告訴我好了。”索菲說著，將視線移向了她身邊的那個店員。
儘管索菲從始至終都帶着笑容，那名店員的臉色卻越來越蒼白，最後幾乎是顫抖着帶着瞳離開，並且對無論是身高還是年齡看起來都比自己小很多的瞳使用敬語。
…………
……
在目送走了兩個人之後中年男子長長的嘆了口氣。
“索菲，你認為無論種族還是身份，所有人都是平等的這種信念，我覺得很了不起，個人來講非常想支持你。不過現實是很殘酷的，因為每個人都對應一個不同的位置，而那個位置決定了那個人的身份和地位，以及自己應該受到的待遇。”中年男子從身邊拉過了一把椅子坐下，剛才的驚嚇和奔跑讓本來就不擅長運動的他耗盡了自己的體力，“我只能在儘可能的範圍之內支持你，但是你要強迫每個人都做到這一點就只能是說是潔癖了。”
“但是，教義上說我們在神的面前都是……”
“你剛才作弄那個小夥子的時候，是否記起人皆平等這個教義了呢？”中年男子十分少見地用強硬的話語打斷了索菲的發言，“你真的有將你帶來的那個女孩與我家的倒霉店員視為平等呢？當你動用異端審判官的特權時，你真的可以理直氣壯地說出‘人皆平等’這句話嗎？”
一連串的問題讓索菲啞口無言。
“我們並不是以靈魂狀態生活在這個世界上的。我們被各種各樣的慾望束縛，背負着各種原罪，很多人和你我不同，他們僅僅是為了活下去就必須竭盡全力。比如剛才那個小姑娘。”
“已經調查過了么，叔叔，真是滴水不漏呢。”
“那是當然的，你可是我能夠在這個城市裡不受其它異端審判官騷擾的保護傘，你身邊發生了這麼重要的事情我當然不會不聞不問的。”
“那麼，叔叔調查到哪一步了呢？是不是連她是契約者這件事……恩，貌似沒有調查到呢……”
看到臉色已經發紫的中年男子，索菲在他回答之前就已經得到了結論，並且將雙臂環抱在胸前，露出了極其自豪的表情。
“你……你……你竟然……”
“大主教已經知道這件事了哦。”
“是這樣么……”中年男子臉上的表情緩和了下來，“那一定是有着什麼隱情吧，因為覺得被卷進去會很麻煩，所以我還是不過問了。”
“真不愧是叔叔，無論什麼時候都把明哲保身放在第一位考慮呢。”
“請將其稱之為大人的處世技巧，或者說是弱者的生存智慧。”中年男子擺了擺手，貌似是想表示自己不想再繼續討論這個話題的意思，“所以說，到這裡來找我究竟有什麼事情，應該不是為了來這裡調戲我的店員，或者只是給你的寵物買衣服這麼無聊的事情吧。”
“瞳，不是我的寵物，這點請您訂正，叔叔。而且陪瞳出來買衣服一點也不無聊。”
“唔，知道了，不要用那種兇狠的眼光看着我，叔叔我心臟不好。”中年男子支吾了一下，強行轉移了話題，“應該還有着別的事情吧？”
“恩，其實今天早上接到了信件通知，上面說城主大人的狀況有些不太正常，讓我去調查一下，叔叔有聽到過與城主大人相關的傳言么？”
“城主大人？你是問哪方面的？”中年男子用手指敲了敲桌子，“有關城主大人的傳言可是比我家店裡的商品還多。”
“有傳言說城主大人在向惡魔獻祭。雖然情報的來源沒有什麼可信度，但伊修達爾畢竟是大教堂所在地，一旦城主大人傳出什麼不好的謠言，對教會很不利。教會本身也不是很相信這條消息，所以與其說是派遣我去調查，不如說在利用我祭司長和首席異端審判官的身份來為城主闢謠。大概就是‘這個世界上最強的驅魔者來看過了，城主大人什麼問題都沒有，向惡魔獻祭祭品只是謠言罷了’之類的，教會想要創造這樣的既定事實。萬一城主大人向惡魔獻祭的消息屬實的話，教會希望我安靜平和地處理掉。”
“安靜……平和地處理掉……暗殺么？”
“嗯，估計就是這個意思。”索菲盡量使用着沉穩的口氣，只是話語中帶着一絲悲愴感，“以我個人看來，城主大人的品格在貴族當中實屬難能可貴的了，她是遠近聞名的清心寡欲，施政方針皆以促進城鎮整體發展為出發點，而不是為了方便貴族階層斂財。這樣想來，稍微有點……難下手呢……”
“換個角度想想，這隻不過是為了給城主大人闢謠而已，反正口耳相傳的消息可信度也不高。”中年男子勸解道，“如果是那位受人尊重的城主大人的話，我想她一定不會做出那種事情的。我們只要相信她就好了。”
“唔……希望如此。”索菲扶着額頭，緊鎖的眉頭並沒有因中年男子的寬慰而舒緩，“但是，如果事實如此，城主她要是真的為了自己的目的犧牲了無辜者的性命，我的利刃將毫無猶豫。”
