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书拿着一张表格,对了对纪孤辰和表格上的照片:“你就是纪孤辰?”

纪孤辰有气无力地问道:“是,你们又是谁?怎么进来的?”

秘书摆摆手,开门见山:“这不重要,你的家庭情况,我已经查清楚了。”

“我来这里,是想问你,五千万,买你的命,你干还是不干?”

说着她向纪孤辰递出一张支票,纪孤辰狐疑地接过支票,从最末尾一位开始,一个一个数着上面的“0”。

感觉自己像是飘在云中,自己的大脑不属于自己,手脚也不听使唤。

“两千万?给我的?”

“订金,聊表诚意。”

他倒吸一口冷气,激动得一时失语,猛力垂着自己的胸口,好像快要窒息。

真诱人啊,近在咫尺,伸手就能摸到,但是好烫,能摸在手里却并不是他的,想要,就拿命去换。

莫得感情的秘书接着道:“这里是一封遗书的样本,需要你亲自手写一份,然后照着遗书上的去做。”

“完成以后,你的妹妹不仅能得到剩下的三千万,我还会送他一个出国留学的机会,并且保证她回国以后给她一份年薪百万的工作。”

“当然你也可以拒绝,那么就打扰了。”

干!怎么不干!如果他不是在做梦的话!

一块钱不足以让他放弃尊严,但是五千万就可以!

天上是不会掉下馅饼的,但是对于现在的纪孤辰来说,这就是个馅饼。

这个价格是纪孤辰从来没想过的,这条贱命,从来没有被人正眼瞧过的贱命,居然有如此值钱的一天!

这一刻是他的人生巅峰,人格?尊严?未来?都不如这个馅饼值钱!

这个夜里,气氛格外紧张,纪孤辰空白的大脑中,传来他对世界说永别的声音,那声音由远及近,由弱到强,像海潮一样连绵不绝,不断回响在脑海。

这是生命升华的涛声!

纪孤辰不记得这是第几次清醒着独自迎接黎明,但这一定是最后一次为佳丽准备早餐了。

说是早餐,其实也就是昨晚剩下的土豆丝和萝卜干,纪孤辰热一热,用个饼卷起来就喂给佳丽。

早上六点半,纪佳丽穿好干净的学生制服准备出门,高中生总是除了清洁工以外最早出现在街道上的群体。

大约是小学时候,她也曾有过一个要好的小姐妹,节假日还曾带小姐妹来家里玩,那时候她收破烂的父母还没有收养纪孤辰,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再也没有带同学回过家,朋友也越来越少。

不过通过她的表现,纪孤辰大概也猜到了。

因为害怕校友们知道她家特别穷,所以她一直都比其他同学出门更早一些,这样就不会被人知道她住哪里。

偶尔也会遇到同班同学问她家住哪里,她总会撒谎说父母在外地,自己住亲戚家。

她很优秀很懂事,老师们有什么话,叫她去办公室随便交代一下她就懂了,所以也从来不会有老师来家访。

关于这个家,妹妹上高中以后,掩盖得越发严实。

“佳丽,晚上想吃什么?”

关于昨天晚上的事,纪佳丽并不知道。

“哥哥?”

“别问为什么。”因为哥哥今天就要死了。

“想吃什么都可以说,哥哥昨天刚领了工资,干得比较卖力,所以比上个月多了一些。”其实哥哥昨天才因为灵异事件旷工所以卷铺盖走人了。

“哥哥,我上一学期考试的奖学金也要发了呢,这个周末陪我好不好?”

“……好。”

佳丽愉快地点了点头,叼着哥哥投喂的饼,从无人清扫堆满垃圾的巷口一路小跑出去。

纪孤辰从容不迫地收拾灶台上的碗筷,奇怪,明明是生命的最后一天,却感觉时间还很充裕。

金发碧眼的少女撑着彩虹伞出现在灰扑扑的小破屋里。

“这样可以吗?连告别都没有。”

今天他要自杀了,为了五千万,和纪佳丽无限光明的未来。

“为什么要告别呢,告别的话太多了,我会犹豫的啊。”

“爸爸并不是一个人去死,有花恋陪着~”

“呐,你真的是传说中的‘鬼魂’吗?”

