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附近的餐馆解决了一碗牛肉饭后,我一边散步一边认真思考起接下来该怎么办的问题。

由于吃得太饱,我也不想马上回家。但如果在家附近散步,可能会碰到从学校出来的熟人,因为我租的公寓离大学很近,走在路上经常能看到来来往往的学生。要是这时候有认识的人突然跟我打招呼就糟糕了,我听觉出现障碍这件事马上就会暴露。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如果这种事被人知道,就像被抓住了把柄。准确来说,我认为这是一种生物本能:就像受伤的动物会极力避免跟同类相遇一样,我认为人类也是一样。

这是真的,我小时候在百科全书上看过,受伤的毒蛇会躲避自己的同类,因为它们会趁此攻击那条蛇并把它吃掉。

其实人类也是一样,这是个弱肉强食的社会。因此,让人看到自己软弱的一面,就等于对他人说:“我现在毫无防备,你来攻击我吧。”

于是,为了不被熟人撞见,我来到了离家有二十分钟路程的居民区。

“晚上好啊,日向小姐。”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来到了这个庭院。

此时,天空已被夕阳染红,向日葵的朝向也已经改变。见到我,她像是忘记了上午发生的事,温和又愉快地跟我打招呼。

“我没忘记哦,日向小姐丢下我一个人逃走的事情。不过看在你开始好好称呼我的份上,我就原谅你吧。”

等一下……什么叫做“好好称呼”?而且,使用“读心术”之前好歹也要征求别人的同意吧……

“不是‘它’或者‘这家伙’,而是‘她’,这也算是一种进步吧。”

一阵凉风吹过,向日葵点着头慢慢说道。

听向日葵这么一说,我才突然发觉自己好像开始把眼前这株植物默认为“人类”了。

“那么,你是回来给我浇水的吧?”

呼……如果可以,我真希望自己也能够变得像这株向日葵一样,每天只需要思考“有没有喝水”这种单纯的事。虽然以我结构简单的大脑,每天也不可能思考多么深奥的问题,但只是人生和恋爱的问题,就足以让我头痛不已了。

没有回答向日葵的问题,我默默走到庭院的角落拿来水管。

“咕咚咕咚……”

向日葵又模拟出人类喝水的声音,这次也是以非常生硬的方式。

我告诉你,其实人类喝水的时候根本不会发出这种声音。

“欸——”

听到我的这句话,向日葵竟然像被呛到一般咳嗽了起来。

你再这样我真的会怀疑你长了气管哦……

“咳咳……刚才真是失礼了。看来日向小姐不是为了给我浇水才来的啊。”

我适可而止地挪开水管,然后去把水龙头关掉。

“你是来向我倾诉烦恼的吧,日向小姐?”

虽然我一句话也没说,向日葵却能看穿我内心的想法。从这点来看,跟向日葵交流要比跟人类交流有效率得多。在有些情况下,人与人之间的语言交流反而会产生诸多的矛盾与误会,因为人在学会语言的那一刻,其实就是把自己的内心与头脑交托给了另一个媒介——一个可靠性无法被确定的未知的媒介。想到这里,我不禁产生一种恍惚的错觉:向日葵究竟是在用人类的语言跟我交流,还是她其实是在以另一种更为直接的形式跟我交流?而我只是本能地,把向日葵发送给我的信息都翻译成了人类的语言?……

“日向小姐,我能感受到你大脑散发出的热量哦。”

别把人家说得好像是人形电脑一样啊!

不过,我果然不适合思考这类让人头痛的问题。

“嗯,我喜欢像日向小姐这样有自知之明的人。与其把你那少得可怜的脑细胞都用在这些毫无意义的哲学问题上,不如多想想你现在的糟糕处境吧。”

看来在我潜意识中蠢蠢欲动的那些烦恼全都被向日葵听到了。不过,就算我的脑细胞再少,也轮不到你这个连大脑都没有的植物来数落……

“那么,日向小姐现在的主要烦恼就是怎么挽回自己的恋爱……不对,钱包?”

