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点了么,莉莉丝小姐?”

在经过了一段漫长的时间之后,哭泣的少女终于呜咽着站起了身子。

一边嗅着鼻子一边擦拭着眼角的泪痕,碧蓝色的双瞳以因长时间的哭泣而显露出微红的色彩,哀恸的少女颇显凄凉的美感,而这如镜面一般水天相隔的湖面,更是让那份美感更显朦胧的虚幻。

“哭完了的话,就继续走吧。”

然而,天照御姬对此却并没有发表任何的看法,她只是静静地等着莉莉丝的哭泣停止,然后,朝着前方继续迈开了步子。

一圈又一圈,小小的涟漪在二人的足下扩散着,扩散着……

“安洁莉卡和忒丝贝姬在哪里……既然都死了的话,她们也应该……应该在这里才对吧!”

如果这里真的是死后的世界的话,虽然和自己想象中的不太一样,但是,如果大家都死了的话……

那么理所当然应该能够在这个世界重新见面不是么?

胸中再次燃起了小小的期望火焰,但是立刻便被对方无情的话语所浇灭。

“抱歉,她们来不了这里……我只款待了你一个人进入这儿。”

前面的脚步似乎停了下来。

“来,来不了是什么意思!?这里不是死后的世界么?为什么还要你款待什么的?”

“因为啊,你们本是无资格进入此地者啊。”

回过头,天照御姬的脸上挂着淡淡的,不知是否能算笑容的表情。

“没有,资格……说,说的也是啊……像咱,像我们这种作恶多端的人……怎么会有资格……在这种安宁的世界中……”

声音渐渐小了下去,不过,对此天照御姬却摇了摇头。

“不是那样的,不管是好人还是坏人,善人还是恶人,生前不管是大富大贵还是经历了极为悲惨的一生,所有的生灵死后,它们的灵魂,都会回归到这个‘黄泉’之中,说你们没有资格,并不是说你们是恶人所以就不能到这里来……我的意思是,你们并无能够进入此地,静待轮回转世的……能够被称之为‘灵魂’之物。”

天照御姬一字一顿,但是她的说明却让莉莉丝胸中燃起怒火。

“什么意思!说我们没有灵魂什么的……你这个家伙,想要侮辱咱么!”

一路走来的历程虽然早已误入歧途太远太远,然而那依旧是凭着自己的意志一路走来的一生,自己的努力自己的背负自己的付出,一句“没有灵魂”就将莉莉丝的个人意志全部否定的话,那无疑是对少女最大的侮辱。

天照御姬又摇了摇头。

“如果用这个说法让你引起了不快的话,那么我在此道歉,我所说的‘灵魂’,并非所谓的人的意志,也不是在你我心中所怀抱的种种期望;我所说的,是能够承载个人的记忆与作为个人存在证明的‘核’,在死后从现世进入此地,然后静待轮回转世的‘魂’,很遗憾……你,忒丝贝姬,安洁莉卡,不光是你们三个,身处你们世界中的所有人,都没有能够转世的‘魂’,所以也全都没有进入这里的资格,如果你要问为什么的话,那就是因为你们的世界并非完全的世界,而是类似于‘碎片’一样的‘世界的雏形’……”

天照御姬身处右手轻轻抬起,摊开手掌……忽明忽暗,在那掌间上所呈现出的,是星辰明灭的雾状星云。

一转手,星云便消散在了天照御姬的掌中。

“黄泉乃是死之世界,由死而生轮回不断,千万世界由此中诞生,也最后将会回归黄泉的怀抱,所有世界中所有生灵,均是如此出生,如此死亡,如此轮回,但是,你们的世界不一样,你们的世界并非由这黄泉之中诞生,而是由我的那位母亲大人,所书写的故事中诞生的……用通俗易懂的话来说的话,就是……”

“你们的世界,是我的母亲大人所写的故事。”

“故事?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莉莉丝疑惑的眯起了眼睛,看来,天照御姬所说的事情对她来说有些过于难以理解了。

“这个嘛,你看,你以前应该也会看看故事书吧?比如在你们那儿最著名的那个《五英雄物语》对吧?和那个是一样的道理,莉莉丝小姐你们所处的那个世界,你们所经历的一切,甚至是你们心中的那份希望,全都是……以文字书写与纸上之物。”

天照御姬的右手中多了一本小小的书本,她轻轻翻看书页……记叙着文字的那些画面,便以虚像的形式出现在了莉莉丝的面前。

一页一页缓缓翻动,那些文字,在莉莉丝的眼前流动。

有安洁莉卡的故事,有忒丝贝姬的故事,也有自己……堕为恶食王的故事。

从开始到结束,从千年前的铺垫到最后迎来的终结;从安洁莉卡与忒丝贝姬的再度相遇到五年前的回忆,从她们一路走来的旅程到最后,忒丝贝姬的罪行大白于天下;从自己再次复苏到在最后,将一切都托付给了自己过去的爱人……那些文字,记载了莉莉丝所知也所不知的,关于她们三人始末的点点滴滴。

“这,这些是……这些是什么!你,你……你偷窥我们!把,把我们的事情都写下来了???”

