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就只有你们三个么?这么晚了还要在这里守着,肯定很辛苦吧?”

忒丝贝姬说着闲聊一样的话语,不过……她是想要以此来打探消息。

之前不动手的原因除了她和安洁莉卡说的以外,还有其他一些的理由。

比如不知道具体的人数,也许除了遇到的这三人外还有其他小队,或者半夜城市的守卫可能来换防,如果稍有不慎,很可能就会让她与安洁莉卡的消息迅速走漏而引来讨伐“龙之魔女”的骑士团或者“神明”。

“就我们三个啦,本来人手就不多,说起辛苦,你们不也一样?”

“我们为了今天的调查,可是提前爆睡了一整天。”

微笑着作答的忒丝贝姬滴水不漏。

“睡一整天啊,真好……我们回去以后也试试那样吧?本来如果不是遇到你们的话,我们的工作应该已经结束,可以回去睡觉了……现在的话,要是真发现了点什么东西,说不定就得熬到明早等守卫们来接班啦!”

真不知道对方是太马虎还是大意,又或者是想要欺骗贝姬令她露出马脚……但是不管是真是假,总之得到了部分关于时间上的讯息。

忒丝贝姬并不急于一时,她完全可以明天或者后天晚上再和安洁莉卡到这里来,只要今晚离开之后稍微观察一下对方的作息时间,就能判断出那名青年所说的是真是假。

只要不被发现就可以不惹麻烦,虽然也有让死龙去破坏城镇的选择,不过忒丝贝姬觉得当务之急还是先让安洁莉卡尽快拿到一把合适的武器才好。

宽阔的通道,高到看不清顶部的高度,巨大的甬道仿佛就是为了让远远大于人类的生物通行一般而特意建造的如此巨大,而那矗立在遗迹最深处的石门……

就像是,它们的墓碑。

脚底下的地面突然开始了晃动,沉闷而又特别清晰的声音,传入了众人耳中。

“怎么回事,刚刚的地震是??”

轻微的地震一下子就过去了,但是以此作为标识,有人觉察到了事情似乎有点不太妙。

“是门……门打开了!”

忒丝贝姬的脸色也有点变了,在她那张总是保持着扑克表情或者挂上虚假微笑的脸上,这一次……事情出乎预料的惊讶无疑浮现在了她的脸上。

“你说门打开了,那岂不是?”

三人组互相对视了一下,接着……

“你们快点回城里,去通知大家!!”

为什么……

安洁莉卡感到一阵头痛。

为什么……

“那你们呢?”

为什么??

“当然是去拖住那个怪物了!!!”

为什么?

头也不回的朝着黑暗中奔跑的三人,望着他们的背影……

一遍又一遍的“为什么?”在安洁莉卡的心中响起。

“是你做的么,忒丝贝姬?”

望着自己同伴的双眼中满是怀疑。

“别冤枉人,手环在你手上吧?不过用那个打开门也需要近距离接触……我想这一次,就是所谓的‘运气不好’吧?”

贝姬摊了摊手。

“运气不好?”

安洁莉卡眯起眼睛,她是真的不知道,忒丝贝姬的话语之中到底几分真实,几分虚假。

“有的时候也会像这样突然毫无征兆的就打开门,大概是瘴气在短时间内就汇聚到了非常高的浓度,才直接这样‘砰’的一下爆开了吧?不过这样也好,虽然多少会有点麻烦……就让死龙把那三个人处理掉我们再过去吧。”

忒丝贝姬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而安洁莉卡……她低下了头,用手使劲按着自己的脑门,然后拨开了挡在前面的黑色刘海。

“为什么?忒丝贝姬,为什么他们明明应该知道死龙绝对不是以他们的力量能够应付得了的,最后还……这样去送死?”

“你问我为……”

话没说完,忒丝贝姬就看着那名黑发的少女,如同融入了这座遗迹当中的黑暗一般,朝着一片漆黑的前方,追着那三人的足迹……飞快的跑了过去。

“我才想要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一瞬间,冷若冰霜的扑克脸重新回到了褐肌舞女的面孔之上。

来到最深处的房间之时,那里已经化作炼狱般的战场。

原本以为会看到惨不忍睹的尸骸,但是……在门口驻足的安洁莉卡,却见到了与她的想象并不相同的场景。

”哦哦哦啊啊啊啊啊啊!!!!”

压低身子躲过巨爪的横扫,青年的剑士高高跃起。

长剑在死龙的脖子上留下了非常深的伤口,紧接着,分散了死龙注意力的火球就在它的左侧脸上炸裂。

伴随其后的,是一击夺取了死龙左侧视力的飞羽之箭。

“吼吼吼吼吼!!!!”

怪物的咆哮震耳欲聋,而那三人……

却斗志不减。

晚一步赶到门口的忒丝贝姬同样也目睹了房间内的战斗。

“等一会儿好了,虽然比料想的强了些,但是最多也撑不过几分钟。”

她这么和安洁莉卡说道,但是后者……

“为什么?”