向日葵无视我的吐槽,自顾自地做出了总结。真是一语中的——不对,仔细想想,这句话好像有点问题!

我说,你怎么能把我想成那么薄情的人?

“日向小姐,你对自己的了解少得真让我吃惊。”

如果向日葵有五官,我猜她现在所展现的面部表情应该是这样:∑(゚Д゚)。因为她的语气真的能让人感受到她有多吃惊。

“首先,我就算有脸也不会长得跟颜文字一样,另外,请不要转移话题,日向小姐,你难道认为自己目前为止的行为都算是恋爱吗?”

向日葵突然向我投来这个直球,我没有时间躲闪,内心的声音就已经抢先于我大脑的反应做出了回答。

难道不是吗?

被人喜欢,收到告白,然后回应对方的心意,恋爱关系就成立了。世界上的事就是这么简单。虽然不知道我的这份感情为何会在那时发生巨大的转变,但在那件事之前,我和幸人的交往一定算是“恋爱”。

“是吗?日向小姐是这样认为的啊。”

向日葵听到我对恋爱的看法,只是这样说了一句就沉默了下来。就当我以为她不会再开口时,她突然又发出了声音。

“我每天都追着太阳转。”

这我知道,因为你是“向日”葵嘛。

“我觉得我是在和太阳恋爱。”

这么说,太阳还真够忙的,每天要和成千上万株像你一样的向日葵恋爱不是吗?毕竟这个世界上可不只有你一株向日葵。啊,虽然会说话的向日葵可能只有你一株而已……

“真正的恋爱是不需要两个人也能成立的。”

看来这株向日葵并没有听过“单相思”这个词。如果恋爱真的是那样,那这个世界上估计也不会有失败的恋情了。

“恋爱不是一种相互关系。不如说,依赖相互关系才得以成立的恋情,其实根本不可靠。”

向日葵竟然一口否定我一直以来相信的“恋爱关系”,还没等我多想,她又马上补充道:

“为了缔结关系,人会做出各种各样的事来。例如,认为只有肉体发生关系,两个人的心才会永远联系在一起。又或者,以各种口头的誓言来确保目前的亲密关系不会改变……日向小姐所说的恋爱,就是这种东西吧?”

说什么“这种东西”……你到底把恋爱当成什么了?

“自私、嫉妒、占有欲的另一种说法。”

你这株满口胡言的向日葵……

我不禁想要马上结束这个话题,但却发现自己的内心已经被向日葵的歪门邪说深深影响。

——所以,我会害怕那时候的幸人,是因为他对我展现出的爱意,其实只是自私与占有欲的另一种表现?

“人类美其名曰的恋爱,也不过如此了。”

向日葵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如此评价道。她的话语明明充满偏见和破绽,此时的我却找不到任何反驳的理由。

……哼,会对别人的恋爱有这样偏激的见解,还不是因为你自己从未体验过真正的恋爱?你的那位太阳先生,不是从未回应过你的追求吗?

“我并没有在追求太阳。”

喂喂,你的话已经自相矛盾了哦……前面明明还说自己在和太阳恋爱。

“我确实是在跟‘我所喜欢的太阳’恋爱。”

你想跟我玩文字游戏吗?我告诉你,别看我这样,高中时的国文成绩可是名列前茅哦。

“不过我并不了解真正的太阳,所以我的恋爱对象大概不是你所想的那个天上的太阳。”

那你只不过是在跟自己想象出来的存在恋爱而已啊。

“所以,恋爱不需要有两个人,也不需要对方的认可,更不需要缔结某种关系。”

无视我的反驳,向日葵自顾自地做出了总结。我与她的交谈也到此为止。我们俩从头到尾都没达成过共识。这是当然,要是我的思维方式跟一朵花儿一样,那可就真的糟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