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入文科班后,我的第一个同桌是个短发的女孩子。她的短发刚好遮住后颈,头发光滑又柔顺,刘海大多时候也梳得很整齐,但有时也会有一两根翘起的前发,那一般是在她午睡刚起床时,或早上迟到的时候。额头上翘起的几根头发配上迷迷糊糊的表情,可爱的程度简直让人招架不住。因此,我总是情不自禁地去摸她的头发,或者有时直接把她衣服上的帽子扣在她头上揉两下。
这时,她会马上清醒过来,就像沉睡的喷火龙突然被吵醒那样喷出火焰。
“不要摸我的头!”
她生气的样子并不可怕,充满怒气的声音反而让她更加可爱。真正可怕的是她充满怪力的那双手。她一把抓住我的手,另一只手揪住我的脸颊。这个招式对于锁住对方的行动是很有效果的,就像电视里经常演的那样,女人只是揪住男人的一只耳朵,就能让他们乖乖听话。
我发出悲惨的呻吟,不过下一秒,另一边的脸颊也被捏住。
“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不要摸我的头?”
看来我的脸已经被她捏成了很奇怪的形状,因为她尽管是咬牙切齿地说出这句话,表情却像是在忍着笑。
“我知道了……我不摸了……”
我发出动物一般的声音哀求着。
“摸了头人会变笨的,你知道吗!”
她认真地说着,但下一秒,却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我错了我错了……”
尽管道了歉,她还是不松手,反而更使劲儿了。
“下次还敢不敢?”
这个问题我不知听过多少遍了。
“唔……不敢了……”
终于,她松开双手,表情很是满意。
我揉着脸蛋小声说:
“这不是我的错啊,是不可抗力啊……”
“什么不可抗力?”
这个词大概不在她的词典中。这是经常读轻小说、经常接触ACG文化的我的专用词汇。
“就是……‘不可抗力’啊。”
“我不管你那是什么力,反正你下次要是再敢摸我的头的话……”
她露出恐怖的笑容,手又朝我伸过来。
“别别……我不会了!”
我吓得屁股都要从板凳上掉下去了,看到我狼狈的样子,她就此罢休。
反正就算不摸她的头,她有时也会揪着我的脸玩儿,原因是——“你的表情太可爱了”。
除了跟我打闹的时间,同桌的大部分时间都用来看书和做作业。她总是埋着头认真刷题,或者默默念着要背诵的课文。
就像她说的那样,她害怕自己变笨,因为她觉得自己本来就很笨了。
我却跟勤奋努力的她刚好相反,是个缺乏紧张感和竞争心的人。高中的时间几乎都沉浸在自己的爱好中:写小说,玩psp,看动画,学日语。作业只要完成老师规定的量就不再去管,也不会主动买什么习题集来做。为了能专心写小说,我会尽力把成绩保持在“不会出大问题”的水准。
但每当成绩出来的时候,现实就好像在跟努力的同桌开玩笑一样,她总是拿不到自己应得的分数。
那时学校中还流行着这样一种说法:努力和结果并是不成正比的——对有些人来说,越是努力,他们就越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对另一些人来说,他们看似过得轻松,却总是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同桌认为自己是前者,而我和大多数人是后者。
面对不可理解的现实的时候,她意外地会表现出脆弱的一面。
课间休息时,同桌趴在桌子上,把头整个埋在手臂中。她没有在睡觉,因为人睡觉的时候肩膀不会微微抽动。
“呃……”
她在哭。而我不知道要如何安慰她。
“……你在哭吗?”
我小声问她,心想这个问题问得真愚蠢。
她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传来一声带着鼻音的“嗯”。
“……”
我想了一下,觉得不应该提成绩的话题。我也看过别人安慰考差的人,他们总是事不关己地说一句“你已经很努力了”,或者“下次一定会考好的”。但这些话大概只能让努力的人更加绝望,因为试卷上的数字已经标明了他们努力的价值。
这是标准化考试的bug:不断暗示人将试卷上的分数与他们获得的知识量等同起来,甚至将分数与他们自身的价值等同。
但那时的我们还不知道这些。
“给你纸……”
我递给她一张纸巾,她终于抬起头来,小声地说了句“谢谢”。
我将目光移向别处,因为人们大多不喜欢被人看到自己哭泣的样子。旁边的啜泣声还在持续,接着是擤鼻涕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她说:“把脸伸过来。”
“嗯?”
我转过脸去,结果马上被她揪住两边的脸颊。
“让我开心一下。”
喂,把自己的开心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是不对的!
我还没说出这句话,她就已经开始用力。
“呜……!”
看到我“可爱的表情”,同桌的心情一下子恢复到往常那样,虽然睫毛上还沾着泪花,但是嘴巴已经笑得咧开。
真是让人羡慕的单纯。
不管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同桌都可以用这种简单粗暴的方式把之前的苦楚忘得一干二净。不会去钻牛角尖,也不会把自己代入任何“痛苦的思考者“的角色,第二天又会继续努力,就好像自己的努力从未遭受过否定那样。
我看着这样的同桌,不禁打心底里同她一起开心了起来。