“那就好，如果異端審判官都是像索菲這樣的人，那這個世道就太平多了。”
“為了叔叔所期盼的理想世界，我會努力的。”索菲向中年男子微笑了一下，只不過笑得很勉強。
“對了，索菲。”中年男子叫住了轉身離開的索菲，“城主大人是如你我所知的好人，但是關於這樣的城主大人，其實也有另一條可能和你的身份相關的負面傳聞……”
…………
……
“索菲，索菲？”
“啊，不好意思，剛才在發獃。”
“這件衣服。”瞳不停扭動上半身，打量着鏡中的自己，雖然她在今天之前從未掛心以外觀為主要功能的那類服飾，不過當她第一次穿上這樣的衣服時，卻在意得不得了，“適……適合……我么？”
“啊，那個，小瞳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在挑選便宜的衣服呢，再奢侈一點也沒關係的哦。其實我意想不到的非常有錢哦。”
“這件就好，帶着寶石的衣服……不喜歡……”
“啊，這種感覺我也懂，帶着那些沉甸甸的東西，運動起來會非常的不方便呢。”索菲招呼了一下附近的女店員，“把剛才換下來的衣服打包好，我們就買這件了。”
店員接過衣服，快步消失在裡間。
“哦對了，小瞳要是不喜歡寶石的話，那這個怎麼樣呢？”說著，索菲將一個銀色的小十字架掛在了小瞳的脖子上。
“這個是……”初芽瞳低下頭看着那個十字架，用指尖小心翼翼地摩挲着。
“要是不喜歡的話，摘掉也可以哦。”
“喜歡……”初芽瞳雙頰飛霞，小聲地說：“因為是……索菲送的……”
這句話讓索菲一下子抱住了初芽瞳。
…………
……
在回家的路上，原本善談的索菲卻突然沉默起來變得一言不發。
“索菲，有心事嗎？”
“不是什麼大事吧……大概……”突然被瞳關心的索菲露出了略顯尷尬的苦笑，“只是有的時候會去想，自己真是什麼都做不到啊……之類的事情。”
“索菲不是很強么？”
“如果單論的暴力的話，我應該很強吧。但是這個世界上無法單靠暴力解決的事情太多了。”索菲摸了摸瞳的頭頂的發旋，“然而我除了暴力之外基本上一無是處呢。”
“不，索菲還很溫柔。”
“在小瞳看來可能是這樣，不過在絕大多數人眼裡，我可是惡魔呢。”索菲聳了聳肩膀繼續苦笑着，“明明我斬殺的那些才是真正的惡魔。”
“索菲只要去做自己認為正確的事情就好了。”瞳將索菲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前握住，“不要被世間的輿論所迷惑，無論是選擇將我留在身邊，還是有朝一日將我斬殺這件事，都應該是索菲你所選擇的事情。我會為了那個溫柔的索菲從容的赴死，但如果你是個那個只為了正義和教條斬殺惡魔的異端審判官的話，我想我會逃走的吧。”
“啊，小瞳真是太可愛了。”索菲從後面抱住了瞳，“可愛到我的性取向都要發生改變的程度呢，吶，小瞳，要是有一天我向你告白的話你能接受的吧？”
出乎索菲意料的是，初芽瞳並沒有如想象中那樣一口回絕，而是紅着臉蛋兒沉思了一陣，然後看着索菲，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
“真的假的啊……”獲得了意料之外的收穫，索菲又一次被初芽瞳驚到了。
“可以的話……請對瞳溫柔一點，瞳……不想被弄痛……”
“啊，好過分，小瞳認為我是那種只注重肉體關係的人嗎？”
“畢竟沒有肉體關係的愛是虛無縹緲的東西呢……”
“小瞳你……究竟是從哪裡聽到這種話的……”
…………
……
入夜之後，索菲久違地翻開了教典。
在成為祭司長之前，即使沒有必要，索菲仍然將《教典》全書六十六卷一字不差地記載了腦海里。她翻閱教典的目的，不是為了查閱某些內容，只是為了從心理上緩解一下此刻的壓力與迷茫。
翻開的書頁正中間，是神對信徒說的一句話：
【我離棄你不過片時，卻要施大恩將你收回。】
“片時……是嗎……”索菲自言自語道。
索菲對這句話深信不疑，但對“片時”這個概念有着極大的疑問。
片時究竟是多久？三天？十五年？還是一生呢？
對於擁有無限時間的神明來說，無論在人看來多麼悠久的時間，都只不過是片時一瞬。
那麼，只有有限時間的自己，能否等完神明的“片時”呢？
想到這裡，索菲合上了書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