转过头,望着忒丝贝姬翠绿色的双眼,安洁莉卡……她的眼中……

噙满泪水。

眼前的场景,触碰到了少女心中,曾经无比憧憬亦无比坚信着的某些事物。

“安洁莉卡,你???”

忒丝贝姬完全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让安洁莉卡有了如此的反应。

“忒丝贝姬,为什么?”

安洁莉卡又重复了一遍。

“为什么,他们明知会死,明知不可能打得过,还要这样做?不害怕么,不恐惧么?逃跑才是理所应当的选择吧,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那并非对如今所见只景的疑问,而是对于……对于那一夜……

“为什么同样都是人类,能够有人这样面对力所不能及的恐惧,也有人却会,甘当恶意的傀儡!为什么在那一天那一夜,没有一个人,向他们这样站出来,站在那个混蛋上位神面前!明明,明明……”

“明明依代最喜欢的,让我读了无数次的,那本小说里,那些故事里……”

“明明,英雄就是这个样子的啊……”

安洁莉卡掩面而泣。

一直是知道的,一直以来都是知道的,只是自己,选择性的无视了那些东西。

人之心何其脆弱,人之心何其坚强。

既有如那一夜,匍匐在恶人脚边甘当恶意傀儡的人类,也有如眼前般,奋不顾身直面恐惧的人类。

从一开始,我便知道这些事情,然而我,以我自己的憎恨为借口……

粉碎了多少人的愿望与未来。

早已无法回头,早已不可能重来一遍,早已……

我早就已经不可能,成为那个女孩梦想中的英雄了。

那一夜,英雄没有出现在我们的面前,那一夜,神明没有倾听我们的哭诉。

我,一直以来都是知道的。

我所做的事情,我所犯下的罪孽,我将死龙从封印的门中释放,毁坏了无数人的家园……我的恶行,是比之那名上位神,犹过而无不及的残酷暴行。

我早已成为自己最为厌恶的那种人,只是自己,一直以来对自己视而不见,一直以来,都用自己的憎恨麻痹着,欺骗着自己。

所以为什么!!为什么事到如今却要在我面前展现此番风景,为什么事到如今,却仿佛想要证明什么一样,在我的面前,展现出……人类,应有的样子。

展现出,所谓的英雄,究竟是何种模样。

我与他们的差距,那一夜与这一夜的差距……

就只是,就真的只是……

因为这,不公平的天理么?

这份嫉妒,这份悲伤,这份羡慕,目睹着他人成为了自己或许本应能够成为的事物,目睹着他人……践行着自己在过去所发下的誓言。

而自己,却已永远失去了那个资格。

“你们在做什么!快点离开这里,去通知镇上的人!”

注意到了门口这边的动静,赛特转过头对着二人吼了出来。

与此同时,被带着骨刺的尾部扫中,半精灵的弓箭手——琉依的身体飞了起来,落在了青年剑士的身边。

“唔……好痛……”

痛苦的呢喃起码代表了生命的存活。

勉强是用长弓护在身前稍微减少了一点伤害,或许也是因为混血的身体最少比人类要强韧一点,刚刚的尾击除了让她断掉两三根肋骨和左腿的骨头之外,也只是在腿上留下了一片伤痕。

赛特立即冲了过去,将自己的同伴从地上扶起来,但是,就在这时,死龙抬起了它的头部。

张开的嘴中,散发着绿色的光芒。

正对着它面前的二人,死龙那极具破坏力的的腐火吐息迎面而至。

“居然扛下来了。”

忒丝贝姬眯起眼睛,不由得对那三人进行了又一次的评估。

架着魔杖的魔法师露易丝气喘吁吁汗流浃背,然而也就是她,在刚刚以一己之力接下了死龙的吐息,保护住了她身后的另外两人。

赤红与青绿的余炎还在她的身边燃烧,飘散在空中的星火,正是她刚刚以自己全部的魔力所释放出的近距离火球,抵消了死龙的吐息,并且因那超高温的爆炸而将瘴气悉数吹散。

如此的实力,恐怕已能跻身超一流魔法师的行列,然而看她的样子,应该是弹尽粮绝,无法再抵挡下一次的攻击了。

死龙的口中,再度亮起了青绿色的光芒。

第二次的吐息,即将将它面前的三人彻底湮灭。

“忒丝贝姬,把刀给我!!!!”

“安洁莉卡,你???”

“把刀给我!!!!!”