望着那些不断变换着的书页的虚像,望着天照御姬手中那本快速翻动着的书,莉莉丝的表情逐渐变的惊恐了起来。

“不是‘把你们的事写了下来’而是‘在写下这些之后才有你们的事’。”

对着一脸震惊缓不过神来的莉莉丝,天照御姬合上了书本。

那些书页的虚像消失了,但是,莉莉丝脸上的表情并没有任何的改变。

“我呢,有两位母亲大人,御伽姬子和妇随夫姓的御伽沙耶,写下了你们的故事的,是御伽姬子。”

“母亲大人是神明,是和你们世界中的那些所谓神明完全不在一个层次上的存在,是支配着这片黄泉之地的夜之神明;母亲大人所说之话即为真理,母亲大人所写下的文字,便是事实

……一直以来都喜欢写点色情的官能小说的那位母亲大人御伽姬子,某一天突发奇想,以自己和沙耶为原型作为故事的主角,尝试着写了一本中长篇的传奇类故事……那本故事书,就是你们的世界。”

“即使母亲大人自己对此毫无自觉,即使母亲大人对此并无本意也毫不知晓,但是,身为神明的母亲大人以自己与自己的爱人作为原型本身便是凝聚了‘神性’的举动,随着写下的那些文字,些微的力量于笔下流淌而出,夹带着微乎其微的灵魂的碎片,构成了所谓‘世界的雏形’,也就是,你们所在的世界了……这样说的话,莉莉丝小姐你能够明白么?”

静静地,等待着莉莉丝的回答。

在长久的静默之后……

“开,开始么玩笑!!那岂不是说,岂不是说!!!!!!!!”

“咱,咱……咱!!!!咱和安洁莉卡,忒丝贝姬!!!所做的所有的事情,所怀抱的所有的感情,所期盼的所有的未来,全都是,全都是……咱的感情,咱的想法,全部……全部都只是别人写下的事情,全部都只是按着别人写下的事情去做,全都是这样虚假的玩意不是么!!!!!我们,我们!!!只不过是你……是你母亲的纸上人偶么!!你是这个意思么!!!!!”

莉莉丝咆哮着,她的尾巴呼啦啦的甩了起来……看她那副气急败坏的样子,似乎随时都可能扑上来找天照御姬拼命。

自己一路走来的人生,自己怀抱的小小期望,自己所坚信的事情自己所爱着的人,心中的恨意与心甘情愿堕为恶兽的选择,如果这一切这一切全都只是,只是因为“写故事的人这么写了”而已的话,那自己,自己胸中的这份感情……到底算是个什么?

“如果你想要这么理解的话也可以说‘就是这样’……我尝试着向故事内添加一些稍微不同的东西看看能不能改变你们的未来,结果所有的一切还是按照故事的既定方向发展,就算只是没有留意到的残片,母亲大人的抑制力还真是强啊……不过我想,虽然并不是真实存在的但也是具备了‘雏形’的世界,你还是把母亲大人所写的故事发展,当做束缚着你们的‘命运’比较好,至于你心中怀抱的感情究竟是何物,你自己又究竟是何物,这种事情……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答案不是么?”

“那种事情,那种事情……所以你才说,是和我们这些低次元不同的存在么……”

那张脸孔,就像是想哭却哭不出来,想发火也发不出来一样的表情,但是,突然间,莉莉丝

冲向了天照御姬。

就当天照御姬自己都以为对方是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而精神狂乱,想要对自己发动攻击的时候,莉莉丝却又突然地……在天照御姬的面前跪了下来。

“求求你……求求你去和你的母亲说说……只要结局,只要结局……最起码,只要结局稍微改一改吧!!咱无所谓,但是,但是最少……让安洁莉卡,让那个孩子,不要……不要那样就草草结束……让忒丝贝姬……让她,还有能够赎罪的机会……求求你了,既然是你的母亲大人写的故事的话,那就求求她把结局的部分改一下吧!给她们一点机会,给她们一点机会就好,求求你了!!!”

抱着天照御姬的腿,揪着她长长的衣摆,莉莉丝哭求着……为了她至今依旧深爱着的那两个人而毫无尊严的哭求着。

丝毫不把人的性命当做一回事的魔女,喜好残酷虐待的恶毒本性,以人为食不知悔过的恶食王……仅仅只是邪恶根本不足以形容的那名少女,然而……

就算是至恶,同样也心怀挚爱。

如果这一幕被那些因莉莉丝而惨死的人们看见的话,不知他们的心中究竟会作何感想呢?会宽恕作恶多端的恶魔,还是对其不屑一顾,百般唾弃呢?

望着那张哀求着的脸,望着那张对自己给予了最后希望的脸,望着那张……与自己的母亲大人御伽沙耶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那张脸,天照御姬……

用右手轻轻捧着莉莉丝的侧脸,为她擦去脸边的泪痕,然后,推开了对方抓着自己衣摆的手,不发一言的转过身,继续向前走去。

而在她走出一段距离之后,莉莉丝也如同木偶一样摇摇摆摆的站了起来,跟在她身后,继续向之前那样一前一后的,朝着不知何处才是终点的前方走了过去。

她低垂着头,就像是万念俱灰一般的无精打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