“是,也不是,爸爸觉得是,那就是~”

“那我就当你是好了,你出现在我这里,是命运的暗示吗?”

小时候纪孤辰时常听迷信的亲戚们摆龙门阵,活人要是可以看到鬼或者听到来历不明的声音,那说明这个人命不久矣。

“爸爸觉得是,那就是~~”

“那我就当你是了。”

奇怪,不是要死了吗?为什么今天心情格外舒爽?

可能是因为今天以后就自由了吧,全靠自己争取而来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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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孤辰换上准备好的衣服,白衬衫针织背心牛仔裤,这样去了那个世界,是不是可以如愿以偿当一个文艺青年?

把按照要求准备好的遗书揣进怀里,梳理了一下自己的少年白,最后再看一眼这个家……不能再看了,再看会舍不得的。

他去最近的银行将两千万订金处理妥当,打的到市中心最热闹的片区,找了个样子和他胃口的酒店,开了间房,将遗书放在最显眼的地方。

二十二层,是他人生的巅峰,也是终点。

纪孤辰曾不止一次幻想过自己的死状,自己的葬礼。

每每幻想起亲朋好友在自己葬礼上泪腺崩坏,纪孤辰都会自我感动一把,当然这感动只存在于他的脑补中。

感动完毕,纪孤辰往往会提醒自己回到现实:除了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以外,他好像并没有什么会真情实感为他哭的亲友。

真孤单啊,想到这里,纪孤辰心下泛起一阵辛酸。

纵身一跃。

感受到风的速度,还有地球引力。

“如果我是鸟……”

啪——脑浆迸裂。

年轻男子纪孤辰跳楼自杀的消息不胫而走,当然比这更劲爆的,是男子留下的遗书。

原来该男子正是不久前一桩一尸两命奸杀抛尸案的在逃凶手,该案件在各大论坛和社交软件上都掀起了不小的讨论度。

男子在遗书中详细描述了作案过程,以及以死谢罪的自杀动机,随着这封遗书的公布,舆论也终于停下了对专案组的声讨。

纪孤辰当然没有强奸更没有杀人,可是那又怎样呢,那五千万,本就是拿来找替罪羊的,对方也将来龙去脉告诉他了。

至于案件的真凶,那不重要,作伪证可比找替罪羊容易多了,何况舆论已经知道有个叫纪孤辰的凶手畏罪自杀了,不会再有人热衷于追查真凶。

纪孤辰当场收了订金,即便后来对方仗着他死无对证反悔了,光是到手的两千万,对于他们这种在底层的淤泥里摸爬滚打的残渣来说,已经是天文数字了。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就是这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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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孤辰猛一睁眼,看见自己躺在地上,鲜血和脑花爆出去三尺远,死相不堪入目,围观群众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世界一片黑白,还没有声音。

“诶?”

他没死,不,呼吸脉搏脑电波全部停止,失去生命征,他的身体死了。

“这是……死后的世界?”

“来玩个游戏吧~猜猜爸爸是死了呢~还是没有死?”

花恋迈着轻巧的小碎步出现了。

“好兴奋哦~爸爸~终于成为花恋的宿主了~”

“这是怎么回事?我明明是想死的,为什么还有人的形态,手脚都还在,捏脸也会疼,你为什么管我叫宿主?”

纪孤辰怀揣一肚子疑问,所以他的“灵魂”留了下来,可以继续存在,对于一个为了钱而自杀的人,这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

花恋释放出一部分念力,在手心聚集了一团黑色的气体样物:“爸爸活着的时候~花恋在爸爸身上留了记号~就是这个~花恋是寄生者,爸爸就是宿主~花恋收回记号的话,爸爸会立刻消失的~”