眼神坚定,意志坚定……在对上那个眼神的瞬间忒丝贝姬就已经明白,无论自己说什么做什么……安洁莉卡,都不会改变自己的注意。

抬起手,伴随着一阵似有似无的清风,翠绿的石质弯刀,就交到了安洁莉卡的手中。

青色的光柱代表着绝望与死亡,面对那无法回避的吐息,瞪大眼睛的三人,注视着自己最末的降临。

然而,斩断绝望与死亡,如同神明如同传说,将希望与未来允诺于世间的,亦是同样散发着青色光芒的一刀。

苍之一闪,天地一割。

眩晕的视线中,黑色的人影在同样黑色的空间内却显得格外引人注目,似有流光,似有星火,似是无数璀璨星辰,点缀着那夜幕般漆黑的琉璃人形。

那是当之无愧能被誉为剑中极意的苍之一闪,在切开了死龙吐息的同时,亦斩落了那颗丑陋的头颅。

刀刃的长度当然不可能有那么长,仅仅只是以左手反握着石弯刀的刀柄,将刀身贴在自己手臂上……以这样的方式所划出的一刀,最多也就是斩落人类的头颅,然而,然而!

其心所向是永无可能再度拾起之物,其心所系,是永无可能,再度踏上之路。

如传说般如神话般,如人类所应当信仰的,真正被冠以“神明”之名者一般,屹立于死龙面前拯救他人,以一击便斩去了死龙首级之人……

修长的身形散发着无可比拟的魅力,飘动的黑发间,点缀着红与青的余炎。

紧紧包裹着身体的衣物凸显身材,漩涡般吸入光芒的黑瞳中,志向坚定。

刀工笔刻,绝美异常的净琉璃人形;不食烟火不染尘世,披上漆黑嫁衣的堕天之女。

那副姿态那张脸孔,那双眼睛那颗灵魂。

那正是,强大且美丽的证明,那正是……

以“少女”为名的,强大且美丽的存在。

如若这便是所谓英雄,那么安洁莉卡理应当之无愧。

“果然你的这把刀不适合我啊,贝姬……实在是太轻了。”

轻轻呢喃了一句,接着便是……

“你们三个快点出去!!到门外面去!!!在这里太碍事了!!!!”

安静的时候是绝美异常,满是凛然味道并且还充满文学气息的黑色少女,但是一旦安洁莉卡决定不那么安静了的话……

那些美好的幻想,似乎就会如被砸到地上的镜子一般瞬间破碎。

不过对此可没有谁会抱怨,完全明白自己与同伴的性命都是谁救下的也完全明白与那名黑发少女相比,自己的力量是多么弱小……赛特与露易丝立即抬起腿部受伤的同伴,朝着贝姬所在的门口跑了过去。

“那么接下来,让我好好了结你这个怪物吧!!!”

无首的死龙依然屹立不倒,而黑发的少女,也已经架起了刀刃。

从死龙被斩去头部的脖子中,镰刀一样的节爪伸了出来。

“是变异种,小心一点,安洁莉卡!!!”

看到这幅景象,忒丝贝姬忍不住叫了出来。

“我知道!!!不许你出手,贝姬!!这个混蛋交给我处理!!”

面对着从身体各个部分伸出了许多镰刀节爪的死龙,安洁莉卡……

想要证明,想要反驳。

将那一夜无法完成的心愿,将那一夜无人倾听的哭求,将那一夜,我所怀抱的不甘与绝望!!将,默默允许了那种事情发生的,这个世界!这份天理!!!

如果这就是,所谓我们的命运,是所谓“理所当然”的悲剧的话!!!那么,现在我要!!我要!!!!

把那种狗屎不如的东西,砸个稀巴烂!!!

噼里啪啦一个劲地从死龙身体中向外冒的节爪让人感到异常的恶心。

会联想到某些怪异的虫子,亦或者是对尖锐物品有恐惧症的人绝不愿意看到的场景。

舞动的节爪如一柄柄风切的巨镰,以那巨大的镰刀所挥出的斩击,其恐怖的破坏力并非是以锐利著称,但是那种如同重锤砸下的力道却能……直接将被接触到的任何物体化为碎块。

石质的地面与墙壁,只一接触到那狂舞的死镰便彻底被粉碎,飞溅而起的碎石块甚至成为了能够洞穿人体的小型炮弹。

然而,另一侧……与死龙相对而立,黑发的少女却在那刀岚的旋风中翩翩起舞。

如果,以自己的鲜血与呐喊相伴奏的搏命之剑,能够称之为“舞”的话。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

以一己之力挡下无数镰爪挥舞,以仅仅一把紧贴着自己手臂的短弯刀,挡下了那如飓风般狂暴的死之乱舞。

但是,绝不是无伤的……安洁莉卡的手臂与身躯,甚至她的面颊之上,都平添了一抹抹鲜红的血痕。

挥舞左臂的速度已经快至肉眼难辨,唯有那一道道青绿色的光影,正描述着安洁莉卡手中刀刃的轨迹。

相交,相撞,相切。

体积上有着绝大的差距,力量上有着绝大的差距,就连刀刃的数量上也有着绝大的差距,然而……压倒了差距,将所有一切不平等的要素统统抹去的,是安洁莉卡心中,对于自己无法成为之物的憧憬与遗憾。

折翅的鸟儿永远也无法再次飞上高空,如今成为了“魔女”的我,早已失去了再次面对那个孩子的资格。

就算是死,在黄泉彼岸,自己也没有再见到她的资格……明明自己,比谁都更加清楚这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