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
我回到了母亲长眠的地方。
有个人，跪在了我母亲的墓前。
我揉了揉眼睛，确认那并不是看错。
他侧对着我，身上穿着与我同样的防护服，双膝跪地，双掌合十，仿佛在祈祷着些什么。
“是谁？”我不由得发出了声音。
那人听到了我的声音，于是把脸转了过来，与我的视线交织在一起。
晴空霹雳。
我设想过很多的可能性，设想着这个人可能会是母亲的哪个远方的朋友或者亲戚，可唯独没有想到，这一刻跪在母亲墓前祈祷的，居然会是他。
他的脸上写满了疲惫和沧桑，目光里却尽是失落与迷茫。
“父亲！”我不由自主地喊出了声。
可是……为什么会是他？
“儿子？”他的语气里也充满了不可思议，“你……怎么还在这里？”
“这种话应该由我问你吧？”
最后一班前往火星的穿梭机已经在数小时前起飞了，可这个人……为什么还在这里？
他没有立刻回答我的问题，只是自嘲地笑了笑。
我深呼吸——算了，既然事情已成定局，那么追问下去也没有意义。
于是我收起了一开始的惊讶与疑问，走了过去，像他一样，双膝跪在了母亲的墓前，闭上眼睛，双掌合十。
“我最爱的人都已经长眠在这里了，我还能去哪呢？”他轻声说道。
我睁开眼，深呼吸，叹了一声。
母亲是对的，父亲一定是个很好的人。
所以母亲从来没有恨过他，我也是。
可是……
“人类需要你。”我说。
“她也需要我。”他伸手温柔地抚着冰冷的墓碑，“我的使命已经结束了，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你……他们就好了，毕竟……”
“人类的内心总是充满着希望的，是吗？”我接着他的话说道。
“是啊，只要想活下去的话，总能找到办法活下去的。”他释怀，又怅然若失。
我看向他，他的脸上仿佛写满了愧疚。
“人可以悲伤可以哭泣，但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去做。”我说。
他没有回应我。
“人生总是充满着各种各样的后悔， 但你不能因为后悔就停止前进，不能因为后悔就感到迷茫，停止前进只会让未来变得更加后悔，迷茫也是。”
我紧盯着他的双眼。
“这不是你教给我的道理吗，父亲？”
“可我们已经有你了啊。”他突然说道。
我突然感到有一股无名火从心底升起，却不知该如何反驳他……不如说，不知道该从哪里反驳。
什么叫已经有我了？
所以你就可以无所顾虑说你的使命已经完成了？
所以你为人类打开了一条寻找希望的路，却打算把寻找希望的烂摊子交给你的儿子？
别傻了！你难道真的认为我能成为和你一样伟大的人？
“你就是这么把未来托付给我的？”我没好气。
我说你是不是有点太看得起我了？
他撇了撇嘴，没有说话。
但我想我大概已经从他的神情里得到了答案。
我突然不觉得生气了。
“那些人，居然肯放任你离开吗？”我说。
他耸耸肩，想也不想就回答道：“我跟他们说我会和我的儿子一起乘坐最后一班机前往火星。”
“哈？”
我感觉大脑有点宕机。
我一直认为我的父亲既然是个伟大的科学家，那么理应也是个成熟稳重的人。
可这一刻我却只觉得他是个会恶作剧的幼稚鬼……应该说这已经超过了恶作剧的范畴了。
气氛一度陷入沉默。
这个为人类的未来奉献了自己一生的男人，这个为了那虚无缥缈的希望而锲而不舍竭尽全力前进的男人，在最后一刻却停下了。
“那你的机票呢？”我问他。
“给了一个女孩。”他说，“一个很像你母亲的女孩。”
我愣住——一瞬间好像有什么画面从我的脑海中闪过，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你呢？儿子，为什么没有去火星？”父亲反问我。
我学着他的样子耸了耸肩。
“我最亲的人都已经长眠在这里了，我还能去哪呢。”
他也一愣，紧接着笑出了声，但又马上收住了。
“这么学你爸我说话的？”他故作愠怒。
我摊摊手，站了起来：“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你看这么多年来，你尽过一点父亲或丈夫的责任了吗？”
他愕然，抬头看着我，半晌没有说话。
我知道这个男人心里的苦涩已经够多了，可我真的替母亲感到不忿。
“对不起，没有好好地陪伴过你们。”他说。
我长舒了一口气。
“没关系。”我说。
“也没有等你成为一名出色的科学家……”
我愣了愣。
原来他知道。
“我知道，没关系。”我说。
他沉默。
“说起来，你刚刚在祈祷些什么？”我问他。
他看起来好像有点尴尬，下意识地伸手挠了挠头盔。
“在祈祷我儿子能够在火星顺利发展，成为一名出色的人吧……不过现在看来好像不需要了。”
看吧我就知道这个老家伙还是很在乎我的。
不过啊，让你失望了，对不起。
我上前拥抱了他一下，一如多年前母亲对他所做的一样。
“走吧，父亲，我们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