昨天中午,饥肠辘辘的花恋在街头寻觅合适寄生的目标,上一个目标被抢走,让花恋耿耿于怀,这一次一定要学会避开净罪者。

于茫茫人海中擦肩而过,就是这个爸爸,他穿着满是油污的工作服,坐在饭店的露天摊位,囫囵地扒拉着简陋的工作餐。

出乎意料的,他看向马路对面漂亮小姐姐的眼神里没有性欲,却有食欲。

花恋十分确定,若是在他面前放一大碗红烧肉,也能收获同样的眼神。

就是那一刻,花恋把他列为候选目标。

他吃完饭站起身回去上班,裤管里滑下来一元硬币,正巧有漂亮小姐姐路过,那个穷得裤袋破洞都没补的人,居然为了他早就应该被贫穷磨灭的自尊,无视了一元硬币。

花恋越看越喜欢喜欢:下一个爸爸,就决定是你了!

花恋冲上去对着新爸爸来了一发,念力连接成功建立,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把新爸爸作为容器,积累负面情绪,然后切断连接,回收自己的念力,连同他的负面情绪一起。

想想不久后就可以饱餐一顿,花恋舔了舔嘴唇,馋得不得了。

“所以可以说我并没有死?我可以在这个世界继续存在?用我的意识影响世界?”

“只要爸爸愿意的话~”

“这是……比五千万更美妙的馈赠啊!”

“爸爸~来这边~”

花恋领着纪孤辰,走到酒店大楼背面一片阴影里,纪孤辰在这片阴影里感受到了扭曲的气场。

所有的阴影都是影界的入口,随时随地可以出入,后果自负。

花恋在阴影里开了一个没有颜色的洞,洞口不明显,只能通过扭曲的轮廓判断大概有一人大小。

“欢迎光临~”

花恋走进洞里,纪孤辰迟疑了几秒钟,也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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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破街上小破屋,小破屋里小破炉,小破炉旁,纪佳丽搓着脚丫子边背书边啃着热腾腾的鸡屁股。

下午的班会上,她领到奖学金,在街边买了只大公鸡和一些白果,美滋滋炖了一锅,还特地分了一半,给哥哥做成了麻辣的,谁让他口味重呢。

只是已经晚上十点,他还不回家,肯定又加班了。

纪佳丽没有手机,纪孤辰的死讯明天才会出现在报纸头条,所以她现在并不知道,她永远等不到亲爱的哥哥回来夸她做的麻辣鸡。

“千里姐,这一次,让我试着独立解决,可以的吗?”

常乐看着地图上消失的骷髅头,合上小本子。

回忆起上一个净罪失败而被鸦夜误杀的目标,常乐始终认为,如果当时自己不要着了花恋的道,至少,虐猫达人不会发了疯一样的提着菜刀上街砍人,至少,不会有无辜群众受到伤害。

常乐把上一场的失败,归结于他太弱不能独当一面。

熟悉的摸头杀:“真是个任性的家伙,你没必要将所有事都揽在自己肩上……”

“我知道,我不是可以拯救世界的圣父,可我总不能一直靠你保护啊,再说了,其实,你不应该是来监视我的吗?”

知道鸦夜的事以后,常乐才明白,北斗南叫千里同行,写作“保护”,读作“监视”。

为了防止他也像鸦夜一样变成陨星。

“哎呀,居然被你自己猜出来了,嘛,我就在这里等着,解决不掉的话,记得求救。”

常乐走进昏黄的小屋。

关于纪佳丽,她哥已经死了这件事,要先告诉她吗?

嗯,挑个合适的时机说出来吧。

常乐稍微打量了一下这间位于郊区的祖传瓦房,总共里外两间房加起来不到二十平米,照明的是60瓦土灯泡,取暖的是个回风炉,房间一角摆着一张供桌,墙上挂着两张遗照。

外间局促的空间里摆着张铁制折叠床,白天盖上块布就是沙发,晚上铺上被子就是床,哥哥睡这里。里间有张木床,妹妹睡,床头的墙上贴了几张沾灰的奖状。

扎着马尾的女孩长得清甜可人,标准鹅蛋脸,单边酒窝,不算特别惊艳,但看着很舒服,长大了打扮打扮也会是个美女。

饭后她趴在床上写作业,时不时转一转手头的原子笔,趁着这个空档,常乐和她建立了连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